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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 五兩國舅爺【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05:23 PM     標題: 陳毓華 - 五兩國舅爺【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0:1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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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都怪穿越大神不靠譜,看看讓她重生在這什麼人家,
祖母的心都偏到胳肢窩去了,貪圖聘金硬把原主許個病秧子,
人都未嫁就守了望門寡,逼得原主上吊領便當,現在還要趕她去家廟,
爹娘哥哥,咱們就離了這個家,憑著她的現代技能金手指,一定賺得盆滿缽滿!
只是她賣炸包子剛剛要攢下第一桶金,她開當鋪的爹怎就帶個吃白食的回來,
聽說他是被自個兒的奴才典當五兩,何年何月回來贖他不曉得,
嘖,才被賣五兩他還想當啥大爺,在她家就得守她的規矩──要幹活才有飯吃。
不過沒想到她爹做這樁買賣真划算,她畫的磚爐建造圖他看得懂,蓋得啵棒,
她說的起司、披薩他也很期待,原來是穿越前輩啊,
兩人老鄉見老鄉,口水一汪汪,越聊越投契,越相處越有那麼點粉紅泡泡,
他回京去當他的國舅爺,她還來不及太難過,他竟叫皇上賜婚要她當他的夫人?!
可兩人出身差那麼多,她沒三兩三,他這座梁山是上不了的,
只想在山腳下做點營生買賣,逍遙自在,誰知他說──
那日去遊園,我說:「妳跟了我這園子就是妳的了。」妳不說話,我就當妳允了。
呃,有這麼求親的嗎?嗚,這下進了國舅府後宅,她還怎麼繼續摟銀子大業啊?
(國舅爺表示:除了我,妳什麼東西也別想抱!)

【出版日期】    2016/9/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8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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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05:2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05:21 PM 編輯


第一章 被潑出去的一家人

       瓷器摔破匡啷的聲響傳出來,不只驚了屋裡的人,就連貓在屋簷下聽壁腳的一男一女都同時動了動。

       少年的動作大,不管不顧的就想進門去。

       豆蔻年華的少女飛快的拉了下他的袖子,輕喝道:「再等等。」

       「娘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少年似乎覺得少女太過冷血,不喜的皺了皺還有些稚氣未脫卻可稱之英挺的長眉。

       「祖母那種好面子的人,她再怎麼發火,難道還會打殺了娘?再說,爹也在裡頭,你這會兒進去,怎麼解釋?要是知道我們在這裡偷聽,沒得讓祖母給娘添堵了。」少女壓低著嗓子分析。

       不是她冷血,是她這爛好人一個的爹好不容易硬了一把,居然敢站到老太太面前,她得看看他能硬到什麼程度,若是真的不行,她再進去。

       還有,目前的她應該是病殃殃的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人,這要大剌剌的衝出去,裝死的謊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見哥哥稍微冷靜下來,她用沾了口水的食指把窗紙戳了個洞。

       這是要偷看屋裡的動靜了。

       少年看了眼少女的動作,雖然不以為然妹妹的大膽,不過,他早就想這麼做了,很快把靠近自己的窗紙也弄了個洞,然後頭湊了過去。

       伏幼抿嘴一笑,也隨之把眼睛移了過去。

       他們兄妹倆這角度不能說選得好,可一眼望去,還是能清楚地瞧見上房裡坐在上位的伏老太太的臉是黑的,伏二太太還是一如往常的端著似笑非笑的臉,只是那上挑的眉峰看得出來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而伏三太太在坐月子,自然是不在的。

       至於容貌清美秀麗,臉色有些憔悴,眼睛紅紅腫腫地跪在地上的婦人,就是伏家大房媳婦,也就是伏觀和伏幼的娘李氏。
她身邊一起跪著的是大房嫡長子伏臨門。

       「你們這是打算違逆我這老婆子了?」伏老太太臉色難看,聲音帶著氣急敗壞的嚴厲。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伏臨門臉色都變了,他不得不分辯,「孩兒不敢,只是幼幼那孩子命苦,還沒嫁出門就攤上了那樣的人家,這也不是她願意的。」

       「你還有話好說了?口口聲聲不讓那丫頭去家廟,讓一個守望門寡的丫頭留在府裡,可我伏家的名聲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家的臉面要往哪擱?活該放在地上踐踏嗎?」伏老太太白白胖胖的,不是那種虛胖,是實打實的胖,可見日子過得十分舒心,但這時疾言厲色,耷拉下來的眼皮子裡都是怒氣。

       人要臉樹要皮,就是要名聲,可名聲這種東西是什麼,是吃飽穿暖後衍生出來的講究,的確也是,伏家在這潟水鎮上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合著幾代人的努力,房產、鋪面都有,尤其到了伏臨門這一代,鎮子裡百姓只要提起伏家當鋪沒有人不知道的。

       「娘,幼兒是我的女兒,您的親孫女,您就發發慈悲,讓她留在家裡吧,媳婦會把她看好,絕不讓她出家門一步,礙您的眼的。」李氏把頭低到塵埃裡。

       「一盆潑出去的水,已經是外人,讓一個守望門寡的丫頭留在府中,你們不要臉,我老婆子要!」伏老太太拔高聲音,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他們伏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傳出這樣的醜事,唯有快刀斬亂麻把那丫頭趕緊送走,這才是止血的法子,要不然外面不知會瘋傳成什麼樣子,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娘,那孩子不是連門都還沒出?」李氏不甘心的道了句。

       那炎家書生命薄,身子骨本來就欠安,是婆母看在人家彩禮豐厚的分上答應下來的親事,老實說,她和孩子的爹對這樁婚事本就不看好,只是三番兩次拒絕,不但沒能讓老人家改變主意,回了這樁親事,還沒少過衝突。

       俗話說胳膊扭不過大腿,頂撞婆母,不敬長輩,不孝父母的罪名一安在頭上,她和孩子的爹又能怎麼辦,最終只得允了,誰知卻害苦了女兒。

       「是啊,娘,幼幼怎麼說都不算是他炎家的人。」伏臨門是站在娘子這邊的,那炎家書生短命,沒道理就這樣賠上他的閨女,然而對上的人是他娘,很明顯的底氣不足了。

       父親過世得早,他們家四個兄妹是娘一手拉拔大的,可以想像他娘有多不容易,他是家中長子,對母親的辛勞比幾個弟妹都更加深刻,可是,如今娘老了,行事諸多昏聵,對孩子們的不公平也就算了,但是幼幼可是他唯一的女兒啊!要把他的女兒趕到家廟去當姑子,他不肯!

       李氏一臉豁出去的表情,就算被人家說她忤逆不敬,她也認了。「說到底,娘家是啥,那是嫁出去閨女的依仗,要是依照您的話,那嫁出去的閨女不都得忍氣吞聲,有了冤屈也不能找娘家庇護?」

       伏老太太面上還強忍著,但是從她微微哆嗦的嘴唇看得出來她被氣得不輕。「你們夫妻倒好,翅膀硬了,你一言我一句地指摘我的不是,為了一個臭丫頭,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妳這不孝媳,眼裡是沒有我這老太婆存在了,是我這做祖母的人狠心嗎?也不想想妳女兒如今的名聲可難聽了,那是望門寡,是衰星、喪門星,讓她留在家裡頭,沒得會連累其他兄弟姊妹!」

       「娘,您不要和大哥大嫂置氣,他們不就是一心想顧全大姑娘嗎?想想我們家也有幾個姑娘快到說親的年紀,這倒沒什麼錯,人都是為己嘛。」伏二太太扭著腰走到伏老太太身邊,還用手在老太太胸前撫了撫。

       這是往灶裡扔了把柴啊!伏幼見二嬸娘都發話加油添醋了,再不出面替自己爭取一把可不行,朝哥哥丟去一記眼神,示意他扶著自己進屋。不怪她多存了個心眼,她要是一副神清氣爽、頭好壯壯的模樣進門,老太太更有藉口牽拖她爹娘,說她躺在床上是在裝死。

       見到伏幼,伏老太太頓時臉拉得比馬臉還要長,怒火騰地冒了出來,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了大房兄妹一眼,神情陰沉。

       「好,很好,你們一個個主意都大了,嫌我這老婆子礙眼,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那麼我也不礙你們的眼,我還是早早去黃泉下找你爹,我苦命啊!」好端端,氣勢如虹的老太太突然捂住胸口,雖然沒有像市井婦人那般撒潑拍腿、滾地耍無賴,卻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了起來。

       在伏幼看來,這和市井潑婦又有什麼差別?

       見父母都跪著,兩兄妹也沒有站著的道理,只能屈膝跪在地上。

       偏偏伏二太太眼珠滴溜溜的轉著看大房幾人,還沒完。

       「大哥大嫂,你們就消停一會兒吧,就算你不心疼你二弟幾個孩子,也心疼一下娘,你們一個勁的惹娘生氣,要是把娘鬧出個什麼好歹來,罪過可就大了。」

       這話裡話外挑撥的味道濃厚,大房要是繼續理論下去,就是忤逆和不友愛兄弟了。

       伏幼還沒開口,她那老實巴交的爹在長嘆一口氣後,準備打退堂鼓了。

       李氏見丈夫閉了嘴,看看跪在一旁的女兒和兒子,心裡又疼又難受,可又要顧忌著一家子的臉面,只好道:「是媳婦的錯,娘不要氣壞了身子。」

       伏臨門在外頭做事的時候,李氏除了要帶孩子,又要伺候苛刻的婆母及一大家子人,丈夫賺的銀子都落在老太太手裡,說是要為伏家買田買地置產,可從不曾有一文錢攥在李氏的手裡。

       丈夫給她的東西也捂不住,無論是伏老太太還是二房,總會以各種藉口搜刮了去,轉手給了二房、三房幾個子孫。

       伏幼偷偷翻了個大白眼,瞧祖母那氣血紅潤的臉色,粗壯得像頭牛的身材,再說她在那裡又哭又嚎的,眼裡可是半滴淚水也沒有,哪裡有氣壞身子的樣子?

       這時代婦人的悲哀就是念著做人兒媳婦的本分,不肯頂撞公婆,也不挑撥家裡關係,總覺得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分那麼清楚。

       不過伏幼以為,妳念著是一家人,可她這位祖母可不這麼認為,祖母只覺得大房軟弱可欺,動不動就蹬鼻子上臉的。

       在原主的記憶裡,祖母的心就是偏的,從小她藏在瓦罐裡的糖塊只會給二房的哥兒和姐兒,一不小心被他們大房兄妹撞見,鼻子一哼,心情好拿個一文錢搪塞,心情欠佳時就罵他們沒規矩,沒她老人家的允許隨便闖她的房間,然後,娘就要倒楣了……

       二房的孩子想要什麼有什麼,她和大哥運氣就沒那麼好,伏觀打十歲就跟著爹在當鋪幹活,要不是娘哭死哭活說二房的孩子一個個都在私塾讀書,沒道理他們大房的唯一男丁、老太太的嫡長孫連字都不會認,只能去鋪子幹活。

       這舉動當然惹惱了祖母,明著答應了讓大哥上半天讀書、下半天去鋪子幫忙,私下卻給她娘狠狠的立規矩,把她娘整得大病一場,差點送命。

       而她那個老實爹只會咳聲嘆氣後,叫她娘忍耐。

       忍忍忍,這是要忍到何年何月?

       伏二太太是誰?她是老太太娘家兄弟的女兒,是她親姪女。

       也就是說,祖母的心是向著娘家的。

       二叔父又是個嘴甜的,一樣和大房在當鋪做事,卻總是蜻蜓點水來過一會兒當作點卯,隨後走得不見人影,也不知去了哪裡,不過人家就是會小意討好老太太,就算幾天幾夜不回家,隨便買點新鮮的小玩意兒回來認錯,沒多久又能從老太太那裡挖走更大的好處了。

       這種攢家產的本事,她爹完全不行。

       至於三叔父,說好聽是一心向學,說難聽就是個讀死書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五穀不分,完全不管事。

       娶了三嬸娘,夫唱婦隨,關起門來過起自己的小日子,這會兒生了孩子,幸好家裡有不少僕婦丫頭,否則照她看,可是得讓她娘去服侍那位了。

       她們家過得坑坑巴巴,其他幾房過得油水滋潤,明明幹活的人都是他們這一房,卻沒有誰看見他們的辛苦,從來沒有……

       說到底,大房就是吃了老實的虧,還虧大了。

       日前,祖母替她談了門婚事,吞了所有的彩禮不說,誰知道男方底子差,沒能撐到她過門就葛屁了,結果她就成了萬惡不赦的掃把星,祖母則怕她帶衰一家子,怕別人說話難聽,越看她越不順眼,想盡辦法要把她攆出去。

       她原來是不寄望注重兄弟情誼的父親能替她出頭的,因為在原主的記憶裡,打她從娘的肚皮鑽出來,只要遇上二房和三房的事,她爹標準的一套流程就是要自家人忍氣吞聲。

       他不知道人忍久了性格是會扭曲的嗎?

       這種日子不是人過的,能這樣過日子的都不是人。

       不是她沒有當人家晚輩的自覺,只是在發生祖母一次次壓迫他們大房的那些破事後,她就已經沒法把這位老太太當作長輩來尊敬了。

       老人只長白頭髮不長腦子,缺乏應有的智慧,只知道予取予求,還要趕盡殺絕,憑什麼叫晚輩給予相對的尊敬?

      「兩條路給你們選。」伏老太太眼淚也不抹了,喝了口二媳婦遞過來的茶,潤了潤喉嚨,一派非常理所當然、他們必定言聽計從的表情。

       伏臨門和李氏俱抬起了頭,眼底有著希冀和難以形容的茫然,倒是伏幼眼觀鼻、鼻觀心,什麼想頭都沒有。

      「一嘛,就是幼姐兒去家廟,她的月銀還是照以往在府中的分例供給,我也仍舊當她是我的乖孫女,家廟中的住持靠的是我們伏氏族中的供養,想必不會薄待了她。二嘛,既然你們把一個丫頭看得那麼重,沒把我這當娘的話聽進去,那一家子都出去吧!」說到最後幾個字,臉色都沉了下來,雖然不見得是咬牙切齒,可心中的不滿連掩飾都不願了。

       伏臨門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母親話裡的意思,心裡一片森寒,他心膽俱裂的哀叫了聲,「娘?!」

       「娘這是要趕我們一家四口出去?」李氏茫然的盯著丈夫,膝蓋無力一下跪不住,跌坐在地上。

       伏老太太有些得意,這殺手鐧看起來有用,要離了這個家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被攆出去的人可是無根的浮萍,要活下去有那麼簡單容易?

        有點腦子的人都會選擇捨了用處不大的女兒,乖乖留在家族裡,享受族中的庇蔭。

       她也不叫身邊的大丫鬟伺候,伸出手示意二媳婦扶她進裡間去,撇下大兒子一家子在廳堂上面面相覷。

       眼見著老太太被一堆人簇擁著進去了,伏幼首先起身扶起了李氏,伏觀也攙起他爹。

       「有什麼話,咱們回自家屋裡再說吧。」

       女兒的這股冷靜讓心惶惶的夫妻倆好像吃了顆定心丸,也的確,這上房可不是什麼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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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四口人慢慢走出伏老太太的上房,李氏一直捂著心口張大嘴巴,老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回到他們的院子,伏幼趕緊倒茶,「爹,喝口茶,把心情緩緩。」

       伏臨門擺擺手,一臉沉思,接過茶杯就往几上放,半點沒有想喝茶的意思。

        李氏看丈夫那樣,一開口,眼淚就成串的掉下來,「這該怎麼辦是好?娘的意思是要讓我們分出去嗎?」

        「不是分,是讓我們自己出去住。」伏臨門面色頹喪,這跟被趕出門沒什麼兩樣。

        「又沒有分家,憑什麼叫我們出去?」伏觀不服。這伏家家業有一大半都是他爹掙來的,除了功勞還有苦勞,一句叫他們出去,他們就活該要出去嗎?

        伏幼的心裡卻是一個勁的冷笑。

        老太太這般作態,為的不就是想把她趕出家門,爹娘替她爭取,不合老太太的心意,自然變著法子逼迫爹娘答應這件事。

       伏老太爺去得早,這個家如今是老太太作主,後宅雖然是李氏掌著中饋,伏二太太協助,可就是有人虎視眈眈著內院大權,伏二太太這麼攛掇著老太太,心裡在盤算什麼昭然若揭。

       以現今形勢,若還是原主那遺傳了李氏的逆來順受、輕易被人搓圓捏扁的個性,被老太太這麼一威脅,有九成機會會任人安排丟到家廟去,不用幾年,眾人便會忘記她的存在,這一生就這樣Game over了。

        不過,她只是接收了原主的記憶,性子倒不打算因循,從現代穿越來的她,比原主多了更多的智慧與歷練。

       前些時候,原主在得知自己成為寡婦,不知何去何從,哭到眼睛流不出眼淚,覺得人生灰暗無望,便解下衣帶懸樑求死了。

       原主這一求死,讓在現代因為所有器官衰竭,微笑等待死神的她有了再活一世的機會。

       她不明白,她等了一輩子,有機會去到那花開時無葉,有葉時無花,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的彼岸花畔,去見那她思念了一生的人,她都做好準備了,再度醒來,卻是花非花,霧非霧,這個身體還是原主的那個身體,芯卻換上她這個來自現代的人。

       非她所願,非她所想,她來這裡做什麼?這樣的活法到底有什麼意思?她不想活在這全然陌生古老的人間。

        是鏡子裡的那張容貌改變了她想尋死的念頭,銅鏡裡那個模糊不清的女子是年紀正好的二八年華,重點是,面貌和上一世年輕時的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錯愕了很久。

        她能用一顆垂垂老矣的心帶著這樣的容貌活下去嗎?用這張她睽違多年,幾乎要忘記了的容顏?

        無論如何,這張臉,讓她想死的心淡了些。

        接著,就是這個鬧烘烘的家。

       知道自己穿越後,她特意在床上多躺了好幾天,好瞭解這個家庭的成員、背景,直到原主的爹娘為她爭到老太太的面前去,她這才爬了起來。

       既然是攸關自己的大事,沒道理讓別人替她奮鬥出力,自己涼涼躺在床上,她得為自己爭取一把。

       「爹、娘,祖母要我入家廟,女兒是不去的,為了不讓您和娘為難,女兒自己出去,只要立個女戶,我也能過日子。」

       「什麼女戶?什麼自己出府?我頭一個不答應!」伏觀嘴上沒鬍子,要不這會兒可能氣得連鬍子都翹起來了。

        祖母就是個老糊塗,老糊塗的話能聽嗎?

       他喪氣的想,不聽還真不行。

        伏幼也不看大哥一臉吃了蒼蠅的樣子。「祖母口口聲聲說我是潑出去的水,不把我這盆水潑出去,她是不會甘心的,我與其賴在家裡讓她心裡不痛快,將來找爹娘的麻煩,不如我如了她的意。」

       這可不像自己那溫馴到沒有脾氣的女兒會說的話,伏臨門和李氏齊齊看著伏幼,只覺得站在眼前的女兒越發讓人看不透。
以前女兒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不答應,娘就妳一個心肝寶貝女兒,要出去,咱們一起出去!」李氏腦袋一熱,也不知道自己喊出了什麼,看見屋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這才怯弱弱的看向她的天—— 伏臨門。

       「這不是小事。」伏臨門舉棋不定,這麼被分出去算怎麼回事?但是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女兒進家廟,一輩子吃齋唸佛地老死在那裡?

       他的女兒多可愛啊,她就是熨貼的小棉襖,往昔只要他晚歸,她會邁著小短腿,抱板凳,站上去給他搥肩,還會裝大人樣的問他累不累?

       他哪捨得把女兒送到清苦孤寂的家廟去,年復一年,終老一生?

        可出去了,這一家子怎麼生活?

        這活生生又嚴峻的問題橫亙在眼前,想想都得怪他,當鋪生意不差,他手邊卻沒能存下一星半點的銀子,是他沒用。

        「爹如果是擔心銀子,這倒不怕,女兒有錢,何況咱們一家人同心,不怕日子過不下去。」她伏幼可不是真的十五歲少女,她多活的那一輩子是活到七十幾歲,心裡可是有算計和精明的。

       「我贊成妹妹,祖母既然要咱們走,誰稀罕了一直繼續忍氣吞聲的住在這,我年輕力壯,就算出去扛大包也能養活爹娘和妹妹,再說這回咱們忍了,祖母只會把我們大房瞧得更扁,更不當回事,日子不會變好,只會越來越糟心。」

       從小到大,伏觀對祖母的感覺就是一個心偏到胳肢窩的老人,祖父還在時,凡事還願意講理,年紀大了後,獨斷習慣,越發糊塗,近些年根本是被二叔父牽著鼻子走。

       父親的服從忠厚、一心為家族打拚在祖母眼裡就是懦弱呆板好使喚,是免費的長工,娘的溫柔賢淑更是讓其成為無償的管家下人,祖母這回動腦筋動到妹妹身上,爹娘雖然不滿意男方,可拗不過祖母,勉強應了這門親,結果出了事,錯仍在他們身上,下一回說不定歪腦筋就打到他身上了。

       一想到二嬸娘和祖母的嘴臉,他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可不想娶二嬸娘娘家親戚的任何一個女子。

       家裡已經有兩個老錢家的奇葩,真的無須賭上他的人生再見證一個。

        伏臨門可不懂兒子心思,他瞅著面色清明、表情鎮靜的伏幼,嘆氣道:「妳那點小錢能頂什麼用,還是自己留著買胭脂水粉,銀錢的事,爹來設法。」

        看著自家妻小那複雜的表情,身為一家之主的伏臨門哪裡不明白娘子和孩子在這個家裡受了多少憋屈?

        瞧著他們在聽到他的話後,臉上的歡喜大大地掩蓋過對未知的害怕恐懼,他想,也許出去獨立過日子,對他們大房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他考慮得多,並不是擔心旁人說話難聽,說到底是不願斷了兄弟情分。

        也罷!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他是家中長子,當年答應爹要把門戶支應起來,他做到了,這些年孩子的娘跟著他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他是該自私一回,替自己家人打算了。

       伏臨門環顧家人們一圈,道:「既然你們都覺得搬出去好,那就搬吧!你們趕緊收拾收拾,我去找房子。」還有,得先去借點錢來應應急了。

        伏幼回自己的屋裡後,並沒有忙著打包行李。

       她的院子不算大,屋裡佈置得也簡單,外屋擺著一張圓桌,幾張繡凳,珠簾子隔出來的裡屋除了一張貼皮子的包鑲床外,還有一張梳妝臺連著衣櫃,角落用屏風隔了個小間,裡面擺了浴桶和恭桶。

        她是伏府的大姑娘,按例有四個大丫鬟,原主待這些丫鬟如何、親不親近她不知道,也沒打算要追究,她讓其中一個丫鬟去把院子所有的下人都集合起來,一等眾人安靜下來便簡單扼要的說出大房要出府的決定,問誰願意跟著出去,如果不願意,也不勉強。

       不能為她所用,她們的後續自然就不用她操心。

       這段時日她看得出來,她院子裡的丫鬟僕婦婆子都是伏老太太那邊安排過來的人,說起來就是她那個親娘的不是了,還是當家主母呢,卻連安排個人給女兒的權力都沒有,再說了,這個原主也活該,日子不知道怎麼過的,身邊竟然連一個心腹都沒有。

       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會有人要隨她離開伏府的。

       所謂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這些人以前跟著她,也許覺得往後的日子還有奔頭,畢竟她那時還掛著大姑娘的名頭,如今她成了寡婦,他們這一房又要離開伏府—— 伏府或許不怎麼樣,老太太素日裡嚴苛,月銀也不豐厚,除了幾個忠心耿耿的有油水,其他人別想有什麼好處,可無論如何,伏府還是這些人待習慣的舒適圈,她們沒有陪著她去外頭吃苦受罪的道理。

       在這些下人眼中的大姑娘,就是個心中沒主意的主兒,召她們說話向來不曾有過,一開始許多人都是漫不經心的聽著,沒往心裡去,可慢慢聽出味兒了,也察覺到大姑娘語意清楚乾脆,面上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那嚴肅和威嚴居然讓人有些陌生和不適應。

       隨意低聲閒聊、嗡嗡的喧鬧聲漸漸停止後,慢著!大姑娘這是在說大房要離開伏府?

       細碎的討論聲又起,伏幼等了一刻,一個個見她冷冽起來的臉色,慢慢地垂下了頭,除了躲避伏幼的目光,也安靜了下來。

       但還是沒有半個人站出來表態。

       很好,少了幾雙筷子吃飯,爹娘的壓力也許能小一點。

       自我安慰之餘,伏幼不免對原主的無能嗤之以鼻,她見過人緣不好的,沒見過這麼不好的。

       「大姑娘。」人群裡忽然發出一道嘹亮的聲音,一個身材壯碩的丫頭探出頭來。

       她一出聲,人群很自然的給她讓了個道。

       胖姑瞅著前後左右,也沒有什麼害羞的意思,肉肉的手絞著衣角,憨憨的笑道:「胖姑願意跟姑娘一道,胖姑力氣大,能幹的活兒多,胖姑也不要月例,只要一天能吃上五個窩窩頭就好。」

       這個叫胖姑的丫頭伏幼沒印象,看見她洗得一身白的粗布衣裳和腳底破了一個洞的鞋尖,肯定她是個幹粗活的。

       伏幼揮手,讓眾人都散了。

       她點點頭,對胖姑道:「嗯,那妳回罩房去把妳的東西整理出來,人先過來我這裡,我保證每天會給妳吃夠五個大白胖饅頭。」該給的工錢也不會少她的。

       胖姑伸出五根短胖又髒汙的手指頭,有些被擠小了的眼珠亮了起來。「細麵粉蒸的白胖香香的大饅頭?」

       「嗯,一天三頓飯,妳想吃多少就能吃上多少,不過,前提是妳跟著我出去,起先日子會過得有些緊,該妳的活肯定不會少,這樣,還想跟著我出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胖姑盯著自己的五根手指頭不放,居然擤了擤鼻涕,摸著肚皮道:「胖姑在這裡一天兩頓也吃不上三個窩窩頭,灶上的嬸子罵我吃太多,說胖姑是餓死鬼投胎,我每天晚上都餓到哭,大姑娘確定胖姑跟著妳以後,會給那些饅頭的數?」

        伏幼也不嫌她磨人,道:「我向來說話算數。」

       「是嗎?」她雖然腦袋不好,想想大家口中的大姑娘好像也不是什麼說話算話的人,只是,她在這裡過得也不好,不如就信大姑娘一回。「胖姑不後悔,胖姑想跟大姑娘走。」她重申了一遍。

       「就因為我能讓妳吃到飽?」

       她吞了下口水。「胖姑有一回餓狠了,蹲在半路上哭,大姑娘給了胖姑一塊麥芽糖,胖姑一直記得。」

       從她有記憶開始,沒有誰對她好過,她知道因為自己醜笨,所以沒有人喜歡她,可那回大姑娘給了她一塊糖,那是她這輩子沒吃過的滋味,她舔了一口,又甜又黏牙,實在太好吃了,就算肚子餓到眼睛都發綠了,她還是把那塊糖藏在兜裡,每天睡前拿出來舔一下,每天都能舔糖吃的那段日子,是她過過最美的日子了。

       伏幼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不過為了塊糖把自己賣了,傻孩子,妳確定跟對人嗎?

       看來這個伏府雖然有錢,但實在稱不上什麼積善人家,連個粗使丫頭都吃不飽、穿不暖,算什麼好東家?

       她讓胖姑回去收拾,又招來一個婆子問了胖姑的事。

       婆子回道—— 那胖姑就是個幹雜活的,誰都能吩咐她做事,雖然是個家生子,爹娘卻都已經去世了,如今剛滿十四歲。

       伏幼聽了也沒什麼表示,轉身回了外間小廳。

       似乎沒在她面前一起出現過的四個大丫鬟,居然都到齊了。

       老實說,她還真的沒什麼話要對這些人講。

       「自己有什麼活兒得幹不清楚嗎?都杵在這裡幹麼。」沒得站在這裡礙眼了。

       丫鬟們連忙散了,各自去做自個兒的事。

       院子裡的僕婦丫鬟也明顯感覺到這位大姑娘有些不同了,身為下人最能感受府中的氛圍,這種山雨欲來的態勢,對下人來說通常不會代表什麼好事情,因此一個個反而戰戰兢兢的幹活著,沒人敢到伏幼面前說道些什麼。

       就算大房要出去自立,還沒出去之前,這位姑娘還是大姑娘啊,要站隊?還不到那個時候。

       當然一些比較心大的,暗地裡操作了些什麼,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就算有,這些也不在伏幼的考慮範圍裡。

       她躲在閨房裡,把自己的妝奩清點了一遍。

       原主是在伏府送嫁妝到炎家那天接到男方突然暴斃的消息,一屋子的兵荒馬亂,是以蓋上紅綢布的嫁妝最後就被收進原主的小庫房中。

       兩張公中的嫁妝單子勉強有些看頭,一些綢緞料子、銅壺、銀盆、子孫桶,兩樣小家具,其他金銀飾品在另外兩張單子上,是她娘從她的陪嫁裡挪給她的,樣式雖然有些老舊,但摸在手裡分量很足。

       這些統共加一加,十八抬嫁妝恐怕都還是虛的,這個伏幼哪是什麼伏府大姑娘,瞧那二嬸娘和祖母身上都是沉甸甸的赤金飾品,輪到孫女身上,拿得出手的物事卻一樣也沒有,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在打誰的臉?

       她闔了那妝奩匣子,藏到了別處。

        想到原主那對父母,說實話,她還真談不上什麼深刻的親情,但是對於他們肯維護自己,沒有隨祖母起舞而放棄她這點,她還是頗為感激的,要不然如今的她可能就是在去家廟的途中了,而不是安穩的坐在閨房裡清點體己。



第二章 涼薄的老太太

       當然,即便全家要走,她也不能就此把晨昏定省這規矩給省略了,這晨昏定省是古代每一戶人家必守的規矩,就算她覺得伏老太太無情無義,她還是得遵守,她要是敢不去,老太太越會覺得大房眼裡沒人。她不想讓人詬病,該走的路,她一步也沒省。

       今日一早,伏老太太沒給她什麼好臉色看,她就一個勁的裝傻,也許是還沒接到她爹的回話,老太婆倒也沒想著折騰她,留著彼此一張面皮好撕扯。

       不過她不想惹事,不代表有人願意放過她——

       「胖姑說妳不能進去就是不能進去……妳要是不聽胖姑的話,小心我推妳,胖姑力氣大,妳被推倒了可不能說是我的錯。」

       外頭傳來胖姑嘹亮的嗓門,也不知是跟誰起了爭執。

      接著伏幼聽見了二嬸娘不依不饒的尖利嗓子——

       「好妳個哪裡來的臭丫頭,敢擋老娘的路,妳可知道我是誰?」

       「胖姑當然知道妳是誰,不過沒有大姑娘的允許,誰都不能隨便進院子。」

       敢情這老實的孩子竟替她看起門戶來,而她那四個大丫鬟都變成擺設,連通報吱聲都省了。

       胖姑這是篤定若雙方起了衝突,她這主子能維護她到底嗎?

       「胖姑,請二太太進來。」伏幼清脆地道了聲。

       「欸。」

        伏二太太錢氏讓幾個丫頭簇擁著進了外間廳裡。

       胖姑一聲不吭的殿後,進門後,就站在門邊,跟尊門神似的。

       「幼姐兒妳這裡倒好,什麼阿貓阿狗都進得來,這規矩都到哪去了?」

       錢氏虛偽的親熱笑容向來是給人如沐春風的溫柔感覺沒錯,可如今瞧在伏幼眼裡,就是笑裡藏刀、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伏幼眄了她一眼,不輕不重地接話,「這甫進門的就二嬸娘您,好歹您是我二叔父的妻子,怎好把自己比喻成畜生了?」
錢氏一口氣險些上不來,一股惡氣在胸口翻攪,她硬生生地忍住,沒去細想本來總是擺著小姐架子的姑娘,何時知道用言語殺人於無形了?

       「我來呢,是有事要說。」錢氏大剌剌往八仙桌前一坐,皮笑肉不笑地道。

        這是不打算迂迴,要開門見山了。

       「聽起來是急事,那姪女也不請您喝茶了,免得耽誤您的時間。」她的人生哲學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錢氏要說的是什麼,她向來沒怕過事,再壞還能壞過給她安排了門差勁到極點的親事的偏心祖母?

       想必這位二太太推波助瀾的功力不會少,這樣的長輩沒臉沒皮的,還妄想她給予什麼尊重?

       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彼此不耽誤時間。

       錢氏穩住氣到快要發抖的身軀,聲音又僵又硬,聽了讓人很受罪。「妳祖母已經知道妳爹準備帶著你們一家子搬到外面去,為了能把所有事情交割清楚,讓我來把原先給妳的嫁妝單子拿回去。」

       伏幼故作驚訝,「嫁妝單子?二嬸娘,您會不會聽錯了?」

       沒分家就把人趕出家門,已經夠丟臉的了,還好意思來討她的嫁妝單子,這單子要回到她們手裡,根本不可能再還回來,她尊稱她一聲祖母的老人,是把她當傻子嗎?

       想想也是正常,以前的伏幼在伏老太太眼中,不過是個能隨意拿捏的窩囊廢孫女罷了,她最值錢的就是能換得炎家那些彩禮。向來家中以老太太為尊,她想要星星,只怕兒子們會連同月亮都一塊摘下來討好她,想要孫女的嫁妝單子,不過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一樁。

       她要敢說不,老太太以為兩巴掌就能拍死她了!

       「妳就趕緊交上來,二嬸娘也好去交差。」錢氏嗤笑了聲,想與她打迷糊仗?這丫頭想扮深沉,在她看來不過是垂死掙扎。

       「祖母想看我的嫁妝單子,理論上我應該呈上去才對,可是祖母口口聲聲說伏幼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已經不是伏家女兒了,二嬸娘也是出嫁的女兒,應該比我更明白,就算蓬門小戶也不能動用媳婦的嫁妝,何況我們還是潟水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再說了,我的嫁妝單子以前祖母就過目過了,這回拿回去,難道是想往上頭添些田產鋪子給我?」

       想得美,還想多添嫁妝呢!

       錢氏皺起了兩道柳葉眉,她可沒想到伏幼會這麼說,可瞧她面上不動聲色的,心裡不禁有些慌張了。

       府裡沒少說嘴的人,自從鬧過一場懸樑後,這位主兒性子變得越發有主意了,她起初還不以為意,不料這些閒話中頗有幾分可信之處。

       不好對付嗎?

       倒也不至於,她若下手硬搶,就不相信這丫頭能怎麼樣!

        不過這丫頭有部分是說對了,他們伏家不是村子裡那些鄉野鄙夫人家,婆母又好臉面,古來女子嫁妝,即便到了婆家那也是她自己的財物,自己收著,願意貼補娘家還是婆家全看她自己,便是丈夫或公婆也沒有權利動用媳婦的嫁妝。

        這是大面上的規矩,若是哪家公婆把腦筋動到媳婦的嫁妝上,不但別人瞧不起,背地要戳脊梁骨,於律法上面也是不容許的,女子可以去衙門告狀,把嫁妝索討回來。

       她是出嫁女,自然懂得這些自保的事。

       婆母想覬覦她的嫁妝,沒門!但是婆母想收回孫女的添妝,那可就不關她的事了,她樂得隔岸觀火。

       「好姪女,妳也知道二嬸娘我就是個傳話的人,我要是沒把事辦好,回去交不了差,妳祖母那脾性妳是知道的,她也不會給我好果子吃,所以我只好對不起妳了。」都怪婆母不好,開口閉口罵這丫頭是外人,這會兒她會碰壁,可是人家記恨在心底呢。

       不過那些都不干她的事,婆母要嫁妝單子,她只要把那單子拿回去就是了,其他,在這伏府裡誰還能大過老太太?

       錢氏話說完猛然站起來,對著跟著她來的丫鬟們揮手,厲聲道:「給我搜!」

       這下可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幾個丫頭也不忌憚伏幼,頭也不回的進裡屋去了。

       伏幼連番冷笑,一見這陣仗,發狠的暗地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腿一疼,不要錢的眼淚就掉了出來。

       「我不活,我不活了,我家嬸娘強搶姪女的嫁妝單子,我要去說給左鄰右舍聽,讓大家給我一個弱女子評評理啊!」

        語音落下,伏幼又哭又嚷,掩著臉,也不管所有看傻了眼的人,提起裙襬衝出了自己的院子,直往伏府大門而去。

       這些人想逼她爭個魚死網破,難道她還捨不下一張臉面嗎?

       要她忍氣吞聲的讓人欺壓到頭上,把全家的活命錢拿走,她真的不介意把大家鬧個灰頭土臉,看看到底誰不要臉面!

       錢氏剎那間有些沒回過神來,直到伏幼衝得沒影了才嚷了開來,「哎呀,妳們這些死人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這事要是鬧大了……」婆母還能給她好臉色看嗎?恐怕想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一群人哪還顧得了搜找伏幼的閨房,一窩蜂的鑽出院子,去找已經沒有蹤跡的大姑娘。

       這鬧烘烘的一堆人,跟不上伏幼的腳程,原來錢氏還以為伏幼充其量就是個四體不勤、嬌滴滴的小姑娘,這一跑能跑多遠,跑得贏這些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嗎?

       不過,還真抱歉了,她們氣喘吁吁的從伏幼院子追到上房前,就是沒看見伏幼那苗條的身影。

        她們哪裡知道伏幼這兩天已把整個伏府都摸過一遍,就連旮旯角落有什麼隱密的小路都曉得,當錢氏一群人還悶頭窮追的時候,她早已竄入羊腸小徑,左拐右彎再拐,來到了二門處。

       到了二門,她還特意停了下,好讓幾個眼尖的丫鬟能看見她的繡鞋和裙角邊,又做作的放大嗓門,果然把歇在上房裡的伏老太太給招了出來。

       伏老太太一出來就看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二媳婦和僕婦婆子,眼睛就瞪大了。「這是翻天了,一點規矩也沒有!妳們都給我站住,這是在做什麼?!」

       在她的喝止下,眾人是停止了追趕,可錢氏指著二門處,正好一塊眼熟的布料從邊角飄過去,她一口痰梗在喉嚨裡。「她她她……」好不容易噁心的把那口痰吞進肚子。「幼姐兒說要把嫁妝單子的事嚷給大家聽,讓眾人評評理。」

        這一說,伏老太太哪有不明白的,這事情要是鬧大了,不在理的可是她,沒臉沒皮的也是她,她頓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一口老血差點嘔出來,氣得渾身發抖,用漏風的牙嚷道:「還都杵著做什麼?去把那個白眼狼給我抓回來!」

        想收回這份嫁妝,這道理到哪裡都是說不通的。

       不過,伏府這齣鬧劇還是在伏臨門和李氏趕來給伏老太太認錯,這才告終。

        爹娘認錯是他們為人子女的本分,和伏幼關係不大,但是她看著父母低垂的臉和愁苦的眉,心想著「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這句話,她一直以為那是在現代才被人顛覆的事,原來,在歷史的鴻溝裡也稀鬆平常得很。

        以前的子女在道德的大帽子下大多能忍,因此同住一個屋簷下就算鬧一鬧也多只是嘴皮子官司,無傷大雅,就自家人關起門來的事,不像現代媒體發達,一不小心就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誰都能來評論兩句。

        而來自現代的她不打算忍,老太太這些作為太讓人心寒,她早已經沒把她當是長輩看待了,鬧給左右鄰居知曉又算得了什麼,這在二十一世紀叫輿論的力量,家醜不外揚是落伍的想法。

       老太太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她也渾不在意,再難看,她總算保住了自己的嫁妝不是。

       流言繁衍的速度果然驚人,伏老太太肖想霸佔孫女嫁妝和把大房趕出府的事,再加上伏臨門去找房子的消息都被人渲染開了,不說左鄰右舍,半個鎮子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伏老太太氣得稱病,躲在屋裡誰都不見,當縮頭烏龜,就連大房搬出了伏府都沒有出來看上一眼。

        錢氏也沒敢再挑刺,只是擺著一副嘴臉。

        伏臨門的兩個弟弟倒是送他們出了大門,卻也什麼話都沒說。

        伏臨門臉上難掩惆悵,李氏卻在忐忑中多了絲興奮,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自覺是離家,就算是被捨棄,難捨之情還是會有幾分,女子不然,離開婆母,少了對自己指手畫腳的人,凡事能自己拿主意,獨當一面,就算家小一點、窄一點,只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

        租來的宅子位在桂花胡同裡,胡同有些長,但許是牆不高的緣故,不會顯得太過狹窄,兩邊住家不少,院子裡多栽上幾株桂花樹,桂花探出來,因此得名。胡同地上鋪著青石板,風雨侵蝕,歲月悠長,青石板顯得有些坑坑窪窪。

       一看見新家,聽娘低聲問爹這樣二進的宅子一個月要多少錢,爹回只要三兩五錢銀子,伏幼知道,她爹的好人緣這時候彰顯出來了。

        他們家租下的這間宅子地段雖不比鎮子中心那片官宦宅子,但也是靠近鬧區,住的多是本地老住戶,都是從小見到大的老面孔,有事互相商量、幫襯。

        在鎮民眼中,她爹伏臨門為人著實不錯。

        當鋪向來予人負面觀感,欠錢借錢,破產跑路,一般人沒事是不會想上當鋪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對伏臨門而言,當鋪也是許多人求得最後一絲生機的地方。

        潟水鎮的人日常不稱當鋪為當鋪,而稱押店。

        當和押是有區別的,押是將物品暫時抵押在鋪子裡,在抵押期之前將本金加上談好的利息奉上,便可將物品贖回來,若是過了抵押期,那抵押之物就歸當鋪了;當則會讓人覺得是拿東西去換錢,當是別人家的了。

        伏臨門樂善好施,遇到手頭不方便的熟人來質典物品,要不利息少算,要不就是就算過了抵押期,他仍會讓人按舊價把物品贖回去。如果來的是窮人,他會把對方典上來的冬襖入櫃後,再把他人的流當品贈給對方過冬,讓那些窮人雖然得到少許的銀錢能果腹,也不至於因為沒了保暖的衣物連冬天都過不去。

        雖然他為了這些和二弟爭吵,彼此鬧得不痛快,但是幾乎整個鎮子的人都知道他並不是那種一毛不拔的市儈生意人。

        二進的宅子不大,抬頭看就能從門口看見堂屋裡,沒有什麼夾道,跨進門往裡看,對著門的正前方擺著一張八仙桌,靠牆兩張八仙椅,除此就沒什麼家具了,空盪得很。

       唯一的優點就是房間多,正房之外有左右廂房,廂房和正房有兩個角門,分別通向側院、廚房,還有一個倒座間。

       伏觀被安置在東廂房,伏幼則被安置在西廂房,伏臨門夫婦住在正房。

       正經主子就四人,僕婦也只有李氏的老陪房一家人,婦人王嫂子收拾得很是齊整,瘦條身材,夫家姓兆,兒子兆方給伏觀當小廝,丈夫兆陌則是跟著伏臨門,算是長房的管事,還有一個女兒已經嫁出去,王嫂子則負責內院裡的跑腿雜事。

       除了陪房一家人,加上打定主意要跟著伏幼的胖姑,不大的宅子顯得熱鬧非凡。

       伏幼把胖姑打發去幫忙父母們安置,前世的自己很習慣凡事自己動手,並沒有因為過了幾天的閨閣日子就把自己當成那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小院不算大,一明二暗的格局,清一色的水磨磚,臨窗一張大炕,內室有個小門,裡面是洗臉、換衣裳的地方。

       看起來就連恭桶、小屏風、淨手盆架都要重新置辦,不過也許不用,她的嫁妝裡不就一堆這些東西,香胰子、青鹽、銀刮舌刷什麼的都是齊備著,還是簇新的。

       整體看起來,這院子比起伏府的院子不僅小上一點,但是那又怎樣?一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經歷全家為了她被趕出伏府這件事,全家同仇敵愾的站在她這邊,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真心願意把原主的父母當成自己這一世的父母去孝敬,把伏觀當作哥哥敬愛。

        這西廂房也不是一無是處,院子中間搭著葡萄架,架上冒著淺淺的綠,倒是喜人,只是一個葡萄架就把院子擠得有點小了,談不上講究什麼,且這時計較房間如何不重要,先安頓下來比較重要。

       她自己把房間收拾了,擰了抹布把所有的家具擦拭了一遍,這才去關心其他人安置得如何,沒想到全家人有志一同,都來到堂屋。

       「今天也算喬遷之喜,就讓王嫂子去買幾樣熟菜回來吃了,」剛搬家,別說鍋碗瓢盆還沒買全,米菜麵油更是別提,幸好後罩房後面有口井,用水倒是不成問題。

       李氏也知道今天要自己開伙煮食是不可能了,拿了半串銅錢讓王嫂子去沽酒買菜,還吩咐她要買足八人份的量,於是王嫂子帶著胖姑出去了。

       幾口人終於坐了下來喘口氣。

       伏幼和伏觀並肩坐了,看著向來齊整的大哥袖子還捲著,不禁出聲取笑,「哥,你那房間要是還沒收拾妥當,我可以幫忙。」

       「妳這是小看我了,待會兒妳去瞧瞧,我規整得不會比妳差。」伏觀也不示弱,方才他看到胖姑幫忙爹娘做事,妹妹那裡肯定就只能靠她自己動手了。

        若是沒有「死過」一回的伏幼,他還不敢保證什麼,在一連串的事件後,他對這位妹妹還真刮目相看了。

        不說別的,就她為了保住那些嫁妝,豁出去和祖母拚搏的幹勁,把祖母整得氣炸了肺,就夠叫人拍案叫絕了。

        粗鄙嗎?他不覺得,他喜歡這樣全身充滿活力、像朵熱烈盛開花兒的妹妹。

       兩兄妹互扮了個鬼臉,卻看見父親的臉色有些嚴肅的對著母親道——

       「歇了晌我就回押店去看看,我這幾天不在,也不知道鋪子忙成什麼樣子了。」

       為了找屋子、為了借錢,他已有幾天沒能往鋪子去。

       對於父親的一相情願,伏幼只是保持沉默。

         依照祖母那種「不如我意就跟你切八段,你要是在外頭活不下去了,還不是要回來求我」的心態,一旦確定他們決定搬出伏府之後,肯定是不會再讓父親踏進當鋪的。

        父親要是還能靠著當鋪的月俸養家活口,那她還攆他們出來做什麼?

        絕了父親的後路,才能彰顯她的手段堅決。

        也許是伏幼把人性想得太過涼薄,但即便是三十幾年的母子感情又如何?就算都是同一個肚子裡蹦出來的孩子,憨厚忠誠的兒子卻往往比不上嘴裡抹蜜的,偏心這種事,就和手指長短一樣,恐怕是永遠無解的難題。

        待王嫂子買了熱菜熟食回來,伏幼喊著胖姑把她嫁妝裡整套的碗碟湯匙筷子拿出來,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搬家後的第一頓飯。

        他們也不要王嫂子留下來布菜伺候,讓他們一家人和胖姑坐一桌吃飯去了。

        王嫂子原先不肯,李氏卻是個明理的,她慢條斯理的道:「既然我們老爺都出來了,就是新開始,我也不想把府裡的那套排場搬出來繼續用,這個家就我們這幾個人,我知道你們一家都是好的,不用立什麼太囉唆的規矩,只要大面上過得去就成,都這番光景了,妳還與我見外什麼?」言下不無幾分欷吁和茫然。

         王嫂子也不好說什麼,躬身下去了。

         伏幼蹭過去拉著李氏的胳膊。「娘,眼下我們家看著也許不好,可在哪都是活,我們家都是勤勞肯做的人,沒道理還過不好日子,所以妳也不要想太多,往後只要我們把腰桿挺直了就是,不怕人家道長短。」

        李氏拍著她的小手,頗感欣慰的笑了開來。「想不到我家囡囡長大,會安慰人了。」

         「人家是說真的,每一種日子都有它的活法,誰知道我們往後會不會過得比本家還要快活呢?比起整日在府裡老是要看祖母臉色,被二嬸娘排擠,我們這會兒獨立了,這樣的日子就算粗茶淡飯也是快活無比。」

         「妳這孩子說話的口氣和妳外祖父一個樣,妳外祖父也是個心寬的,他總說凡事要往前看,沒有過不去的坎。」

         只是她也很久沒有見過娘家人了,婆母勢利,對於伏臨門一門心思要娶她入門非常不高興,那是他第一次公然違逆老太太,最後她是嫁進伏家了,日子卻也不好過,公公去得早,婆婆不待見她,丈夫是對她體貼小意的,可為了一家子,忙得能按時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要不是兩個孩子還算貼心乖巧,她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要這麼憋屈的過一輩子了。

        就因為婆婆對娘家有諸多微詞,父母知道她的難處,也已經很久不上門了。

        要是日子安定下來,她也想回家看看老人家。

        一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勇氣百倍。是啊,前面最壞的日子都過去了,雖然還不知道前頭的路是如何,但一家人一個不少的兜在她的身邊,她有什麼好擔憂沮喪的?

        「不過,妳畢竟是晚輩,怎好說妳祖母的錯處?往後不可以這樣了,知道嗎?」她可沒忘記伏幼話裡的不滿。

        伏幼嘴唇微翕,到底沒有說話。

        娘說得對,畢竟是晚輩,就算再不喜歡,也沒有晚輩教訓長輩的道理。

        用過飯,伏臨門也不歇晌了,擦擦嘴就去了當鋪,李氏則是和王嫂子研究這個空空如也的家該添置些什麼,討論好了王嫂子便拿了錢,趕緊喊上丈夫辦事去。

        至於伏觀也不端少爺架子了,擼起袖子和兆方繼續打理外院的物什,伏幼一樣沒閒著,她回房間換了件窄袖短衣和棉褲,幫著胖姑洗刷整理,忙得熱火朝天,卻毫無怨言。

        這裡房租雖然不貴,房子卻缺乏整理,難怪肯便宜租出去了。

        然而,伏臨門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回來了,眼神黯然,滿臉疲憊,神色複雜,像硬生生老了十歲似的,回家後呆坐在板凳上,一句話都不說。

        「這是怎麼了?」李氏趕緊上前。

        伏幼也拿著剛買回來的茶壺去沏了杯茶端上去。

        茶是伏臨門的最愛,天大的事只要喝碗茶就能緩上一緩,可這回他對女兒親手端上來的茶看也沒看一眼,脖子灌了鉛似,怎麼都抬不起來。

        「孩子他爹,你別悶聲不吭的,這我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瞧你這臉色,是押店裡出了事嗎?還是你人不舒坦?」李氏看不得丈夫這個樣子,急得聲音一下就啞了。

        「爹,真有事說出來大家可以一起想法子,就算我們幫不上忙,您說出來總比一個人悶在肚子裡好。」伏幼心裡有數,父親會這樣應該和她揣測的八九不離十,只是若事情真如她所料,她那位祖母還真是叫人無言。

         伏臨門只覺滿嘴苦澀,瞅著妻女關心的神情,他心一動,嘆氣道:「二弟說讓我別去鋪子了,說是娘的意思。」

        果然是那個老太婆搞鬼。

        李氏嘴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退了兩步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無語,冷不防卻拔高了聲音,「娘這是什麼意思?那鋪子是你一手一腳幹出來的,說一切都是你的也不為過,一句話輕飄飄的就想把你趕走,沒那麼容易!」

        伏臨門看著已經失去理智的妻子,咬著牙。「兄弟沒有分家,哪來什麼你的我的。」聲音不大,也沒什麼怒氣,只有枕邊人李氏聽得出來丈夫聲音裡都是深深的疲憊和不平。

        沒有錯,兄弟不曾分家,他賺回來的一分一毫都是公中的,沒有入自家口袋的道理,可伏幼想,這就只有自家這對老實的爹娘會這麼想,人家從中掏走了多少好處,會報明帳嗎?

        按照錢氏那錙銖必較和自私自利的個性,其中的貓膩不會少,話說回來,像她爹娘這種容易吃虧的個性也不可取。

        自私是人的天性,但在過與不及之間的拿捏,真的需要一把尺好好丈量。

        「二叔子讓你走,你就摸著鼻子回來了?你不會爭一爭?我們一家以後怎麼辦?娘這是不讓我們活了!娘啊,妳做人怎麼可以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李氏的眼淚滾滾落下,要不是顧忌著外頭還有下人,可能會放聲大哭了。

         「妳別嚎,我也不願意。」伏臨門總算還知道要回過神安慰妻子,只是這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伏觀正好也過來了,他看見哭成一團的爹娘嚇了一大跳,就要向前問清楚,卻被伏幼制止了。

        就算是大人,有些眼淚總是要流的,經過洗滌,即便不能心如明鏡,起碼在哭過一回之後能記取教訓。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08:39 PM 編輯

第三章 開鋪子做生意

       夫妻倆似是真到了傷心處,不管不顧、痛痛快快的哭了。

       因為激動,許多陳年往事浮上伏臨門心頭,他小時候跟二弟、三弟同房,親眼看見母親在兩個弟弟的枕頭下塞錢,他沒有起身質問母親為什麼兩個弟弟都能有他卻沒有,他繼續裝睡,告訴自己他是大哥,讓給弟弟也沒什麼不可以,爹常說家和萬事興,可後來他從少年到青年,娶妻生子,因為他的不爭和忍讓,不只讓妻子吃虧,連帶兩個孩子在母親面前也討不了好。

       明明他很聽話很認真很孝順母親,娘卻看不見他的好。

       他一直以為已經不記得這件小事了,可現在冒了出來,才明白母親的心在那時候就已經偏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回卻是真正的傷心了。

        夫妻倆淚眼相對,忽然噗哧笑了出來。

        伏臨門給妻子擦眼淚。「妳瞧瞧我們成什麼樣子,都讓孩子看笑話了。」

       李氏有些臉紅,輕輕「嗯」了聲。

       伏幼很貼心的去擰了兩條巾子回來,一條給伏觀,示意他拿去給父親,她則是把巾子給了母親,讓她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

       很少在孩子面前這麼失態,夫妻倆都有點不好意思,抹了臉各自把巾子攢在手裡沒放下。

       「咳咳,都是妳,一把年紀了還哭得像個孩子似的,這不是讓孩子們看笑話了。」畢竟是男人,伏臨門平復了情緒,微妙的自尊讓他說道了老妻兩句。

       「你還有臉說我!」李氏回嗔了他一句。

        看見父母感情好也不是第一回,兄妹倆偷偷笑,伏觀剛才那點著急也不見了。

        伏幼軟軟的蹭著伏臨門的胳膊,「爹娘,你們先別亂了手腳,天無絕人之路,祖母不讓爹回當鋪,我們也不稀罕,了不起咱們自己開一家。」

       伏臨門差點被女兒氣笑,點著她的額頭,「妳這心大的,可知道開鋪子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要地方、要鋪面、要銀錢。」這世道離了金錢就玩不轉了。

        「哥哥也坐下來聽我講的對不對,女兒是覺得,以我們家目前的狀況的確還無法在鎮子中心找到合意的鋪子,那就退而求其次,我方才把這宅子看了一遍,除了我們八口人住的地方,側門還有好幾間空房子,不如就把它們利用起來,然後再開一個大門,那就解決進出的問題,一邊是住家,一邊是鋪子,兩不衝突。

        「再說了,爹是開押店的,專精在這一塊,沒道理我們搬出來後就不幹了,那些有困難的鄉親要是知道我們繼續開著鋪子,肯定會來捧場,他們能有周轉銀子的地方,我們也圖個溫飽,不是正好?」

       「鋪子開在這胡同裡,會有人來嗎?」伏臨門考慮得多,馬上就想到最現實的那一面。

        「酒香不怕巷子深,就算不臨街也照樣不缺客人。爹,我們只要把風聲放出去,一個傳一個,總能做出個口碑來。」一步一腳印,或許剛開始時不是那麼容易,但不做做看哪知道成不成?

       「妳這丫頭,我都被妳說得意動了,只是開鋪子不是小事,我晚上和妳娘再琢磨琢磨是不是真的可行。」

       他是一家之主,得撐起這個家,但是他向友人借的銀錢不多,付了宅子的半年租金剩下的也沒多少,如果要請匠人來整修,就算不供一頓吃也是筆開銷,還有下人們的月例、一家人的生活費用,樣樣都要錢。

       朋友周轉他金錢也只是暫時的,這些銀子要是用光,將來呢?總不能讓一家子都跟著他挨餓。

       開鋪子是大事,不能開玩笑的,一不小心弄不好,有可能得帶著妻女上街乞討去,可若是不開,生計也是個大問題,他這把年紀了不能帶著兒子扛大包去……

      「爹,如果擔心的是銀子,女兒那裡還夠用。」

       「說什麼呢,妳那點東西是妳花了大力氣才留下來的,哪能用在這裡。」他沒忘記女兒為了爭這筆嫁妝和老二家的鬧騰的模樣,為此還把膝蓋都跪腫了。

      「爹,銀子放著沒利息又有風險,錢滾錢才是銀子的用處,再說女兒那些銀子還不都是從娘那裡拿來的,說到底銀子也是爹賺回來的,如今用到我們一家人身上是再好不過了。」

       伏臨門詫異的多看了女兒好幾眼,說得頭頭是道,這麼有主見又果斷的女兒,跟以前懦弱沒主張、遇事只會哭的模樣真的大不相同了。

       也許是環境磨人,這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他的囡囡這是從那樁失敗的婚事打擊中挺過來了。

       他應該覺得欣喜才是,可心底不免又有些傷感,小姑娘家不都該備受嬌寵,無憂無慮,而她不只婚事受挫,如今跟著他們出來吃苦,還要把自己的體己銀子拿出來,他這身為人家父親的情何以堪?

       見丈夫沉思不說話,李氏的心思倒比丈夫活絡一些,勸道:「孩子爹,囡囡既然有銀子能救急,咱們暫時把她的銀子挪來用,將來再加倍補回去便是了。」眼下看見有條路可走,說什麼也要想辦法走下去。

       一直悶不吭聲的伏觀也點頭,露出潔白的牙。「爹,鋪子開了,您繼續當您的朝奉,我就是司理、票臺和折貨,打雜有兆方,伙頭有兆方他娘,人手一個都不缺。」

       司理負責管理當鋪內財務,監督作帳;票臺負責填寫當票及當簿登記;折貨則是負責抵押物的包裹、保管及掛牌做標記等工作,他們一家子也就他在私塾裡讀了幾年的書,這幾樣活不識幾個大字的人還真做不來。

       這是一家人都贊成了?!

       「也罷,既然你們都同意,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那我就先去知會房東,看他肯不肯讓我改房子再說。」

       宅子是租來的,自然不能大手大腳地想改就改,得經過房東那一關。

        伏臨門這趟回來得很快,臉上神色卻沒有伏幼想像的鬆快,他碰了壁,屋主一聽到他們想對宅子動工便不高興了,說是讓伏臨門把宅子買下,隨便他愛怎麼改都可以。

       「他開多少價?」伏幼問得很直接。

       「一百五十兩。」因為女兒問了,當爹的也就直說。

       伏幼閉閉眼,再睜眼時道:「爹,您再跑一趟說我們買了,但是我們只能出一百兩,這是底線,問他愛賣不賣。」

       這潟水鎮就是南方的一個小鎮,房價還沒有高到坐地起價的行情,房東不過是不喜他們動他屋子,又以為他們沒錢,隨便喊個價錢嚇唬他們罷了。

        聞言,屋子裡幾個人都震動了。「囡囡,妳哪來那麼多銀子?」

       一百多兩她還真的有,她的嫁妝有一百八十兩左右,原先她沒打算要把銀子花在買屋上面的,而是想先慢慢替家人找個營生,或許買一小塊地,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宅子看起來是非買不可的了,不然所有的計畫都會跟著擱淺。

        如果父親能說服屋主,剩下的八十兩就要一個錢掰成兩個用了,要支付工匠工錢、一家子開銷、下人月錢……誰知道中間還會有什麼支出,所以她得盡快琢磨出能賺錢的活兒才行。

        她回到房裡,拿出放體己的匣子,拿出幾張摺得整整齊齊的票子,挑出兩張面額各五十兩的銀票,回到堂屋交給父親。

        這回伏臨門很乾脆,灌下好幾杯水後,抹了臉,帶著兆陌出門去了。

       回過頭,伏幼讓胖姑把王嫂子喚來,讓她們把她那些嫁妝雜物全部整理出來,家裡用得上的都拿去用,不用留,沒有的東西再去添置。

       雖說是為了省花費的不得已之舉,但是能物盡其用還是好的,難道要把子孫桶這種東西留著佔地方?她還真沒那想法。
也不知道伏臨門怎麼和屋主談的,直到黃昏他才踩著暮色回來。

       他和屋主談成了這筆買賣,這一百兩加上租賃時付的押金和半年租金,房東這才願意賣了,兩人約了明日拿地契到衙門去登記,一手交錢,屋子就是他們的了。

       伏臨門還留了個心眼,吩咐屋主暫時不要把他買房的事情洩漏出去,對方也爽快的答應了。

        伏幼雖不滿意父親沒有把價錢殺得更低,但也知道她爹是盡力了。

       伏臨門跑了一天著實倦了,李氏吩咐備飯,一家人吃了飯,商討出明日的章程,交代兆陌明天去找泥工和木匠,讓他們來改房子,把隔間、存箱樓和櫃臺做起來,把牆打掉砌出一道門來,其中的瑣事極多,伏觀也跳出來說他能幫忙。

       伏臨門頓感欣慰,看著孩子和妻子面上的笑容,一家和樂融融,在領略了最殘酷的現實冷暖,心灰意冷之際,卻也收穫了不一樣的溫暖親情。

       隔天,很快的匠人來了,泥匠工匠木匠小工,丈量好屋子,談好價錢,第三日就開始動工整飭起鋪子。

       說好不供飯,所以在銀錢上面又添了五百錢,匠人頗為滿意,工作起來也就越發賣力了。

       伏臨門把監工的活兒交給了兒子。

       伏觀也不含糊,跑前跑後,需要搭把手的地方更樂於幫上一幫,匠人看他不擺架子,必沒有看輕他們的意思,對這家人的印象就更好上了幾分。

       伏臨門去了素來有交往的票號、錢莊,甚至跟同業打了招呼,這一來伏臨門要自立門戶開當鋪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很快傳了出去,而晉升為伏家當鋪掌櫃、威風沒幾天的伏家老二伏祿全也從夥計嘴裡聽到了消息,他臭著一張臉回到家,那盯著伏臨門一家的錢氏消息也不慢,夫妻對坐,互相比臉臭的。

       夫妻倆怎麼都想不到那像喪家之犬被攆出的大房會這麼快就立了起來,他們的落魄和窮酸呢?他們還等著看,等著大房一家人回來搖尾乞憐地求援。

        服侍的婆子丫鬟也嗅到不尋常的氣氛,放下茶盞,大氣不敢多喘一下的便退了出去。

       見丈夫甩臉色給自己看,錢氏心裡更是不舒坦得像是吃了屎。

       「我說他們哪來的錢?妳不是說內院的錢都攢在妳手裡,嫂子窮得連給娘家的年禮都拿不出手?」伏祿全臉黑得跟鍋底一樣,他向來花天酒地,對府裡的事是不管的,妻子對他吹的枕頭風,受用的他就聽,也從未細細分辨過真假對錯。

       不過他對自己的哥哥倒是再瞭解不過,就是一個不懂為自己算計的老實頭,既然他從沒替自己想過,身為弟弟的人怎好不替他管著銀錢?

        花錢他最能幹了!

        「一個個窮到響叮噹的,要說銀子……肯定是用了伏幼那丫頭的嫁妝!」

       說到這個她就氣得渾身直打哆嗦,伏幼畢竟是伏府的大姑娘,掌中饋的也不是她,嫁妝上李氏自是能添多少就添多少,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像在油火上煎著,當時她要是能把那丫頭的嫁妝奪回來,添給自己的女兒多好,哪裡知道被伏幼那奸險的丫頭給算計了,害她面子裡子都丟光了不說,還落個覬覦姪女嫁妝的壞名聲。

       「哼,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看不是假。不過就算鋪子開了,他們賃的那宅子在胡同裡,能有什麼生意?搞不好銀子撒下去也只是白搭!再說你也甭只顧著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顧好自家的生意要緊,我聽說那些個窮酸泥腿子一知道大哥不當鋪子掌櫃都跑到別家去當東西,倒是你要檢討檢討,大哥他們才搬出去多久,鋪子裡的夥計我看都閒得能打蒼蠅了。」

       伏祿全被自己的老婆蹬鼻子上臉的說他不濟事,不高興了。「生意上的事要妳一個女人家來說嘴?妳不就是想說我做生意比不上大哥。」

       所有的男人都一樣,再上不了檯面也不會喜歡讓女子對自己指手畫腳,尤其聽錢氏這裹腳布般連篇大串的囉唆嘮叨,只覺得厭煩,想來想去還是百花樓裡的姑娘溫柔可人,家裡這個母夜叉還真是越看越厭憎!

       兩夫妻鬧了個不歡而散。

        錢氏又自己生悶氣了半天,如今大房和他們可不是同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了,想拿捏他們還真的拿捏不了。

       桂花胡同這裡,男人那邊忙得熱烈,修繕房子的事女人幫不上忙,家裡又有王嫂子和胖姑,煮飯做菜洗衣買菜和粗活一應事務也用不上李氏和伏幼,母女倆便閒了下來。

       「娘,女兒記得妳做的包子餡料好吃得很,不如咱們來做點小生意如何?」民以食為天,想賺錢不如從吃著手。

       家裡這點家當早晚會坐吃山空,趕緊設法賺錢才是正經。

       「囡囡,妳是想賣包子?我看不成的,這潟水鎮雖不大,賣吃的人還會少嗎?包子翻來覆去就那些包法和佐料,還能變出什麼別出心裁的東西?」滿街都是賣饅頭和包子豆漿的人家,她們若也想靠這東西賺錢,想來生意難做。

        不是她這當娘的潑女兒冷水,只要想讓家中多點進帳的人都知道賣吃食是最好賺的,但是吃食說來容易,可是想賣得久、賣得好,真正能掙到銀子的人就那少數幾個。

       她不看好。

       「咱們賣的是拳頭大的包子,只要支個鍋,我就能賣。」伏幼可沒有被母親打消這念頭。

       她知道有樣東西肯定能投顧客所好,這裡不是京城,錦衣玉食的有錢人不多,多數的人雖然沒有窮到吃不上飯的分上,但也只能說溫飽有餘,不過鎮邊許多村子的人就不同了,農忙時也許能囫圇混到兩頓飯吃,不是農忙季節,許多人就會省下糧食給家中老人和小孩,漢子則設法到鎮上來找短工做,省了一份口糧也替家裡多添些進項。

       她想做一樣能讓人吃飽自己又能賺錢的吃食。

       「拳頭大的包子?」李氏摸不清楚女兒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只是想著,這麼大個包子會不會虧錢?

       不容李氏多想,伏幼挽著母親的胳膊一陣亂晃。「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娘帶女兒去集市上買材料吧。」

        「欸欸,妳這孩子怎麼說風就是雨,別急啊!」要把錢往外掏,不是得要全家人好好商量過再作決定?

       「我哪能不急,我恨不得趕緊能賺錢!」

        李氏不由得有些心酸,摸了摸女兒的小手,自己這當娘的要是能幹些,何至於讓孩子為了銀錢煩惱?

        可如今再想這些也無濟於事,囡囡不是胡鬧的人,女兒家能拿主意也沒什麼不好,比她能幹就行,既然孩子想幫忙,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於是母女倆帶上胖姑就去了集市。

        伏幼想做的包子不是傳統的包子,她的包子裡除了佐料和別人不一樣,皮要擀得薄,也不用蒸的。

        她調的內餡不複雜,包心菜、韭菜、豬絞肉、粉絲、香菇、胡椒粉,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但是豬絞肉她下鍋拌炒過,多了一道手續,這樣的大包子吃起來能增加層次,風味會更好。

       而李氏終於知道女兒為什麼說是拳頭大的包子了,包子的內餡料多到不像話,像不要錢似的,裡頭還放了一顆生蛋。她捂著胸口,這哪是賺錢的活計,是敗家!

       她揉著麵團,看著心都痛了。

       大包子裝餡好,得先放在鍋底煎一下讓它定型,接著才放入油鍋裡炸。

       李氏看著女兒把瓦罐裡的油倒光時,捧著都是白粉的手出了灶房門深呼吸了好幾回,這是敗家敗家,著實的敗家!

       那雞蛋在尋常百姓家可珍貴得很,誰沒事敢煎個蛋來吃了?

       沒錯,炸起來的大包子很好吃,胖姑試吃後讚不絕口,她這輩子還沒吃過用這麼多油炸的包子,她娘要是知道她今天能吃上這一口,肯定也會樂壞了。

        只是伏幼並不滿意,古代沒有溫度計就是麻煩,最好油溫能到一百九十度以上,才能夠在酥炸的過程中將油逼出來,這樣炸出來的包子酥而不油,十分好吃。

        她連著幾天都在搗鼓這個,伏家人也連帶吃了幾天的大包子,雖說做出來的東西沒有浪費,但實在讓吃不消,無論多好吃的東西一天三頓飯的吃,而且天天吃,餓死鬼也會喊救命。

       伏幼靈機一動,除了大包子又多做了蔥油餅,兩樣東西都需要下鍋煎炸,並不衝突。

        做這包子、蔥油餅生意,並不需要準備太多生財器具,一輛板車,一座泥爐,兩只大鍋就能頂事,這些天她要的鍋子和爐子也都買回來了,萬事俱備,她打探過第二天鎮上有集市,她決定推著車子去集市上賣。

       然而,伏家人又犯躊躇了,家中沒有窮到揭不開鍋、非要閨女出去拋頭露面不能活的那種地步,李氏不依了,說寧可自己去,也不讓女兒出門。

        要是只有娘一個人反對,伏幼覺得還能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可父親和哥哥知道她打算推車子出去叫賣後,通通不同意,這下三票對一票,完全沒有人站在伏幼這一方。

        什麼德不孤必有鄰,屁啦!大門都出不去,還鄰咧!

        心裡鬱卒到無以復加,她只能使出殺手鐧—— 學了那祝英台。她借了伏觀的舊衣物來穿,還把皮膚塗黃,扮成假小子。

        伏氏夫婦看得瞠目結舌,不過也知道女兒是心意堅定要做這門買賣了,加上大包子的炸法就她清楚,最後只好答應讓她帶著王嫂子和胖姑推著車子去集市了。

       第二天,伏幼起了個早,胖姑和王嫂子已經等在門邊,三人在李氏的目送下出了門。

        伏幼打算把攤子擺在桂花胡同出來後兩條街外的潟水橋下。

        自己家離鬧市不遠,想支個攤子賣東西什麼的,還是很方便的。

        「胖姑,妳就負責吆喝大包子一個五文錢,加蛋六文錢,蔥油餅一塊兩文錢,加蛋或是加肉三文,加蛋又加肉六文錢。」

        王嫂子聽了有些驚訝。「姑娘,這賣六文錢會有人買嗎?」她繼而一想,一個普通的肉包子賣兩文錢,可個頭和自家的不能比,再來,包子裡頭還放了香噴好吃的雞蛋,最重要的是還下鍋用油滾過,這樣賣六文錢,嗯,好像還有那麼點吃虧了。

       「太便宜了不敷成本,先走著瞧吧!」她粗粗算過成本,一個大包子不賣六文錢沒有賺頭,要是客人真不買帳,再機動調整價錢。

       胖姑一路悶著頭背誦主子教她的「廣告詞」,她力氣大,支攤子一點都難不倒她,等事情都就緒了就喊道:「來喔,鄉親父老,兄弟姊妹,大叔大嬸大娘大妹子小妹子,好吃的炸大包子來了!」剛開始是有那麼點害羞的,但喊過兩遍後就順溜了。

       伏幼嘉獎的對著胖姑豎起大拇指,雖然胖姑不知道意思,但這是誇獎不會錯吧?於是抬頭挺胸,更加賣力招攬客人。

       她們攤子出得不算太早,路上已經有不少賣吃的小鋪子、攤子和路人,伏幼看了個大概,這裡的鋪子攤子賣的多是豆漿、油條,清粥配醃菜,饅頭包子,沒什麼新鮮東西。

       她油亮金黃的油鍋一擺上,爐火把油鍋熱得發出聲響,加上油香,很快就吸引了做力氣活兒的漢子過來問,可一得知大包子要六文錢,二話不說的甩頭走了。

       一個兩個都只是來問問,看著雖是個新奇的吃食,卻都沒有下手買的意願,之後的人也多只是好奇的看上兩眼就走開了。

       「姑娘,這可怎麼辦才好?」王嫂子眼看著客人一個個從眼前走掉,要是一個包子都沒賣出去,姑娘這些日子的辛苦不就白搭了?

       這時候胖姑的肚子咕嚕嚕的響了,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伏幼這才想到,她們這群早起的鳥兒想吃蟲,可都是空著肚子出來的。她笑著在圍兜上把雙手擦乾。「客人來不來我們不能勉強,起碼先把我們自己的肚皮餵飽再說。」

        胖姑是個容易滿足又快樂的姑娘,一聽到姑娘沒有要委屈她的肚皮,連忙過來幫忙,「胖姑要吃兩張蔥油餅,要蛋要肉,還要三個大包子。」

        她對「五」這個數字有著非常頑固的迷思,粥要喝上五碗,饅頭窩窩頭要啃上五顆,大包子她吃不了那個數,也知道分散兵力,硬是要湊上個五字。

       伏幼莞爾,「是,就給妳兩張餅、三個包子。」所謂皇帝不遣餓兵不是?

        「姑娘,唉,胖姑妳這孩子……」

        王嫂子看兩人撒手不管生意了,主僕倆樂呵呵的張羅起早飯實在也沒轍。唉,說到早飯,她也餓了。

        於是三人一起動手,揉麵皮、填內餡,十八道摺子,漂亮到不行,先下鍋煎得定型,然後「滋」的一聲下油鍋去炸。蔥油餅也是用油把餅皮炸得酥酥的,打上蛋,拌上經過香料拌炒的絞肉,最後撒上看似不要錢滿滿的青蔥,起鍋後,加上特製的醬料,撲鼻的香味四下飄散了出去。

        一個孩童被婦人牽著經過,瞧著伏幼剛起鍋的金黃香酥的大包子,又見胖姑毫不喊燙的大咬一口,滿滿的餡料露了出來,那孩子囫圇的嚥了一大口口水,然後就不動了。

       「娘,俺要吃那個。」

        「咱們這不是買了你愛吃的燒餅?」那婦人見兒子邁不動腳了,來到伏幼她們攤子前,問了價錢後有些為難。

        六文錢可以買兩塊芝麻燒餅了。

        「俺要吃大包子!」這孩子穿得不差,他和他娘對峙著,吵著要吃。

        這時,從他們身邊竄出個漢子,道:「這玩意看起來不錯吃,俺剛剛聽說了六文錢一個是吧,就給俺來一個!」

        看那胖丫頭油汪汪的手指,還有那幾乎是爆出來的餡料,他不自覺的嚥了口口水,有必要吃得這麼香嗎?

        趕著要去幹活兒的男人心想:六文錢雖然貴,要是能填飽肚皮,也好過那些中看不中用、便宜卻不管飽的吃食。

        「馬上就來!」三人拋下吃了一半的早飯,各司其職的張羅起出攤子以來第一個要賣出去的大包子。

       炸好的大包子伏幼用最便宜的油紙包上,附上一杯冰鎮在井裡才撈上來的糖水。

       漢子當場就吃了開來。

       沒想到那和他娘強著的孩子哇哇哭了起來,「我要吃、我要吃……」眼淚鼻涕全往婦人的裙子擦去,最後索性坐到地上撒起潑來了。

       「你這小祖宗,買給你就是了。」婦人無奈妥協。

       得逞的小鬼自然是不哭了,笑嘻嘻的捧著大包子大咬一口,乖乖的讓婦人牽著走了。

       「再給俺來一個,俺要帶走!」男人吃得嘴上都是油,這包子雖然看似油膩,吃進肚子裡卻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還有點小辣,可是那種辣是帶著香氣的辣,吃完了,嘴裡也就不辣了,豐富的餡料加上胡椒味,還有特製麵皮口感,啵兒棒的!

       他決定再買一個當午飯。

       這回,伏幼一樣免費送了他一杯糖水。

       他方才站在路邊吃大包子的那股吃勁,再加上主僕三人開懷大嚼的模樣,吸引了不少路上漸漸多起來的人潮。

       其實只要是人都會算計的,這麼大一個包子,每個都有男人拳頭那麼大,就算要花上六文錢,可人家攤主還附贈了糖水,這小算盤怎麼撥都划得來。既然不虧,又新奇得很,那就試試唄!

       你打包一個,他買兩個,還有人也想嚐嚐蔥油餅的味道。

        不到巳時末,攤子上備的量已經賣光了,有些聽人家談論而趕過來要買的人還撲了空,伏幼只好讓他們明日請早。

        圍兜裡沉甸甸的,雖然三人忙得雙手和腳都不像自己的了,但回家路上的腳步卻都輕盈不少。

        伏觀等在門口,直往胡同外望,直看到三人推著車子回來,趕緊接過手,「妳們再不回來,娘都要出去找人了。」

        伏幼的笑容咧得大大的。「不就第一天開張,什麼都不是很熟,耽擱了些時間。你不是在前頭忙活著?」這些日子爹和哥哥帶著兆大叔,為了鋪子也是忙得早起晚睡,這會兒怎麼有空等在這裡?

       「完工了,那些匠人前腳才走,明天我就能幫忙出攤了。」他恨不得一個人能拆成兩個人用,妹妹和胖姑、王嫂子都是女子,出門在外變數太多了,他不放心。

       「爹的鋪子一旦開張,還有得你忙的,我這邊人手盡夠了,不用你擔心。」

       看見妹妹和王嫂子臉上並沒有什麼不豫的神色,伏觀猜想她們今天出門應該還算順利,因此也不多說,埋頭推著車子進了院門。

        伏幼進門後也沒急著數錢,狠狠的喝了一大杯的水,這才當著母親和哥哥的面把兜裡的銅錢全部倒出來。

       「嘩—— 」這是銅板嘩啦啦的聲響。

        「哇—— 」這是眾人掉了下巴的驚嘆聲。

        伏幼把十個銅板疊成一疊,她算了兩遍,嗯,不錯,她們今天賺進了一千文,也就是整整一吊錢。

        這還是因為第一天賣,不敢備料太多,她準備明天要把材料多增加一倍。

        不是她貪心,吃食這一塊,人家見她生意好,哪能不眼紅,說不得會一窩蜂的模仿,她這種沒權沒勢、沒靠山背景的,這門生意有可能做不長。

       所謂專利權別說在這裡沒有,就算有大概也不管用,她相信不用多久,鎮上就會出現許多版本的大包子和蔥油餅,所以她得趁這陣子還沒有人來搶她生意,趕緊撈錢。

       她只要能賺到一桶小金就好,她不貪多。

       伏觀看著妹妹財迷的樣子,不禁失笑又感嘆,曾幾何時他那嬌滴滴的妹妹會為了一吊錢笑得這麼開心,也許這是自己親手賺來的成就感吧。

       他也要發憤努力,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伏幼把錢數完,用麻繩串成串,放進她存私房的瓦罐裡,然後讓胖姑燒了水,洗了個痛快的溫水澡,無限滿足的躺上炕,睡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08:4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09:32 PM 編輯

第四章 奴才典當主子

       第二天,伏幼天未亮就起來,準備好東西之後按時去擺攤,只是還沒等她們把攤子支好,聞香而來的客人已經站得滿滿的,每個都說要不早點來就買不到了。

       她和胖姑、王嫂子三人自然是一陣忙碌,好不容易歇口氣,隔壁攤子的婦人探過頭來道了一句——

       「司市的人來收錢了,你們當心點。」

       「謝謝大娘。」伏幼點頭道謝,這位大娘昨兒個對她們這競爭對手還不理不睬的,今天倒是好心了。

        果然就有三個漢子大搖大擺的晃過來攤子前,領頭的漢子嗅了嗅,道:「原來就是這炸包子的香氣傳了半條街遠,頭子昨兒個吃的是這個吧?欸,還不弄幾個給我們兄弟嚐嚐。」

       「你們欺……」王嫂子正要上前理論,伏幼攔住她。

       伏幼輕描淡寫的吩咐,「趕快弄幾個大包子和蔥油餅請幾位大爺嚐嚐,哪裡需要改進,還請幾位大爺多指教。」

       王嫂子和胖姑雖然不願意,可也知道這些地頭蛇就是集市裡收規費的,只要規矩的繳了錢,倒不至於有什麼事,於是分工去幹活,希望趕緊把這幾個牛鬼蛇神送走。

       面貌普通但長得五大三粗的漢子道:「喲,原來你才是頭啊,還挺識相的。」眼前這小子個頭這麼矮,臉還沒有自己的巴掌大,要是不識相,看他怎麼修理他!

       伏幼笑得很單純。「我新來乍到的,不知道該繳多少錢給司市?」

       「看你這麼知好歹的分上,」漢子豎起三根指頭,另外一隻手已經接過王嫂子遞上來的大包子、蔥油餅和糖水。「我作主收你三文錢就好。

       伏幼作勢要從圍兜裡掏錢。

      「什麼三文錢?」

       昨天因為他買了大包子替伏幼開市的年輕漢子悄無聲息的出現,一站定,三個漢子齊齊的喊他一聲「齊哥」。

       身材壯實的那個漢子,邊吃包子邊口齒不清的指著伏幼說:「我們這不是來收規費嗎?這小子挺客氣的,還請我們兄弟吃大包子呢。」

       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呢,叫齊哥的男人哪不知道這幾個兄弟的德性,看著他們手上的吃食,他也懶得說他們了,轉頭對伏幼說:「也給我來一個。」

       伏幼不動聲色的炸了一個包子給他,心裡卻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這些吸血水蛭!

       齊哥拿到後也不怕燙,放到嘴邊咬了一大口,道:「以後這攤子的規費就免了。」

       咦,不收她錢?

       見這漢子這般爽快,伏幼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心。「謝謝這位大哥,往後您和幾位要是從我的攤子經過,不嫌棄東西難吃儘管過來。」投桃報李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齊哥這回多瞧了她兩眼,又瞧了眼朝他撇嘴的胖姑,沒再說什麼,領著那幾個漢子往別的攤子去了。

        「姑娘,這是欺負人,要是他們每回都這麼多人來拿吃的,不如照規矩把規費繳了就是。」王嫂子很不以為然。

       一個包子六文錢,這些人一來就拿四個,那就是二十四文錢,再加上蔥油餅、糖水,她們真是虧大了!她怎麼想都心氣難平。

       「表面上看我們好像吃了大虧,不過一來我並沒有要把攤子往長遠做的打算,再說,吃虧就是佔便宜,那些人看著也不像是要惹是生非的人,要是拿了這點好處能多照顧咱們一點,我們也不算虧。」

        集市裡不只有買跟賣雙方,還有許多灰色地帶的人混雜在其中討生活,誰敢保證日日是好日,哪天不會有麻煩找上門?

       所以與人為善總是好的。

       她們待人和氣,東西特別又好吃,客人絡繹不絕,就算備了兩倍的貨量,今兒個不到辰時初就賣個精光。

       隔壁賣竹掃帚的婦人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伏幼總算知道剛才這婦人怎麼會那麼好心知會她收規費的人來了,原來是想看她們的笑話,這會兒見她們在收攤子,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三人分工合作,很快把器具收拾好搬上車子,回家去了。

       這天淨利竟然高達一兩銀子又三百文錢。

       至於當鋪這邊,既然已經修繕完畢,也掛起蝠鼠吊金錢的招牌—— 蝠同福字諧音,金錢象徵利潤。伏臨門想趕緊開業,便挑了個最近的吉日,放了串鞭炮,帶著兒子和兆陌父子就開始了他熟悉的營生了。

       當鋪雖然位在胡同裡,生意自是比不上臨街的鋪子,但是那些以前得到他援手幫襯的人家零星的來了,籃子裡多是一隻雞,少是兩顆雞蛋、一把青菜,伏臨門都收下,也讓李氏回人家幾個女兒炸的大包子。見有的人帶著乾瘦的小子、女兒來,李氏便把對方送來的雞蛋留下一顆,退回一顆,一起包在三個大包子裡,那些貧苦人家沒想到會得到這麼豐富的回禮,感激得話都說不出來。

       當鋪有了進帳,雖然杯水車薪,但是伏臨門這一家之主的底氣,總算沒有那麼虛了。

       照伏幼所想的,她在集市上賣了一個月的大包子,因為有齊哥一幫人的照拂,無風無波,生意蒸蒸日上,所以只要他們人晃到附近,她也不忘送上一個大包子和糖水,但是那些人說了——

    「齊哥說想吃炸包子的話,一定要付錢。」

    伏幼只好說,那些大包子都是賣剩下的,他們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吃。

    其實人都有眼睛,他們又是在市井上混的,哪會看不出哪個攤子生意火紅、哪個攤子生意蕭條,推卻不掉還是樂呵呵的把包子拿了,但是自此,對伏幼的攤子就更加用心了。

    一個月過去,伏幼挑了一天當休息日,畢竟每天天沒亮就要起來,備貨出攤應付客人,工作繁瑣,是鋼鐵人也得有上齒輪油休息喘口氣的時候吧。

    她把這個月的結餘重新用算盤算了一遍,結果頗為滿意。

    這個月下來,她已經存下十二兩多的銀子。她讓在李氏那邊領過月錢的王嫂子過來,道︰「這是你應得的這個月的紅利錢,下個月咱們再用心幹活,你肯定可以領得更多。」

    「謝謝姑娘。」王嫂子回自己的屋子一看,手抖了。

    足足有二兩銀子,她的月錢也不過一吊銅錢,姑娘還說只要她賣力,下個月能有更多的紅利,她不禁激動澎湃起來,鬥志洶湧了。

    胖姑是伏幼的丫鬟,所以她的月錢自然是從伏幼這裡拿,當她發現姑娘多給她二兩銀子的時候,她還天真的想把銀子退回去。

    「胖姑不能拿那麼多銀子,姑娘對胖姑好,胖姑貪心會被雷打的。」

    「這你應得的,下個月咱們要是賺更多錢,胖姑也能分更多銀子,到時候不只能買你自己喜歡的新衣,還能買香粉胭脂打扮打扮。」

    胖姑摸著那二兩銀愛不釋手,「胖姑不要新衣和香粉,胖姑想把銀子存起來,替俺爹娘修座漂亮的大墳墓,讓他們住得舒舒服服。」

    伏幼對胖姑的爹娘實在沒什麼印象,但是她一片孝心可嘉。「咱們的生意好,我還估摸著可以做點別的東西賣,這些銀子你就留下來,別苛刻自己,想買什麼就買,你相信姑娘我,咱們只要努力,以後還能賺更多銀子,到時候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給你爹娘看,他們不也會更加高興?」

    別人都以為胖姑愚鈍,只執著在吃食一件事上面,伏幼卻不覺得,胖姑做事雖然一開始不得法,但勤能補拙,尤其她對父母這分孝心更讓伏幼覺得難能可貴,所謂百善孝為先,這姑娘絕對是個好的。

    「只要姑娘賺錢,也會讓胖姑賺更多銀子?」她憨厚的臉漾起了笑容。

    「是。」伏幼承諾。

    在現代,她父親那一輩的家族兄弟多是經商好手,五房兄弟不管在建築、百貨、企業、演藝圈、政界都有涉獵,她家以連鎖超商起家,還把製造工廠開到對岸。

    當時被當成繼承人栽培的是姊姊,她是老三,每天混、吃喝玩樂睡大覺的過日子,快樂得不得了,然而因為一場初戀談得太認真了,她不只沒有結成婚,最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了寂寞的一輩子。

    穿越這種事不就是那種有能力點石成金的女強人才會發生的事?她這個樣樣不精的人也跟人家穿越來湊什麼熱鬧?

    時代考驗青年嗎?別逗了!

    她上輩子都老太婆一個了。

    只是穿都穿過來了,回也回不去,這撿到的一輩子不為誰活,當作老天爺給她再次為人的機會,她會虔誠感恩的活下去。

    當然,日子有很多過法,在這個以孝道為天,以女子貞節為大,受禮教制約的世道,女子寸步難行,她是回不去現代那種逍遙自由的神仙生活了。既然回不去,那就得設法把眼前的日子過好,起碼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裡仍然可以從容自悅。

    一個月以來,也的確出現不少和她同性質的競爭對手,但她仍屹立不搖,她的贏面說起來也很簡單——捨得二字而已。

    她捨得放油,捨得餡料,這年頭油品是十分珍貴的東西,尋常人家吃油了不起是拿一小豬油塊在鍋底抹一抹了事,那些賣炸包子的人也是,因為捨不得,炸出來的東西就有些四不像,餡料也是東省西省的,要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因此,在那些模仿者狠不下心用油前,她們還不至於被搶生意到沒有賺頭的地步。

    她打算攤子的事交給王嫂子和胖姑去做,所有的流程她們都嫻熟於胸,不太需要她全程看著,另外再請個人打下手就可以了。

    至於她自己,她還有別的想法。

    她說做就做,晚飯時把這事對父母提了。

    「支攤子賣炸包子本來就是你的主意,你想交給王嫂子她們,只要你覺得好,娘沒有意見。」

    伏臨門更是乾脆,問︰「那你接下來準備要做什麼?」從嫁妝一事到全家離開老家,再到建議他繼續做他的本業,還有賣炸包子,他不再懷疑女兒的能力,他的腦子還沒有女兒靈活呢,有些事也幫不上,唯一能給的只有信任支持和放手。

    「秘密。」在成品還沒有完成之前,她不想公開。她把話題岔開,「娘,你這腌辣椒越做越好吃。」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只要是農家婦女都會,不過說到這些吃食,你外祖母做的醬菜那才叫好吃。」她是農家出身,農村的活兒她沒有不會的,嫁到伏家時,娘偷偷塞了一小甕的豆瓣醬給她,說是讓她想家時可以解饞,她寶貝得很,一小甕豆瓣醬吃了好幾年。

    「倘若蔥油餅裡夾上娘腌的醬菜,那該有多好吃?」伏幼托著腮想像道。

    她是那種想到就要趕快去做的人,桌上的腌辣椒是現成的,她讓她娘把那些做好已經入味的醬菜都舀些出來,再利用鍋裡的油去炸了幾塊蔥油餅,把腌辣椒、豆瓣、花生米和韭菜花分別夾上,讓大家嚐嚐。

    大家起先吃著覺得有些奇怪,可越吃越順口,不由得又拿了一塊,直到蔥油餅的盤子空了,還吮指回味。

    「就算不放蛋肉,只夾腌菜也好吃到不行,尤其是黃瓜口味,又脆又有嚼勁,還帶有蔬菜的清爽,這在夏日應該會有許多人喜歡。」伏觀稱贊道。

    伏幼拍板定案,「那明日就帶些腌菜去夾蔥油餅,生意如果好,也是個賣點。」

    她想著口味多元客人能挑選的東西變多,生意應該會更好;就算賣得不好,了不起回到本來的賣法,也不虧什麼。

    母女倆帶著王嫂子把放在小窖裡的腌菜壇子都搬了出來,挑揀適合夾餅的種類,幾經試驗,到了晚飯時間才算告一段落。

    可胖姑都把飯菜端上桌了,卻不見該從前頭回來的伏氏父子。

    當鋪開張後生意談不上好壞,畢竟當鋪是負面行業,誰沒事會來,來的一定都是家中出了事,急需金錢周轉應急。

    李氏等了又等,正要叫胖姑去前頭看看是怎麼回事,就見伏臨門腳步匆匆的進來,身後跟著兆方,他腳步沉重,背上負了一個看似昏迷不醒的大男人,伏觀則是殿後尾隨著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李氏捂著嘴驚嚷。

    「噓,不要作聲,這人受了傷。」伏臨門怕屋內的妻小驚慌,一進門就出聲安定人心,接著動手幫著把人安置在炕上。

    家裡來了身分不明的外男,伏幼這種未出閣的女子按禮是要回避的,不過,她來自現代,這會兒也不是在規矩多如牛毛的伏家老宅裡,娘親沒開口叫她避,她就理所當然的留下來了。

    昏迷的男人一躺下,披散著發的臉便露了出來,伏幼瞥去,原來只是非常隨意的一眼卻讓她頓時手腳麻木,宛如被雷劈。

    她死死的盯著他看,無法移開視線。

    讓伏幼驚訝的不是男子出色的外表,也不是穿得多麼富貴逼人,相反的,他穿著簡單,靛藍色細布直裰,腰間系了條垂著荷包和小印的五彩絲絛,鴉青色杭緞福頭鞋,看起來只是一般富家子弟的打扮。

    斂去乍然看見一張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面孔的怪異感,她努力的調整呼吸,微濕眼眶眨啊眨的,試了兩次才把面上如夢似幻的笑容收了起來。

    幸好大家的焦點都關注在那男子身上,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這人眼生得緊,你們怎麼把他往內宅裡抬?」李氏不是那種愛大驚小怪的婦人,但是這般沒來由的多出個人來,太過突然了。

    顯然這也不是伏臨門願意的,這宅子就這麼一點大,不往裡頭抬就只能抬到大街上去。

    「客人上門說要典貨,就典了這個人。」伏臨門說得有些結巴。

    「什麼?」身為人家的妻子,約莫也知道丈夫的性子如何,凡是物皆可典當,是當鋪開門做生意的宗旨,她也聽過典妻,丈夫手頭緊把妻子當了,可那是亂世,想吃一口飯都難的時候,如今天下太平,誰還會做這麼荒謬的事?

    最無稽的是,伏臨門居然還收了?!

    對方要是過了抵押期不回來贖人可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說是一時困難,暫時抵押在鋪子裡,換五兩紋銀充作回京盤纏,在抵押期前就會來把人贖換回去。」

    「你簡直是……叫我怎麼說你?」李氏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你也太不知輕重了,人也就算了,可他一直昏睡是怎麼回事?要是鬧出人命,到時候我看你拿什麼去賠。」

    伏臨門像是這會兒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搔了搔頭,「那位壯士說他護送他們家公子出門,不料在半道上遇劫,好不容易打退歹人,兩人卻都受創,筋疲力竭。他們公子府邸遠在京都,倘若他帶著主子上路,怕被歹人發現尾隨,又怕拖沓行程,所以暫時把人當在我這,他用生命起誓,說只要他不死一定會回來贖人。

    「他說得信誓旦旦、有憑有據,還把他們位在京都的住址都寫給我,我想奴才發賣主子的事情自開國以來還沒有人敢做,就當好心,收留一陣罷了。」

    「你這糊塗的!」李氏跺腳,這世上口不對心的人隨便抓就一把,這話要是能信,還有什麼壞人拐子?也只有丈夫這種容易信人的性子才會輕易就相信別人的片面之語。

    「我看那位客人傷得比這位嚴重多了,胳膊上纏的白布都止不住血流,這才答應的。」

    伏臨門怕妻子覺得他做了筆賠錢生意,委婉說道。

    只是救人於危難,又不是要費什麼大力氣,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這時已經歸攏心思的伏幼恢復平常神情,她吩咐兆陌道︰「既然人都受傷了,還是趕緊請郎中來瞧瞧吧。」

    爹娘那些話她不是沒聽見,懷疑是人之常情,不過眼下人既然都救了,再沒抬出去的道理。

    正大眼瞪小眼的夫妻倆齊齊回過神來,這才看見也許是方才搬動的關係,男子的腹部有血跡隱隱透出來。

    伏臨門趕緊揮手,「去百草堂請游宜游郎中過來。」

    這游宜醫術高明,可惜就一樣不好,嗜酒到了無酒不歡、無酒不樂的地步,一天十二個時辰裡十一個半的時辰是醉醺醺的,所以沒有人家願意請他看診,也幸好百草堂是他父親傳給他的家業,還有一個坐堂大夫負責看診,倒不至於讓他連口飯都混不上。

    兩人會熟識除了是街坊,游宜在錢花光無處撈銀子的時候,就會瞞著妻女出來當些東西換酒吃,在伏臨門這裡他總能換得到錢,他也知道人家是看在街坊份上才給的銀子,因此伏家人若有個頭疼腦熱,只要相請,他一定會到。

    游宜趿拉著黑布鞋,沒帶藥童,自己背著藥箱就來了,也不知道是酒喝太多還是天生有副酒糟鼻,那鼻子就成了他的標誌。

    他一來看見病人也不唆,直接吩咐,「把他的衣物扒光。」

    伏幼和李氏已經識相的退了出去,扒光衣物的活兒自然輪不到她們。

    母女倆人在堂屋,也不知道裡面究竟如何,這期間只見兆方出來要水,一盆子水進,一盆子血水出,又要乾淨的巾子,又要舊衣物,這才知道游宜嫌礙事不好脫,乾脆把人家的衣物用剪子絞了,傷口敷了藥纏上布帕後,才想到病人也需要衣物遮蔽。

    這時留在外頭收拾善後的伏觀進了堂屋,他一坐下就自己動手倒了杯水,覷著杯沿問︰「裡面如何了?」

    「已經請了游郎中過來看。」伏幼淡道。

    「這種事你也不會攔著你爹一下。」家中吃飯的人已經不少,現下還多了一個要花藥錢的,這些個男人都不知道柴米油鹽有多貴,持家不容易,李氏忍不住恭怨道。

    「娘,爹是您夫君,您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吧?」伏觀笑嘻嘻的調侃他娘,笑得是一臉狡猾。

    「你這兔崽子!」李氏狠拍了他一下。

    伏觀呲牙咧嘴,其實一點也不痛,為的是逗他娘心疼。

    母子倆嘻嘻哈哈,伏幼卻老是分神往裡頭望去。

    小鴿刻後,游宜隨著伏臨門走出來。

    伏臨門從荷包裡掏了小銀塊,「小方,你就跟著游郎中去抓藥,診金一並付了。」

    「給什麼給?下回你閒時請我喝燒刀子就好了。」游宜舔舔唇,他可看不上那點錢。

    「我記得人家流當了一瓶陳年二鍋頭,待會兒讓觀兒給你送去。」

    這回游宜沒推辭,笑咪咪的說︰「過兩天我再過來看看。」

    「就這樣說定。」

    送走游宜,伏臨門摸著肚皮道︰「擺飯吧,我都餓了。」

    李氏剛剛就把已經冷了的飯菜讓王嫂子放回蒸籠裡,一聽見丈夫喊餓,便立即讓人把熱飯菜端上來。

    「那位公子如何了?」李氏還是一臉不快。

    「有兩處刀傷,拖延過久發炎長膿,燒過了頭才昏睡不醒,游郎中處理了傷處,開了方子,我讓小方跟著去抓藥了。」伏臨門見妻子詢問,趕緊一五一十地稟告詳盡。

    「也罷,日前囡囡才提說想多請個人幫忙攤子,我看人也不用請了,等屋裡那位身體好了,要是還沒有人來接,就讓他幫工付食宿吧。」他們家現在可不是添個人只是添副碗筷的問題,若不想幹活,那就沒飯吃!

    娘欸,人家都還昏迷不醒,你就都已經盤算好了。

    伏幼看著表面死鴨子嘴硬、心裡卻接受家裡要多個人這事實的娘親,心想也許夫妻就是這樣,誰捅了摟子,另外一個就會收拾,這叫互補,也可以稱之為愛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09:3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10:08 PM 編輯

第五章 這人是同鄉?

    因為家裡的每個人都有固定的活要幹,朱佾開雖然是病號,可也只能讓兆方多盯著點,按時喂藥擦洗。李氏說,既然淪落到成為典人,他們也不算虧待他,請郎中、讓人服侍照料,該做的事都做了,他能不能活就得看他自己命夠不夠堅韌,老天爺意思如何了。

    這天李氏的腌菜配蔥油餅推出試賣,大受歡迎,於是炸包子攤又多了一味長銷小吃。

    李氏受到鼓勵,更是卯起來做醬菜,伏幼想起她在現代時,出身大家的外婆有個拿手醬菜叫磨茄,那磨茄頗為費工,首先要挑選個頭均勻的紫圚茄子,手工去皮,沾鹽後放到透氣性佳的泥盆中磨制,把茄子裡的水榨乾,連續攥個七天,放在發酵室裡發酵,每天還要再把茄子攥個兩遍,三天後把茄子取出洗淨再榨,放進麩做的醬裡泡上十天左右,取出,用清水洗淨,擠乾,放在甜麵醬裡浸泡七天,直到茄子發酵不再冒泡,醬菜成品就算完成。

    她手把手教母親做了一遍,叮囑著母親該注意的事項。李氏不愧是有天分的做醬菜高手,一點撥就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問女兒。

    「囡囡,這磨茄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再多給她八個腦子,她也想不出這麼複雜的吃食。

    這麼刁鑽的東西,怕也只有那種富貴至極的人家才想得出來。

    「我昏睡那段時日,菩薩告訴我的,菩薩說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囡囡好好活下去,日子就會好的。」古代人信神佛、敬鬼神,對時空穿越這種事情接受度幾乎為零,她想來想去,能說服母親的也只有假借神鬼之說。

    果然,李氏點點頭。「的確是佛祖菩薩保佑,你才能死裡逃生,又好端端的活了回來,否則……」否則她就要失去唯一的女兒了,這種椎心苦痛,她無法承受。「改天,娘帶你到菩薩面前去謝謝祂的庇佑。」

    「嗯,好,謝謝娘。」伏幼笑得甜蜜又撒嬌。

    「傻孩子,說什麼呢。」

    「那就謝謝菩薩。」

    「這就對了。磨茄量有些多,罐子還缺了幾個,你進屋去拿。」

    「欸,知道了。」

    「洗乾淨晾曬好的壇子和罐子都放在廂房邊角的柴垛上。」李氏又道。

    伏幼從小院子轉到邊門,穿過鋪了碎石的黃土小道,不遠的屋簷下就是放柴垛的地方。

    也不知是心電感應還是什麼,她毫無預警的偏過頭去,冷不防的對上了一雙從窗口看出來、神秘莫測的黑亮大眼。

    伏幼瞬間背後嚇出一層白毛汗。

    這男人表情木然,卻給人梟鷹尋兔般盯緊著自己的悚然感覺。

    「你醒了?」她結巴道。

    他怎麼可能是她上輩子那個別人說他是冰塊,在她面前卻變成溫吞白開水的完美未婚夫?前世,她可是從來沒見過他生氣,那人總是溫和又紳士,別人說什麼他都能聽得進去。

    不是不是,這兩人就算容貌十分相似,但氣質太不相像了,眼前這男人,年紀看著不大,就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息,跟自家這種眼睛張開腦子裡只想著下一頓吃什麼、明天穿什麼顏色衣裳的人,壓根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實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朱佾開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他體溫居高不下,游宜過來兩趟,每回都用烈酒替他擦拭身子降溫,這對嗜酒如命的游宜來說根本是要他的老命,他心疼的直嚷嚷說,今天要是不退燒,他游宜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眼下瞧這男人清明的模樣,游郎中的名字是可以留下了。

    伏幼看看前後左右,這時間爹他們在前頭忙,王嫂子和胖姑出攤不在,小院裡只有她和娘,沒辦法,她只能硬著頭皮過去看看他的情況了。

    「你別亂動,我這就進去了。」

    朱佾開沒有回應,像一塊沉默的木頭。

    伏幼進了他住的廂房,道︰「游郎中說你今天是該醒了。」可甫一進門,視覺衝擊便讓她差點沒倒退好幾步,雖然知道他長得好看,也有見面的準備,但是完全沒意料到自己會看到個半裸男,還裸得那麼理直氣壯,伏幼的眼睛差點被閃瞎了。

    朱佾開光裸著上半身,腰部以上纏著布帕,腰下穿的是伏觀的細布長褲,赤腳站在屋子中。

    他身材健碩,有著非常好看的倒三角胸肌,寬肩窄腰大長腿,還真是養眼到不行的模特兒身材,要不是臉色帶著幾分失血過多的蒼白,肯定是個陽光型男。

    唉,這男人的身材要比她現代的冤家好多了。

    他穿的是她哥哥的長褲,伏觀是那種文弱書生型的,人瘦,他穿著還十分寬鬆的褲子,套在這男人身上卻顯得又短又緊又繃,滑稽到令人不想多看一眼,因為多看一眼就會看見不該看的地方,會被認為成非禮人的色女了。

    朱佾開微微眯起畫了眼線似的眼瞼,他的眉毛又濃又密,這一眯眼,那向上迤邐的眼角雖然漂亮,霸氣卻也傾洩了出來。

    上次敢對他這般無禮直視的人,墳上青草已經比人還高了。

    這村姑雖然看了兩眼後就把臉轉開,卻不見什麼羞赧之意——他哪裡知道,伏幼來自現代,在那個以裸露為美的自由時代,對於裸男裸女,只有想看跟不想看這兩種選擇,沒有什麼該與不該、能與不能。

    「我在什麼地方?」

    氣質迥然,連嗓音也不盡相同……等等,她這是在做什麼?比較?

    明明知道他不是她想的那個人,為什麼心裡還會自然而然的將他拿來和那個人比呢?

    放不下、放不下,她這是把假的當成真的,眼睛看到的是業障!

    女人,你的另一個名字叫愚蠢。

    伏幼在心裡鄙視了自己一把。

    「我家,臨門當鋪。」

    「我為何會在這裡?」

    他的樣子像是想生撕了她,聲音比冰碴子還要刮人。

    「公子的屬下……應該是屬下吧,將公子典當在鋪子裡,當了紋銀五兩,三個月後要是沒來贖人,公子你就歸當鋪所有了。」就算他還是傷患,不好過度刺激他,但該說的事還是得說,再說這也沒什麼好隱瞄的,他早晚得知道自己的處境。

    他方要瞇起眼,又聽伏幼繼續說道——

    「我聽我爹說,公子手下身負重傷,後有追兵,無法兼顧,不得已只能把你留在這。」

    「我居然只值五兩銀錢?」隱隱有磨牙聲。

    「你該偷笑他沒有把你往草叢一丟了事,人家替你賣命,也不是真的想把命搭上,你知足點吧,更別說那五兩銀子我爹本來還不想給的。公子看起來出身富貴,可以瞧不起那五兩銀子,但現實就是你只值五兩。」

    朱佾開出手如風,大掌掐住伏幼的頸子,目露凶光,「你是誰?居然敢教訓我?」她信不,只要他稍微施力就能捏斷她細長的脖子,像捏死隻螞蟻那樣。

    「我是誰?我爹是公子的救命恩人,你可以忘恩負義,可以甩頭就走,我們不攔你,怕是也攔不住,但你腹中兩刀,幾乎深及臟器,我勸你還是不要妄動才好,要是傷口裂了,又要花銀子請郎中。」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我?」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威嚇力十足。

    這丫頭怎麼著,五官看著莫名的眼熟,彷彿、彷彿在哪見過……

    伏幼的腿軟了軟,躲著他噬人的目光。雖然嚇到不行,中氣也略嫌不足,但她不說不痛快。「我膽子很小,只是隻小麻雀,只想著還活著就是好的,只求一口安穩飯吃。我們廟小,您這尊大佛要是另有去處,我們也沒道理留住你,更犯不著拿全家的賤命換你一條高貴的命!」

    救他,不過就是因為一顆仁義之心,人救了,錢花了,有人不識好歹,那就盡早滾蛋吧!

    除了剛開始那兩眼,這村姑後來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這隻小麻雀額頭圓潤,翹鼻弧線優美,雖然乍看之下不是艷麗美人相貌,多看兩眼卻也不覺得醜。

    可不論美醜,卻該死的眼熟。

    過了會兒,在朱佾開的呼吸漸漸變得緩和之後,他鬆了手,「把我的衣物拿來。」

    伏幼先狠狠的吸了兩口清新的空氣,在聽見他命令似的口氣後,氣不打一處來。「坑頭上的衣物是我哥哥的,你將就著穿。」

    這時,他渾身籠罩的戾氣已散,斂起全身氣息的他整個人變得溫馴了起來,甚至坐回炕上,模樣懶散,連說話也透著幾分懶洋洋。「我的衣物呢?」

    「在那裡。」伏幼指著變成破布的小衣堆。「為了給你治傷,游郎中把它們都剪了。」如果他想收回去,她也不介意。

    那布料的材質是好的,還可以拿來做很多小物事。

    她原先不想解釋的,然而她看見一雙清亮如天上星辰的眼睛,這雙眼伏幼不得不說,是她穿越過來後見過最好看的,讓她無法呼吸。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十五歲少女,她比別人多活了一輩子,但對她來說,除了她前世戀人趙奢,他是這世間最為出色的男人了。

    「剪就剪了,不過令兄的衣物對我來說不合穿。」

    「知道、知道了,你要兩套可以換穿,還要合身的衣物是嗎?」她總算是有些明白了,什麼叫色令智昏,換到她身上,她也不遑多讓啊!

    「姑娘不笨,一點就通。」

    她看見他嘴角翹起,就連眼睛裡都有了點點笑意。

    伏幼生生憋住應好的聲音,讓自己強硬著回道︰「買衣物的錢會記在帳上,等你贖身那天一並算在利息中。」

    朱佾開不禁多瞅了她一眼,這是他見過最小氣的姑娘了。

    也罷,他還能對一個眼皮子淺、錙銖必較的村姑說什麼,等大龍來了再說。

    他的阮囊還真羞澀,一個銅錢都沒有。

    「公子還是多躺躺,我這就給你買衣服去。」他連大哥的衣服都穿不下,讓讓是兆大叔的,胖姑和王嫂子也沒時間做針線,看來只好去成衣鋪瞧瞧了。

    多筆開銷也沒辦法,希望往後能連本帶利撈回來就好。

    真是給人添麻煩的傢伙!

    也不知是朱佾開的底子好,還是游宜的方子奏效,他在炕上躺了沒幾天就起來了,他觀察的結果,這個家裡沒有半個閒人,想吃飯都得幹活兒。

    就連那小姑娘,整天也忙得像只陀螺。

    他從來都不是大意的人,在走每一步之前都會經過雲評估,詳細計劃,這回遭擊,是他有意為之,因為他的聲東擊西,把自己當成誘餌,引走了對方的狙殺主力,讓真正的目標趁隙逃離。

    那人這會兒應該讓護衛送到安全的地界了。

    至於大龍的離去,想必是因為他的行蹤暴露,他要引走那些不死心的殺手。至於他這暫時沒了用處的棋子,為了小心起見,最好是能不動就不要動,萬一他露了臉,難保沒有另外一批殺手冒出來。

    他不能輕舉妄動,讓之前的佈局功敗垂成。

    一動不如一靜,朱佾開決定留下來。

    名目呢?

    他不就是個典人,賴在這裡,名正言順。

    於是在這天和伏家人一同吃過早飯後,他很客氣的問著,有什麼事情是他能幫忙、能打當鋪裡人手剛剛好,攤子日前李氏已經頂上缺,家中看似還有要幫忙的地方,便是伏幼這邊了。

    人家既然自願來打下手,那正好。伏幼道︰「我要一個類似烤披薩的窯……呃,在這裡應該叫磚爐吧,你能蓋得出來嗎?」

    伏幼前面的話近乎喃喃自語,但是朱梢開耳朵好使得很,他把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烤披薩的窯?

    那可不是這年頭能有的東西。

    她究竟是何來路?

    「姑娘可有圖紙?若是姑娘能畫得出來,我說不定能砌得出來。」他知道烤披薩的石窯,見過,還愛吃那披薩。

    根據他的觀察和套了伏家人的話,伏幼這個看起來和龍圖國一般平民百姓差不多、普通得讓人對她生不出其他想法的女子,卻在一家人被祖母趕出門後,替家裡想出了個賣炸包子的營生。

    那炸包子和炸蔥油餅,是他上輩子早餐必吃。

    沒錯,他也是個穿越人,帶著前世的記憶從娘胎裡鑽出來,活了二十幾年,活脫脫就是這時代的人,他自己不說的話,沒人會曉得他來自現代。

    炸包子、炸蔥油餅都是這世道少見的小吃,再連結她方才說的披薩,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丫頭是和他一樣的穿越人士。

    如果這個姑娘如他所想也是穿越來的,那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同鄉。

    但是他鄉遇故知?這就不必了,他們只是偶遇,沒有究底的必要,他也沒和一個村姑深交的打算。

    他的那個上輩子,幾乎都模糊了。

    「真的能?」圖紙?她早就畫出來了,只差能找到工匠蓋出來。原本她是打算請上回替他們家修繕改建的泥工匠來,這下子省得她跑一趟路了,不過……「你怎麼會懂工匠的營生?」

    「你要我回你‘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嗎?」這句話很像自嘲。

    「我對你的來路沒興趣知道,你要是說你什麼都會,我信。」

    這人真難相處,問問也不行嗎?還拽文咧!

    伏幼對他的感覺都不好了,他心思太深,她最厭煩跟這種人打交道。

    她向來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個兒雖然不懶但也不聰明,如果對方直來直往,她本著與人為善的想法也會付出幾分真心,但要是你肚腸裡拐了十八個彎,抱歉,那麼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繼續我的獨木橋,沒必要非要有交集不可。

    朱佾開見她臉上本來和善的表情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敷衍,就知道自己大概得罪這個丫頭了。「你口中說信,心底呢?」

    「這就是我家的事了。」她有必要交代嗎?

    兩人忽然間就這麼安靜下來,周遭也悄無聲息的,連蟲鳴鳥叫、街狗巷貓的聲音都聽不到,直讓人發慌。

    伏幼不是個脾氣大的人,她只是覺得沒必要有口舌之爭,她就閉上嘴,閉得比蚌殼還要緊,想撬開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朱佾開則不然,他歷經朝堂人事幾度洗刷,仍穩穩站住腳,不是他善於拿捏風向、當牆頭草站對隊什麼的,而是他非常善於審時度勢,該囂張時盡情囂張,該收斂時他又比誰都收斂。

    一個小丫頭的高興與否他還真的不上心,不過他也明白身處人家屋簷下該有的禮節,大丈夫能屈能伸,沒什麼了不起。

    他主動開口打破這沉默,「那就勞煩姑娘把圖紙拿來。」

    「請稍待。」伏幼轉頭回了自己屋裡,拿了用幾夜工夫畫出來的圚紙。

    上一世,她就是個愛美食的吃貨,閒暇之餘也曾花心思去觀察那些香噴噴的料理是怎麼做出來的,現代網路發達,只要上網「咕狗」一下,什麼資訊都有。如今來到古代,為了想多賺點錢,她只能絞盡腦汁,把以前無聊時的研究從腦袋裡挖出來了。

    圖紙拿來,朱佾開只看一遍就了然於胸。

    伏幼不禁有些奇怪,他居然問都不問一聲?

    似乎是聽到伏幼心底的困惑,朱佾開開口了,卻是問她想把石窯建在哪裡?

    她指著柴垛那邊的空地。

    朱佾開什麼也沒再多說。

    朱佾開在柴垛旁挖了個大小適當的洞好安置基底,他把基底做得十分結實,接著便是鋪置磚塊,烤爐頂部則是鋪上對半磚塊,最後建圓頂,當然圓頂蓋還要加上煙囪,整個磚爐並沒有使用糯米或米糠黏合,是抹上寥草汁加細沙做成黏合劑,等待風乾後,就可以生火測試了。

    建這座磚爐前前後後花了十天時間,整個過程伏幼是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請工匠來做,絕對不可能做成眼前這種豪華版的樣子,簡直就和她在德國看的那種素人家裡自己砌的石窯一模一樣。

    這期間她不是沒有疑問——「你是怎麼知道將蓼草加水、加溫變成黏液,再配以適量的石灰、細沙攪拌混合成混凝土的?」

    她一個激動,把這時空不可能會有的混凝土脫口而出。

    朱佾開已經完全可以確定伏幼是穿越來的了,古代人怎麼會知道混凝土這個詞?

    他淡淡的道︰「蓼草產自江浙一代,它能承受的壓力比水泥沙漿低一點,但滲透力不差,是一種韌性較大的黏合劑,咱們龍圖國通常用在砌城牆或是重要建築上面。」尋常人家就少用了。

    伏幼已經盡量遮掩,不讓那些太過現代的形容詞從自己口中蹦出來,通常她覺得自己遮掩得還滿成功的,不過因為看到磚爐蓋好,一高興就脫口而出了,事後想想,這男人卻從來沒有表示不解,她想,會不會其實他也聽得懂?

    難道,他也是穿越來的?

    不過她不會去問他是不是老鄉,對她來說就算他同是穿越人士,兩人也不見得能成為談得來的朋友,人能不能合拍是很現實的事情,就像兄弟姊妹相處,有可能跟弟弟比較好,跟妹妹的感情就普通,即便同樣來自現代,也並非就有衷情可以訴。

    所以,她不想去戳破她和朱佾開中間的那層紙。

    這段時日,伏幼和朱佾開閉門造窯,不知道她做的磨茄和李氏的各種醬菜大受歡迎,攤子上如今最火紅的是夾肉醬和醬菜包,還供不應求,不過因為磨茄做起來費工,因此是限量的,一天就賣十份。

    可也因為它費工,使得那些富人一吃就迷上了那味道,管家帶著下人尋到桂花胡同來,想要整罐整罐的買回去。

    沒法子,李氏只好跑來問女兒。

    伏幼也不囉唆,直接道︰「咱們家這些人手是遠遠不夠的,何況做磨茄要花時間,不如雇些幫手。」

    李氏卻很躊躇,「可是請人來做醬菜,不也容易讓旁人學了去?」醬菜這種東西家家家戶戶都習慣自個兒做上一些,若是做法讓人知道了,誰還稀罕他們家的磨茄?

    「這倒不怕,技術這種東西巧妙各有不同,誰家多一匙鹽、少擰一遍水,做出來的風味就會不同,只要配方攥在娘手上,親自去調配,別讓外人知曉就行了。」

    人的味覺很奇怪,一旦喜歡上一個味道,明明是同樣的食物,鹹點、淡些就會覺得完全不是他喜歡的口味,這天底下仿的東西還會少了嗎?獨門配方才是分出高下所在。

    她又建議她娘推出其他醬菜,包裝上還可以因應變化,有簍裝、罐裝、瓶裝、袋裝,甚至用箱子裝等,讓那些遠行的客人方便攜帶。

    醬菜可是李氏半輩子以來自覺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受到女兒鼓勵更是信心百倍,馬上把要雇人的風聲放出去,準備大展身手了。

    磚爐也開始生火測試,烤肉烤蔬菜、香菇都非常順利,午餐時,所有的人都很捧場,就連朱佾開也吃得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李氏問了,「你和朱公子忙活了這麼些日子,不只是為了要烤些蔬菜和肉吃吧?」雖然真的很好吃。

    當然不只是為了要烤些蔬菜和肉吃才大費周章弄了這麼個東西出來,烤蔬菜和肉類是為了測試磚爐的溫度,她未來想做的披薩在溫度上可是很要求的。

    唉,在古代,想多賺點銀子真是什麼都不方便,要個烤爐還得自己蓋。

    只有這種時候,伏幼會非常強烈的想念起現代科技給予的便利。

    伏幼笑得神秘兮兮的,「我要做披薩。你們等著吧!」

    披薩?這是什麼?

    全家人一頭霧水,只有朱佾開表現出高度的興趣。

    「你要做披薩?」

    來到龍圖國,他家境寬裕,從小到大什麼山珍海味沒少吃過,再說他向來對食物也沒有特殊喜好,但她要做的可是多年來他沒看過的披薩,被勾起的饞蟲一發不可收拾,他心動了。

    伏幼瞄他一眼,他知道披薩?穿越人的證據加一。「是啊,你吃過嗎?」

    「你會做?做得成嗎?」這女孩,前世不會是廚師吧?

    做披薩不難,如今都有磚爐了,只要能做出餅皮來,上頭愛放什麼就放什麼……等等,她似乎考慮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了,就是這時代沒有會牽絲的乾酪啊,少了那玩意叫什麼披薩,只能叫凱薩了。

    她嘆口氣,「是會做,不過我剛才想起,沒有乾酪就不像披薩了,乾酪的做法我也知道,但是……」

    牽連不斷的乾酪絲,加上金黃微焦的表皮,散發著難以抵抗的魔力。朱佾開咽了口口水,問︰「但是什麼?你缺什麼材料嗎?」

    「鮮奶,大量鮮奶。」這年頭養奶牛的人家稀少得很,牛只大都用來耕田的。

    想到乾酪難搞定她就有些沮喪,隨即又自我安慰,還是把磚爐拿來烤餅乾好了?她倒是記得幾種不用奶類制品的餅乾做法。

    只是磚爐都做好了卻不能烤披薩,拿來做些餅乾也太大材小用了,好可惜啊……

    朱佾開看著她一籌莫展的樣子,提議道︰「你找個熟悉附近村子的人陪我去,也許能找到你想要的牛乳。」

    伏幼還沒有為了想吃披薩到昏頭的地步,她馬上先想到朱佾開敏感的來歷,有仇家追殺的人,可以出門亂走嗎?

    「你這樣子在瀉水鎮可顯眼得很,出去不會有事嗎?」

    「那就變裝一下。」他唇邊浮起一絲誰也看不明的笑意,這點小事不難。

    既然人家都打包票了,必然有得是辦法,伏幼也不矯情,拿了銀兩給他,讓他帶著兆方出門去了。

    她在家則把麵粉和該洗該切的材料都準備好,滿心等朱佾開的牛奶回來。

    她相信他能把牛乳帶回來,瞧他都一副信心滿滿、凡事難不倒他的模樣,她給予幾分信任也不算什麼。

    好啦,其實是她太懷念披薩的滋味,真要能成,自是最好。

    伏幼沒發現,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和朱佾開的尷尬不對盤都在相處中慢慢消失,對待彼此的態度比起一開始不知好了多少。

    伏家人隨他們去搗鼓,用過飯後,一家人該幹啥幹啥去了。

    一個半時辰後,朱佾開和兆方推著板車回來,板車上有兩大桶帶著腥味的牛奶,顯然是剛擠下來沒多久。

    「還真讓你們找著了。」伏幼見狀高興壞了,牛奶可是好東西,添上一點,食物的風味就截然不同了。

    家裡要是能養上兩頭牛就好了。

    「開哥厲害,讓他問著問著,鎮外西邊村子那裡還真有人養了幾頭牛,說是專門供給鎮上王員外家用的,湊巧這些日子王員外一家去了保定,正在犯愁牛乳擠了也無處放,所以就便宜賣給我們,還說這段日子隨時想要只要打個招呼都能給。」替姑娘辦事,還把事辦妥了,兆方笑吟吟的。

    「你的功勞大,等一下披薩做好了,少不了你的!」

    「謝姑娘!」他雖然還不知道那個叫「屁撒」的是啥玩意,不過,姑娘搗鼓出來的吃食絕對都是好東西,從炸大包子、磨茄到烤肉……哎呀,叫人口水不流滿地都不行。

    有了牛奶,伏幼便動手把一定比例的醋放進鮮乳裡,放入鍋中小火攪拌,至於鹽巴,她只加一點提味,因為做好的乾酪沒有放上幾天的必要,不用防腐,所以不需要過多的鹽分。

    她慢慢看到牛奶的出水狀態,凝固起鍋後,用濾布濾掉透明狀的乳清,這布裡餘下的就是乾酪。

    好吧,雖然算不上「真正的」乾酪,只能說無魚蝦也好,將就著點。

    搞定乾酪,伏幼將麵粉和鹽、糖過篩,加水及酵頭揉成麵團,大約差不多比黏土還軟一些的程度後,便封起來靜置,待發酵好了,便把麵皮擀平,灑上滿滿佐料。

    這時她探頭去看,朱佾開和兆方已經把磚爐燒好了,正準備讓她的披薩可以送進爐。伏幼給他們豎了根大拇指,真是有默契啊,配合得真好。

    朱佾開微微笑,心神領會她的讚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10:37 PM 編輯

第六章 越來越合拍


    在古代第一塊披薩進爐了。

    為了等待這一世的第一塊披薩,朱佾開和伏幼坐在小板凳上邊聊天邊顧著火勢,怕餅焦了,那就白忙一場了,兩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火爐,忽然,相視一笑。

    「以前還真不曾為了吃這麼認真過。」她感嘆道,思及那按按指頭什麼都能輕易得到的時代,和這個想吃點什麼就得流汗的年頭,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只是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你會懷念那個地方的朋友和家人嗎?」伏幼撿了根細柴戳著地上,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朱佾開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他以為的不著痕跡,在放下心防後,原來處處都落了痕跡,也許是和她相處太愉快,不同於朝廷裡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就算與人對話,都有一百種可能的心思。然而和她在一起不一樣,她說的話就是只有她表達的那個意思,因此他也鬆懈了,忘記了身上那些偽裝。

    只能說他太大意了,在這丫頭面前他不想防備。

    這是打他識得人心險惡後再也沒有發生過的事。

    「太明顯了好不好?如果你不想談,也不勉強,當我沒話找話說。」她從來不做勉強人的事情,但是對於一個已經相處這麼些天還是從不提及自己來歷的人,他們的交情也就到這裡了。

    「相識一場是緣分,這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踏出這院門,也不會有誰相信你我的經歷。」朱佾開七情六慾不上的臉雖然有著瞬間的裂痕,倒是很快又恢復如常,無波無瀾。

    穿越這種事說出去誰會信?

    「所以你也是從現代穿越來的?」

    「你來多久了?」他不回應伏幼的問題,神情透著狡黯反問道。

    「不是很久,一年都不到呢。」

    「那你得稱呼我前輩,我過來的時候是個剛落地的胎兒。」

    伏幼笑了。「果然資歷深厚,前輩,請多指教。」一個成人的靈魂托生在嬰兒的身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想必憋屈勝過受疼寵的感覺吧。

    說起來,她對這個叫龍圖國的皇朝,比文盲還要無知。

    這不能怪她,她剛穿越過來時,一心收拾著原主留下的爛攤子,等到全家人搬出府,又忙著想法子賺錢,別說對這個國家的歷史背景不清楚,連皇帝的名諱也不了解,對鎮子以外的世界更是兩眼一抹黑,比一輩子都沒有踏出過鎮子的百姓還要草根了。

    「你的樂觀不像枯守望門寡的婦人。」

    「反正我一穿過來,我那名義上的夫君就掛了,我又不明白寡婦怎麼著,一整天愁眉苦臉,還是要見到別人好像自己欠人家一屁股債似的,或是逢人就吐苦水?我爹娘也不希望我過那種日子,所以我自然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嘍。」

    朱佾開麻木的心居然微微晃蕩了下。「你倒是堅強。」

    「我是覺得沒什麼,人的事情不是道理都能解決的,既然運氣不好碰上,只好認了。」

    既然她一力解決不了,那就靠時間去磨平了。「要是你覺得我不祥,往後就離我遠一點,也是可以的。」

    朱佾開對此還未置一詞,卻見伏觀大步流星的進了內院。

    「妹妹,你又在搗鼓什麼吃食?爹讓我來瞅瞅,他說那味兒招得他五臟廟都不聽使喚,讓客人笑話了。」

    伏觀一轉出角門就看見妹妹和朱佾開膝對著膝坐著閒聊,不知為何,心中有那麼點不是滋味。

    「啊,我的披薩!」伏幼跳了起來,七手八腳的將磚爐裡的披薩鏟出來,趁火勢均勻,又將剩下的幾塊生披薩全送進爐裡,這才回過頭來打算好好端詳自己的成品。

    她一陣忙活,哪裡知道兩個男人已經顧不著燙不燙,各自拽了一塊大啖起來。

    她也不跟他們客氣,趕緊搶下最後一塊,不管手燙得快起水泡,一口就咬了下去。

    嗯嗯嗯嗯嗯嗯,外皮焦脆,但中心是軟Q的,吃起來的口感和層次還不賴,這個披薩實在是好吃得太犯規了。

    三人痛快的分食掉一大塊,接下來的三塊自然沒他們的份了,一塊得留著給伏氏夫婦,兩塊是四個下人的。

    伏觀不由得抱怨,「這麼好吃的東西,妹妹怎麼就做了那麼一點,還不夠給我塞牙縫。」語氣中覺得伏幼小家子氣了。

    伏幼聳聳鼻子,「不夠你塞牙縫,你可知這鮮乳有多難找,要不是有朱公子幫忙,你連吃都吃不到。」

    伏觀瞥了朱佾開一眼,很誇張的嘆了口氣,「那下回多做一點吧,只吃那麼一小塊,真的不夠,大不了下回哥哥幫著你去找牛乳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她哼道。

    朱佾開冷眼旁觀這對感情看起來很好的兄妹,再思及自己那一家子,眼神變得一點溫度也沒有。

    方才那個輕笑中帶著溫度吃披薩的男人,好像只是一個錯覺。

    天空看著是澄亮的,幾塊卷雲那裡卻是積著厚厚的雲層,看起來一副要下雨又下不來的樣子,紋絲不動的風,叫屋裡頭的人就是打著扇也是一頭的汗意。

    伏幼全神貫注於手邊的事,因為太過專心,反而降低了對熱的感受度,就算額頭冒汗,也不見她抬手拭一下。

    方桌上擺了幾個鋪了乾淨白布巾的藤編篩子,篩子裡放了各種造型可愛的餅乾,有花、蝴蝶、小動物、牛車、拱橋、雪花……

    不過就是看起來很普通的餅乾,除了造型可愛,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的地方,大費周章的弄出磚爐,就為了烤這玩意?朱佾開不以為然的想,他對餅乾這類甜點,並無特別喜好。

    伏幼可不知道他心裡的嘀咕,她利用菠菜、紅蘿蔔製作出可食用的色素,再用蛋白打出蓬鬆、不會滴落的硬式糖霜,當然,打糖霜這麼費力氣的活兒,她當仁不讓的讓給了朱佾開。

    男人不就是用來幹力氣活的!

    這些日子,她使喚朱佾開使喚得非常順手,而他也不負她所望,打出了她想要的糖霜,這樣的活兒對朱佾開來說就只是小事一樁。

    說也奇怪,放下最起先的戒心和保護色後,他覺得在伏家的日子並不難過。

    原來不必用盡心計的生活很自然,就像他都快忘卻了的那一輩子。

    上輩子的他是個很平凡的人,順遂的成長,求學、談戀愛,是的,他談過一場真心的戀愛。

    一個標準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愛情故事。

    他和她有說不完的話,很慎重地看待這段感情,這不是一時貪歡,他們最大的尺度也就親吻和撫摸對方的身體,約定好了大學畢業一找到工作,安定下來,兩人就結婚。

    他們要一輩子在一起,彼此都想將最好的留在婚禮那天。

    兩個剛出社會的月光族,同租一間套房,用別人眼中看似簡陋的方式同居了,他沒法想像一睜眼就能看見她在自己身邊熟睡的模樣有多美麗和讓人心安,他用大學四年打工存下來的錢,給她買了一只最便宜的鑽戒,她很快樂的伸出美麗的指頭,讓他為她戴上。

    她知道他窮,卻沒有嫌棄他買的那顆鑽石比沙礫還不起眼,也從來不嫌棄他只能給她買地攤貨上的衣服和包包。

    他求婚那天,他們去了海邊,站在畫著心心相印的沙灘上,看著絢爛的煙火衝上雲霄。

    他一直沒忘記那夜,美得不像真實的。

    盡管薪水低得慘不忍睹,但是他們放假仍然出去玩,散步,或是騎著租來的單車,吃著小吃就能解決一餐,有彼此的兩人就算吃泡麵都覺得很幸福。

    後來……沒有後來了,他熬夜參加公司比稿,在回家的路上打了個盹,出了車禍,那個和她約好要回去吃她生日大餐的約定就成了泡影。

    他穿越了。

    來到古代,這個文盲佔了總人口的百分之八、九十,只有一小撮人站在金字塔最頂端操控著的這個世界。

    別以為那些個人上人,都能驕奢淫佚的過日子,天下沒有免錢的飯吃,想在那樣的人家裡出人頭地,不三更燈火五更雞,沒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刻苦揮汗,人家要個紈褲廢物做什麼?

    這世界的高處從來不是留給弱者的。

    想維持家族興盛,必須有更多成材的子弟,更多出色的下屬及依附而來的小家族形成龐大的利益共同體,才能穩穩在朝堂上擁有一席之地,府中要是無人,便得接受有朝一日被人魚肉的結果。

    投胎在人家府中,吃了人家,用了人家,只能一個勁的往前,爬到最高處。

    這些年他沒有時間沉澱回想,因為往前走就佔用了他所有的時間。

    「你這是要做擠花袋?」

    「我真不想稱讚你,你的腦袋真好使,我想做什麼你一看就明白。」伏幼真心稱讚他。

    沒錯,她想做擠花袋,原先她試著利用牙簽,在餅乾上面描繪簡單的花紋,但是沒有擠花袋,她想要的許多花樣就是做不出來,於是她把腦筋動到牛皮紙上。

    朱佾開平靜過了頭的眼睛不由得微張,不過就一聲再普通不過的稱讚,他居然發自內心的微笑了。

    這個地方不能久留,繼續待下去,他的心志會被消磨殆盡。

    他怎麼會覺得一個村姑的笑容好看?

    好像來到這裡的朱佾開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朱佾開,而是變成了某個他也不清楚的人。

    朱佾開主動接過她手中的牛皮紙,捲成喇叭形狀,拿米糊黏好,在頂端剪出一個小洞,就告完成。

    牛皮紙袋雖然不若塑膠袋好用,倒也能湊合。

    「你非得要做這麼高難度的東西拿出去賣?」他不以為然。

    殫精竭慮就為了賺一點小錢,要不等他回去把京中生意最好的一家鋪子送給她吧,當成她家收留他的謝禮。

    「要是能成功,我保證整個龍圖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別人想仿也仿不來,你說這糖霜餅乾要是推出去,錢財豈不滾滾來?到時候我坐擁金山,在銀票上面打滾,多得意。」

    「你一個女子存些嫁妝就夠了,往後有夫君會照顧你的一生,你何必這麼費心賺錢?女子心大不是什麼好事。」

    伏幼沒好氣的翻白眼,不管任何時代,男人的代名詞就是沙豬,大男人!「家裡的人都立起來了,我才會考慮自己的將來,至於嫁人,你別告訴我女人嫁了丈夫就真能一輩子高枕無憂。」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反婚姻的女權分子,是隨大流的平凡人,若能遇上相愛的人共同攜手一生,自然要嫁,還要快快的嫁,要是沒那緣分,男人運不好,一個人過日子她也能樂在其中。

    她不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可根據她兩世的經驗,男人不管在哪裡,有擔當、愛家庭妻女的都是稀有動物,有的男人受限於能力,無法給妻女舒適的生活,有的男人沒把女人當回事,女人要是沒靠山,別說嫁過去夫家不喜,自己想要點什麼還得屢屢向丈夫伸手,這底氣就硬生生少了人一截。

    這些話她不會向朱佾開這種男人解釋,就算他也是穿越來的,未必就能志同道合。

    「我對你的前世還真是好奇了,莫非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在現代女人當家不是什麼稀罕事,那氣焰足足能把男人甩出十幾條街。

    「我前世的爸媽姊姊都說我就是條米蟲,一條最可愛、他們願意慣著我一輩子的米蟲,所以我什麼出息也沒有。」

    好像曾經也有那麼個女子神采飛揚的對他這麼炫耀過……

    「來,這個西游記唐僧師徒就交給你,隨便你怎麼畫。」見他閒閒沒事做,伏幼把他拖下水,分了些餅乾和擠花袋給他。

    兩個人說什麼也比一個人強。

    糖霜是平面的,圖案加在餅乾上面,立體感稍嫌不足,所以伏幼已事先做了不少翻糖花朵。這翻糖做好要放一天讓它硬化、定型,所以得前一天做起來放著,也就是說,這些日子伏幼為了這糖霜餅乾,幾乎熬出了熊貓眼。

    不過要朱佾開說,她用翻糖做出來的芍藥、牡丹和梅花還真的栩栩如生,還有穿著圍兜、長耳朵綴著小花的小白兔,無辜坐在蘑菇上的模樣真是討喜,這餅乾要說推出去賣沒人看上眼,他還真的不信。

    「我發現你是左撇子耶。」剛開始手法生疏,一塊餅乾花了不少時間,從第二塊開始,她就逐漸上手,抬眼時不經意看見朱佾開正在描豬八戒的鐵耙子,隨口而出。

    「與生俱來的習慣。」

    「我上輩子的未婚夫也是左撇子。」她覺得自己奇怪透了,好像和朱佾開在一起,什麼話都能說,雖然談不上百無禁忌,但是在這裡,要她去哪裡找一個能談現代、說飛機,或討論古代的朝廷風雲,天南地北的聊著,和她擁有共同語言的男人?

    他根本完美到不行!

    轉眼他們又說起中西明星和唱機,當她告訴他自己活到七十歲,復古黑膠唱片又紅回來時,他一臉不可置信,那神情逗樂了她,令她竟連自己在現代差點就嫁人的黑歷史都說了出來。

    「不瞞你說,我在那裡也有個未婚妻。」

    伏幼噴笑,「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了。」

    他瞥她一眼,語氣裡居然有一抹生動。「你別盡顧著聊天,今天要是沒把這些餅乾畫完,看你明天拿什麼去賣。」

    「遵命!」她做了個童子軍敬禮手勢,接著專心在把餅乾變成捨不得吃的漂亮禮物上頭了。

    當晚,全家人看見那些餅乾,一個個都沒忍住口水,用力的吞咽了好幾下。

    「這不才吃過晚飯,我怎麼又覺得餓了?」這是伏觀。

    「少爺,你怎麼跟胖姑一樣,胖姑也覺得今晚少吃了兩個大白饅頭似的。」她摸著其實已經飽足但感覺不飽足的肚子。

    「這餅乾這麼漂亮,娘長眼睛第一次看見,這怎麼捨得賣出去哇。」李氏捨不得多摸一下,就怕摸下去糖霜要化了。

    「這一塊餅究竟放了多少糖,怎麼捨得吃?」這是王嫂子。

    「明兒個賣賣看,就知道銷路如何了。」伏幼說得很含蓄。

    「那怎麼個賣法?」

    「一小盒裝五塊餅,賣五十個銅板。」

    伏幼話一出,頓時抽氣聲四起,一家人臉上的驚嘆全部化成「你想太多」、「怎麼可能」、「一定會賣不出」的神色。

    也不管他們不看好,但是伏幼自有她的想法。「這糖貴,吃得起的人自然是有錢人,咱們覺得賣得貴了,他們在意的卻是合不合口味、新奇不?」

    「幼姑娘是打算走高階層路線?」朱佾開一聽就明白她的意思。

    「是,總得嚐試看看,不試怎麼知道不會成功呢?」

    「孩子說得對,反正麵粉糖蛋費都費了,就算真虧了也不打緊。」伏臨門是永遠站在女兒這邊的。

    「這餅子花了你那麼多心血,再說你搗鼓出來的美食鎮上沒有人不喜歡的,你覺得能賣錢,娘也支持你。」

    李氏和其他人雖然忙著其他的活,可同在一屋簷下,女兒的辛勤和用心,眾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說起來,因為炸大包子和醬菜的大受歡迎,自家攤子幾個月來很是賺錢,一文兩文看似不起眼,但聚沙成塔,這些小吃的收入加起來,再添上當鋪的收入,說他們現在手頭寬裕,是小富之家也不為過。

    這些錢盡管是靠著一家人同心協力,不過說到底是女兒的本事,女兒有出息,做人家父母的哪能攔著?

    「那咱們不就得另外支個攤子賣?炸大包子的攤子賣的是熱食,這餅子可不能遇到熱。」伏觀提議道︰「爹娘,不如我明天和妹妹在原本攤子旁多支個攤子,吆喝著賣。」

    他從來沒想過用蛋和糖粉加上調色就能打出這麼粉嫩漂亮的糖霜,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翻糖,妹妹說那叫「立體感」,捏出來的花兒是立著的,就和枝頭上綻放的花一個樣,他敢拍胸脯保證,整個龍圖國沒有人見過這麼新穎的玩意。

    「你走開了,你爹的鋪子忙得過來嗎?」當鋪的人手本來就不夠了,是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他要是不在,李氏怕丈夫會手忙腳亂。

    伏臨門沉吟。

    伏觀又道︰「爹,就一天,這回也讓朱兄弟跟著,人家見我們同是一家人,比較沒有話說。」妹妹算是寡婦,要是和朱佾開一起顧一個攤子,就算旁邊有炸大包子攤,外人還是會說閒話,他出面,起碼能減少一些流言,以正視聽。

    「囝兒說得有理,鋪子也不是天天有客人,讓兆陌多幫著點就是了。」

    事情就這麼決定,但是人手不夠用這問題浮上了枱面,伏幼決定不論是娘的醬菜人手還是炸大包子攤,都需要增加人了。

    至於自己這邊,明日先走著瞧,看情況再說。

    夜裡,伏家人早早睡了。

    朱佾開卻在子時剛過時,無聲無息地起了身。

    「誰?」

    墨黑如漆的夜色裡滲進來一道人影,他一見到朱僧開就單膝下跪,「小龍來遲,爺恕罪!」

    「你幾時到的?」

    「亥時末。」

    他這是潛伏在暗處,等伏家人全部睡下,沒了動靜這才過來的。

    「太子如何了?」

    「已經在大人的安排下安然回京,面見過皇上。皇上對太子治理黃河水的差事非常滿意,賞賜不少,屬下臨行前,太子把屬下召過去,吩咐務必要安全護送國舅爺返京,不得有誤。」

    朱佾開久久無聲。「知道了。」

    太子既然安全回到京裡,那暫且就沒他的事了。

    太子領了治水的差,滿京城沒有人不知道,返京途中遇襲,這是明晃晃打皇帝的顏面,皇帝肯定是要追究的。

    不管是那些剝削分贓治災銀兩的層層官吏,還是能從中得到益處的商賈,都怕陛下的秋後算帳,但他可一點都不同情,這種人哪裡可憐了,當初貪財、視人命為草芥的時候,膽子為什麼就這麼肥?

    他懶得管這些人,皇帝多得是讓他們把好處吐出來的辦法。

    小龍能找到這裡,代表他的行蹤已經暴露,這麼一來,伏家是不能待了,他勢必得在最短時間裡離開這裡,返回京城。

    「太子聽到您傷重,十分擔心。」小龍有把還很幼稚的聲音,不過旁人要是因此輕視了他,可是會吃大虧。

    國舅府中三條龍裡,他可是功夫最好的那個。

    在瀉水鎮伏家的日子平靜毫無波瀾,日復一日的早起、跟著伏幼幹活、和伏家人聊天、早睡,隔三差五的伏觀會帶著他到處行走,瞧瞧小鎮的風俗民情,待他客氣自然的就好像朋友一樣,一點都沒有當他是寄人籬下而輕視他。

    這些日子有別昔日的寂靜清冷,那些平添眾多鮮活盎然的光景中最少不了的就是令他剝下偽裝,以他的本性和其相處,覺得日子不再那麼漫長無趣的伏幼。

    因為她,他發現自己寬和不少。

    而且,他覺得自己好像上輩子就認得她了……

    「我傷重,還需要休養。」

    小龍訝異的看了朱佾開一眼,隨即垂下目光。

    大人這是想繼續在這小鎮待下?為什麼?他不明白。

    這鄉下地方有什麼能讓大人停下腳步的誘因?府裡缺不得大人啊。

    只是,大人的決定向來沒有人能更改得了,他也不敢妄加揣測,沒那個狗膽。

    「你起來吧。」

    小龍起身,垂首問道︰「那麼現下……」

    「你在暗處看著便是。」

    「是。」小龍躬身退了下去,像出現那樣悄無聲息。

    朱佾開重新躺下,抹去心中那股煩躁,闔上了眼。

    原先他不是急著想趕回京?有多久京裡那些人事物不曾上他的心了?

    是因為老了嗎?厭倦了那些明的暗的傾軋和無止境的殺人不見血。

    他曾幾何時會生出這種過一天算一天的苟且心理,是因為她嗎?

    伏幼,一個寡婦。

    可寡婦又如何?天下沒有他不敢要的,只有想跟不想。

    那麼他想嗎?想要這個看似不起眼,卻跟他無比合拍的女子?

    夜深了,就連蟲鳥都沒了聲音,不過,他的心已有定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10:3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11:03 PM 編輯

第七章 房子不夠住


    翌日,雞未啼,伏家人就都已經起床,沒一個賴床的人。

    喝過早粥配炒青菜和煎蛋,伏幼便隨著哥哥和朱佾開出門。

    這回,她也懶得再做男裝打扮,一身樸素衣裳,綁了條大辮子就出門了。

    「哎呀,我們也不能落後,胖姑、王嫂子,咱們拾掇好了沒?趕緊了……」李氏那比小鳥還要細小的嗓門,已經被鍛煉得中氣十足,她看來神情爽朗,不復在老宅時的拘謹木訥。

    三人也風風火火的出了門,看得伏臨門直揪鬍子。「又是美好的一天,小陌,咱們也該去鋪子忙活了。」

    被東家冷不防叫了小名的兆陌一楞,隨即笑開了,東家這是心情好呢。「自我和我那個婆娘有了小方,我這小陌都變成了老陌啦!」

    「我們不都一樣,歲月催人老。」

    「東家不老,一點都不老。」

    「你這嘴皮子盡挑我中聽的說。」

    主僕笑呵呵的去了前頭,內院一下就空蕩了下來,但菜圃中已然可以收成的蔬菜翠綠鮮美,大水缸裡的游魚蹦跳活潑,日頭正冉冉升起,生機盎然。

    伏幼和李氏她們來得早,正好趕上第一波等著要吃早飯然後上工的人,所以李氏這邊生火的生火,揉麵團的揉麵團,忙得不亦樂乎。

    伏幼這邊也支好了攤子,也不是沒有人從攤子上經過,那些人看見精緻漂亮的合字和餅乾都會停下腳步看幾眼,或問價錢,只是一聽到一盒餅乾居然要賣五十個銅板,莫不啐罵了一聲,拂袖走了。

    也難怪人家要罵,這年頭最精貴的上好白米,一石只要九錢五分,豬肉一斤二十文,白麵九文,綾羅綢緞不算,平常百姓穿的細棉布料四文錢一尺布,能賣到八文錢就頂天了,一小塊餅子居然要賣上天價,去搶比較快,只有傻子會買來吃。

    朱佾開見路人邊罵邊走,卻不見伏幼有任何不悅之色。

    她看了看炸大包子攤,道︰「反正現在也沒客人,我去娘那邊打個下手。哥,攤子你和朱大哥就先看著如何?」

    「成,包在我身上。」伏觀馬上回道,臉上表情也很輕鬆,似乎不覺得沒生意上門有什麼好苦惱的。

    兄妹倆皆是一派樂觀,朱佾開想,這樂觀應該是會傳染的,他在伏家住了這段時日,伏家上上下下沒一個是垂頭喪氣、坐立不安的,瞧瞧這會兒伏幼過去那邊的攤,挽起袖子瞧哪邊需要幫手就幫哪裡,還有空和臉熟的客人道早問好,熟練能幹得叫人想多看兩眼,越看越捨不得移開視線。

    「哎嚇,今兒個大娘的攤子多出個閨女啊?」有眼尖的人發現道。

    「欸,實在忙不過來。」

    「是該請人了啊……」

    等吃早餐的人潮忙過了一輪,伏幼手裡被塞進了兩個炸大包子和蔥油餅,是她娘給的。

    「拿過去吧,我瞧你哥哥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誰叫娘炸大包子的技術越發純熟,香味都傳到十里外了。」伏幼不吝嗇的誇獎著娘親,這時看見賣餅乾的攤子有客人上門。

    「快點過去啊,你發什麼楞?客人上門了。」李氏看見那邊有客人上門,讓催促著女兒過去招呼。

    「娘,等等,我瞅著咱們家的‘美男子牌’挺管用的,你瞧,這不是賣出去了。」

    好像不管在哪裡、古代現代,美男、美女都是最吃香的,要是她這會兒過去,搞不好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客人還會不高興了。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李氏哪懂得什麼行銷策略,什麼叫美男子牌,就怕那兩個男人把好不容易上門的生意搞砸了。

    「娘,你就聽我一回,咱們站在這兒瞅著,哥哥和朱大哥要是真的應付不來,我再過去。」

    美男子策略果然奏效。

    不用費三寸不爛之舌,只要多笑笑,一些小媳婦、大嬸子、大小姑娘,就連小丫頭都被迷得暈乎乎的,不到兩個時辰,賣餅乾的攤子連最後一塊餅乾都讓一位大娘給買走了。

    女人不論年紀大小都吃帥哥這一套啊。

    「娘,我能乾吧?」有人喜孜孜的邀功,一副小女兒態。

    李氏擰女兒的小骨子,「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像了誰,一肚子亂七八糟的主意,回去得好好跟你哥和朱公子道歉。」

    旁邊攤子上兩尊黑臉關公回過味來,正用眼神瞪她。

    居然出賣自己的親大哥!伏觀不滿的以目光指控。

    另一個陰著一張臉,不知該誇她聰明還是先拎過來打屁股再說。

    伏幼乾脆視而不見,他倆有啥好氣的,餅乾都賣出去比較重要不是。

    正想著今兒個餅乾都賣完,該有多少銀子入袋,想得正美時,偏偏有個不識相的人破壞了她的好心情,這人聲音一響起她就知道是誰了,嗓音拔尖刺耳,好像不這樣說話怕人家不知道她來了似的。

    「我說大嫂,怎麼你們一家子都在集市擺攤子啊?這是幹麼,一個個蓬頭垢面的,大房離家出來,還真過得不怎麼樣。」錢氏帶著丫鬟婆子下了轎子,扶著丫鬟的手,施施然走過來。

    「二嬸娘。」身為晚輩該見禮就見禮,伏幼並不會因為錢氏出言調侃就忘了她是晚輩這件事。

    她是晚輩,要是有個禮數不周,別人可會回頭指責她爹娘教女不力,她何必給人作筏子讓娘親難堪?

    伏觀也行個禮,並不言語。

    瞧錢氏如此擺譜,實在叫人唾棄,有必要這樣嗎?這集市人最多了,有常識的人車馬轎子經過時都會繞道,不會往這邊過來,免得妨礙路人或是耽誤自己辦事的時間,她卻是哪裡熱鬧越往哪裡擠,有轎子坐了不起,這是想讓她娘看著眼熱是嗎?

    她還真小看人了,不是誰都會羨慕這些浮面的東西,她不在意,她娘也是。

    「二嬸子。」李氏對二房這弟妹實在沒什麼話好說。

    他們大房搬出來至今,也不見老家的誰過來看一眼,更別說援助了。老太太她能理解,可這幾個弟弟夫君在家時沒少幫襯扶持過,要銀子的給銀子,外面出了紕漏也沒少暗地幫忙收拾,待他們家「落難」了,他們人呢?

    聽說一個接連納了兩個小妾,而三房孩兒百日也沒給大房這邊下帖子,這是硬生生不認他們大房這門親了吧。

    夫君常常感嘆自己做兄長做得失敗,夜裡時有睡不著覺,她只能安慰他人心冷暖不可靠,別人要變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只能說人在做,天在看,無愧於心就好。

    「我也不求大富大貴,一家人都在身邊,能有口飯吃我就滿足了。」李氏面對錢氏的挑釁很是淡然。

    「大嫂倒是樂天,以前捧在手心的黃花閨女也捨得讓她出來拋頭露面……喲,我怎麼就說錯話了,幼姐兒不是閨女,是嫁人不成,守了寡,說起來也是可憐。」錢氏唱著獨腳戲,一發現身邊聚了人更得意了。

    李氏氣得都渾身發抖了,手也哆嗦起來,如果針對的是她,多難聽的話她都可以忍下來,但是罵到她的孩子頭上,那是戳她的心,她非理論不可!

    一旁的胖姑和王嫂子更是氣到不行,擼高袖子,一個拿擀麵棍,一個握拳頭,圍著錢氏帶來的丫鬟和婆子互相拉扯著。

    伏幼輕輕握住李氏的手,看向錢氏時,表情冷冷的,笑著,「二嬸娘有閒暇來找我娘敘舊,卻管不住二叔父不停的往屋裡抬人,侄女每天和我娘忙得不可開交都還耳聞二叔父準備抬第三個姨娘進門了。嘖嘖,二嬸娘,侄女說句您的不是,您拿二叔父沒奈何,怎好把氣都撒到我們身上來?」

    一個連丈夫都管不住的女人還有空來對別人說三道四,這種女人要不是婦德有虧,要不就是不受待見,說出口的話又有什麼可信度?

    錢氏也就那麼點本事了,撕咬著她的望門寡和拋頭露面的事來說,就不知道最後能不能說出花來。

    伏幼還真的不介意。

    錢氏聞言氣得渾身亂顫,她家那個死鬼自從成了伏家當鋪的掌櫃後,氣焰長了,亂花銀子不說,色心有增無減,見一個愛一個,短短時間就納了好幾個妖精進門,氣得她每天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慮、煎熬到極點。

    糟心的事不只這一件,大房被趕出門後,沒錯,她是順利抓住了府裡的錢,但是摸清楚帳目這才知道家中的開銷根本是個無底洞,好些年要不是靠著當鋪和傻笨的大房貼補著,他們二、三房恐怕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苦果再難吞她也得咽下去,這是面子問題,裡子嘛,反正哪戶人家不是這麼回事,縫縫補補的還是熬下去,她就不信家裡沒了李氏真不行!

    她就是要爭這口氣,不讓婆婆小看了。

    「你這沒人要的小賤蹄子……唔……」

    錢氏口不擇言,誰知話才剛罵出口,李氏就一個巴掌甩過來,打得她滿天是星星。

    她捂著臉頰,完全不敢相信以前那個只會被人拿捏、絲毫沒有反擊能力的女人竟掮了她一大耳刮子?

    「二嬸子,謹言,你嘴髒,想污辱自己我無所謂,但別用你的髒嘴來侮辱我的女兒。」

    伏幼瞧著母親為母則強的強悍表情,真想給她按一百萬個贊!

    錢氏只覺得眼前金星亂迸,她牙一咬,怒瞪著婆子們,「你們都是死人吶,那個女人竟敢動手打我,你們還不給我討回來!」

    丫鬟婆子哪來的空暇管她,她們好幾人連個胖姑都抵不過,再加上見縫插針、看見誰落單就用檊麵棍打誰的王嫂子,紛紛心裡叫苦︰夫人,不是我們不救你,是沒辦法啊!

    錢氏最後無法,狼狽的落荒而逃。

    自家女人們強悍到這種地步,伏觀生平所見,雖然沒有到嘆為觀止的地步,不過還是默默提醒自己,女人果然不能輕易得罪的。

    至於向來面癱的朱佾開,難得嘴角往上翹了翹。

    人活在任何環境都不容易,都需要有應付各種困境的能力。

    他不覺得伏幼處於挨打弱勢,他身為男子就該義無反顧的出來援救,若她無法自救,他再來設法也不遲。

    但話說回來,她遇到這種事情,他一個大男人就在場,她為什麼不向他求救?

    這是沒把他放在眼裡的意思嗎?還是覺得他不頂事?

    不論哪種意思,他都很不爽!

    他想也不想地走到她身邊,板起臉道︰「僅此一回,下不為例。」說完就徑自走開,支使起伏觀收拾攤子。

    伏幼頓時覺莫名其妙,什麼「僅此一回,下不為例」?是指她和錢氏拌嘴,抑或是利用他當活招牌賣餅乾的事?

    應該是後者。

    這位大爺還頗為小氣,人家她哥哥可什麼都沒說呢!

    「我聽說今日弟妹來找你晦氣?」回到家,應該人在前頭鋪子忙的伏臨門卻在內院等著,一見李氏進門,就把她拉到一旁問。

    「也沒什麼,不就眼紅我們擺攤子能賺銀子,她家裡又一堆糟心事逼著,出來找鬆快,結果找到我頭上來了。」

    以前她足不出戶,外面的人情世故知道歸知道卻是有限,這些日子他們在旁人眼中看似落魄了,好好的日子過不了,得推著攤子出外叫賣維生,可是在這一來一去的人際交往中,她卻在無形中得到很多寶貴經驗。

    見丈夫擔憂的眼神,她笑著寬慰他道︰「這世間,有過得比我們好的人家,也有披著富貴的皮,過的日子卻比普通百姓更煎熬的,還有更貧苦卻願意互相扶持的。生命自有出路,不必去羨慕誰、嘲笑誰,過好自己的日子比較重要。」

    聽了這番話,伏臨門不禁高看自己成親多年的妻子好幾眼,一顆心也稍微放了下來。

    「無事就好,囡囡那丫頭見了我卻急乎乎的就往屋裡衝,都在裡頭待半天了也不見她出來,莫非是受了什麼委屈?」

    「哪裡是,你沒聽見屋裡算盤的劈啪聲,她這是忙著算帳,想知道今兒個收了多少錢。」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生了鑽進錢眼裡的丫頭?」伏臨門不禁失笑,搖搖頭和妻子並肩進了女兒的屋裡。

    伏幼果然正埋頭撥著算盤,見爹娘進來,歡喜的揚起宛如清晨鮮花綻放的簾。「爹、娘。」

    「瞧你算帳算得連口水都沒能喝上,你啊,不知道的人以為你眼裡只看得見錢,什麼都沒放心上。」

    伏幼笑得更加明媚燦爛,「爹,我是商人的女兒,怎好丟了您的臉面,不論賠賺都要釐清,才知道下一步該進該退。」

    「好好,這話爹愛聽!」伏臨門探過頭去,十分慈愛的摸了女兒的頭一把。

    伏幼很受用,笑得就像五月的玫瑰那樣奔放瑰麗。

    「那麼你那餅子究竟是賺是賠?」李氏也急著想知道。

    「咱們過了年可以準備換間大宅子了。」不是她說大話,只要餅乾的生意一直這麼好,想換間大宅子絕對沒問題。「大哥說,還有人因為來得晚了沒買著,預約下次要呢。」

    「太好了!」

    「對了娘,你今兒個不是約了中人要請幫手?」

    「啊,瞧我這記性,中人在前頭等著呢,我這就是進來給你們吱聲的,哪裡知道一樂呵就忘了事。」伏臨門一拍腦袋,猛然想起。

    「那娘,咱們去瞅瞅吧。」伏幼起身。

    「我去把人喚進來。」伏臨門轉身出去。

    「這挑人手的事我哪成,你眼光好,你說成就成。」李氏覺得這輩子除了挑夫君挑了個好的,她真沒什麼看人的眼光。

    「這做醬菜的人得和你一同幹活做事,要是不合您的眼緣,以後事情做起來也不順,我另外還要幾個能幹細緻活的姑娘,您不幫我掌掌眼,我要是挑錯了人,到時候餅子都烤焦了,賣不出去就虧大了。」伏幼摟著母親的胳膊往前頭去了。

    李氏被她一慫恿,也覺得自己要是不幫女兒看著還有誰能幫忙,好像真沒有自己不行。

    這麼一想,底氣就足了。

    中人帶著人候在屋外,他看見這宅子時是有些失望的,這樣的人家能挑幾個人?不過他畢竟老練,也沒把嫌棄的表情流露出來,只照吩吩在這裡等著。

    待看見一個婦人帶著個姑娘出來,便知道這是這戶人家的主婦和姑娘了。

    伏幼把人打量了一輪,這些人一個個衣著都不算好,分補釘多和補釘少,對窮苦人家而言,或許這套衣裳已經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了。

    但她並不會因為這樣就看不起人。「我也不囉唆,我要的是能幹活的人,細皮嫩肉的姑娘不合適,還有些力氣活,年紀大的也不合適。來這裡幹活,一個月有五百文月錢,還管兩頓飯、四季衣裳,年節都能休,月錢照算。」她開出的條件不算優渥,卻也不差。

    有些人住在山坳裡,想替家裡添個進項,卻苦於無人介紹,便會掏出幾文錢給中人,請他幫忙介紹工作,要是事成,中人兩邊都能賺錢,何樂而不為?

    因此,中人除了仲介賣身為奴的人,也幫這些山裡人找些短工打,算是兼差了。

    伏幼這麼開門見山的說,讓中人不禁覺得這家人屋子是小了點,卻有著大戶人家不俗的氣派,連忙收起方才的小看之心了。

    聽這位年輕姑娘話中的意思,這是要長期請人了,那些人聽了也都面露喜色。

    李氏挑了兩個三十出頭歲的婦人,兩個不到四十歲的嬸子,再來就沒有她看中意的人了。

    伏幼發現這群人中要數丫頭最多,這年頭人不值錢,尤其是丫頭,一個丫頭不如一頭驢子價錢高。

    生小子還能承繼香火,閨女嘛,就只能是賠錢貨。

    伏幼看著一對姊妹,身上的舊衣服不只洗白了,還隱隱看得出料子薄到不能再薄,相信再下一次水就會到解體的地步,系辮子的頭繩也是舊的,姊妹倆雙手又粗又糙,可見在家裡沒少幹過活兒。

    問了名字,一個叫大花,一個叫小玉。

    「就先這幾人,麻煩大叔再多跑一趟帶些人過來,我娘那邊還有我這邊要的人手還不夠,另外我還要一個帳房、三個機靈些的小廝。」伏幼付了錢,把人留下來。

    中人樂得還有第二回生意,一迭聲應好,說是明兒個再過來,說完便帶著那些沒被選上的人走了。

    李氏這些日子見慣了女兒的條理分明,她暗暗對自己道︰她這當娘的也別太洩氣,便帶著自己挑上的人往醬房裡去,準備對她們說明工作性質,要是不願幹的人,不勉強。

    伏幼眼前就剩下大花姊妹倆,她笑笑道︰「有件事我得先說了,目前我家宅子不是很寬敞,如果你們要住下,得和別人共住一屋,如果你們家住得不遠,想來回,我可以貼補你們一些起早貪晚趕路的辛苦錢。」

    姊妹倆對看了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住下。」

    「嗯。」

    「敢問姑娘,你說一天有兩頓飯吃是真的?」應該是妹妹的小玉頭髮稀疏微黃,面黃目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一定管飽。」她保證道。

    「姊!」小玉激動了,拉著大花裂了口子的手,口齒不清,幾乎快哭的道︰「姑娘說管飽,管飽耶!我很久都不知道飽是什麼滋味了。」

    大花臉紅得差點要滴出血來。「既然姑娘答應要用我們,俺姊妹就先回家告訴爹娘,明天準時來上工,姑娘這樣可好?」

    「行,你們姊妹倆一路小心。」

    伏幼讓胖姑去包了四個炸包子出來,遞給兩姊妹。「眼看要晌午了,這幾個炸包子給你們帶在路上吃。」

    要不是伏幼把眼撇開,一定會看見姊妹兩個眼眶泛紅、鼻子酸辣的模樣,但是她要的並非姊妹倆的感激,而是忠心。

    眼見兩姊妹走了,胖姑不明白的問︰「姑娘,做啥要給她們炸包子吃呢?」

    「胖姑肚子餓的時候苦不苦?」

    「苦。」這是鐵一樣的答案。

    「方才那兩位姑娘都瘦得皮包骨了,你覺得她們在家有沒有吃飽飯?」從那沾滿黃泥的鞋底來看,兩人不只走了非常遠的路,那咕嚕嚕直叫的肚子更是完全沒有進帳的樣子,搞不好連早飯都沒吃上一口就從山裡出來了,巴望著能找到個活計。

    至於那些包子她們吃不吃、會不會省回去分給家人,那她就管不著了。

    胖姑點了點頭,頓時覺得她們一人才吃兩個包子也不知能不能吃飽,在她的一貫標準裡,可是要五個才管飽呢。

    第二天,披著一身露水的大花姊妹很早就等在伏家門前,褲腳、肩頭、鬢髮皆濕。

    「你們究竟多早就出門了?」是伏幼開的門,她還打著哈欠。

    「半夜就動身了。」大花說了實話。

    伏幼嘆了口氣,也就有這麼狠心的爹娘,兩個弱女子要是在山道上有個什麼差池,去向誰討要?

    但是她也知道這怪不了人,如果家裡連飯都顧不上吃了,哪有心思去管兩個沒什麼生產力的丫頭,放其自生自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時聽到聲響的胖姑跟著揉著眼睛披頭散髮的跑出來,「你們來啦。」

    「胖姑,你帶她們到你的屋裡去,她們和你睡一起,我昨兒個同你說了,記得嗎?」知道胖姑有時忘性大,伏幼又提點了一遍。

    「胖姑知道,我都把屋子整理好了,就等大花和小玉來。」

    「安置好了你再領她們出來吃早飯。」

    「這個胖姑知道。」她可以錯過別的,喂飽肚子是絕對少不了她的。

    「去吧、去吧,我還要去眯一會兒。」昨夜忙得晚,睡得遲,趁著天色還未亮,睡個回籠覺好了。

    她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場安穩覺,好不容易生意都做起來了,心裡便有些鬆懈下來。

    只是她的念頭還沒落實,因為住得近,李氏讓每天過來幫工的大小媳婦和嬸子陸陸續續都到達了,她也沒法睡。

    吃過早餐後,中人又帶來一批人選。

    這回不再是清一色的姑娘媳婦,帳房要的標準高了些,要識字、能算帳,尋常人家裡要是出個能舞文弄墨的,眼界可高得很,不會來屈就當帳房。

    中人簡單介紹,這男子姓沈,是個落第秀才,和老母親相依為命,老母年歲大了還病重,為了給母親籌措藥錢,願意來做帳房。

    伏幼和這叫沈從、年約三十的男子攀談幾句,發現他談吐不俗,屢試不第不是他能力不夠,是運氣太背,三回應試,三回家裡都有人過世,九年下來年紀蹉跎不說,鬥志也消磨了。

    另外挑了三個小廝,巧的是三個小廝都有共同點,他們都是家中老二,屬於夾心餅,不上不下,既不是老大要負責傳香火,也不是老麼受父母疼寵,得放在眼皮下盯著,只好出來賺錢,要是能博得父母高看一眼,那也值得了。

    這四個人等同賣身,賣身錢讓中人東扣西扣,能拿到手的其實不算多,沈從倒還好,他自賣自身,銀子還能自己收著,不過三個小廝倒也不在意,他們看中的是這家能管吃住還有每月月錢。

    至於這三個小廝的去處,她想把兆方調回來繼續跟著伏觀,一個補兆方現下的缺,一個跑腿,一個放到鋪子去給她爹使喚。

    安排妥當後,她讓兆方把人領下去,留下沈從。

    「沈老太太身子欠安,這裡有五兩銀子,你先拿去給老太太治病,要是不夠用,盡管開口。」那些跟著他們家幹活會多有前途這種花俏的話,她從來不會說,但她知道跟著她的人需要什麼,她能給就會給。

    「姑娘……」沈從一臉感激。

    「從今以後,鋪子就拜託先生了。」該給予的尊重她會給,接下來就看這位帳房先生的能力究竟如何了。

    「沈某一定盡力。」

    「沈先生現在家居何處?」

    「沈某賃了間小屋。」

    「身邊可有人可以服侍老太太?」他要是來鋪子上工,家中無人照顧病人,豈不是白搭。

    「沈某可以應付得來。」他略顯躊躇的道,說實在的,他也擔心母親無人照顧,可怎麼辦呢,自己不出門討口飯吃,兩母子的下場更糟糕。

    「沈先生不如考慮是否要搬過來住?我家這宅子雖不算寬闊,倒也還有一間空房,你安心在鋪子待著,老太太就在後院待著,家裡人手夠多,可以幫你瞅著,你也離得近,免得牽掛。」

    「姑娘的意思是讓我和家母住進來?」他還真沒敢想過這個,給了賣身銀子,又給了看病銀子,現下居然還讓他和母親有棲身之處。

    這些年,他的心早被人情冷暖磨礪得無比堅硬,能遇到這麼體貼溫暖的姑娘,他內心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不願意不要緊。」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有什麼為難之處,伏幼趕緊說道。

    沈從一揖到地,「姑娘恩情,沈某無以為報,唯肝腦塗地,報效東家。」

    哎喲喂啊,不用肝腦塗地,好好幹活就行了。「反正也不急著上工,先生不若先回去把家裡的事處理好再過來,待會兒我帶你去見我爹,你再把這事跟他提一提就是了。」

    「多謝姑娘。」他到這裡才明白,自己要跟著的東家是另有其人。

    伏幼領著沈從去見了伏臨門,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頓時發覺家裡住得滿滿當當的都是人,連個伸腳踢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她蹙著眉頭想事,回房把兩個瓦罐裡存的銅錢、銀塊都倒了出來,數了一遍。

    這年頭的房價她心裡是有數的,鎮上那些大富人家的宅子她是不敢想,但次一點的、能容納家裡這許多人的房子應該可行。

    鎮子東邊房價最高,她買不起,北邊不靠集市,不方便,西邊那裡太靠近老家,她不願意,得往南邊找找了……

    用晚飯的時候,她把想買宅子的想法提了出來。

    伏觀放下筷子,問︰「我們現下有能力買大一點的宅子嗎?」

    朱佾開繼續扒飯不語。

    要說以朱佾開這典人尷尬的身分,其實是不好和主人家同桌吃飯的,該去和下人們湊一桌,只是他在別桌,其他的人說他氣勢太強,比主子還像主子,處著不自在,吃不下飯,也沒道理讓他自己蹲到邊角去吃,便把他招來跟主人家同桌用飯。

    他倒是叫來就來,沒什麼不自在。

    伏幼把攢下來的銀子報了個數出來。

    伏家人知道她會存銀子,卻不知道確切的數目,伏幼這一說她手中有將近一百兩的銀子,一家之主的伏臨門飯都吃不下了,他保持沉默,夾了醬花生吃著,配了一大口糙米飯。

    雖然說一百兩銀子對朱佾開來說只是個屁,不過想想這丫頭能在不到一年時間憑自己能力賺這麼些錢,算能幹的了。

    他在一旁看著她賺錢的認真模樣,挑人的細心,看著她想置屋給家人過更好生活的霸氣,她和他認識的女子都不一樣,看著她的目光越發柔和了。

    好半晌,嘴裡的飯咽了下去,伏臨門將手中飯筷放下,道︰「去找中人問問吧,如果銀子不夠,爹那裡可以添上一點。」

    見丈夫支持了,李氏連忙道︰「娘那邊也攢了一點。」

    「我每個月的月銀都留著,妹妹,都給你。」

    這是一家人才會說的話。

    伏幼笑了開來,瞬間對自家人將來的生活充滿信心。「等我把手上這幾爐的餅乾賣出去,就去問。」

    糖霜加翻糖的餅乾不像炸包子或醬菜能每天不斷地賣,人手不夠,烤爐也不夠,想擴大營業,她需要大一點的宅子,蓋更多烤爐,找來人手——總結一句話,如果能開鋪子就好了。

    這些,都要銀子。

    唉,人雙腳錢四腳,真是花錢速度趕不上賺錢啊!

    不,她不能頹喪,剛才想到可以買宅子心裡不是還挺高興的,會花錢也算是好事,這是激發她努力奮發向上的動力啊。

    她得賺更多的銀子才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0 11:4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0 11:59 PM 編輯

第八章 爺不只值五兩


    女兒提出要換大房子,還不就是為著家中宅子不夠住的問題,這下,讓伏臨門想起家中唯一的「外人」。

    飯後,他把朱佾開留了下來,客氣的給他倒了杯茶。「朱公子。」

    「伏老板,你有話就請直說。」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典當期快到了,公子現在行動無礙,是不是該寫封信知會家人,讓人來接你回去?」

    把他質當在當鋪裡的人,當初再三重申他們家公子身分矜貴,不能有一絲失誤,這位朱公子在他家裡雖然稱不上好飯好菜供著,女兒還把他指使得團團轉,但總歸是過得不差,只是無論多好,也比不上回自己的家吧。

    「伏老板這是在攆我了?」

    朱佾開冷冷看著人,眼珠子裡冰冷得一點溫度也沒有。

    伏臨門本來沉著身子坐下的臀部,突然輕了輕。

    他不是很愛跟朱佾開打交道就是這個原因,和他對話莫名就覺得自己像是塊砧板上的肉,好像被他的眼神凌遲來、凌遲去,一下子就面目全非了。

    「哪裡、哪裡,只是善盡提醒之責。」明明是被人當了的典人,可瞧瞧他那氣勢、那態度,活像他這掌櫃的才是那個該卑躬屈膝的人。

    明明他瞧著這位公子和女兒說話的時候也還好哇,怎麼人到他面前卻像是換了個人?

    「家人嗎?似乎也是應該到了。」小龍都到瀉水鎮多少天了,那些人再如何拖沓行程,也不可能還沒到。再說了,無論如何那些女人還是需要他為家族撐場面,不敢真的對他置之不理。

    「那就好、那就好。」伏臨門越和他相處,越是坐立難安,很想趕快離開。

    「伏老板還有話說?」

    「沒有、沒有,咳,我先回屋子去了。」他這是落荒而逃嗎?好歹他是主人家,怎麼會這樣?

    有錢好辦事,臘月前,伏家大房搬到了新宅子。

    宅子簇新簇新的,賣家剛蓋好半年,原先想留給兒子娶親用的,不料兒子犯了官司,還是那種會砍頭的官司,別說娶親不成,想把人全須全尾的救出來,要填進去的銀子就算跟流水一樣花也不見得能成,但這可是唯一的獨子,老兩口就算賣光家產也要把兒子給撈回來,新宅子自然用來籌救命錢。

    因為急著脫手,價錢低得有點難看,老夫婦實在不太想賣,但有什麼辦法,能多一兩銀子也是銀子。

    伏幼見不得人為難,添上三十兩銀子,讓那對夫婦感恩戴德了一番。

    「囡囡啊,這宅子娘看著兆頭不好。」佈置、房間、堂屋、假山流水幾乎都可媲美伏氏老家,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李氏就是覺得彆扭。

    「哪裡不好?我瞧到處都合意得很。」她還帶朱佾開先來看過,他是京城人,眼界能差到哪裡去,他一點頭,她就拿錢準備買了。

    不過他雖說這房子能買,但瞧他那撇嘴嫌棄的樣子,這屋子他還真看不上。

    其實,能買下這宅子,是多虧了朱佾開的那筆贖金。

    入冬之前,他的家人來了,是一個和他有兩分相似的公子哥帶著管家來的,伏幼看得出來,那做派舉止都和某人的做作有著相似度,可被學的人氣度天成,硬是學他的人就變成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四不像。

    這位排場很大的公子是朱佾開的八弟。

    「你們家是大家族,兄弟這麼多,真幸福。」兄弟多,助力大,當然啦,前提是要一條心,否則多頭馬車也是無用。

    如今和朱佾開已十分熟稔,她講話也很自然。

    偶爾朱佾開會覺得她太隨便,但是卻不會對她這種隨便法生氣,反而覺得有股迷人之處。

    算了,就當是她個人的特色,要是和其他女子都一副嘴臉,那他還花時間逗留在這裡做什麼?

    「是嗎?我倒不覺得。」

    伏幼偏著頭看他,「對了,那你行幾?」

    「我娘就我一個孩子。」他那口吻就像說的是別人家的事,冷淡得能凍人入骨。

    伏幼推敲一下,便猜到大概是嫡子和庶子的家事。「唔,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辛苦了。」

    「我爹待我好。」言下之意是他過得並不憋屈,順口又道︰「我爹的姨娘們一共替我增添了十一個弟弟。」

    他眼裡沒什麼情緒,反而帶著一股迷離,但是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其中的嘲諷。

    「敢情你和你那些弟弟們,感情都不怎麼樣?」

    朱佾開只是瞥她一眼。換成是她,這兄弟感情好得起來才有鬼!

    「致哀。」

    再瞪她一眼。

    「幹麼生氣?你家後院起火,火勢撲滅不及,要不然哪來這麼多弟弟?又不是我的錯……」

    朱佾開屈指彈了一下她潔白的額頭,那骨子裡長年為他娘不值,為她抱屈,又恨他那博愛的爹替娘親置了一堆「妹妹」的怨氣,突然間就這樣消彌了大半。

    對啊,就算他再怎麼生氣與不滿,事實照舊存在,他把那些人放在心上只是浪費精神,折磨自己,他這是看不開,何苦來哉?

    「沒想到你還有點用處。」

    用處?話題怎麼會跳到這裡來?不過她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拜託,我用處大著好不好,我的優點可多了,你少瞧不起人了。」

    「你的優點就是替家人買了宅子?」

    她語塞,再開口時聲音帶著不情願,「哼,你想要我的感謝就直說,要不是有你那一百五十兩的贖身銀子,我還真的買不起那間三進大宅子。」說到後來,不禁有些喪氣了。

    自己這麼努力,還是比不上人家家大業大。

    至於原先五兩的贖身銀子可不是他們家獅子大開口,不要臉的討了一百五十兩,而是某人說,他在伏家又吃又喝,讓他那個弟弟把銀子掏出來,便有了那個數,而掏銀子的朱八爺眉頭也沒多皺一下,好像花的不是他的銀錢。

    按照伏幼對朱佾開的理解,他哪裡是想付住宿錢,壓根是覺得自己若真的只值五兩銀,就太小看他了!

    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好。

    「不說這個了,你準備什麼時候起程回家?」她拍拍自己的臉,振作精神。

    「趕我了?」看著她可愛的模樣,朱佾開心中一動。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我是在想你幾時起程,好設宴替公子你餞別。」

    他完全不領情,冷著眉道︰「叫我在這種大雪紛飛、冷死人的季節趕路上京,你腦子進水了?」

    她又錯了?

    這人一擰起來根本是油鹽不進,既然話不投機,她也懶得浪費唇舌,還是該幹麼就幹麼去吧!

    「你要去哪?」看見伏幼要走,他心裡像堵著什麼似的,那股子不知所謂沒處發,悶得很。

    「這不是在忙著搬家嗎?你要是不急著回京,那就少廢話,來幫忙。」

    所有的人忙得恨不得有二十四個時辰、八隻手,他卻有閒暇在這裡生悶氣,既然有力氣發脾氣,不如用來幹活,反正力氣他向來不缺。

    他定定看了伏幼一眼,冷聲道︰「小龍,去找練子,說我這兒缺人手,讓他找一些年輕力壯的人手過來。」

    練子是國舅府的大總管,這回也跟著來迎大少爺回府。

    暗處的小龍領命而去,他知道主子這會兒喚他出來,那表示往後不用在這位姑娘面前隱身了——這是把那位姑娘當成自己人了嗎?

    因為朱佾開已不算是典人了,沒有繼續留在伏家的理由,等搬家的事情搞定,他便帶著小龍去鎮上住了。

    因著家裡還是一團亂,伏幼一下子並沒有對朱佾開的離去有什麼感覺,等她回味過來,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

    嘖,莫怪乎習慣真可怕,身邊驀地少了個人,以後早晚都看不到人了,她還真是想念。

    伏家人在年前便住進舒適漂亮的大宅子,共有三十幾間磚瓦房,單獨的院子就有六座,每座院子都有正院、側院,帶一處小園子。

    伏幼分到的院子是三明六暗格局,有處花園,她想著,等來年春日晴好的時候,和風燻暖,支開碧紗窗,整個小院風光便能收進眼底,種上一片她喜歡的西府海棠,如雲似錦,錯落有致,層層迭迭,那得有多漂亮!

    不說府裡四個正經主子,兆陌一家也得了一處院子,胖姑更是挑挑揀揀,選了一間她中意的廂房住了進去,哈哈大笑了三聲。

    小玉拉著大花的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皮,「阿姊,姑娘說咱們也能各得一間廂房住,她是哄我們的嗎?我們怎麼說都只是個幫工。」是下人,哪有資格住那麼好的房子?

    「姑娘既然開口就不假,你不想自己住一間房嗎?還是想同姊姊一起住?」

    「咱們就住隔壁而已,今夜先分房睡,我半夜要是想阿姊了,就去找你。」她和阿姊從小就睡一張床,她也曾作過要是自己能有間房的美夢,如今美夢成真,她當然要試試自己睡一張床,可以從床頭滾到床尾的感覺,真要是不習慣,再帶著被褥去找阿姊就是。

    「你這小丫頭,高興就好。」大花摸摸妹妹簇新的棉襖和鞋襪,這都是來到府裡後姑娘置辦的,一人四套,襖子裡鋪了厚棉,一穿上就暖,不像以前在山勘的家時,襖子裡只能塞米糠,一到冬天就會從四肢冷到骨子裡。

    如今穿得暖、吃得飽,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好嫌的,連妹妹看著都活潑了不少,大花心中作了決定,只要姑娘要她,她願意伺候姑娘一輩子。

    不只她們姊妹,沈從母子也得了一處舒適的小院,母子倆喜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搬進新宅子,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李氏的嘴角一直是咧著的,四處走走摸摸瞧瞧,一刻都沒停歇,伏臨門也是,那股喜氣傳染給身邊的每個人,整個伏府都洋溢著歡欣鼓舞。

    李氏看著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人怎麼少了?

    以前在桂花胡同的時候,人多到覺得抬頭就能見到人,來到新宅,還得高聲喚人才能見得著,心裡怪失落的。

    一家人是早就商量好的,搬了家後,桂花胡同的宅子便會拿來當鋪子用,已經不夠用的號房、更房、存箱樓都得蓋起來,最好請鏢局來看著,宅子裡也不能沒有護院家丁……再說這樣的大宅子,總不能連個門房都沒有吧,這樣一算下來,家中這些人手遠遠不夠。

    房子大也愁人吶!

    「不行,這還得花多少銀子啊?」她不笑了。

    「娘,你操心這個做啥?缺的人手等我們安頓好可以慢慢買,你不是常跟我說,一口氣吃不成一個胖子,你操心這事不如想想咱們這喬遷之喜要請幾桌客人,是在哪兒請?帖子發給誰,要是這些還不夠你忙,你可以和爹商量一下,年後哥哥該上縣城的文明書院上學,他放下書本那麼久,要不要先請個先生替他溫書……接著要過年了,那些年貨什麼的……」答答答答以下省略一萬五千個字。

    李氏聽得目瞪口呆,對啊,她要做的事這麼多,擔心缺銀子的話,她再想辦法多做些新醬菜,如今伏家醬菜的名聲已傳了出去,兩個月前不就有個從縣城來的客人說要訂十箱的磨茄去送人?

    對了,還有囡囡姥姥的糖蒜,那可好吃了,這回宴客說什麼都得把爹娘請來,就算在這裡住長些日子也是可以的。

    一想到這裡,她全身的力氣都來了,趕緊問了下人老爺人在何處,聽說在書房,便過去了。

    伏家人花了好幾日的時間安頓好,這期間,也不是事事順利的。

    搬家的第二天,伏老太太帶著二、三房的兒子和媳婦過來了。

    「你這個不肖子,買這麼大的宅子居然不回家和為娘商量,還有,你哪來這麼多銀子?別告訴我你媳婦那兩個破攤子不到一年就能賺到一間大宅子。」

    伏老太太大半年不見,氣色憔悴不少,不過肉沒少幾斤,仍是個膘多的老太太。

    伏幼翻了個大白眼,她就說門房一定要有,看吧,這下什麼不速之客都能大剌剌的闖進她家來了。

    穿越來到古代,她最不習慣的就是這種大門敞開、阿貓阿狗都可以隨意進出,毫無門禁可言,在她來看,既然設了大門哪能沒鎖,有了鎖最好還是得有人看著,遇到那些個不講理的、存心來鬧的,一棍子打出去都理直氣壯。

    對,她說的就是像伏老太太這種人。

    「娘,大哥這是賺了錢,咱們家那當鋪的生意不好,原來客人都往他那裡去了。」伏祿全很不要臉的挑撥道。

    「是啊,娘你瞧,大哥肯定是賺大錢了,大嫂身上的衣服可是縣城裡最流行的款式。」錢氏壓低聲音湊到婆婆的耳朵旁道︰「她頭上的簪子肯定是赤金打的,不是鎏金的。」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錢氏一進門就見到李氏身上新做的衣裳,簡直巴不得上前去摸摸那料子是不是日前去錦繡莊看的羅紗錦,那一尺可要半兩銀子!

    她看來看去,也只捨得剪了幾尺給女兒做上一身,自己捨不得做上一套,誰知眼前這母女倆居然都穿這料子的新衣,著實氣人嘛!

    再看看幼姐兒那發上插了支玲瓏精巧、振翅蝴蝶樣式的簪子,耳戴玉翠蝶雙飛耳環,下穿銀色撒花馬面裙,外罩金花百蝶穿花紅色褙子,脖子還系了兔毛做的圍脖,這些衣服首飾全都該歸自己的女兒才是。

    對於李氏上回當眾摑她一巴掌的怨氣,她一直還沒消,要不是家裡那個冤家老給她找事,讓她後宅的糟心事煩不完,錯不開手來找李氏的晦氣,她早就把場子找回來了。

    「他眼裡如今還有我這個娘嗎?買宅子、請客,連張帖子也沒有,伏臨門,你這會兒是翅膀硬了,沒把我這娘親當回事了?」

    伏老太太氣到哪還有什麼理智,自從鄰裡的口中聽到大兒子在外置了房子,集市裡的媳婦賣的吃食還要排隊才能買得到,那些個長舌婦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明知道他們母子關係惡劣,還一個勁的恭喜她,這是讓她沒臉,她氣極了,差點沒讓人拿掃帚把人轟出去,卻只能咬著牙,好聲好氣的感謝人家的道賀。

    長舌婦們回去後,她一顆心就胡亂跳著,太陽穴突突抽著,整個人都不好了。

    「兒子不敢,這不是想親自把帖子送到老家給娘和弟弟們。」不想再受自己娘親的氣,伏臨門這次不跪了,只是恭敬地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他對自己母親和弟弟們都灰心得很,瞧瞧這副興師問罪的陣仗,他們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的傻兒子、笨大哥嗎?

    伏幼和伏觀兄妹也是不能避,表面恭敬地站在一旁,祖母大駕光臨,他們這做晚輩的要是敢裝死不出來,爹娘可會遭殃,什麼教女無方、教子不嚴,各種戳心的話都說得出來。

    「哼,誰稀罕你的帖子和吃那席面,你倒是給我說說,這宅子是怎麼來的?」大兒子被她趕出門時可是淨身出去的,要說用那死丫頭的一點嫁妝,在短短一年內賺到這麼多錢,打死她都不信。

    自己生的兒子有多少能耐她還是清楚的,她這大兒子還沒有這等本事!

    「娘,我們能買下這宅子也是兢兢業業,辛苦幹活,每天半夜就起床,全家人同心協力……」李氏想解釋。

    不料她還沒說完,伏老太太呸一聲就罵,「你當我是傻子嗎?一家人早起晚睡就能賺那麼多銀子,那我年輕時不早就發財了?哪還輪得到你們。」

    這話說得真是不客氣,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伏幼不想再聽下去。「不知道祖母一直追究我們家買宅子的錢從哪裡來,是想做什麼?」

    伏老太太眼睛瞪得比龍眼還大,「一個丫頭片子,這個家我作的主,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地方嗎?滾邊去!」

    伏幼就知道會這樣,老人家是最奇怪的生物了,明明自己不也是女人,偏偏最看不起女人,女人從來都只會為難女人,這句話很經典,不論在哪個朝代都合用。還有,這老太婆不只這樣,還喜歡倚老賣老,好像靠一個「年紀大」,就能肆無忌憚、橫走天下似的。

    爹娘是她的兒子、媳婦,她這孫女又隔了一層,敬著你,是因為你年紀大了,不跟你計較,但是身為長輩就要有長輩的樣子,不然她寧可把她的尊敬給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待她和藹可親的人。

    「不瞞祖母,這宅子是孫女買的。」她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得氣也不喘一下。

    「你憑什麼……」伏老太太的拐杖差點就指到伏幼的鼻子上。

    錢氏連忙湊到婆母身旁,煽風點火道︰「娘,指不定這宅子真是她的,她帶走的那些嫁妝會少嗎?媳婦也聽說過,集市那兩個賺錢的攤子都是她出的主意,尤其她做的那什麼糖霜餅子,鎮上沒哪個甜點鋪子仿得出來,那甜品齋的老板想讓幼姐兒把做餅的法子讓出來,還出了這樣的價,」她比出五根指頭,「卻被她拒絕了。」

    不是五兩,也不是五十兩,而是整整五百兩紋銀,這天上掉下來的錢吶,怎麼就不知道要收下?

    那些銀子要是給她多好!

    「什麼,這些事怎麼都沒聽你說道?」伏老太太很不高興,府裡不能有她不知道的事,就算權力下放,該她拿主意作決斷的事情就不能是別人。

    這個二媳婦,鬼鬼祟祟瞞著她的還有多少事?她回去得著人好好查查,可別想背著她作怪。

    老太太疑心病重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錢氏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竟讓老太太懷疑到她身上來了。

    這還真是引火自焚,自作孽不可活了。

    「祖母知道你是個能幹的,可是你在外頭賺了銀子,竟然不知要拿回來孝順祖母,這話要是傳出去會有多難聽,你知道吧?」伏老太太心念轉得快,是孫女買的宅子,她就算想染指也不是不行。

    「祖母,您老人家記事差,忘記早在把我們全家掃地出門的時候說過,孫女是潑出門的水,和伏家沒半點關係,往後孫女要是混不好、活不下去了,也不許回去找您麻煩的。」伏幼可沒忘了這位老太太是為了什麼事把他們全家攆出來的,如今還敢厚著臉皮上門,她還真是小看了古代人臉皮的厚度了。

    伏老太太楞住了,頓時就想指著她破口大罵,但是繼而一想,憋住了氣,怪聲怪調的道︰「馬有失蹄,人有失言,祖母這不是說錯話了嗎?」

    「祖母知道自己說錯話就好,孫女也無意追究。」她很是大度地道。

    哪裡知道,這話是最後一根稻草,完全激怒了老太太。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如此不敬?!來人,給我打!」她這是當自己還在老宅,頤指氣使習慣了。

    「娘!」

    「婆婆!」

    伏臨門夫婦不依了,在自己家還要挨打,打他們夫婦倆,她是娘,他們也就認了,可挨打的若是女兒,那沒門。

    「你們這都是木頭人?我做人家長輩的想教訓孫女,你們誰敢吱聲就是跟我過不去!」

    她掃了一眼兩個只顧坐著喝茶,連個屁也不敢放的兒子,氣壞了。

    這兩個兒子,還真是給她長面子!

    伏家老三伏泰康畢竟是讀書人,一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他可是明白的。他勸道︰「娘,這裡畢竟是大哥的地方,再說幼姐兒方才說得也沒錯,當初您可是把大哥一家都趕……呃,分了出去,還去了衙門把戶籍給遷走的,我說句公道話,大哥他們這一家,以後還真沒咱們什麼事。」

    「胡扯!我老太婆還沒死,兄弟沒有分家,他賺再多也得歸到我手中。」被逼狠了,伏老太太終於道出真心話來。

    伏幼不禁感嘆,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錢。

    不過還真要讓對方失望了。

    「祖母,改明兒咱們家請客喝酒,你如果想來,我們也攔不了,不過一個外人想坐上首席,那可沒這回事,首席可是要留給我姥姥和姥爺的。至於你說銀子的事,孫女真要讓你失望了,這宅子的地是我的,衙門上冊的也是我的名字,要是你真捨不得我爹娘,不如他們兩位隨你回去老宅給你養?總之我爹還能幹幾年活,我娘身子骨也還行,還能伺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伏老太太聽得七竅生煙,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她顫巍巍的起身,全身都在抖,抖得一身富貴華服都成了波浪。「你你你你……這賤蹄子敢忤逆我,我就要看你能有什麼好下場。李氏,你好本事生了這麼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哼哼,咱們走著瞧!」

    撂下狠話,其實也無關痛養,最終伏老太太像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的領著兒子媳婦走了。

    廳堂裡的氣氛,一時就像凝固了的過期奶酪。

    李氏瞅著女兒,忽然就掩面哭了。「你這孩子,逞那一時之快說那些做什麼,她好歹是你祖母,她愛說讓她去說,忍忍就過去了,要是鬧得她身上有什麼不舒坦,人家會罵我們做兒女的不是。」

    「娘,您別哭,不是女兒不想孝順祖母,而是她的作為讓人無法孝順她。」有伏老太太這樣的祖母,她也很累好不好。

    「往後你的名聲只怕會更難聽……」天下父母心,遇到事情最先考慮的不是自己,是兒女們的好與壞。

    「娘,不就破罐子破摔,女兒要那虛名做什麼?」她除了克死未婚夫的名聲、守望門寡的名聲,還有拋頭露面的名聲,現在多了一條不敬尊長又怎樣,還能更壞嗎?反正債多不愁,她壓根不在乎。

    名聲難聽抑或是名聲美妙,不就像吃山珍海味,說穿了吃的不過是虛榮,要她說,人生活得痛快比較重要,處處壓抑、把自己逼得活不下去的日子她沒興趣。

    「往後咱們家有錢了,你若還是堅持要我嫁,了不起招個上門女婿不就好了,到時候圓的扁的瘦的胖的隨娘挑。」她知道這時代女子不事二夫的觀念,她偏偏沒怎麼想過,在她看來嫁人這種事可遇不可求,遇上好的她就嫁,要是真沒一個看上眼的,不見得非要把自己填進去那婚姻的坑。

    她也知道娘親還是希望她有個美滿姻緣,有個能知冷知熱的男人在身邊,不過,她沒有對自己娘說的是︰她不想再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權利。

    上輩子她因為走不出一段感情受到的傷,浪費了整個人生,男女感情說穿了就是太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放在別人身上,寧願為難、委屈自己,浪費那麼多的感情為別人傷心。

    感情放得越深,越自傷。

    愛情如雲似煙,留都留不住,前世愛一個人像脫了層皮,太痛苦了。

    所以這輩子她要多愛自己一點,不做沒有自己的女人。

    李氏被她逗笑,抱著女兒,眼淚又忍不住的往下滑。「胡說什麼,又不是娘要嫁……我苦命的孩兒……」

    哎喲喂啊,被她娘的眼淚弄濕肩頭,伏幼也不禁心酸了起來。

    唉,都怪穿越大神不靠譜,她要能投胎到個榮華富貴的人家,那就沒這些糟心事了。

    當然,這純屬自我安慰的調侃,天底下哪來這麼多高門大戶讓人投胎轉生,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樂融融的?

    伏老太太來尋過大房一場晦氣,大房的喬遷宴倒是很知趣沒出現,她還不算是那種沒臉沒皮的人,想給大房添堵是建立在自己有能力的範圍裡,她也知道自己要是去了宴席,暗地罵她厚臉皮和不要臉的人不會少,屆時沒掙著臉皮,還會把老臉給丟地上踩了。

    哼哼,這回就放過大兒子他們一家人!

    倒是伏祿全和伏泰康很知機的派人送了紅包來。

    母親沒來,伏臨門鬆了一口氣之餘,對伏老太太的心又淡了些。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12: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2:23 AM 編輯

第九章 真是過上好日子


    宴請的前一日,伏幼的姥姥和姥爺帶著孫子來了,李氏高興得把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搬出來,堆滿爹娘面前。

    對於女婿和女兒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買了新宅子,老夫妻到處打量之餘,高興得臉上的折子都笑成了花。

    這是伏幼第一次和自己外祖家的親人見面,姥姥、姥爺一看就是很純樸的鄉下人,雙手看得見都是老繭,腳穿著新的黑布鞋,很顯然是因為要上女婿家特地去買的。

    表哥只多自家哥哥一歲,身材精實臉大脖子粗,靦腆得可以,站在姥姥身邊,動也不敢隨便動一下。

    伏幼見著趕緊招呼他喝茶吃點心,他是坐下來了,可捏著綠豆糕的手卻怎麼也沒辦法把糕點送進嘴裡,見到伏幼緊張得直笑。

    「囡囡啊,你表哥只要見著姑娘家就不會動了,你別理他,他反而自在。乖,來姥姥身邊讓姥姥好瞧瞧,我的乖外孫女是越發惹人憐愛了。」葉氏拉著伏幼的手不放,噓寒問暖的,話裡滿滿都是慈愛。

    姥爺則是和伏臨門坐在一塊談鄉下的收成,喝著小酒,望著寬闊的大宅子,因為長年勞作,面皮都是驕陽曝曬過的溝壑,看著女兒的日子好過了,又見他們夫妻感清和睦,真心的替她高興起來。

    伏幼悄悄蹭到李氏身邊,「娘,姥姥和姥爺來一趟不容易,兩老要是在我們這兒住得習慣,就讓他們留下來吧,家裡一堆空房子吶。」

    「那怎麼成,家裡還有十幾畝地、雞啊鴨的,哪能呢?」

    「你不是說想接姥姥過來享享清福,再說咱們往後要開鋪子和醬菜園,不正缺可以信任的人手?你還說要學姥姥的糖蒜呢。表哥我也悄悄問過了,他能認幾個大字的,他要是願意,可以在鋪子裡幹活,說什麼都比回山坳裡去的強。」

    她聽娘說,外祖家住的山坳前都沒有人煙,離最近有住人的地方要翻過一個山頭,難怪舅舅和舅母為了家計,得拋下兒子交給長輩照顧,夫妻倆遠遠去了別處討生活。

    「你這丫頭鬼主意就是多!」雖然嘴上埋汰,可李氏的神情卻是願意的。

    那晚,李氏破天荒的和丈夫分房,和娘親擠到了一塊,母女倆摟著喁喁私語了半個晚上,直到子時都過了才睡下。

    請客這天,兩老換上女兒給準備的、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的衣物,神清氣爽地在伏臨門和李氏的攙扶下,來到了鎮上知名的祥富酒樓。

    來的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有些沒有收到請帖或家中揭不開鍋的,帶了把草菇或是一籃雞蛋,伏觀都按照父親的吩咐,把人請進了酒樓。

    不過也怕那些富裕點的人家不願和這些人坐在一塊,還是再三抱歉地把人安排在比較邊緣的桌子。

    那些和伏臨門有往來的商戶及富人家也不便多說什麼,反而稱讚伏臨門會做人,連細節都想到了。

    人家都安排得這麼周到了,也沒有衝撞到什麼,自己幹麼還要小鼻子小眼睛的?

    伏氏大房夫妻的為人是有目共睹的,本就待人極好,等到他們這一房被伏老太太淨身趕出來,卻仍不忘為善,這更不容易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起伏家家事,知道伏老太太性子的人「哦」了聲,不予置評,不知情的人便道這麼好的孩子還把人攆出來,這位老太太是被鬼蒙了眼睛。

    也就是說,沒有人站在伏老太太那邊替她說句話,老實說,這才是最令老太太生氣火大的原因。

    居然沒有人肯站在她那邊,她的人望有那麼差嗎?

    很不幸的,真的還滿爛的。

    她向來獨善其身,別說對鎮上的事上心,就連鄰裡間有什麼紅白包也不理睬,所以憑什麼人家要對你示好?

    就因為你是有點錢的老太婆?

    大房這麼快就立了起來,雖說和自己的努力脫不了關係,不過朋友鄰裡的幫襯也是不少。

    有錢的塞兩把銅錢,什麼時候還?到時候再說!沒錢的出力氣,要雞舍要種菜?吆喝個兩聲,人都來了。

    再不然送兩把蔬菜、兩把柴火,點滴都是人情,而這些人情都是伏氏夫妻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人脈。

    令伏幼沒想到的是,朱佾開也來了。

    他爹可沒給這位爺下帖子。

    不說他之前的身分尷尬,恢復自由身了,也和伏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哪好意思給他帖子,讓人破費?

    除了隨扈小龍,和他一同來的還有朱家八爺。

    八爺走的依舊是華麗風,金光閃閃就怕沒閃瞎別人的眼睛。

    讓人不忍卒睹的是,不管他打扮得再招搖,一站在朱佾開身邊,高低立判。

    他不明白自家這位大哥為什麼要繼續逗留在這鳥不生蛋、乏善可陳的江南小鎮上,太子可是在東宮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他回去,他卻還有心思來參加這勞什子的酒宴。

    京裡多少權貴想請他吃飯喝酒,他是想也不想的推了,怎麼就來這兒了?這當鋪的掌櫃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唔,大哥莫非看上人家的女兒?

    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朱家嫡子是什麼樣的存在?

    他是國舅爺,平日簡言少語,但說話頗有分量,他的提議皇帝從未反駁過,看似不張揚,實則在朝廷上舉足輕重。

    對朱佾開來說,他真的沒有刻意穿著,但是他尋常卻是普通百姓眼裡的不尋常。

    狐尾襖子繡金線,鳳羽金錦輕裘,脫下後是一身墨色暗金紋斜襟長袍外罩,獐皮窄口靴,乍看之下沒什麼,但細細一打量就是定是出身潑天富貴人家。

    伏幼掩臉,這就是鳳凰和雞的差別,麻雀當久了,她都忘了鳳凰們是怎麼過活的。

    不過能看見他,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心裡歡喜的泡泡,咕嚕咕嚕的冒著,都快要關不住的飛了出來。

    「兩位朱公子,大駕光臨。」

    招呼客人的事輪不到伏幼,她就看著朱佾開進來後和她爹道了兩句恭喜,讓小龍送上禮,他便直直的朝自己看過來。

    伏幼閃避不了,朝他淺淺福身,算是還了禮。

    「伯父莫要客氣,讓令嬡領在下進去便是。」

    伏臨門也沒多想,招手讓伏幼過來,吩咐她好好招待朱佾開。

    「你來做什麼?」因為跟著個八爺,伏幼只能戳戳他的胳膊,示意他低下頭來,她悄聲的問道。

    「作客。」這丫頭身上有著桃花的胰子香氣,莫非這也是她搗鼓出來的新玩意?

    覺得這味道香,他主動靠近了些。「你身上有桃花的香氣。」

    「我最近弄出來的胰子,我送你一塊蘆薈的。」

    「只有一塊?」

    這軟土深掘的家伙,二分之一耶還嫌棄。「我就那麼兩塊,你愛要不要!」

    「我要是用完了,去找誰要?」

    說他軟土深掘還真是客氣了,就不能對他有半點好,不然打蛇隨棍上,沒完沒了。「我決定還是留著自用好了。」免得尾大不掉。

    這大堂中有許多人是不知道朱佾開來歷的,但是貴不貴氣、有沒有來頭,是由骨子裡透出來的,眾人是都有把眼睛帶出門,多得是想來套近乎的人,只是朱佾開可不是那種你接近他就肯給好臉色的人,一見他臉色冷了下去,八爺畢竟多少知道他的性子,很是犧牲小我的迎了過去,把人領走了大半,一小撮則是讓小龍給糊弄走了。

    伏幼看著被淨空的周遭,把朱佾開領到主家的坐席上,席面上已經坐著伏幼的姥姥和姥爺,兩位老人家一見孫女領了個看起來不得了的年輕人過來,不待人介紹全都站了起來。

    「姥爺、姥姥,這是咱們家以前的房客。朱公子,這兩位是我姥爺和姥姥,他們剛從鄉下到鎮上來沒多久,你幫我招呼他們。」伏幼笑得綿綿密密,讓兩位老人重新落坐,又把朱佾開拉過來,找事給他做。

    聽說是伏幼的長輩,又見她態度親熱熟絡,朱佾開溫文儒雅的咧開薄唇,轉眼變成了謙謙如竹的君子。

    這是變色龍啊!

    「我幫你招待,你要給謝禮。」他輕啟薄唇,笑得無害。

    「一定。」什麼叫錙銖必較?這就是!

    沒等伏幼腹誹完畢,朱佾開已經轉過頭,拿過茶壺,給兩位老人都倒了茶,然後詳細的自我介紹了起來。

    不得不說,那晚李憨和葉氏吃得歡喜,聊得歡喜,看得也歡喜,本來拘謹的心情被委以大任的朱佾開給引領得放了開懷,該吃吃,該笑笑。

    直到朱佾開返京很久之後,兩老還對這個人中龍鳳的俊俏哥兒念念不忘。

    客請過了,伏家大房恢復平靜的生活。

    葉氏是個閒不住的人,休整了幾天聽女兒說想吃她做的糖蒜,就拉著女兒的手窩到準備闢來當醬園子的西側院大展身手。

    至於伏臨門知道岳父唯一的喜好就是下棋,便帶著李憨出門逛棋鋪子去了。

    葉氏看女兒這側院的腌醬缸多得令人嘆為觀止,悄悄拉著女兒的手問︰「你這醬菜生意真的好?」

    「這都得感謝娘,要不是您以前老罵我手笨,捏著我耳朵教我,女兒哪來今天的局面?」她說得俏皮。

    「不捏你哪記得住這些?」葉氏笑嗔。

    「是啊,娘多捏捏我,這些年女兒想死您了。」

    葉氏噴笑,「還討捏了!」

    她明裡能不知道女兒那個婆母眼睛長在頭頂上,老用鼻子瞧人,講話還帶氣兒,為了不讓女兒難為,她和家裡的老頭子尋常也不出來走動。

    人家看不起自己不要緊,就怕女兒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做糖蒜的竅門多,麗大六瓣的紫皮蒜,讀剝、泡、曬、薩、裝壇等多道工序,制作出來的白糖蒜光澤脆嫩,味甜又稍帶蒜的辣味。

    李氏靈機一動,添加了曬乾的桂花,這一來又多了桂花的香氣,幾乎可以想像浸泡過後會有多麼鮮美脆嫩、醬香濃郁了。

    「趕緊把你教會了,我和你爹也好早些回去,家裡的雞鴨可沒人喂。」放養個幾天應該沒關係,但日子太久了可不行。

    「娘,女兒捨不得您,您和爹和二柱子就住下來,您和爹要是習慣老家我不反對,可二柱子大了,過個幾年也該娶妻,這鎮子雖然比不上縣城熱鬧繁華,但是要謀份工作也比山坳裡容易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二柱子是該出來見見世面,老是和我們兩個老的窩在山裡,的確不是個事兒。」葉氏也不是沒有替孫子煩惱操心過,但是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如今女兒這提議讓她很是心動,但是……女婿那邊呢?

    「我跟孩子她爹說過了,他直讓我要把爹娘留住,您就不要多想了。」

    聽女兒這麼說,葉氏決定跟自家老頭子商議商議。

    這邊李氏忙著說服娘親留下來,伏幼那邊卻迎來了朱佾開,他今日誰都沒帶,就他一個人。

    他穿了件月白色長袍,頭上繁著萬字頭巾,就差沒搖稈扇子,那股書卷氣叫人看了都捨不得眨眼。

    她忍不住嘀咕了句,「這種天穿這樣,要是招了風寒不是自找麻煩嗎?」想耍帥?拜託,等夏天不行嗎?

    雖然是好看到不行啦!

    她正忙著呢,這糖霜餅和翻糖她也不想假手他人,只是這活計真是會累死人,從篩麵粉到揉麵再送進烤爐,這全部動作都只靠一雙手,可是幹不了的。

    她於是把畫糖霜的部分交給細心的大花,進烤爐、出爐、晾乾、分類和最後的包裝則是交給小玉,翻糖的部分就只能靠自己了。

    大冷的寒冬,三個人忙得身上只穿夾衣。

    大花姊妹倆由於剛接手這麼細緻的活,老實說是有些過度的小心翼翼和手忙腳亂,伏幼也不催促,了不起這批貨就當試驗品,留著過年自家當零嘴或是送送互有往來的鄰居孩子。

    「你怎麼來了?」

    見抬起頭的姑娘臉上精彩得很,有麵粉、有糖粉、有調色過的糖霜,整個人香噴噴的,都是餅乾的味道。

    「我再不來,就算靜悄悄回京你都不知道吧?」這話說得有點陰陽怪氣和酸溜溜的。

    伏幼挺直了腰,和朱佾開的眼睛對上了,他的眼裡沒有以往那些親切,更多的是不明的情緒。

    「你是該回去了,也不知你這時候趕回去,來不來得及年三十吃團圓飯?」她想也沒想的就回他。

    「你巴不得我趕快走是嗎?」這丫頭非得往槍頭上撞惹他發火嗎?

    自從他搬到客棧,見她的機會大大減少了不說,本想著晾她一晾也好,或許她再見他會有更多的歡喜,不料她還是一如平常……宴客那天還把他丟給她外祖父母,他的到來完全沒有令她蓬蓽生輝的感覺嗎?

    他握著拳頭,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一如平常——想到這四個字,他恨不得把這沒心沒肺的丫頭抓來問問,還是打開她的腦袋看看,她到底有沒有想過他?就算一瞬間、一絲絲也好。

    這會兒居然還沒心肝的問他要不要趕回京吃團圓飯?

    她就不會叫他留下來吃團圓飯嗎?

    他都示好到這程度了,她卻毫不開竅。

    伏幼哪裡知道朱佾開的OS已經滿到快要潰堤,只要她繼續遲頓,獅子吼大概就會狂洩而出,然後引爆。

    「如果你京裡無事,要不要留下來,待過了年等春暖花開再回去?」

    他像是無事一身輕的人嗎?偏偏,口不對心。「你留我?」

    「嗯啊,我姥姥和姥爺也會一起留下來過年,這個年家裡會很熱鬧。」她點點頭道。

    冷熱交加,朱佾開心中的不好受翻滾著成了熾焰,最終還是把胸口燒穿了。「明晚就起程。」

    「什麼?」

    「捨不得我了?」他瞪著她,要是她敢說個不字,他會當場宰了她。她是從什麼時候長在自己心上的?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被她忽略了,他非常非常的不爽!

    「有點突然,吃酒那天你不是才說要緩一緩?」她還記得他在宴客那天說的話,這男人比女人還善變。

    「咳,」他被伏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我記得你有一批糖霜餅的存貨還沒賣出去。」

    這人講話會不會太跳Tone了,是他的組織能力有問題,還是她的理解能力在他面前變成了幼稚園大班生?

    「嗯,之前太忙,我又想天冷得都結冰了,多做一些放起來應該沒問題。」她是想屯點貨,要不每次都不夠賣,也滿傷腦筋的。

    「連同這批讓我帶回京,放在我鋪子上賣如何?」

    「我的餅乾有資格賣到京裡去?」天子腳下那些個味蕾和尋常人不一樣,精緻又挑剔的富貴人家會吃她的餅乾?糖霜餅要能打進那貴人圈,哇,哇哇哇哇!

    看見伏幼的眼裡冒著美夢成真的泡泡,不,是錢的圖樣,朱佾開心裡那些個小疙瘩莫名的都沒了。「就你們三個人能做多少餅出來?怎麼不多請幾個人?」

    「你說請就請喔,要細心耐心還要好學,哪有那麼容易?」她扁了嘴。

    「我來!」

    伏幼把嘴張成了O型。

    以前,他可以說是被她「奴役」,現下他卻是主動說要幫她。

    不過朱佾開要動手,伏幼只稀奇了一下下,真要說,她的第一批餅乾就是兩人胼手胝足開始的。

    這樣一想起來,伏幼發現朱佾開其實並不簡單,表面是個不知深淺的貴公子哥,能文能武,能勞作能開鋪子,好像無所不能似的。

    不去追究朱佾開的來處,並不是她對他這個人不感興趣,而是她曾是個現代人,對於別人的私人領域很尊重,不輕易越界,對於動不動就問人家薪水多少、你家如何又如何,毫無隱私權觀念的人很反感。

    所以朱佾開不說,她也就不問。

    她的直覺告訴她,要是問了,彼此之間就會劃上一條很難跨越的鴻溝,那道鴻溝她不會喜歡,於是很鴕鳥的不聞不問算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吞了鵝蛋了?」他的心情起起落落就是因為這個小女人,命運的事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那你就去換件舊衣服,就你以前穿的。」

    「不必。」他只脫下累贅的袍子,剩下直裾,挽起袖子,便指揮起大花姊妹倆該注意的地方。

    初來乍到的姊妹倆被他一連串的行為駭得直掉下巴,只覺得頭頂上天雷滾滾。這種活兒不是她們這種小人物用來糊口的事嗎?像他這樣只可遠觀,連多靠近一步都不可能的貴公子怎麼肯幹這活兒的?

    話說回來,他的手上功夫真不賴。

    「大家努力的幹活吧,朱公子可說了要把咱們的餅子賣到京城去,咱們要是做得好,京裡的貴人們喜歡,搞不好咱們就能進京去大展身手了。」伏幼握著小拳頭,一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氣壯山河。

    畫大餅沒有罪,人生因為有夢才美。

    她心裡越想越美,人啊,只要能活著就是好,人只要活著,把日子過下去,定會越過越好的,瞧這,她這不就遇見大貴人了,正往發家致富的光明大道上走去。

    她朝著朱佾開嘻嘻一笑,可朱佾開被她這一笑,心氣又不順暢了。

    「以後不許這麼對別人笑,難看死了!」他端著要進窯的一大盤餅乾,對著伏幼管頭管腳了起來。

    真要笑,也只能沖著他。

    伏幼朝他扮了個鬼臉,扔了他一小稈麵粉,無聲的道︰誰理你!又不是我爹。

    她現在心情好得直上青天,隨便朱佾開怎麼說都無所謂。

    朱佾開果然沒能在伏家過這個年。

    年三十的前一天,他不只帶走伏幼所有的糖霜餅,也帶走三十幾個大小瓦罐的醬菜。

    李氏聽說他要返京,又把做好的糖蒜裝了五、六個小壇子。

    她對朱佾開的印象很好,只是印象好歸好,落難的鳳凰畢竟不適合雞窩,雖然這麼優秀的年輕人往後應該很難再看到,不過能回家總是好的,家裡該有親人盼著他早歸,對不?

    這麼一想也就釋然了。

    「你這是想開醬菜鋪?」伏幼可有點驚悚了,這麼多醬菜要吃到何年何月?

    「你不知道什麼叫土儀嗎?」送給太子、皇帝、官員、下屬之後,還能剩下什麼東西?倘若他們吃得好,就會自個兒派人往瀉水鎮來買。

    他是變相的幫了李氏一把,可他什麼都沒說,付了銀子,讓車夫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上車,這一搬,足足放滿了五輛載貨的馬車。

    要朱佾開來說,這真的不多。

    「你一路順風。」臨別,伏幼的喉嚨有些乾。

    離別從來都不是什麼讓人歡喜得起來的事,就算多少文人墨客都很自我安慰的說離別是相聚的開始,可是離別逼在眼前,誰能輕鬆以對?

    她第一次明白,什麼叫作心在油煎。

    看著她把唇都咬白,朱佾開忽然發現自己沒那麼怨氣衝天了,這丫頭的心裡是有他的吧?

    一行十幾輛黑漆平頭馬車加上油布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伏幼站在門口望著,直到看不見車隊。

    「咱們也去試試那幾件過年要穿的新衣,這段日子忙得夠嗆,就連年貨的事都交代商家送到家裡來的。囡囡,晚點陪姥姥和娘去街上的糕餅鋪子買點年節你們愛吃的零嘴吧!」李氏見不得女兒臉上的惆悵。

    伏幼拍了拍自己的臉,重新振作的揚高聲音,「好的娘!」

    三十那晚,一大家子圍在一塊吃團圓飯,伏幼心想朱佾開這會兒是到了哪?應該會在打尖的驛站,還是在飯莊叫頓好料的吃吧?

    他可穿暖了?可睡好了?

    初一,他們一家子兵分兩路,伏臨門帶著兒子去拜訪素有往來的友人店家,李氏則簡單多了,她帶著李憨兩老和伏幼去了金山寺祈求平安,父母壽長。

    年初二,家裡來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人,李氏的哥哥李浣和嫂子丘氏。

    兩夫妻風塵僕僕的,當下人通報,李氏趕出來看見自己大哥那歷經磨難的臉和眼,一個老得太早的滄桑男人,壓抑不住的嗚咽了出來。

    她和李浣相差八歲,小時候父母忙著在田地裡刨食,她就是哥帶大的,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帶著不滿一歲的她,老實說她想像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光景,到底是怎麼替她把屎把尿哄她睡覺,還把所有他自認是好的吃食都讓給她?

    她還不到八歲,大哥就為了生計去了別處當學徒,做那學徒辛苦萬分,要端痰盆子、清尿桶,吃主人家的剩菜剩飯,睡的是長板凳拼起來的床,還不時得讓師傅太太罵著玩……這些事他從來都不說,總報喜不報憂。

    後來人家說了門親事,女方見他誠懇認真,不顧家裡反對嫁了過來。

    自己大哥那些辛酸歷程是她當人小姑時,姑嫂聊天,點點滴滴從嫂子的口中挖出來的。

    「大哥、嫂子,有話進來再說。」她趕緊把人請進門。

    李憨夫婦聽說兒子帶著媳婦找到女婿家來,也匆匆的趕了出來,照面之後又是一番感慨欷吁。

    李浣夫妻是年前回家的,可回到山坳才知道爹娘去了瀉水鎮,歇了一晚,又趕到這邊來,竟是連年節都沒能好好過了。

    伏幼和伏觀來見禮,喊了舅舅和舅母。

    「這真是妹妹的家,我還以為找錯地方,問錯人了。」捧著伏幼讓人送上來的熱薑湯,薑湯一入肚子,人說起話來就有力氣多了。

    大人說話基本上沒什麼小孩插嘴的分,伏幼笑嘻嘻的吩咐廚房趕緊炒幾個菜,要魚要肉,要擺滿滿的一桌。

    廚房如今多了兩個人,不用王嫂子和胖姑時不時的支援,王嫂子她們兩人只需顧好攤子的事行,閒了下來後居然還有些不習慣。

    「怎麼不是臘月二十三就讓人回來了呢?」葉氏知道兒子的東家小氣又刻薄,年節不曾帶過什麼禮回來也就算了,把一個人掰成五個人使,非得逼近年關才讓人歇息,然後不到初五又要趕回去開工。

    至於開工紅包?他們還真不敢想。

    李浣訥訥的也沒說什麼,倒是丘氏搖搖頭,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

    「姥爺、姥姥、娘,別顧著和舅舅、舅母說話了,他們這一路趕來肯定累壞了,不如先吃頓熱的,緩過氣來有什麼話慢慢再說。」

    「哎呀,我居然沒想到這一茬。」李氏一拍大腿,待要吩咐下去,卻聽女兒讓人傳飯,不禁暗誇女兒安排周到,接著領著眾人去了吃飯的廳子。

    「我們幼姐兒是越發能幹了。」丘氏見伏幼知情識趣,心想著小姑真是好命了,孩子大了,又懂事聽話,還置了這麼大的宅子。

    她羨慕歸羨慕,倒沒有什麼嫉妒吃味的成分。

    「多謝舅母誇獎,是我娘教導有方。」伏幼不忘把娘親抬出來。

    「你這個不害臊的!」李氏眄了女兒一眼,眼裡都是笑意。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進了廳裡,吃喝之後,李浣和丘氏冒著風雪趕了那麼些路,實在累到不行,即便還有許多話想和妹妹敘,也只能暫時按下。

    李氏將兄嫂安置在和父母相隔不遠的廂房,一家人想說個什麼也方便。

    經過一夜好好休整,李浣夫妻第二天倒是早早就起來了,兩人勤勞習慣的人,一睜眼便想找點什麼活兒來幹,但是下人笑了笑,把他們夫婦請進了堂屋。

    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就等著他們開飯。

    李浣這輩子睜眼就有飯吃的日子還真是沒過過,稀飯有甜粥和鹹粥,有包子饅頭,炒菜,腌菜、鹹鴨蛋,油炸的包餡果子,乾煎豆腐,竟然還有一盤陳皮兔丁。

    夫妻倆都不敢下手了,欣慰的感嘆道︰「妹夫和妹妹真是過上好日子了。」

    「我們夫妻倆沒什麼功勞,眼下的日子都是靠了囡囡才能有的。」伏臨門把這些都推給了女兒。

    「爹說岔了,我們能有如今,是靠大家齊心努力得來的。」伏幼夾了一塊豆腐給她爹。

    一根筷子再堅硬也只是一根筷子,力量怎麼也比不過一整捆筷子。

    二柱子見狀,也給他爹娘各舀了一湯匙兔丁肉。「爹娘,這好吃。」

    丘氏看兒子吃得香甜又體貼,又見一大家子笑語晏晏,所有的辛勞都拋到腦後,為誰辛苦為誰忙?不就為了一家人能和和樂樂地團聚在一起。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12:2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2:45 AM 編輯

第十章 即刻進京


    說說笑笑間,眾人得知李浣過兩天便得趕回去幹活兒,丘氏則是因為打的雜工到年前已經結束,正在考慮要和丈夫一起回去重新找新的活計,還是讓丈夫一個人先走。

    「哥,你那鐵鋪子幹脆就甭回去了,幹了那麼些年,你那東家只顧著提拔親戚,重活都是你在幹,也沒見他對你好,這事呢,妹妹本來是想讓你們歇兩天再提的,不如,你和嫂子就留下來。」

    李浣夫妻對看一眼。「沒道理我和你嫂子留在這裡吃白飯。」

    「大哥,你也太看得起妹妹了,我手頭上是攢了些銀子沒錯,醬菜的生意也還可以,哎喲,我說這一堆做啥呢,我啊是想你和嫂子留下來幫我管著鋪子。」

    「你想開鋪子?那可不是玩的。」像他們這種在最底層掙扎過活的人來說,開鋪子那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事情。

    「大哥不知道,咱們娘做的醬菜可受歡迎了,囡囡和我說要不開個醬菜園,醬菜可以一壇一壇的賣,錢、技術都不是問題,可管鋪子我是個婦道人家不好出面,你妹婿他們父子也各自有事兒忙著,你就當幫幫妹妹吧,再說你和嫂子長年都在外頭,如今爹娘也有年紀了,二柱子也需要有個人管著,所以就別走了。」李氏照著女兒教她的話說了。

    「可我東家那邊……」李浣很是意動。

    不是不想回來,是不能,家中好幾口人的生計都靠他和妻子支撐著,但若是能像妹妹說的回家看顧著爹娘和孩子,有什麼不好?他打鐵了那麼些年,對東家的心也涼得很。

    看著孩子和妻子都眼巴巴的瞧自己,再看見爹娘那渴盼的神色,李浣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先去和東家知會一聲再過來。」

    「太好了!」眾人一陣歡呼。

    伏家人過了元宵便熱熱烈烈的忙活開來,尋地點、找鋪面,李浣也辭了工,過來幫忙,丘氏則是隨著婆母幫著小姑忙醬菜園的事,一來二去和園裡的眾人很快打成了一片。

    鋪子一下要找兩間,中人接到這筆生意可為難了,別看瀉水鎮看似不小,能在鎮上立足的多是土生土長的人,想要有空出的鋪面,還要兩間,就算不是相連也不容易。

    伏臨門把兒子和二柱子一起送進文明書院,因為基礎不同,有打過底子的伏觀被劃入中級班,二柱子進了初級班。

    對於妹夫此舉,李浣心中非常感激,心中暗自發誓,妹妹的醬菜鋪要是能開成,他一定要用心的替她經營起來。

    第一日,兩個表兄弟下學回來,丘氏緊拉著二柱子的手問他跟不跟得上先生講課。

    只見他有些害羞,最後點點頭,「先生說我大鳥慢飛,不打緊。」

    這是對認字讀書不排斥了。

    「好好,娘不奢望你能做什麼大事,但是多識點字不讓人給誆了,總不會有錯,至少別像爹娘這樣大字不認得一個,一輩子只能替人做工賺那點工錢。」早些年的時候,離山坳不遠的地方住著一個窮秀才,說是要到山裡來發憤讀書,常到李家去蹭點吃的,二柱子也跟著他識了些字,後來秀才等不及去應考,一年冬天沒捱過,病死了。

    「娘,我會拿觀弟當榜樣,不會讓你和爹失望的。」對於讀書,他雖然不敢奢望,也不羨慕那些學子,可是一旦他能進到學堂,他也會珍惜這樣的機會。

    丘氏欣慰極了。

    至於伏老太太見大兒子是越來越拿捏不住,心底氣得抽筋之餘,也沒有別的辦法,又因著三兒子春闈沒有上,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好幾天不吃不喝,讓她心急如焚,嘴角都長出了泡。

    難也怪伏泰康灰心喪志,這回已經是他第三次落榜,妻子不安慰他就算了,還給他白眼看,加上孩子哭鬧,心煩意亂之下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以免煩心。

    他自覺年歲已大,如今一事無成,仕途無亮,自己不像大哥、二哥還有個鋪子可以管,且那些一文兩文的銅錢進帳他也看不在眼裡,對於母親的安慰勸解加上叨念他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關了自己幾天後,一聲不吭的去了酒樓,想借酒澆愁,哪裡知道巧遇同樣落第的幾個士子,一起抒發咒罵考官鼠目寸光,又批評一番時事,喝得酷酊大醉回來。

    從此他把酒樓當作自己逃避現實的地方,府裡的書房再也沒有去過了。

    老三這邊有事,老二那頭也不消停,錢氏善妒,伏祿全納妾她能忍,但是她不容許姨娘生庶子,因此姨娘一入門,她就讓她們喝下絕子湯,以絕後患。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防範得再好,百密總有一疏。

    願意當人家姨娘的女人是不可能甘願一輩子屈居什麼都輸人一等的待遇的,想往上爬、想過上好日子,母憑子貴是唯一的機會。

    那位剛抬進來沒多久的黃姨娘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她還歡喜著,誰知竟被錢氏吩咐的下人暗地推了她一把,這一推掉進了荷花池,大冷天的,母體去了半條命,腹中的小生命自然是沒了。

    伏祿全知道後,怒不可遏。

    他深以自己沒有男丁只有女兒為憾,好不容易納的妾有喜了,高興不到半天就沒有了,心情冷熱交加,再也不管不顧了。

    他不是不知道錢氏對待後宅的手段,但是一而再再而三,他實在忍無可忍,再說黃姨娘對他溫柔體貼,又是正新鮮的時候,看著她對自己嚶嚶啜泣、委屈流淚的模樣,簡直就像拿把刀插在他心坎上,理智什麼的就隨風飄去了。

    他甩了錢氏兩大耳光,罵她婦人心毒,要把她休下堂!

    兩人撕扯著去到伏老太太那裡,鬧得不可開交。

    雖然讓伏老太太訓斥了一頓,大事化小,但夫妻感情畢竟有了裂痕,隔閡日深,從此伏祿全睡在姨娘院子裡,再也不踏進正房了。

    這些家事鬧得伏老太太日日頭疼,覺得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不同於老家的雞飛狗跳,大房這邊的生活平靜充實,一家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話雖如此,到了晚上,伏幼卸下釵環躺在床上時,腦海裡總是不期然的浮現某個男人的影子。

    這日,驛站快馬送來一封信。

    看那筆跡,她有些疑惑,這筆跡她到底在哪裡見過?彷彿前世就看過……可怎麼可能?

    她在現代怎麼可能看過古代人朱佾開的筆跡?

    一張紙上就一行字——即刻進京。

    這是為什麼?沒頭沒腦的讓她進京做什麼?難道他出了什麼問題?

    那位驛站的軍爺還有話說,他清了清喉嚨道︰「那寄信的爺還讓小的帶了二十一個字的口訊。」

    「請說。」二十一個字,這人為什麼乾脆一點寫在紙上?

    「這餅子人家要是問起來,我可不會解釋,你進京來說。」他字字清楚,說完就齜著牙頓住了。

    伏幼頓時頭上好幾條黑線,為了餅乾要她上京?要解釋什麼?她做餅乾的時候他全程都在一邊,還要她上京?

    他這是自恃身分還是怎麼著?

    「就這樣?」她滿臉困惑。

    「回姑娘話,就這樣。」

    「多謝軍爺。」這位軍爺一直是客客氣氣的,她也不能衝著人家甩臉子,人家只是辦差。

    伏幼讓大花拿了打賞給了這位驛站軍爺,他卻不走,躬著身道︰「小的敢問姑娘什麼時候起程,小的可以送姑娘到縣城上渡口。」

    「這事我還得和爹娘說說,會不會去一時也無法給軍爺一個準信,更別說要走官道還是搭船都是未知數,就不勞煩軍爺了。」

    這位軍爺會不會太過殷勤了?

    「不勞煩,既然姑娘有別的考慮,小人就告辭了。」

    這回倒是爽快的走了。

    人皆有攀高之心,他雖然不知道這商戶人家的女兒有何出挑的地方能讓貴人看上眼,不過若是能論上一點交情,自己可又多一條路,人家著實用不上他,他也不強求。

    伏幼拿著信去醬園子把這事向她娘說了。

    這是大事,李氏也拿不了主意,於是放下手裡的事,帶著她去找丈夫。

    李氏不常到鋪子來,也正好這時段沒什麼客人,幾人正在閒扯淡,兆陌和小廝們見主母來了,趕緊泡茶的泡茶、退出去的退出去,把小廳留給人家一家三口。

    「怎麼帶著囡囡過來了?」這一看,妻子身上還穿著怕弄髒衣服的裙兜和袖套呢,可見是匆忙之間出的門。

    沒等母親開口,伏幼就把朱佾開的信拿了出來。

    「囡囡你自己的意思呢?」女兒是個主意大的,身為父母的都知道兒女的個性,父母說再多也抵不過孩子自己的主張。

    伏幼滴溜溜的眼睛繞過父母一圈,直言道︰「女兒想去。」

    「哦?」

    「朱公子曾說,京城是貴人們居住的地方,天子腳下富得流油,想做生意一定得上京城去,他捎信讓我上京,或許是覺得女兒的餅子大有可為。餅子是我做的,由我來向那些貴人說明,比他使勁的叫喊有說服力多了,因此才讓女兒去。」這是在貶低朱佾開的本事,他敢包攬就有把握。

    欸,反正他聽不到,再說也怪他不寫清楚,要不她何必找這種理由。

    「老實說,爹不贊成。」伏臨門把茶喝光,吁了口氣道。

    李氏知道丈夫考慮的是什麼,想著也成理便跟著幫腔,「從我們這到京城搭車快走都要一個月路程,慢的話一個半月都有可能,你一個女子路上不方便,爹娘也不放心。囡囡,咱們不去了,就算餅子只能在鎮上賣也是好的,不見得京城裡賺的銀子才是銀子。」

    「女兒想去!」她主意堅定,目光清湛閃亮。「爹說得有理,其實女兒的好勝心真的沒那麼強,只是女兒想去京城,一來是想去瞧瞧那裡的市場,二來女兒活到這麼大了,還沒去過繁花似錦、人文薈萃的京城,著實不甘心。」

    她想過了,不管餅乾在京城賣不賣得動、受不受追捧,那是另外一回事,要是能趁這機會到京城一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伏郎你看這……」李氏為難得很,見女兒那一臉向往,在丈夫和女兒之間很難抉擇自己要跟誰站在同一邊。

    「不如娘陪女兒去吧,我們帶著大花和小玉、王嫂子和胖姑一起去見識見識京裡的風光。」這樣人夠多了吧,要是能,她還想全家都去。

    人人都道京城好,她想去瞧瞧,才能知道好在哪。

    「胡鬧!幾個女子出門在外有多危險可知道?」

    的確,他們家能用的男人還真的沒有,總不能為了她想出門把爹和哥哥都拖下水?要是請保鑣,那也花費太大了。

    但是,這麼一想不就寸步難行了?

    這件事在伏臨門這裡算是觸礁了。

    回家路上,李氏怕女兒不高興,好言好語的開解她,伏幼只是安安靜靜的走路,沒太多的表情。

    她這是在動腦筋設法說服她爹,讓她進京。

    一進家門,兆方就說家裡來了客。

    來人長得方臉大耳,三十出頭年紀,一身短打打扮,奇怪的是有雙死魚般的眼神,看起來有種違和感。

    「小的大龍見過姑娘。」

    她記得朱開說過他身邊有三大貼身侍衛,大龍?這不就他身邊的三條龍之一,這條龍還正是膽大包天把朱佾開以五兩銀子當在當鋪裡的那個下屬。

    「大叔免禮,身上的傷可都痊愈了?」她想起她爹說過,當初他就差不多剩一口氣,卻仍要拚命回去求援,忠心可見一斑。

    「多謝姑娘關心,小的命韌,要是沒好全,主子也不敢派小的來護送姑娘進京,小的上次辦砸了差事,這回是來將功贖罪的。」

    「哦。」這真是及時雨啊,她正在煩惱怎麼說服她爹,剛想打瞌睡就來了枕頭,朱佾開啊朱佾開,你太深得我心了。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的時候,下次不犯同樣的錯便是。」凡事盡力就好,要是連盡力都無法改變局勢,那就是天命了。

    「多謝姑娘提點,小人會記住姑娘的贈言。」想接近主子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卻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這種小人物,回去得把小龍抓來盤問,主子住在伏家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麼景況?

    「大叔太客氣了。」

    「不知姑娘準備何時上路?」大龍這時才正眼看了伏幼好幾眼,這位姑娘不是什麼天姿國色、能讓人眼睛一亮的標緻美人,但是她身上有股和風細雨的溫柔,這氣質無關錦衣華服裝扮,或是成群下人營造出來的氣勢,由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才稀罕。

    他在主子身邊也見過各種絕色美女,這位姑娘絕對不是最漂亮的,卻入了主子的眼。

    各花入各眼吶!

    「我尚未和長輩商量好進京的事。」

    「原來是這樣,若是尊上怕姑娘身邊人手不夠,由小的等人護送姑娘進京,大可放心。」主子派他領著旗下小隊來瀉水鎮,考慮的不就是護衛姑娘周全。

    為一個女子這般費心思,對主子來說還是頭一遭。

    知道還有一隊人可以護送自己,這下伏幼更有把握了,「好,我會再和我爹說說。」

    「那小的就靜待姑娘佳音。」語畢他向李氏和伏幼行了禮,便走了。

    黃昏時,伏臨門回到家,聽說了這事,思來想去、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終於鬆口答應讓女兒去一趟京城。

    人家都派侍衛來了,還能不讓去嗎?

    放不下女兒的李氏也要隨著去,加上王嫂子和胖姑,幾乎是清一色的娘子軍。

    大龍得悉可以成行,又來了一趟,他見伏家人沒頭蒼蠅似的不知議準備什麼行李,淡淡的說了,路上需要的一應物事都已備好。

    也就是說,她們不用帶任何行李,只要人上馬車就行了。

    不過,身為女子還是有自己的貼身衣物要帶,畢竟那是自己穿用習慣的了,但能輕便上路,自然是省事不少。

    在鎮上雇了馬車到縣城後,換了更寬敞堅實的大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了官道。

    此時春暖花開,風光明媚,遠山近景都是綠油油一片,瞧得人心情都輕鬆了,然而,再好的春景看多了難免會麻痹,過了兩日,伏幼就安安分分的坐在馬車裡和李氏和眾人談天說地,要不看點書、畫上幾筆餅乾花樣,更多的是想著到了京城要去買什麼、看什麼、逛什麼,嘰嘰喳喳的聲音在馬車外都聽得見,不再老掀著簾子往外湊了。

    不得不說當今皇帝是個能幹的,在位二十幾年,政治清明,四方建設,驛舍亭鋪相望於道上,以待賓客,只要有錢,不愁找不到舒適的住宿地。

    這趟路能平安順遂,大龍功勞不小,沿路的吃住行車時間都在他嚴格的控管之下,伏幼等人沒落過一餐,沒宿過野外,要是到了熱鬧的州郡,大讓不忘問伏幼要不要盤桓個幾日,簡直舒心極了。

    這樣按著周延的行程,差不多一個月後的某一天,終於到了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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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密室中,只有煙氣四散的火把和污濁空氣,被鐵鏈拘禁在牆壁上的人全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的皮,已經糾結成片的頭髮黏在臉頰上,整個人比一具骷髏還像骷髏,要不是眼珠子還會轉動,鐵定會以為這男人是死人。

    這地方給人的陰森恐怖感覺比鬼片更勝一籌。

    在這滿是血腥和令人窒息空氣的屋子裡卻有人負手站在那裡,他撢了撢絳紫色的袍子,彷彿一點也不介意滿地的污水會弄髒他的鞋底。

    「想不到晉王手下還有你這樣的硬骨頭,我殊為佩服,可惜的是如今你已是棄子,你若是肯招,我敬你是個敢刺殺當今國舅的死士,留你一個全屍,仍堅持不說的話,那就繼續給我好好硬下去,因為你求饒的時間已經過了。」朱佾開語氣森然冷誚。

    牆壁上懸掛的男人惡目狠狠的瞪著朱佾開,像是要把他剜出個洞來。男人扯了扯唇,「呸」地一聲把一口污痰吐到朱佾開紫黑色的錦緞鞋面上。

    立即有人從暗處走了出來,彎腰擦去他鞋面上那污痰。

    不再看那死士一眼,把手背在身後,朱佾開悠閒地往密室外走,密室的門打開,門夕光線照進屋內,他一腳跨了出來,冷笑道︰「既然已查明身分,再怎麼行刑也不開口,那我也不用他的口供,你們就好好伺候著他上路了。」

    密室的門關上,光芒消失,猶如那死士的生命之火,也熄滅了。

    「是。」跪在地上的人把頭埋得更低。

    「他們想要的不是我的命,我不過是替代品,不是目標,就算問不出背後陰謀,晉王野心路人皆知,太子心裡也應該有數。」

    最初,他以為刺殺太子是那些貪官們的手筆,經過調查,才得知晉王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那要面稟太子嗎?」跪在地上的屬下猶豫道︰「畢竟敢行刺大人,不是小事。」

    這事不只驚動了皇帝陛下,就連皇太后和皇后都下嚴令要把凶手查緝到案,追究個水落石出。

    朱佾開笑得更冷,「就照實說吧。」

    哪些該讓人知道、哪些不能洩漏出去,他自有分寸。

    那位看似無害的太子,外表看來不染塵埃,實際卻不盡然,他的心大,步步謀畫,對繼位一事志在必得。

    只是至高無上的地位容易讓人迷失方向,若本性又不堅定,就容易犯上自大的毛病,自認為會是最後的勝利者,看待其他人時就會帶著他自己都不自覺的自滿和高高在上。

    皇帝有幾個兄弟,但膝下嫡出的兒子就只有太子一人,自然盼著太子趕緊多生幾個子嗣,可惜不只太子妃,就連皇后安排的側妃和良娣都沒半點消息,而不只是帝后,就連太后也是頻頻垂問。

    也因為這樣,皇后對母家不顯的太子妃沒什麼好臉色,更別提滿意之處,這讓太子妃十分難堪。

    「你說伏姑娘的車已經到了北城門外了?」

    回到府裡,朱佾開對著銅鏡,讓伺候的人換下一身衣物,聽完練子對他的稟報,他微微挑了眉,問︰「可派人去接了?」

    練子拿了兩套衣服比了比之後,挑了一套蜀錦繡竹紋袍子替朱佾開穿上,腰間綴了一塊大紅瑪瑙石祥獸鏤空玉佩,銀色福頭鞋,頭髮用玉冠束上,插上玉簪。「奴才計算這會兒應該快到玄武街上了。」

    玄武街連著五通街,再過來便是國舅府。

    「我去書房,要是人到了,速來稟報。」

    他從離開瀉水鎮就開始想念那個主意多的丫頭,回到京城後,他將那些餅乾送進皇宮,幾個大頭都沒有落下,至於腌菜這種東西就算了,那些個萬金之軀的人可吃不了這種粗鄙的玩意,要是吃出個什麼好歹來,太麻煩了。

    因此他把大部分的腌菜和一些餅乾讓人拿到自己臨街的鋪子上去賣,不得不說,李氏的腌菜真好吃,他讓掌櫃的採用伏幼建議的試吃活動,很快引起注意,許多人買來自食、饋贈,聽說剩下沒多少。

    至於糖霜餅,完全不夠賣,一推出兩天就完售,其實應該說餅乾的數量本來就少,不少富貴人家在別處嚐到了這餅,視為珍品,人都有攀比之心,有錢人更是覺得天下沒有他買不到的東西,這一追捧,一傳十,十傳百,短短時間內鋪子裡應接不暇各家下人、管家,紛紛追問何時還有那漂亮的餅子可以買?一餅難求,這可是惹惱了許多財大氣粗的高門大戶,他們運用人情,施加壓力,就為求一塊餅。

    向隅的人太多,朱佾開尋思著,若是讓伏幼在瀉水鎮做好再把餅乾往京裡送,實在緩不濟急,加上他也想念有著一張宜嗔宜喜的臉蛋、和他有說不完的話的伏家姑娘,於是,他很假公濟私的把人叫了過來。

    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種等待一個人或一件事情發生的期待感了。

    只不過他忘記了,伏幼不是那種你喚她她就會依附在你腳下的菟絲型女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12:5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01:20 AM 編輯

第十一章 原來是國舅


    對於伏幼來說,完全不知道朱佾開的來歷身分就貿然的來到京城,不只有幾分冒險,根本就是賭注,她用自己的信任和看人的眼光在賭。

    到了京城,她不過隨口問了大龍他家主子府上哪裡,誰知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朱佾開的真實身分是她高攀不起的啊。

    大龍對她的無知並不奇怪,國舅爺在外從來不拿自己的身分出來顯擺,人家問,就道是富貴人家公子,再問,一笑置之。

    他不說,也不許下人張揚,大龍沒想到的是,主子和伏氏一家人同住那麼久,居然還是把出身瞞得滴水不漏,主子的謹慎小心絕非他人能夠想像。

    因此他們這些跟隨的人也願意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跟隨著他在風雨裡闖蕩。

    若非他出發之前,主子把他叫來吩咐過,伏姑娘要是問起他的來歷,照實說無妨,否則他哪來的膽量把主子的身分一五一十的抖出來,又不是嫌自己脖子上的腦袋老舊了。

    伏姑娘也不像旁人一樣,一旦知悉主子的顯赫出身後就露出驚喜和諂媚,她反而有些不悅和幾分慎重。

    大龍覺得奇怪,他哪裡知道,伏幼的思考邏輯是——

    要死了!那什麼國舅爺的是外戚啊!古來外戚沒一個好下場的。

    這種身分是最危險的了,要是皇后得寵,什麼都好說,要是不得寵,沒抱緊皇帝的大腿,不說皇后本身,皇后的外家就是火堆裡的柴,到時候就死得難看,雞啊鴨的會死到沒半隻。

    這種人,要抱他的大腿嗎?

    唉,來都來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再說她想在京城立足,朱佾開的大腿能不抱嗎?不抱就和得「錢途」說再見了。

    還真是兩難啊!

    說回來,他們好歹是朋友一場,萬一他出了事,她就算不能解救人家於水火之中,也得善盡朋友的義務提點提點吧,要不她硬著頭皮,等他心情好的時候多少提醒一下這位國舅爺,自保自保啊,什麼都沒有自保重要。

    其實,他應該也沒那麼蠢才是。

    不過這些問題目前都在其次,她現在比較煩惱的是另外一件事。

    原先她是想自己這拖家帶口的,聽說京城乃米珠薪桂之地,她本打算全部賴給朱佾開,就在他們家住下了,吃喝都歸他管,可這會兒犯難了。

    那種矜貴的人家,瞧瞧自己這鄉下村姑的模樣,恐怕朱佾開府裡的丫頭都比她體面,若她一個人還不打緊,可她帶著娘親,她可不要母親受委屈。

    於是她讓馬車在玄武街上來了個大轉彎,也不管大龍的反應了,隨便找個人問,這才知道臨汴河大街街西的康門瓦子,沿街皆是客店,南方來的官員商賈多住在這裡,她再細問幾句,想想自家一行人都是婦孺,便去了東城門,那裡也多客店,又比康門瓦子治安好上一個層階。

    伏幼讓丫鬟和王嫂子下車去比價,所謂貨比三家不吃虧,王嫂子一問這家客棧住一晚要收五百文錢,不管飯,要是想用飯可裡讓廚房做,錢另外算,她不禁咋舌的回去回話。

    她的月錢也還只夠住上兩晚呢,哎喲,這京裡連狗屎都是香的,客棧,不是人人都住得起的地方。

    大花問回來的一晚要四百五十文錢,管早飯一頓,小玉問的最貴,要六百文一晚,也是只管早飯。

    三個地方三個價錢,要不就取中庸吧,伏幼決定道︰「五百文就五百文,自己點的菜絕對比他們管的飯菜要好。這地點適中,臨街也臨河,娘,咱們就在這兒住下了唄?」

    李氏也覺得不錯,就決定住在迎來客棧。

    大龍對伏幼的辦事能力高看了好幾眼,張口結舌之餘,這才想到若沒將她帶回府里去,自己的下場……他差點跳腳,這位姑娘怎麼完全不照牌理來?主子要是沒等到人,會不會砍了他的頭,又或者把他的月銀扣光光?

    上回把主子典當了,主子一回來就把他往後十年的月銀都扣光……

    他的眼皮跳得厲害啊!兩回辦事都砸得莫名其妙,他這是流年不利嗎?回頭去給老樹巷裡的黃半仙算算運勢。

    姑娘,別這樣玩他,好嗎?

    「勞煩大叔給你家公子帶句話,伏幼謝公子的護送之恩,待修整幾日後再上門拜訪可好?」

    她的可好是問句,卻完全沒有想得到對方同意的意思。

    盡管相處這一路,大龍對伏幼也不算完全摸透她的個性,但是他知道從瀉水鎮到京中沿途,都是她在拿主意,李氏簡直可說唯女是從,女兒說要住客棧,這會兒已經二話不說的命令車夫卸貨搬運行李箱籠了。

    大龍說服不成,只好硬著頭皮回去復命。

    他壓根不知朱佾開掐著點,卻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心焦了起來,另外派了人出去打聽,大龍剛踏進門,他已經得到伏幼住進客棧的消息。

    「叫他不必來見我,這麼簡單的差事也能辦壞了,想必他的身子沒養好,多在家裡多將養些日子吧。」他怒道。

    大龍一聽,全身上下連腳底板都流了一缸子的汗,這是擺明了的冷置啊,府裡有多少人想取代他而不得,他要是傻傻的「將養」下去,別說龍頭不保,恐怕連龍尾巴都當不成了。

    主子也不想想,伏姑娘她若堅持要做什麼,依照主子對她的重視,自己有她辦法嗎?若是強把人給押進府,到時候他恐怕兩方都得罪,討不了好。

    唉,既然主子不想見他,他破釜沉舟的調頭去了伏幼和母親住的迎來客棧。

    伏幼完全不知自己的想法把朱佾開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還因此遷怒了大龍。

    她們幾人因為這一路的舟車勞頓,待歸置好行李,痛快的洗了個澡,這才覺得舒坦了些。

    在古代,出門遠行真是件累人的事,沒有堅強的體力,還是乖乖宅在家就好。

    到了午飯時間,伏幼大手筆的叫了頓京城料理,叫大家放開肚皮吃,要不然回鄉時,怎麼好說得出口自己連頓像樣的京城料理都沒嚐過,那也太丟人了。

    骨頭架子雖然散了,可除了李氏和王嫂子兩人已經有了年紀的只想躺在床上什麼都不要做,幾個年輕人倒是想出門去逛逛。

    愛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尤其難得來到花花大城,不去逛街太對不起自己了。

    伏幼領著眾人,一出門就碰上像尊大神立著的大龍,見他面帶愁容的坐在大堂裡,伏幼自然是要問個究竟。

    「伏姑娘,你終於下來了。」這口氣哀怨啊。

    「大叔不是回去交差了?莫非令公子還有別的吩咐?」

    「吩咐不敢,是小的沒能把姑娘帶回府裡,爺發怒了。」根據多日的觀察,伏幼和別的女子不同處就是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據實以告便是最好的方法。

    「他就把大叔攆出來了?」

    「我連爺的面都沒有見上。」

    「所以……大叔的意思是?」

    「就請姑娘行行好,和大龍一同回府見爺吧?」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他差點就給這位姑娘跪下去了。

    「你們家爺的性子一向這麼急?」不是只有女人心才是海底針,男人更是看不懂心清的回紋針。

    「那可不……這不是念在和姑娘久未謀面,一時沒控制住,才找小的不是。」沒敢講自家主子半句壞話,他一個勁的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這就是無可救藥的忠誠嗎?在現代已經絕跡的東西。

    「既然這樣,那就請大叔帶路吧。」她讓胖姑回客棧知會母親,說她要隨大龍去一趟國舅府,便領著兩個丫鬟去了。

    大龍這次帶來的是轎子,有著漂亮琉璃華蓋的軟轎,華蓋的四個邊角串著流蘇,那流蘇上的珠子是上好的珍珠,顆顆圓潤,個個都有大拇指指甲片這麼大。

    來到國舅府大門外,轎夫沒有停下腳步,直接把轎子抬進了大門,伏幼只匆匆覽國舅府大門的兩只雄壯威武的大白石獅子。

    入了二門,管事婆子帶著她跨過一道又一道的門,遇到經過還是做事的婆子丫鬟,要不垂目肅立,要不避到一邊,沒有人敢把目光往她身上瞄一下,更不敢探頭來問,可見這府中規矩森嚴。

    伏幼被請到寬闊的花廳用茶,她看著院子裡照耀進來的日光和滿院的花草樹木,不說擺設優雅大氣,光是這麼個花廳就比他們前一個家,也就是如今爹做為當鋪的宅子還要大,壓根不能比,這完全是沙子和珍珠的差別。

    可他們家麻雀雖小,五臟全,那個家很好,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環顧一遍,喝了下人呈上的香茗,是東方美人茶,她喜愛的幾種茶葉之一,而茶盞是汝窯珍品,錯落有致的蟬翼紋,精緻又典雅。

    這東方美人的茶香會吸引小綠葉蟬附著於茶葉幼芽上咬食,成為「著涎」的茶菁,茶葉的好壞決定著涎的程度,說起來蟲害得越嚴重,東方美人茶才會有越好喝的極品。

    朱佾開沒讓人通報就進來花廳了,最先入他目的是伏幼的一雙繡花鞋,粉色的底,繡著潔白芬芳的曇花,枝蔓層層迭迭,像是把她的腳包裹了起來那般,苗條的身軀穿著一件雪青軟緞玫瑰瓖尺寬花邊的褙子和湘裙,拉絲垂掛的小耳墜子,光潔細緻的五官,小巧的鼻梁,花瓣一樣的唇,看見她,他的心裡莫名生出一股饑渴。

    他不是那種好女色的男人,以他的地位,只要他想,不到弱冠之前就能擁有無數的女人。

    衣袂的窸窣聲讓伏幼揚起臉來看了一眼,微微一愕,接著她便站了起來,行了個端莊標準的福禮。

    「朱公子。」

    「都是熟人,何必多禮。」他虛扶了一把。

    他身上穿的衣衫乍看平常,但這一身料子可是江寧織造的手筆,而且只進貢皇宮大內的上好錦緞,手工也出自大家,尋常王侯子弟不見得能穿上這樣的衣裳。伏幼多看了一眼,她或許不知道他這身衣物是出自何處,不過「高官子弟」這幾個字還是看得出來的。

    下人送來沏好的茶,便無聲無息的下去了。

    這個府邸要不是這位爺手段厲害,就是管家能幹。

    「一段時日不見你,清減許多,也生分許多。」知道大龍把她帶來,他雖然不意外,但還是高興的,只是她卻好像不然。

    為何?

    「是小女子失禮,甫到京城沒在第一時間就來拜謝朱公子,小女子原先想著把家人安頓好再來府上致謝,不料竟惹公子生氣了,真是對不住。」她彬彬有禮,語調抑揚頓挫,沒高一分,沒低一分,恰恰好入朱佾開的耳而已,絲毫沒有再見故人的激動。

    「我們之間不用講究這些。」他原來想的重逢後的喜悅和激越,怎麼半分不見?

    她一口一個小女子,這是想跟他拉開距離?

    他是聰明人,反復思索,知她八成是生氣了,氣他硬讓大龍把她招來?還是氣他隱瞞自己的來歷地位?

    按她的性子,也許後者的部分佔多。

    「不,講究的好,免得小女子不小心得罪人,往後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他愛演這種落難公子和小姐的戲碼,但她毫無興趣。

    早在當初,她就猜想到他應該非富即貴,然而如今心裡過不去的那個坎卻是他沒有當面向她解釋非要隱瞞身分的理由,她能體諒他也許會有的苦衷,但卻不該讓一個外人來告訴她這位朱公子的貴不可言。

    「你不想來見我?」沒半分雀躍之情嗎?

    他自認已經不再是前世那個為了愛情大悲大喜的人了,可在這女子面前,他很難自制。

    她明明只是個平凡到不行的村姑……她是村姑又如何?在喜愛的人面前,原則從來沒有用武之地。

    見他一直對自己低聲下氣的,還給自己斟茶,伏幼想想也沒什麼必要,這些貴公子行事只求自己舒心,從來不必向誰解釋,她又不是人家的誰,他幫自己開拓市場,自己還搭了人家的馬車進京,說起來,她欠他的還比較多。

    這麼一想後,她語氣上明顯軟和許多,「公子只讓我來,沒讓我來見你。」

    她以為他們是平等的,誰知她錯得離譜,平等就算在現代也只是口號,落實的部分少得可憐,何況在這男權至上的古代,她一個小商戶出身的女子,他一個權傾天下的國舅爺,可說是滿朝中最得寵的外戚了,這樣的身分,和她哪來的平等?她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已經不是那個她招之即來,流汗幫她蓋烤爐做餅畫糖花的那個苦力了,再說那個人也不是真正的他。

    身分差那麼多,那麼他們之間的生意還要不要做?

    當然要!身分和生意是兩碼子事。

    「我以為我們有段日子不見,也許你會想我。」會急不可耐的來見他,他們會有說不完的離別之情……哪裡知道他一步棋下錯,她那只帶著半分友好的手又縮了回去,他不喜歡!

    「我從公子的信中得知我那些餅乾似乎賣得還可以,公子讓我來京城,為的就是商討生意上的事情吧?」她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對朱佾開的示好無動於衷。

    「生意的事不急。」對他來說那些生意場上的事只是小事,他只要發話下去,鋪子要多少都有。

    伏幼一楞,誤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了。「既然這樣,你要我來我也來過了,家母還在客棧等我,怕她老人家記掛,我就不多留了。」生意合作算告吹了嗎?人家壓根沒說要合作,說來說去都是她的自以為是。

    她既然要走,朱佾開也不好強留,看著她背影久久。

    和她認識以來,她臉上最多的就是從容和讓人舒服的微笑,他從沒見過她臉上露出比剛剛還更冷的神情。

    好像,一下子把兩人拉開了十萬八千里遠。

    驀然浮上心間的是他那記憶深處裡已經無跡可尋的女子,也曾經這麼對他使過小性子……有一次兩人為了細故鬧翻,她也是這麼決然走開,莫名的,她的背影和他上輩子的情人居然重迭成了一人?!

    她也是穿越來的人,難道真有可能,她是自己曾經負了的那個女子?

    他重重一震,怎麼可能?

    那遙遠的過去,要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怎麼會變成車下亡魂,永遠的失約了。

    剛穿越來的那陣子,他不時的想著,她會不會等他?會不會一直傻傻的等下去?

    其實答案他清楚,按照她那死心眼的性子,她會。

    不過後來他又想,也罷,就算她看不開,等他個幾年,肯定會有更優秀,更值得她托付終身的男人出現,擄走她的心……

    只可惜不論是不是真有這樣的男人出現,他都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

    他錯過了她,卻不想再錯過伏幼。

    他看上一個女人,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不再多想,他喚了練子把她送出二門外,原轎送她回去。

    原來天上沒有白白掉下來的禮物。

    坐在轎子裡,伏幼再也沒有看熱鬧的心情,聽著經過路旁的喧囂,心裡想的是回去之後怎麼向眾人解釋她和朱佾開談崩了的事。

    她多活了一輩子,以為會多長些智慧,結果並沒有,她還是這麼簡單,人家隨便招招手,自己就迫不及待的來了京城,以為自己奔向美好燦爛的錢程,這下誤會還真是大了。

    好吧,自己得好好地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不是打不死的小強,但優點是一旦受挫,她能用最短的時間打起精神,想辦法用別的方式達成目標,不讓自己長期處於挨打局勢。

    至於和朱佾開,合則聚不合則散,真的沒什麼。

    這一趟京城之路,了不起就當員工旅游好了。

    回到客棧,她不打算隱瞞,如實把朱佾開的態度說了。

    看著眾人忐忑的眼神,她笑著安撫道︰「咱們這一回就當出來玩,長見識,沒得回到瀉水鎮會生出更多更棒的想法,到時候用在我們的產品上也是好的。」

    李氏看著女兒樂觀的笑臉,也不知她那天生樂觀是隨了誰,可是,見女兒就是那麼篤定,那麼讓她這為娘的信任,倚賴她成習慣,曾幾何時這孩子已經變成家中的主心骨了?

    孩子大了,能不感嘆歲月催人老嗎?

    李氏點點頭,也笑著對眾人說︰「家裡如今不愁吃穿,既然你們家姑娘說咱們是來遊賞京城的,那咱們就撒了丫子盡興的玩,讓家裡那些男人嫉妒到不行。」

    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在婆母面前唯唯諾諾、沒有任何底氣的媳婦,如今她和夫君感情恩愛,兒子讀書成材,女兒把家裡扶持得好好的,這樣的日子她再不知道好好疼愛自己,就是個蠢的了。

    了不起,回家時,給看家的男人們都捎帶上一些京裡的稀罕東西吧。

    下人們見主母起了勁,覺得生意沒談成好像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人都到了京城,有吃有喝有得玩,她們也就放開懷好好見識一番京城風光吧。

    既然已拿定主意,大伙兒便商討起要去哪兒玩,又把店小二叫來問。

    店小二也是個有趣的,他伸出兩根指頭,道︰「大姑娘,你這可就問對了人,姑娘一看就知不是我們京裡人,想出門玩一定不識路,那也不要緊,可以請閒人,他們專門陪富家子弟遊宴執液,打探遊湖飲宴所在,要是覺得這些人不可靠,也能到‘四司六局’去,那裡也有人會專帶人去玩兒。」

    照伏幼的判斷,店小二所謂的「閒人」,應該指的是導遊之類的人。

    她還沒有驚訝完龍圖國的先進,店小二又道︰「姑娘如果想撙節花費,還有一個法子,也可以自己買一份旅遊地圖。」

    還有旅遊地圖,她真不該小看了古代人的智慧,只在瀉水鎮那個小地方混的結果,就是不曉得人家堂堂一個大皇朝壓根不是自己老舊觀念中那種閉塞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唉,她才是那個閉塞老舊還兼無知的穿越人好不好。

    於是伏幼讓大花去買了份名為「地經」的旅遊地圖,攤開來研究。

    這份地圖很是完備,上頭標注了京城裡所有道路、里程、可供歇腳的旅店,甚至美食等等,讓人能按圖索驥,很是方便。

    簡單規畫了旅遊行程,幾個人美美的睡上一覺,第二天清晨是在響亮的報曉聲中醒來的。

    這又是新鮮的經驗,送熱水過來的店小二非常善盡解說之責,「這報曉的都是我們這邊寺院裡的僧人,每日交五文,寺院的行者就會打鐵牌子循門報曉,咱們這兒只要聽到清脆的鐵板兒聲響便知道快天亮,可以起床洗漱了。」

    伏幼給了打賞的銅錢後,他介紹得更起勁了。「這些報曉的僧人還兼報天氣,客官們躺在被窩裡,不用起床開窗也能知道外面的天氣如何了。」

    「娘,咱們哪天要是有錢了,就搬來京裡住。」這裡是她的理想居住地點,要是能買間房,每天遊山玩水逛園林、吃美食該有多好,這才是愜意人生。

    她們沒在客棧吃早飯,幾個人來到早市,一大早的,門橋市井喧嘩熱鬧到不行,行人摩肩擦踵,生肉作坊將整只宰殺好的豬羊用擔子或車子送到集市,入城賣谷黍麥麵的農民用的是太平車馱運,賣煎煮點心湯水,也有粥飯,讓趕早市的人可以填飽肚子,甚至洗面水也有人賣,還有諸多物事,不能盡舉。

    伏幼叫了一桌子的煎白腸、粥、糕、血髒羹、蒸餅、餈糕等等,吃得肚皮圓,幾乎起不了身。

    吃飽喝足,便往包家山去玩賞奇花異木,那里遊人無數,是城南的勝境之一。

    來到京裡,私人、皇家園林是一定要去的,這個季節都是對外開放的,任士庶遊賞。

    這是一種社會習俗,至於皇家園林則是國家利民制度,不管是皇帝還是百姓對這事都是非常樂見的。

    包家山上,桃花盛開,渾如錦幛,極為美麗,她們才下車,便可見斑斕的顏色宛如錦緞似的鋪滿好幾個山頭,遊人如織。

    見到這麼多人,不禁讓伏幼有些打退堂鼓,她對人多擁擠的地方向來沒什麼好感,所以以前那些什麼拍賣會之類的地方她很少踏足,但是,當她想要的時候,也曾瘋狂的包下整座百貨公司,一個人逛。

    要她說,這種行為真是無聊斃了,因為那些櫃姐的眼光全在自己身上,沒半個人能分散她們一點注意力。

    至於有沒有享受那種萬眾矚目的虛榮感?

    她心裡清楚得很,人家要的是你的錢包,不是人。

    唉,人有時候腦子太清楚也不是好事,糊塗點吧,鄭板橋不是說了,難得糊塗。

    幾人才下馬車,大龍和小龍便迎了過來,施了禮。「伏夫人,伏姑娘。」

    朱佾開的這兩個手下容貌並沒有什麼相似之處,也並非兄弟,要不是名字湊巧,就是朱佾開的手筆。

    大中小,還真是沒有創意的創意。

    這兩人會在這裡,想必他們主子也在。

    「兩位好漢。」李氏沒料到會在風景名勝看到他們,倒不是說這地方他們不能來,而是他們都在當差,能來這裡,必是有事要辦,要不就是跟著主子來的。

    伏幼也想到這點了,正在嘀咕,一輛八寶琉璃華蓋大馬車上還真走下了一個人。

    朱佾開安步當車的踱步過來,氣定神閒,朝李氏和伏幼做了個團抱的揖禮,真是好一端方君子模樣。

    「朱公子,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女兒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她這當娘的也只能無奈開口了。

    「伏夫人要來遊包家山怎麼也不說一聲,晚輩也好一盡地主之誼。」想得知伏家母女行蹤,稱不上有任何難度,幾乎是她們前腳一出門,他後腳就跟上了。

    「哪裡敢勞駕朱公子,我們家囡囡說既然來到京城,就得來開開眼界,該吃該玩該看的都不能落下,回到瀉水鎮好跟家鄉人吹噓吹噓。」

    「夫人說得極是,這包家山是晚輩的熟人的山頭,夫人不若隨我進去?」

    大龍和小龍木著臉,心裡卻不約而同的嘀咕︰什麼熟人?明明是爺自己的山頭,包家不過是個管山的管事,爺想招待誰,老包還能有意見了?

    「這哪裡好意思。」有熟人領路自然是最好,只是李氏為人客氣,想也不想便要推辭。

    「晚輩在瀉水鎮受夫人照顧良多,您來到我的地界不讓晚輩款待,我心裡實在難安。」他是對著李氏說話,目光卻高深莫測的看著伏幼。

    「囡囡,這……」靠女兒一族的李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向來拿主意的伏幼。

    伏幼溫吞的接了母親接不下去的話尾,「那就有勞公子了。」

    人家送上門當冤大頭,她們何樂而不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01:2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01:48 AM 編輯

第十二章 女兒要成親?


    有人引領,自然不走人多的前山,很快小龍領著人抬著三頂竹制涼轎而來,一路依花而行,剛開始的花是稀落的,轉來繞去,瑰麗的桃花林逐漸顯現出來,過了桃花林,不意見到一條水流潺潺,落英繽紛,飄滿桃花瓣的小溪。

    溪岸泊著一條小船,她們下了涼轎改登船,只聽見船夫劃槳的聲音,小船颼一聲的滑了開來,竟是溯溪而上。

    幾個女子張著嘴卻都不會說話了,景太美,鳥聲婉轉,偶爾傳來小獸的嘶吼聲,人要是開口講話打破這樣的迷離氛圍,太褻瀆了。

    伏幼把五指伸進水裡,隨著水流移動,偶爾有花瓣從指縫飄過,正覺愜意,沒想到朱佾開冷冽的五官忽地壓了過來。

    他先是伸手拂去她肩膀落下的樹葉,之後將她專注的側面看個仔細,問︰「喜歡這裡的景色嗎?」

    伏幼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顫,小鹿亂撞,在他貼近的淺淺呼吸裡,覺得臉上都被他的呼吸蹭得發癢,不由得一縮,重心不穩地往旁邊歪去,就在她以會自己會摔入水裡之際,忽覺身子一輕,人已在朱佾開的懷中。

    「這裡的地界已屬於里山,里山是不給進的。」

    他抱得又緊又穩,說上輕鬆說著,見伏幼掙扎,驀地呼吸急促了起來,手放鬆了一些,卻沒有全部鬆開的意思。

    「放手!」她用唇語警告他。

    她娘和丫鬟們可都坐在前頭,那麼多隻眼睛,他當別人都是瞎的啊!

    不知怎地,她生氣的樣子讓朱佾開越發想逗她。上次見面,她總板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蛋,像沒有情緒的圖畫,哪裡像現在這般生動有趣?

    「她們看不到。」他也用唇語說。

    他抬手,用寬大袖子遮住旁人的目光,還真是欲蓋彌彰。

    幸好靠近碼頭了,朱佾開的挑逗只好告終。

    這是一處美不勝收的平台,三色桃花燦爛奪目,瀑布點綴在山巒高處,還搭了間草棚子,完全就是一幅遺世獨立的山水畫。

    上了岸後,那船夫進草棚子尋來好幾個藤編籃子,恭敬地交給小龍,然後又進草棚子去,卻沒再出來了。

    這時胖姑已經發現滿樹累累的桃子,手裡摘著,嘴裡咬著,還夾帶著歡呼,「夫人、姑娘,你們快過來,這桃子可甜了,好好吃啊。」

    以吃為尊的胖姑,一會兒工夫雙手裡已經捧了不少紅艷艷,非常有賣相的大桃子了。

    不騙人,那桃子顆顆都有男人的巴掌那麼大。

    這時節便有桃子?也早了點吧。

    朱僧開笑道︰「我聽家中管事說,包家山養出早熟的桃子,原來是真的。」這包家人擅長蒔花弄草,今年初便回稟過,尋了法子可讓桃子早些結果,他回頭重重有賞。

    李氏和王嫂子幾人何曾見過這等光景,也加緊腳步靠了過去,口中亦是稱讚不已。

    朱佾開兩手伸出去摘了兩顆桃子,一顆給她,一顆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往嘴裡吃了起來。

    「嚐嚐,我有好多年沒來了,這山頭的桃子是貢品,有部分送往宮中,尋常人等是吃不到的。」

    伏幼沒說什麼,但內心還是有些感慨,這世道好一點的東西都送到皇宮裡,那些個人上人吃剩了、吃厭了,才有機會輪到下邊的人。

    「我們隨便摘人家的桃子好嗎?對了,主人家你不是說熟,怎麼不見出來招呼?」她從來都是拾金不昧的乖寶寶,不貪半分自己不該得的。

    「這山是我的。」朱佾開吃完桃子,把果核隨意一丟。

    伏幼眉兒一挑,果真是有錢的主啊。「失敬、失敬。」

    「哪裡、哪裡。」他笑得有些無賴。

    不斷沁入鼻尖的迷人果香,她彷彿把它當成朱佾開的肉,「喀」一聲咬了一大口,沒想到果肉入口即化,真想讚嘆一句——哇,我的媽呀,真是給他超級好吃呀!

    「既然是你的山頭,憑我們的交情,這些桃子應該是盡量吃沒關係吧?」伏幼瞇了瞇眼,心中打著小算盤,這樣能便帶個幾簍下山,她賺翻了。

    「不生我氣了?」

    「拿桃子換就不氣了。」她隨口道。

    朱佾開只是臉色有些黑,卻還能平靜的看著她,冷不防說道︰「你跟了我,這座山就是你的了。」

    伏幼傻眼,腦子不會轉了,差點被嘴中的桃子噎到。

    如果說,稍早前在船上她對他的心動她能跟自己說,這是錯覺,是他的調戲、玩笑,那麼現在這個也是嗎?

    腦中像被什麼堵著似的,暈暈乎乎的根本無法思考事兒,她跟著眾人腳步,來到草棚子吃午飯,掌廚的居然是那船夫。

    在朱佾開手下討生活真不容易,一個人得幹這許多活兒。

    午餐菜品非常豐富,有荔枝腰子、入爐細項蓮花鴨、炙獐、煎鵪子、炒蛤蜊……其中杏桃迎春這道菜是用田雞腿、桃肉、青椒,配料爆香,除了桃塊,還加上桃醬。

    伏幼喜歡黃金桃卷,豆皮包了蝦仁桃肉蛋黃香菜等等,卷起來炸至金黃色,還有一道桃花香魚非常的下飯,胖姑就敞開肚皮,大嗑了五碗飯。

    男人們都用非比尋常的眼光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這樣的大飯桶,誰敢娶回家?

    飯後,歇過半個時辰,眾人打道回府,不,不是回府,她們還要去大相馨,來到京城不遊相國寺根本是白來的。

    伏幼以為這樣總該能甩掉朱佾開了吧?

    沒料到向來沒主意的李氏這回盛情難卻,不管女兒頻頻的眼波暗示攻擊,把心一橫,被朱佾開的美男子笑容暈了頭,大膽的答應了他同行的要求。

    伏幼哀叫,心道︰娘,你好歹也照例問一下女兒我,什麼時候你不拿主意,就這節骨眼上這麼能作決定啦?

    伏幼的慍怒直到逛完大相國寺,回到客棧看見那十個裝滿桃子的大竹簍子才消了下去。

    這朱佾開果然是個上道的,她如是總結。

    至於今兒個那些調戲……忘了吧忘了吧,她要信了,就是跟自個兒過不去!

    翌日又見到大龍上門,說他主子要見她。

    伏幼不太樂意,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先不說昨日才拿了人家十簍桃子,在大相國寺時,也因為他才被住持當貴賓招待,更別提她娘昨天花了人家多少錢。

    大相國寺雖然是出家人的寺院,但每個月都會開放給百姓們擺攤交易,中庭、廡廊等地加起來可以容納上萬人,四方貨物齊聚,只要有銀子,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沒想到那個闊少花起錢來毫不手軟,幾乎她娘想要什麼,甚至眼光這麼瞄過去,他就二話不說讓人買下來,這一路逛一路買,攤子間都知道來了個撒錢大爺,雖然對他撒錢討好的對象覺得有那麼丁點的奇怪,但出錢的就老大,恨不得她娘把攤子所有的貨品都看幾眼,好全搬了回去。

    她娘看來看去,那位爺買來買去,她們回程時,有三輛車那麼多的東西。

    她娘樂得跟十八歲少女沒兩樣。

    伏幼心想,她娘好在沒投胎在現代,要不然拜金女、刷卡大戶裡定有她一份。

    如此這般,她哪裡敢說不去。

    又想到他身上那股逼人的氣勢,隨便一個眼風掃過來,她盡管萬般不願,還是會下意識的按照他的意思去辦。

    人哪,活到一定高度才能隨心所欲,她呢,沒那高度,便只有聽話的份了。

    她帶著丫鬟,坐上馬車,一路往東市而去。

    東市多是臨街鋪子,高高低低,錯落不一,滿大街都是茶坊酒肆,各家店面都有豪華搶眼的裝飾旗招,看起來十分熱鬧繁華。

    她來了幾天,這京城處處都很合她的心意,是個居住的好地方,可惜以她的財力想搬到這裡來,起碼還得等上十年。

    馬車停在一間大鋪子前,單單門面就是別人的五倍大,伙計一見她進門,哈腰寒暄的,本來還想引路,一見到大龍,立刻沒了聲息,一邊兒立著去了。

    這麼漂亮的地方,廳堂兩側有廊屋,伏幼看不出來究竟賣的是什麼,跟著拐了好幾個彎,進了一間雅致的小屋,朱佾開正悠閒地用他那骨節分明的手指端著茶盞,抿著茶喝。

    「小女子見過公子。」這萬惡的階級制度,每見他一次就要矮一次。

    「坐。」

    她也沒跟他客氣。

    「請你過來是想讓你看看這鋪子,可看得上眼?」一隻帶著溫香的大手伸過來,手上托著湯色清澄的茶水。

    她憋住一口氣,「小女子不明公子言下何意?」

    「我寫信讓你來,並非戲弄於你,是覺得你那糖霜餅在京裡大有可為。我也不囉唆,你出技術,我出鋪子,工人隨你挑,金錢我支應,我這樣夠誠意了吧?」朱佾開涼絲絲的眸光裡並無波瀾,只是在商言商的和她商量事情而已。

    輕「唔」了一聲,伏幼語氣低調的道︰「不知道公子是這般看好我的餅乾,小女子受寵若驚了。」這地段上能有間這樣的鋪子是很了不起的事。

    「一句話,做是不做?」

    當然要做,不做的是傻子,「那公子的酬勞怎麼算?」生意雖還不知如何,不過親兄弟明算帳。

    「只怕你付不起我的酬勞。」朱佾開淡定說完,眼神輕飄飄的滑開。

    伏幼倒吸一口涼氣,還沒說什麼,朱佾開又接了下去——

    「離這裡不遠處還有間鋪子,大小適中,正好給你娘用來賣腌菜,你可要過去瞧瞧?」這樣她還能不入套嗎?

    她就算來到京城沒幾天,也大概知道這地界的鋪子是寸土寸金的,為了拿到這兩間比金子還貴的店面,說什麼也得入這個套。

    「那就請公子領我過去瞅瞅了。」

    朱佾開笑得開懷。

    連著幾天伏幼都見著朱佾開的面,他們有許多話要說,商量鋪子和人手安排、進貨,鋪子裡如何陳列擺設,許多枝節不理不知道,一理下來才發現要開家鋪子事情多如牛毛。

    當然,兩人常常說著說著就岔到別處去,很多時候歪得一發不可收拾,最後也不知道誰拉回的主題,總之,他們在一塊絕對不會有冷場。

    老實說,要開店,只有她和大花、小玉是遠遠不夠的,她得找人。於是她找來中人,精挑細選的招了幾個看起來心靈手巧的姑娘和婦人,她還得訓練人手,一個人體力再好,也不是無敵的,巴望著長出十八雙手來更是不切實際。

    朱佾開把練子派來,「練子是我府裡的大總管,張羅開店的事都交代他去辦就行了。」

    輕描淡寫地兩句話帶過,伏幼本來還懷疑,但是想想人家能當到國舅府裡的大總管,肯定有幾把刷子,朱佾開說能交代他,就不會有錯。

    因為每天要和朱佾開議事,要在鋪子做餅,還要回客棧,這樣來回很不方便,再說往後店面要開了,勢必要在京裡定居,買房又變成迫在眉睫的事情。

    這些都難不倒練子,他一項項穩妥的把事辦成,出色得連伏幼都起了收攏之心,不過對他豎起大拇指之餘,她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個什麼身分,人家好好國舅府大總管不做,哪可能來聽你一個女子的差遺。

    雖然練子不懂比大拇指是什麼意思,不過伏幼那明麗的笑容他看得懂,這是在大大的稱讚他啊。

    他知道只要這位姑娘高興,爺也會高興,所以他把事情辦得圓圓滿滿、滴水不漏,絕不會有錯。

    伏幼忙著,李氏也沒閒著。

    母女倆知道短期離不開京裡了,便讓女兒給自家老爺去了封信,一是報平安,二是把現狀說了一遍,就連要買房的事也順便帶上了。

    哪裡知道信才剛出去沒多久,伏家爺兒倆就在八月秋桂飄香的季節北上了。

    李氏見著自家夫君和兒子的時候,狠狠的揉了眼睛,以為自己眼睛不好使了,居然出現了幻覺。

    「娘!」伏觀這一叫,她才幡然驚醒。

    「哎呀,我兒啊,相公,你們怎麼來了?」這會兒她們早已離開住了許久的客棧,住進新宅子裡。

    這間宅子是練子找的,雖然位在在京城邊上,但價錢還合理,伏幼和李氏看過之後很快便決定買下,幾人搬了進來。

    後院有片很大的空地,正適合李氏曬醬菜,盡管做好的腌菜還要費工搬到東市的鋪子去,但是伏幼說了,鋪子和醬菜園分開,好處多過害處,在衛生上更能講究,不過費點人工搬運並不差什麼,李氏照舊聽女兒的話。

    許久不見的丈夫和兒子來到,李氏趕緊讓廚房炒幾個熱菜,親自捧來溫水讓兩人洗臉,擦去一身疲乏,接著泡茶,拿瓜果點心,嘰哩呱啦的講了一堆久別重逢的話,直到最後才想到,「囝兒,你不是在書院上課,怎麼跟著你爹來了?書院放假嗎?」

    「兒子向書院請假,妹妹要成親,我和爹怎麼可以不到?」

    嘩,青天霹靂,砸得李氏滿天星斗,她離家太久了嗎?怎麼一下子聽不懂兒子的話。

    她身為人家娘親,居然不知道女兒要成親?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夫君,囝兒說的是真的?」她嘴皮子動了又動,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伏臨門瞥了妻子一眼,直接從包袱裡翻出一封信來,信上署名是朱佾開,內容很簡單,伏家人卻看了很震撼,那是一封求親信,另外還有皇帝的賜婚聖旨。

    「不只宣旨的內侍公公,縣太爺、保正、鄉紳父老、官媒都來了,整個鎮子上沒有人不知曉,這麼大的事你那什麼表情,別說你不知道!」

    女兒和妻子上京談生意,怎麼就突然來了聖旨和國舅爺的求親書?父子倆捧著那簡直跟燙手山芋沒兩樣的東西,覺得這到底都是些什麼事啊!

    徹夜商量後決定來問個究竟,休店的休店、請假的請假,帶著兆家父子就往京裡來了。

    一到京裡,想找人,這才想到這根本是大海撈針,莽撞了。伏觀總算比他爹有主意,硬著頭皮問到國舅府去,人家問清楚他們爺兒倆的身分,也不曾擺架子,和氣的讓人把他們領到這裡來。

    「你沒收到囡囡寫的家書?」

    「想必是錯過了。」

    「妹妹呢,怎麼沒看到人?」伏觀也無暇詢問母親和妹妹怎麼租了這麼大一間房子,茶也沒喝上一口的就先問伏幼的行蹤。

    「說是想到可以用在餅子的新花樣。她只要一忙起來,就整天整夜的見不著人。」說完,李氏便叫人去把伏幼喊來。

    其實不用她叫人,已然聽到下人通報的伏幼把手邊後續的步驟交代給大花,趕緊讓小玉伺候著洗了手,拾掇了儀容,就往前頭來了。

    很久沒有見到家人的伏幼沒想到爹和哥哥會到京裡來,見面高興之餘,哪裡還記得要問他們怎麼大老遠的來了。

    她理所當然的想︰這一定是想她和娘了。

    伏觀看著妹妹的氣色還算不錯,心想她在京裡應該沒有吃苦頭,遂安下了一半的心。

    一家人湊在一塊兒,你一言、我一語,伏幼這才明白家人千里迢迢而來,為的是出大事了!

    女兒大手筆又買房子的事情不是新消息,家裡哪間房子不是她買的?現下迫在眉睫的是這樁突然冒出來的親事。

    「哥,你說是那朱佾開去求親?」會不會是朱佾開求錯親,加上皇上寫錯旨意,官媒也失心瘋了,這才導致的烏龍事?

    想想也不可能,一個環節有可能出錯,要接二連三地都出錯,那也太悲摧了。

    那麼那個最容易出錯的環節不會是別人,只有朱佾開。

    「爹,這事不急,您和哥哥好好歇著,我去找朱公子了解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其他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伏幼心下惱火,卻還是要擺出和顏悅色,她若是亂了手腳,爹娘不更慌得沒法了?

    烏龍事件?!去他的最好是烏龍事件啦!

    她再確認一些「細節」,「爹,這旨意上說將女兒許配給國舅為夫人,這夫人不是侍妾吧?」

    「應該不是吧。」侍妾哪需要勞動到皇帝下旨?隨便一頂轎子,吹吹打打、宴客什麼的也不用,就能把人從後門納進門。

    伏幼就想不明白了,朱佾開那種身分的人是腦袋破洞啦,怎麼可能會娶她為妻?

    伏幼坐在國舅府大氣磅礡的華麗正廳中,她不時捏下指頭,不時瞪著門處,不時又搓搓手心,覺得時間比烏龜爬還要慢。

    「姑娘稍候,爺臨時來了位貴客,這是冰涼的荔枝膏,你嚐嚐,去去熱氣。」近兩天秋老虎發威,白天天氣燥熱得很。

    練子讓丫鬟把荔枝膏送上,荔枝膏用上等銀器裝著,旁邊擱銀匙,放在那牡丹花填漆小桌上,另外還有剛剝的藕白用冰堆著,淋上石榴醬,紅白交錯,顏色清爽又鮮美,若是炎夏的話來這麼一碗冰品,保證暑氣全消,可如今都八月入秋了,她怕吃了會拉肚子,更不想中某人的緩兵之計。

    這朱佾開存心氣人來著,先消她的一肚子火,然後他再來面對她的興師問罪是嗎?

    她直等到那碗荔枝膏都化成了水也沒碰一下。

    不多久,練子又出來了,「姑娘,請隨奴才來吧。」

    伏幼跟著他到了暖閣才停下。

    因為剛剛那一陣子的等待和這一路的停停走走,老實說,伏幼那股不被告知、不受重視的氣憤已經不見了,剩下不明的是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情緒。

    她的名聲不佳,是個寡婦,出身也只是小門小戶的商戶女,沒有萬貫家財做背景,沒有龐大勢力讓他倚仗——或許他也不需要妻族這邊的勢力,畢竟他的身分特殊,那麼,他看上自己什麼?

    按理說,難得伏幼主動上門,朱佾開應該再開心也不過,但是他自己幹下的好事,他怎麼會不知道她來找他是為了什麼?

    要說不開心也不會,能見到她,就是好事。

    暖閣裡有一張長條方案,靠窗處有張紫檀木羅漢床,朱佾開就靠在層層迭迭的軟墊上,姿勢安逸閒散,表情漫不經心,正和自己對弈。

    「爺,伏姑娘來了。」

    朱佾開抬起頭,聲音廳不出起伏,「嗯,你來了,自己找個位子坐。」

    「我找你有事。」

    標準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瞥了伏幼一眼,心想來得好,他就怕她不來問他。

    「是為了我們的婚事?」

    目光直勾勾的,勾得伏幼心尖一顫,耳朵嗡了下,居然有些受不住。

    這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一直沒細細想過。

    第一次相見,是在桂花胡同的屋子窗邊,她站在柴垛旁,他冷酷肅殺,眼神陰鷙,用眼神都能置人於死地;然後他傷愈,應該是有很多的不情願吧,在她的奴役下替她做了磚爐,讓她得以跨出賣餅的第一步。後來,來到京城,她以為他只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真實身分卻是高高在上的國舅爺,人家的靠山可是皇帝和皇后。

    自從穿越過來,她很少去想關於自身的事情,這身體才十幾歲,她真的沒想過婚姻大事,就算發生炎家那檔子事,對她來說也是不知所謂的黑歷史。

    如今她和這位國舅爺,又算什麼事?

    「對於莫名其妙的婚事,換成是你也會問個清楚吧?不會糊里糊塗的,別人讓你娶就娶,是吧?」她的氣這會兒全消了,只是想知道緣由。

    「那你總聽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我爹說了,我的婚事,由我自己作主。」她彎月似的眼睛更彎了。

    「是你答應我親事的,轉眼就忘了,這可不行,即便你是女子,言而無信也容易叫人看輕了。」

    那一張長得天怒人怨的俊臉上表情調侃,害得伏幼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的求親?」裝傻賣乖混人生的古代女子守則她一樣沒落下,這廝居然說她言而無信,她又不是老人痴呆,自己說過的話會轉眼就忘。

    「你果然健忘,那日我們在包家山,我不是向你說︰‘你跟了我,這座山就是你的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允了。」

    她不說話,是因為被他這句話弄到腦袋當機!誰、誰知道他這是在求親!

    她不服道︰「你憑什麼?!我壓根沒有點頭,你哪隻耳朵聽見我答應的?」這混蛋要不是不能動手打他,她真想掄起拳頭狠狠揍他一頓,才能解恨。

    「我朝女子向來含蓄端莊,說是就是不,說不願便是願意,你不言不語,就是允了我的親事。」

    這是哪裡來的歪理?

    「我就算逼不得已非要嫁人不可,也不想嫁給你!」她不是意氣用事,不是矯情做作,是為了保住自己一條來之不易的小命啊。

    他雖是高富帥三高男,甚至更勝一籌,但他職業風險高,改天一個不小心就不知道怎麼GG了。

    朱佾開的眸子落在她臉上,不知在想什麼。

    暖閣裡瞬間冷得可以凍死人。

    候在門外的練子楞住了,想不到這個女子竟敢拒絕主子?

    伏幼好半晌才回過味來,這世道不是現代法治社會,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能看上自己是給他們家族極大的面子,她還不知好歹的拒絕人家,這跟找死有什麼兩樣?

    她悻悻然瞄他一眼,卻見他對自己的不敬沒什麼反應,一雙黑眸像古井裡的水,讓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那你倒是說說,你理想中的夫婿是什麼樣子的人?」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晦澀難懂的陰暗。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伏幼想到自己一家四口的小命,可能人家隨便拿捏就沒聲沒息的不見了,頓時她的聲音態度都軟了。「你想嘛,我什麼出身,朱公子你什麼出身,這婚姻不就是結兩姓之好,要求要門當戶對,男女兩方的背景要是差太多,將來在溝通上會變得困難,女方對公子你沒有助力,以後甚至有可能變成累贅,那就難看了,還有,老實說,能不嫁人我就不嫁,我想守著我爹娘一輩子。」

    他輕輕一笑,「你覺得我是那種需要借助妻子力量才能往上爬的男人,還是那種是非不分,容易為女色所迷而有求必應的人?」他說著,晶亮的眸子中著帶著詭譎的光芒。「你不嫁,你爹娘扛得住流言蜚語,你祖母能放過你?」

    伏幼微微彎著眉,緩緩道︰「這世間規矩對女子苛刻,我連不想嫁人都沒有自由,公子非要問我、心目中的夫婿是什麼樣的人,我只能說,公子比小女子更明白皇室這灘水有多渾,那些個軟刀子殺人的法子我學不會,也不想學。公子不明白我想要的,那我也想問你,你到底看上了我什麼?」像她這麼普通的女子滿街都是,比她更好的對他而言也是垂手可得。

    大概是還沒習慣她的目無尊卑,以下犯上,口無遮攔,朱佾開聽完面色一變,「大膽!」

    瞧瞧,她不過多說了兩句皇室水深,就被吆喝著要謹言慎行,可她還是不服。

    伏幼微抬高下巴,鎮定的看著他,「我不過就事論事,我沒那三兩三,梁山我是上不了的,你就是那座山,小女子不如在山腳下做點營生買賣,逍遙自在,如此便好。」

    「無知!生為人,哪樣不需要爭?向天爭、向地爭、與人爭,也才能活出個樣子來,別以為凡事與人為善就人不犯你,與世無涉,那是鴕鳥心態。」他輕點著羅漢床上的圍欄。

    「我承認,這世間是強人在講話、立規矩,想活得稱心快意是得站在高峰上,但是我還是覺得,任何時候人還是要靠自己的好,別想著指望別人。」她是有軟弱的時候,但是軟弱沒什麼了不起的,忽視它,過個幾天就好了,再說了,哪個人身上沒半點不如意的事?

    「你說得沒錯,你要背景沒背景,要勢力沒勢力,但是我就是想要你這樣的女人做我的妻子。」以為他不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嗎?

    沒有按照皇帝和皇后意思娶個世家女,就是他避開朝堂這灘髒水的第一步,皇帝若是知曉他沒有繼續讓朱家的勢力在朝廷上滲透下去,肯定是滿意的。

    這不就是了,他一提及要娶伏家女為妻,賜婚的旨意下得毫不遲疑。

    「至於我看上你什麼?很簡單,就是你的善良。」

    善良比聰明難,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

    伏幼沒吭聲。

    兩人對視片刻,朱佾開宛如冰稜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我不會放棄你,你愛嫁便嫁,不嫁也得嫁。」

    伏幼使勁的齜了齜牙,「然後跟著位高權重的國舅爺一塊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不知道怎麼死的?」

    「你還說?是不是真想讓我掐死你?!」她就對他這麼沒有信心?以為他只是個貪圖安樂、安逸苟且之人,借著皇后之勢毫無作為?

    「你就算掐死我,我也不想嫁!」她一講完,朱佾開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她被他這一看,心臟像是塞滿冰塊一樣,叫人喘不過氣來。

    朱佾開冷喝,「練子!」

    在屋外伺候的練子很快走了進來。「爺。」

    「送伏姑娘回去備嫁!」

    練子哆嗦著朝伏幼擠了濟眼,她也退了出來,走到暖閣門口時,她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了一眼仍靠在羅漢床上的男人,這時候,屋內的陽光已經走到了另外一邊,他整個人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暈裡,很奇怪,在這種矛盾的氛圍中,他那孤孤單單的模樣和他表現出來的強硬,讓人覺得無奈又孤寂。

    她,心疼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01:5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2:4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有了軟肋了


    在外人眼中,伏家女兒的這門婚事簡直就是點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天大喜事,伏家人在知道李氏和伏幼上京後,朱佾開的「種種照顧」,一家人只差沒舉雙手雙腳讚成了。

    伏幼不知道自己去了一趟國舅府沒能挽回什麼,家人反倒全倒戈了。

    伏幼的不願意,還真代表不了什麼。

    國舅爺的婚事,不只轟動整座京城,所有世家女、閨閣千金莫不碎了一地芳心,這位國舅爺位高權重,英俊無儔,是夫婿的最佳選擇,偏偏這位爺等閒難以見著,京中多少賞詩花會他也從不踏足,在連衣角都碰不到的情況下,又哪能發生偶遇還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戲碼?

    這消息也風一樣的傳到了瀉水鎮上的伏家老宅裡。

    伏幼才不管老宅的人有什麼想法,如今他們大房離瀉水鎮一南一北,天高皇帝遠,有辦法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爹娘可以考慮見或不見、傷不傷腦筋,她可不會自找麻煩。

    沒必要,也不需要。

    女子出嫁,不論男方家世如何,一旦確定婚事,天大的事都沒有嫁人重要,只能留在家裡頭備嫁,伏幼亦然。

    王嫂子的女紅是了得的,不過如今年紀大了,眼力不比當年,大花小玉那出身,針線也還行,但是要拿到國舅府裡用,還是別出醜了,而伏幼自己,這般高齡才開始拿針,也別逗了。

    幸好,辜尚醫,六位司衣,十位典衣、掌衣,十位讀,替伏幼解決了大部分的難題,她身為待嫁新娘,因為沒有公婆,只要意思意思替夫君繡個一身衣物襪套,納幾雙錦鞋也就夠了。

    她並不是那種愚不可及的人,經過蔡司衣的「棒下」教導、七天的血淚奮鬥,十根指頭沒一根是完整的,總算鴛鴦不會再被誤認為是鵪鶉,鵪鶉不再是小雞了。

    這段期間,中斷學業的伏觀被朱佾開介紹到了國子監去上學。

    他起先是排斥的,在他以為,這是沾了妹妹的好處,才能這麼輕易的踏進多少人夢寐以求都進不去的地方求學。

    但是朱佾開告訴他,要出人頭地,國子監是文人最快速的一條路徑,國子監裡不只有各地舉薦來的優秀學子,也有官宦人家子弟,還有不少來自海外的留學生,能在裡面念上幾年的書,對以後仕途大有好處是沒錯,但是想入朝堂還需多多考驗磨礪,不要以為進了國子監,將來前突就能無虞。

    伏幼知道朱佾開這般安排哥哥,也對伏觀說︰「進國子監只是開始,至於能從裡面獲得什麼,就得要靠你自己的努力了。」

    伏觀大悟,也激起了好勝和上進心。

    因為校規森嚴,學生一律住校,貼身小廝也只能兩人,李氏除了讓兆方跟著去侍讀之外,又買了個伶俐的小廝,專門伺候伏觀的起居吃住。

    兩天後,伏觀帶著兩個小廝,母親準備的如山般的吃食和零用金、束修,隨著父親伏臨門去了國子監。

    他們家在京裡可能沒什麼知名度,也不是權貴高官,但架不住有個會賺銀子的妹妹,凡是要花用之處都能打點得好好的。

    他在國子監住了下來,一個月後第一次休沐時回家,看起來精神爽颯,頗為不錯。

    他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國子監校規森嚴,學業嚴苛,除了學校規定課業要按時完成,學生的日常功課還有三樣,一是練字,每天要臨摹一帖字,寫字最差的要挨板子;二是背書,三天一背,背不出照樣打屁股;三是寫作文,每月要完成六篇文章,如果不能交齊,一樣要受罰。

    他頗為自豪的說,自己入學一個月是國子監裡少數未曾受罰的幾個,讓爹娘妹妹不為他擔心。

    另外,他是靠著國舅爺引薦入學的,在大家都知道他未來會是國舅爺的大舅子,許多本來存心找碴的,心思也都歇了不少。

    伏幼只能說,打著老虎旗幟好辦事吶!

    俗話說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皇帝交代下來的差使,禮部自然要緊著辦理,不敢馬虎,還讓欽天監監正挑了個又近又好的吉日良辰,最重要的是在年前,讓國舅爺能完婚,抱得美人歸。

    按禮,新娘嫁妝會在前兩日抬到男方家,擺放在庭院裡給來賀喜的賓客觀賞,這正是新娘長臉也是丟臉的時候,只是話說回來,國舅府裡還真沒多少賓客有膽去觀賞未來國舅夫人的嫁妝。

    據說國舅爺在送去的聘禮中,除了殿中省復照品級安排的聘禮,還有自己添置的各色物事,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

    當然,伏幼出嫁前,日子也不是都這麼平靜的。

    伏老太太帶著兩個兒子和媳婦、孫女、孫子,不遠千里的從瀉水鎮趕來,大聲嚷著要見伏臨門,只是在門口便被門房給攔住了。

    伏老太太沒有意識到如今的大房已經不是那個她仗著身分想進就進、想為所欲為沒有人能攔得住她的一家人了,若是沒有伏臨門點頭,就算她是主子的娘,在旁人的眼中不過就是個鄉下糟老婆子。

    這段日子,伏氏夫妻倆也商量著,既然餅子和醬菜的生意都做到京裡來了,沒道理伏臨門還要回去守著那邊的當鋪,不如收了,等女兒出嫁後,再尋個好地段開張便是。

    至於瀉水鎮那邊的營生就全權交給妻舅和岳父母,他們都是信得過的人,這段日子李氏醬菜園裡的醬菜能夠源源不絕得到供應,品質維持在一定的水準上,都是自己的親娘和哥哥嫂子的功勞,把鋪子交給他們,她很放心。

    不過伏老太太怎麼說都是伏臨門的母親,到底還是進了伏家門,但是伏臨門的態度很冷淡,只簡單撂下話,倘若老太太和弟弟們願意好好待下來參加女兒的婚禮,那麼他們還是女兒的祖母和叔父,要是不按他的規矩來,那就對不起,大家就什麼都不是了。

    伏老太太硬生生忍住想發怒撒潑的衝動,忍得她幾乎快吐老血。

    如今這個大兒子已經不是她說一他不敢說二、唯唯諾諾的長子了,居然敢給她下馬威,再說這宅子、這做派,也不是自家那老宅子能比的,大房如今竟有這氣候,當初,她是不是看錯了人,心偏錯了邊?

    不管她怎麼想,是後悔也好,懊惱也罷,大兒子飛出去,翅膀還硬了,孫女如今要嫁的是當今國舅,孫子在國子監讀書,反觀老二老三的孩子,不知都被寵成了什麼,拍馬都趕不上人家一根毛。

    她鬱鬱寡歡,看什麼都不順眼,大媳婦忙得每天看不見人影,她想發脾氣還沒對象,府裡的下人雖說表面上敬著她是主子的母親,並不為難,但除了客氣,卻什麼都不聽她的,凡事要請示自家主母,把向來頤指氣使習慣的老太太氣得要吐血,又拿人家沒辦法。

    她覺得住得憋屈,卻不甘心夾著尾巴回瀉水鎮,更萬萬沒想到的是,朱佾開來迎親那天,對她連個眼神都沒給,她氣得心口痛,伏幼出嫁的第二天便領著二房、三房回去了。

    關在房裡的伏幼對這位老太太更是敬而遠之,她這位祖母自恃身分,厚著臉皮來認親,爹是她兒子,拿她沒皮條,但是她隔了一層,又是待嫁新娘,不想應付這位老太太,她也拿自己莫可奈何。

    後來她也想通了,既然非嫁不可,像朱佾開這樣的男人,好歹相處過那麼一陣子,他不是什麼匪類還是十惡不赦的人,在京裡也沒聽過他做過什麼欺男霸女,縱情聲色,行事糊塗之類的事。

    嫁給他,雖然說不是心甘情願,但是對她來說,壞事也不一定永遠是壞事,或許一個契機,就能變成好事也未可知。

    人總要往好處想。

    好吧,就算沒愛到那個分上,在她自以為的堅強下,也不是什麼事都能撐得下去的,偶爾她累了,或是在她不是那麼堅強的時候,倘若有他在,也好。

    當年她年輕,覺得愛情比什麼都重要,還為此傷了一輩子的心,都重活了一世,她不會再傻得去追逐那縹緲不實際的愛情。

    朱佾開想娶她,她就嫁吧。

    畢竟不是很瞎的盲婚啞嫁。

    成婚那天,伏幼拜別父母,伏觀背著她走出家門上了轎子,滿心不捨的送走妹妹,交給騎著高頭駿馬,一身鮮亮紅衣,引得無數人競相圍觀的新郎官。

    花轎在京裡大街上繞了一圈,這才入了國舅府的門。

    轎子停下之後,門外傳來官媒、喜娘與賓客的的哄鬧聲,顯而易見,這位國舅爺成婚聲勢浩大,整個京師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在轎子被踢了一腳之後,轎簾被掀起,雖然還蓋著蓋頭,但伏幼明顯的感覺到眼前光亮一片。

    一隻修長又乾淨的手出現在她面前。

    她隨即將手放到了朱佾開手中。

    感覺到手中不算太柔軟的觸感,朱佾開的嘴唇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今日,他真的開心。

    滿堂賓客笑語不斷,喜慶的瑣吶和二胡,還有司儀別出心裁的賀詞都不曾入伏幼的耳,此時此刻,她的世界只剩下專心,經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門,聽著喜娘說小心腳下,別踩空了。

    進了洞房,坐帳、挑蓋頭,全都照著禮俗,喜娘趕來撒帳、唱詞,接著請新郎官起身出去拜客敬酒。

    也許是因為朱佾開的國舅身分,也許是傳聞中伏幼的名譽有損,讓賓客們都沒有鬧洞房的想法,伏幼意外的守著一個很安靜的新房。

    兩世為人,結婚卻是頭一遭,伏幼表面鎮定,心卻像隻小鳥似的撲騰個不停。因為一夜沒睡好,一大清早又被吵醒,什麼東西都不能下肚,自覺能撐到現在還沒暈倒,真是奇蹟,一見朱佾開出去了,肩膀就垮了下來。

    「這鳳冠沉得很,你叫什麼名字?過來幫我卸了它。」

    她看見兩個大丫鬟就在邊上,一個端莊大方,身材姣好,又長得水靈,一個有張凝脂白玉般的臉,身姿婀娜,是那種非常典型的美女。

    這國舅府裡的丫頭是一個賽一個比靚的,這兩個就已經是極品了,其他的不就更活色生香?

    這個朱佾開倒是會享受。

    她的陪嫁丫鬟除了大花、小玉和胖姑,為湊成雙數,又買了個叫叮當的丫頭,只是四個丫頭在今天這種日子都指望不上,不曾一口氣見過這麼多貴人,膽怯得手腳發軟不說,更嚴重的還拉了肚子,就連向來沉穩的大花也臉色發青,成了木樁子。

    這不怪她們,都是鄉下丫頭出身,沒見過世面,沒給她當眾昏倒了事就算不錯的了,只是這麼不濟事,將來想做為她的左右臂膀、提點她事情,恐怕有些難了。

    然而若沒有好使的丫鬟當耳目,她在這國舅府裡勢必會困難許多。

    「回夫人話,奴婢叫月繯,妹妹叫秋日,爺說我姊妹倆從今日起就是夫人的人。」長得水靈的丫頭講話斯斯文文,顯得特別有教養。

    她蓮步輕移過來替伏幼卸下鳳冠和霞帔,秋日則是去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備水,等水來後,伺候著伏幼卸妝,又告訴她哪裡是浴間、哪邊是淨房,接著便想扶著她進去。

    她揮退了兩人,洗澡嘛,她自己來就成。

    這個浴間非常得她的心,偌大的浴池是用大片的漢白玉鋪設而成,東西南北各有青銅制的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噴頭,不知是哪裡開鑿出來的溫泉水,帶著淡淡的硫磺味,踩著階梯下去,溫度微燙,卻燙得人十分舒適。

    老實說為了這個婚禮,她從昨天就折騰到現在,這個熱水澡來得及時,她光裸著身子泡在溫泉水裡,慵懶的連動一下都不想,要不是察覺到腳步聲,她差點就睡著了。

    都說美人銷人魂,美男脫得光溜溜的也戳人心肺,朱佾開的身子是象牙的顏色,健觀窄腰翹臀,從腰身以下的人魚線清晰可見的往下延伸,天吶,他居然連褲衩都沒有!

    她瞪大眼睛,鼻血幾乎要從鼻管裡竄了出來。

    伏幼一慌亂,一股燥熱從腳趾竄到了髮絲,耳根燒燙厲害,腦子裡亂糟糟的,猶如有一群野貓在瘋狂亂竄,怎麼辦?她還光裸著身在溫泉池裡啊,怎麼躲……

    她忘了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的夫婿不會允許她躲開。

    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手腕被牢牢擒住了,男人將她拉起,兩人的身體便貼在一起,他的氣息就在耳畔。

    接著他的唇重重落下來,含住她的嘴唇。

    粉粉的唇如花瓣般細膩芬芳、柔軟嬌嫩,纖柔的身子如風中輕擺的蘭花,雪白前胸如山巒般連綿起伏,彈性十足,令人不可自拔的沉溺其中,想要更多,唇舌滑過她細致的皮膚,他的血脈如同岩漿熱烈沸騰。

    伏幼只覺得她的心軟軟的,彷彿汪著春水,渾身輕懶,柔情而繾綣。

    用最後僅剩的理智把懷裡的軟馥抱離浴池,走回內室,放在床上,朱佾開宛如對待珍品般小心的將偉岸身驅覆蓋了上去……

    朝陽爬上了天際線。

    六個丫鬟四個主內,貼身伺候,兩個主外,還有負責跑腿的小丫頭們,眾人都立在自己該在的位置上一個多時辰了。

    大婚的第二天,大花和小玉從秋日口中知曉,姑爺和姑娘是要到宮裡謝恩的,只是主子們卻遲遲不見醒來,幾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屋裡頭是有聲響的,但是主子沒有出聲喊人,她們又怎麼敢隨意進去?

    一隻白嫩的手推搡著身旁的身軀,呢喃道,「再不起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

    這位爺很有那滾在床上一輩子不下來的勁頭,可今天是什麼日子?新婦進門的第一日,是要同丈夫一起去跟一家人見面敬茶的,雖說公婆都已經不在,於禮她也不能太過肆無忌憚,落人話柄就不好了。

    朱佾開不情願的下了床,仍是光溜溜的,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床上的纖細白手扔了一塊不知哪抓來的布,叫他遮掩一下。

    他笑得爽朗,「要叫人進來伺候嗎?」

    伏幼從被褥裡鑽了出來,「嗯」了聲。

    朱佾開轉身喚人,聽到聲音的大花和小玉先進去,月繯和秋日則是吩咐屋外的二等丫頭去將準備好的的溫水、青鹽、巾子端進來,一同伺候伏幼洗漱,朱佾開則是去了浴間後,由另外兩個丫鬟伺候著他穿衣。

    原來朱佾開身邊有四個專門伺候的大丫鬟,他把兩個最得用的派到伏幼身邊,只留下春白和夏末。

    因為是新嫁娘,不好穿得太過樸素,在月環拿出來的好幾套衣服中,伏幼挑了一件玫瑰色吉祥芍藥錦緞襖,配上百折飛魚裙,頭戴一頂精巧的珠冠,腰系寶色繡花絲帶,耳綴著百合滴翠耳環。

    這一番打扮,讓朱佾開看得眉開眼笑,錯不開眼。

    「我可以替娘子畫眉。」他的聲音裡有著說不出來的性感。

    素來了解他脾性的丫頭們耳根火辣辣的燙,卻一個個垂手低眉,濕了一背的冷汗,大花和小玉初來乍到就少了那麼幾分小心翼翼。

    「讓你畫,成了張飛眉,我還能見人嗎?」伏幼嬌嗔的眄了他一眼。

    說起來朱佾開大多時候面無表情,就算收拾人,也樂意使那種讓人啞巴吃黃連的法子,這會兒他這麼高調的向下人展現他對新婚妻子的恩愛,這是想讓她用最快的速度在國舅府裡佔有一席地位嗎?

    他對她算是有心了。

    「不見人最好,我留著敝帚自珍。」

    敝帚自珍能這樣用嗎?算了,她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與這男人一般見識。

    忽地肚子傳來咕嚕一聲,她臉一紅,被折騰了一晚上,昨兒個也沒吃過什麼,現在真的餓了。

    「傳膳吧。」他很善解人意的捏了她的手心一把。

    雖然是無意間的一個舉動,卻讓伏幼心裡掀起一陣波濤,她總覺得,她這夫君在某些方面有些似曾相識的痕跡,而這種錯覺在昨夜圓房之後更加明顯了,那麼多的似曾相識,她一下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這點讓人煩躁。

    一個非常不靠譜的想法竄進她腦子裡,她是穿越來的,他也是,有沒有可能他是她想的那個人?

    這麼一猜想,她頓時覺得呼吸不順,胸口生疼。

    老天爺會對她這麼疼惜嗎?

    「不是應該先進宮謝恩?」皇帝大過天不是?怎麼他還有閒暇喂飽肚皮,這算大不敬吧!

    「不急。」朱佾開淡淡說。

    他娶了妻,總該做做沉溺在愛河的樣子,晏起不思朝政,皇帝應該會很樂見。

    既然他說不急,那就不急吧。

    她雖然是穿越來的,會的事卻少得可憐,沒有改朝換代的本事,如同她在後世那樣文明的時代,也沒有能力改變社會一樣,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做好她自己——在任何年頭,做好自己就是最強的態度,而能做好自己也是最強的實力。

    「多吃點。」一雙玉箸夾了菜進她碗裡。

    桌上有一白玉盆子裝著黃白紫三色米粥,精緻的青花瓷擺盤裡有鵝肉巴子、蒸雞蛋羹、蒜酪、椒末羊肉、豆湯、醋鮮蝦、五味蒸面筋、牛肉水晶角兒、麵片湯,很家常的菜,但伏幼不得不說,國舅府的廚子很有兩把刷子。

    用過早飯,練子早已吩咐人把馬車準備好,此時日晴微雪,倒是不妨礙行走,朱佾開上前扶著穿著雀金裘的伏幼坐進馬車,四個丫鬟也跟著坐進了後面的一輛車裡。

    國舅府距離皇宮並不遠,馬車不算大,也不讓人覺得空間狹小,裡頭有茶幾小櫃暗屜,一應全。

    朱佾開將擋光的車簾掛到一邊,然後放下擋風的錦簾,那錦簾也不知是怎麼做的,一放下,車裡的光線便足足的。

    兩人挨得近,朱佾開的鼻端都是屬於伏幼的香氣,他沒多說什麼,直接攬過她的身子,狠狠的吻上她香唇。

    他老早就想這麼做了,畢竟新烘爐,新茶壺,新婚夫妻就應該恩恩愛愛的,羨煞別人,瞅著伏幼那呆楞的樣子,不由份說更加深了這個熱吻。

    伏幼被朱佾開的熱情軟化,閉起雙眼,雙手不自覺的環著他的脖子,回應了起來,直到兩人都覺得呼吸困難才停了下來。

    朱佾開留戀的輕啄她紅腫起來的芳唇,而伏幼的臉已經紅透。

    「你再這樣看著我,等會兒我們就別想下馬車了。」朱佾開的喉結一下一下的聳動,瞧得她又是一陣臉熱心跳。

    「少不正經了!」

    「我要太正經,哪來的夫妻情趣?」他繼續調侃,見伏幼臉頰一片酡紅,用指腹抹了抹,又把她抱進懷裡。

    伏幼始料不及,頓時半栽在他身上,這時外面響起了聲響。

    皇宮到了。

    練子在外頭喊道︰「爺,夫人,我們到了。」

    朱佾開「嗯」了聲,率先下了馬車。

    下了馬車後的他未走開,反身撩開車簾,伸出手,扶著伏幼下來。

    四個丫頭是不能進宮的,和練子留在宮外。

    兩人慢慢走進宮門,此行兩人要先去拜見皇帝,叩謝賜婚大恩,再去皇后殿裡見皇后及各位主宮娘娘。

    對皇帝,伏幼沒什麼興趣,上一世她見過那些歷代皇帝的畫像,都是老頭子,這位皇帝登基都二十餘年了,能年輕到哪裡去?

    她對皇后,也就是丈夫的姊姊比較感興趣。

    能當上皇后,統管六宮,沒有一定的姿容和能力,這位置真的不好坐,也坐不穩。

    據說朱家的這位嫡女聰明早慧,美麗出眾,明智能幹,和皇帝大婚後,夫妻鶼鰈情深,琴瑟和鳴,捋順六宮遊刃有餘,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子嗣稀少。

    子嗣稀少對一個皇后來講,要鑽了牛角尖,非要自己所出的孩子才許繼承皇位,那就累了,若能換個角度想,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的孩子不都全要喚你為母親,你對他好,掌握著他此生會飛黃騰達,還是默默終老的算籌,他再蠢再笨,就算心向著生母,還是要把你供著。

    此時雪勢已停,經過長長的甬道,可見到四下掃雪的小太監,抬頭望去,飛簷宮牆都沾著皚皚雪白,只微微露點尖角,冷得讓人想多看一眼何謂皇宮的欲望都沒有。

    朱佾開替她拉高了裘衣,「再走幾步路就到御書房了。」這時皇帝一般已經退了早朝,會移駕御書房批閱奏折。

    老內侍一見朱佾開領著新婚妻子來謝恩,除了替他撢去肩上的細雪粒,還朝著他眨了眨眼,然後朗聲通報,「國舅爺、國舅夫人給皇上請安來著!」

    太監的聲音不若正常男人的低沉沙啞,帶著一股子不好形容的尖細,伏幼聽著雖然有些隱隱地不舒服,但並沒有什麼表情顯在面上。

    她沒來過皇宮,沒見過這些人上人,但是她起碼看過連續劇,知道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殺人不過一個眼神,她既然決定要做好自己,那就盡量顯現自己的平庸吧。

    平庸是生存之道。

    誰知道這時候的御書房竟比伏幼想像中的熱鬧許多。

    朱佾開帶著伏幼進去,雙雙跪下給坐在御書案後的黃袍男子行了大禮。

    「怎麼,都這時辰了才捨得帶著新婚夫人來見朕?」

    伏幼聽著皇帝的聲音也沒敢抬頭,只覺皇帝聲音氣韻淵厚,如海如山,感覺上不會是個太差的皇帝。

    「臣睡遲了。」朱佾開一點也沒有害臊的意思,當著一屋子的人實話實說。

    「得了,你新婚燕爾,來人,給國舅、國舅夫人賜坐。」

    朱佾開落坐在較後頭的位子,伏幼坐到他的下首。

    這一屋子人想必都是皇子皇孫,朱佾開不管多受皇帝寵信,他還是外戚,身分上絕對構不著皇室子孫,伏幼很能理解,他要真的往上位一坐,她還得心驚肉跳了起來呢。

    雖說皇后只生了太子一人,但嬪妃們可是非常努力替皇帝開枝散葉的,皇帝的心也沒偏到哪裡去,有能力者他會另眼相看,這一日,剛好碰上了皇帝考校這些皇子們文章武功的日子。

    唯一沒看到的,只有太子。

    伏幼只覺得身上聚集了各種目光,有嘲笑、諷刺、不以為然,也不過如此這般,都稱不上是友善的視線。

    倒是皇帝老爺的表情,很是莫測高深。

    朱佾開的眼神冷漠得像結凍的冰塊,周遭的溫度像是也瞬間下降,一旁的伏幼感覺到之後,從袖子下悄悄拉了朱佾開的手。

    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露給別人看的,她這一拉,拉得恰到好處,朱佾開感受到了,諸位皇子也看見了,皇帝坐在高位上自然一覽無遺,將他們夫妻的小動作看了個分明。

    朱佾開垂首看了妻子一眼,既然這種場面是皇帝樂見的,那麼自己何不推一把?收斂了氣勢,周遭的氣氛漸漸恢復正常。

    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年紀最輕的十七皇子沒忍住,笑道︰「還真是恩愛。」

    沒有人搭腔,但是幾個人心裡都有數,看起來這位拉皇后裙裾上位,油鹽不進的國舅爺是有了軟肋呢。

    因著還要去青鸞殿見皇后,朱佾開夫妻倆在皇帝揮手之後,退出了御書房,那幾個皇子也相繼離開。

    十皇子和十五皇子則是殿後,兩人慢悠悠的走下台階。十五皇子李夙就開口了——

    「國舅非那女子不娶,還以為她有什麼奪人心魄的天仙美貌,卻不過爾爾。」

    十皇子李貢一臉溫和的笑,看似無害。「人各有所好嘛。」

    兩人面和心不和,打著哈哈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10:5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2:53 PM 編輯

第十四章 遺憾圓滿了


    皇后居住的青鸞殿是比照皇帝居住的乾寧宮建的,巍峨壯觀,老內侍領著朱佾開和伏幼來到時,只見一干太監宮女候在殿外,顯然是各宮院管事的,來回事。

    「老奴就送國舅爺和夫人到這裡。」老內侍臉上的折子很深,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開了的菊花。

    「有勞華公公了,我日前得到一枚青田石中的極品封門青,你幫我瞧瞧。」朱佾開很隨意的從袖中掏出一個不到巴掌大的匣子,遞給了他。

    華傅是皇帝從前潛邸時的太監,隨侍在皇帝身邊多年,可是皇帝最得用的總管大太監。

    華傅嘴裡說不敢,接過來掀開蓋子一瞧,本來皺起的折子都扯平了。

    一枚印章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但青田石中的封門青,和壽山石中的田黃,是許多像他這樣愛好奇石所追求的頂級石材,剛剛那一眼,浸潤玉石多年的他幾乎可以斷定,這枚印章是絕對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他微微一笑,把匣子往長袖裡一擱,作了個揖後施施然走了。

    朱佾開都沒有避著伏幼,態度自然的宛如你請我吃碗冰,我請你吃塊甜不辣這麼簡單,伏幼看在眼裡,什麼話也沒說。

    有點腦袋的人都知道和皇帝身邊的太監打好關系,雖然不見得能為己所用,但總沒有壞處的。

    宮女將兩人引進內殿,伏幼只見寶座上端坐一位身著華麗宮裝的麗人,滿頭珠翠圍繞,也不敢細看,恭恭敬敬的行跪拜禮。

    皇后免了朱佾開的禮,讓他上前說話,卻沒讓伏幼起來,她只能眼觀鼻,鼻觀心,腰桿子挺直,專心的跪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內殿兩側還坐了一整列的嬪妃,一個個光彩照人,那麼多眼光都在打量她,伏幼就算不在意,身上還是冒出了汗。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吧。」那嗓音不浮躁也不沉重,輕輕緩緩卻有股威嚴。

    伏幼微微的抬起了頭,陪著笑。

    皇后約莫三十多歲,看起來精明幹練,眼波流轉間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皇后也不客氣的打量她,神情有些失望,不過就是小家碧玉,弟弟怎麼就看上眼了?

    打量完,皇后這才讓她起來,讓她上前,從手腕上褪下一對碧綠色玉鐲,拉起她的手便套了上去,賜了座。

    這對玉鐲一看就知非凡品,觸手溫潤,一套上伏幼便悄悄的用袖子掩住了。

    那些命婦誰得了她的賞沒炫耀顯擺的?她這不囂張的模樣,倒是得了皇后難得的一眼。

    因為只是謝恩,並不久待,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兩人帶著帝后的賞賜︰御賜田莊一座,黃金五百兩,珍珠兩料,宮綢一匹,貢緞六匹,金警飾若干,仍是用兩腳慢慢離開宮門。

    「下回還想再來嗎?」朱佾開望著出乎他意料沉穩淡定的新婚妻子這麼問了句,好像只要她說想,他隨時都能帶她來閒逛般。

    伏幼望著天際將雪欲雪卻又下不來的陰霾,只覺得窒息,雖然只是看似簡單的謝恩,裡頭的角力昭然若揭,「能不來,最好不要了。」

    這個新嫁的丈夫又會把她往哪兒帶呢?

    嫁的人好,帶你上天堂,嫁的人不好,就直接帶你住套房了。

    嫁人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回到國舅府,也要見見府裡的人。

    雖然朱佾開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但國丈還留下幾位姨娘。

    朱佾開從瀉水鎮回來後,雷厲風行,有去處的姨娘他給了一百兩黃金,放她們自由,不願意的送去了家廟,國舅府會負責所有的吃穿用度直到年邁,如今,府中僅留兩位姨娘。

    這兩位姨娘是姊妹,在朱佾開娘親病弱、無人可信任的時候,也不顧四面環伺的都是對手,跳出來衣不解帶的照顧生下來便體弱多病的朱佾開。

    大小白氏家中都沒人了,朱佾開感念她們對他有照顧之恩,遂讓她們留了下來。她們其實也是謹守分際的性子,這些年來將沒有女主人的國舅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讓朱佾開沒有後顧之憂。

    大白氏有一個庶出兒子、三個女兒,小白氏只有一個庶子,便是八爺。另外還有幾個庶弟,姨娘都已經過世,在國舅府裡掙扎著,過著沒人可以倚靠的生活,也不怪朱佾開不待見他們,過去他們做了些什麼自己心裡有數,朱佾開只是無視他們,算是看在他們父親的面子上了,要不然他們下場只會更慘。

    伏幼覺得這位國丈還真是博愛,她數都數不過來他有多少個姨娘和兒子,生這麼多庶子,長大後要和他唯一的嫡子分一杯羹,要不是色慾燻心,要不就是沒腦袋,只有這樣的渣爹才會拚命的替自己的兒子找麻煩。

    「只是姨娘,可見可不見。」朱佾開以為讓大白氏管事,也就是給她個體面,如今府裡有了正經的女主子,伏幼於她們沒有任何關係,姨娘只能算是半個主子,伏幼這個主母自然可以決定何時見她們。

    「還是見見吧。」

    要嫁進龍潭還是虎穴總該心裡有個底,所以這府裡的事她娘還真的用心去替她打聽過一些,見面禮都備好了,眼下先打個照面,將來才不至於見了人不相識,那就失風度了。

    朱佾開無可無不可。

    於是朱佾開讓人將大小白氏和一干朱佾開的庶弟妹都請了過來。

    國舅府果然是鐘鳴鼎食、簪纓門第,廳堂裡六面瓖著彩繪玻璃,門窗皆有雕繪,家具是做工講究的黃花梨木、釉里赭花卉紋寶座太師椅,擺設應對著季節,銀霜炭無煙無氣放在各個角落,屋裡溫暖如春。

    人來後見過了禮,倒也無事,只是這麼多的人,那臉一下子無法認全。伏幼也不急,不管好壞、性子如何,都住在一個府裡,早晚是會露底的。

    見過府中的人,又用了午膳,她原想好好睡個回籠覺,補個眠,哪裡知道黃雀在後,朱佾開昨晚才嚐過甜頭,好不容易等到了兩人私下相處時間,哪裡肯輕易放過香甜可口又新鮮的新娘子,他也跟著上床。

    這回,他不再像昨夜那般小心翼翼,把伏幼當一塊肥沃豐腴的土地,放開馳騁,累得她香汗淋灕,不能動彈,在他的懷抱中昏睡過去。

    伏幼這一睡,睡到天色都黑了,月繯進來點燈她才醒了過來。

    「奴婢該死,驚醒夫人。」

    她睜眼發現枕邊人早已不知去向,繡著鴛鴦戲水的枕頭也是冷的。

    她慵懶的起身,道︰「無事,大爺呢?」

    「爺歇過晌就出門去了,他交代奴婢若夫人問起,說是晚上會回來吃飯。」

    月繯說話輕聲細語,但條理分明,伏幼對她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

    她還不知道這位國舅爺領了什麼差事,讓他還新婚就有事情非得出門去不可,不過一個男人如果沒有野心,是萬萬走不到高處的,至於要如何在高處站穩,那就是男人的事了,她管不著,也管不了。

    男人和女人的分際某些時候是壁壘分明又微妙的,男人有事想告訴女人的時候,他自然會說,要是不想說,女人拿把刀抵在他脖子上也沒用。

    女人則不然,女人是感情動物,理智在愛情的面前通常只是裝飾用。

    她也明白既然嫁給他了,愛不愛是一回事,同在一艘船上,支持自個兒的男人是必要的。

    睡了一覺起來,精神好多了,她讓月繯替她挑件家常服,綰了個輕便簡單的髻,倚在軟榻上喝了碗紅棗百合銀耳湯。

    「夫人可想見見正房的下人?」

    正院裡有了主母,在院子裡做事的丫鬟僕婦們莫不想在主母面前露露臉,好討個好,新嫁進來的主子也該會想趁機在這時候立威立信,收服下邊人的心。

    「這天都暗了,要見人也不急在一時,明早你再讓她們過來。」

    這月繯從十歲開始服侍大爺,一路過來,看到不少事。爺是人中龍鳳,皇后是胞姊,皇帝是姊夫,太子是侄子,想要權有權,想要勢有勢,就算想當螃蟹橫著走,也沒人敢吭聲,可他除了性子冷了些,面癱了些,還真沒什麼大毛病,京中多少名門淑女想進國舅府的門,她們這些當丫鬟的也不是沒有人動過心,不過,誰敢沒臉沒皮的爬上爺的床,下場都很難看。

    脫光衣服扔出去這算輕的,要敢使什麼奸計讓爺發現,他也不囉唆,讓人黥面,在女子姣好的面上刺了個淫字,趕出府去,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這般雷厲風行的手段,不把下流當風流來玩,駭得她們這些丫鬟再也不敢有別的小心思。

    因此,她們也以為能坐上國舅府主母位置的女子必有千嬌百媚的容貌,百般的手腕,說句不敬的話,這位新夫人雖然容貌也算清妍秀麗,但和皇后的天姿國色相較,相差了不只八條街那麼遠。

    月繯一開始對這位主母跟大家想的都差不多,不過她這兩天服侍下來,雖然還不敢說摸清夫人的性子,可夫人的寵辱不驚、從容自若,著實與眾不同。

    她在夫人這般年紀的時候,也學不來這份自若。

    「你們倆感情倒好,在聊什麼?」這院子有外院和內院之分,內外兩翼還有碧紗櫥、敞廳和廂房,佔地很大,朱佾開從外頭進來,外院的丫鬟要是沒有知會,還真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伏幼不知道這鏡躬閣原來就是朱佾開的院子,他想去哪,誰敢擋他的道?誰敢有意見?

    再說,整個國舅府都是他的,遑論院子的丫鬟,不聽他的話難道聽伏幼的?就算要聽她的,也得靠她自己收服人心,要不就得他放權。

    伏幼想到這裡,自嘲的翹了翹唇便起身了。「夫君回來了,外頭冷不?」

    月繯想向前去解主子身上的大氅,卻見他自己隨意的脫下來,往旁一丟。

    「太子約我出去談事,我見你睡得熟,沒有告知就出去了。」他也沒想過要避著她,這事她早晚會知道。

    「看起來太子真不是個知情識趣之人,你新婚就把你找出去談事。」伏幼敷衍的笑了笑,替他從描金保溫茶桶裡倒了杯熱茶,溫度雖不若剛沏的茶那麼熱,倒也適口。

    「能替殿下分憂,不正是你我的福分?」

    他說著對伏幼使了個眼神,伏幼會意,把月繯遣了出去。

    一般人瞧不明白的,她卻是一點就通。

    待月繯出去後,他拉著伏幼的手,笑著道︰「媳婦兒,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咱們那位太子的脾氣誰也摸不準,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那你還與他往來?」

    「你別忘了,他是我侄兒,他還未成為太子我就被當作與他同一路,想擺脫都擺脫不掉。」他尾音拖得莫測高深,在外人看來,這渾水他就算不想淌也甩脫不掉。

    「那你的意思是?」

    朱佾開注視了她片刻,忽然輕笑,「這就說到點子上了。」

    嗤,瞧她這夫婿的態度,難道一輩子替人打工?

    「夫人相信我不?」他意味深長的喚了她一聲。

    「相信你什麼?」這聲「夫人」喊得伏幼心肝一顫,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相信我這個人,相信我走到哪兒都會攜著你,不讓你落單。」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她,一張俊臉低下來,呼吸氣息拂到她臉上,說得語重心長,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還要來得認真,萬年冰封的臉上多了點伏幼看不懂的什麼。

    她還沒能研究出來那點什麼,朱佾開慢慢退開,又清咳一聲,見她不只沒什麼反應,還準備抽身走開,眸色頓時幽暗了起來。

    他的臉色陰陰暗暗、冷冷淡淡……伏幼觀察著這位爺的表情,她不表態,想必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其實只要她說出「我相信」三個字就好,但是她覺得既然兩人暫時都沒有要擺脫對方的意思,那表示他們還要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事情不說開,基本上會很不好過日子。

    她沉吟了會兒,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嫁給你?雖然說盲目的相信枕邊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既然你不介意要和我搭伙過日子,我唯一能說的就是——我相信你不是個不瞻前顧後、任意妄為的人。」

    他們都不相信皇權底下的人性能有多高貴,卻受制這樣的階級社會,他那位皇后姊姊也不知懷抱著什麼心思——其實要猜也不難,不論身分為何,身為父母的除非到萬不得已,自己都顧不上,否則都還是會偏心兒女,至於弟弟,還真哪邊涼快哪邊去了。

    她談不上了解皇后,但她了解人性。

    想想,她嫁的丈夫還真可憐,偌大的國舅府中可說連一個親人也沒有!

    朱佾開長長舒了口氣,早這樣說不就完了?非得唬人。

    「傳膳吧,我都餓了。」

    這頓飯兩人雖不至於對著廚房精心烹飪的各類珍饈吃得形同嚼蠟,但美酒佳肴當前,屋裡無半分寒冬臘月的涼氣,熱氣氤氳,然而這對大喜新婚的夫妻卻不見任何親昵的互動,盡管看起來風平浪靜,伺候兩人用飯的幾個丫鬟卻顫著兩股,覺得詭異的要到地上找眼珠,不知道兩人之間這凍人的氣氛是從何而來……

    夜間無事,夫妻倆早早睡下,朱佾開對她的熱情並沒有因為她應對冷淡有所改變,他依舊霸道的索討,還不許她沒有反應,伏幼被撩撥得無法,禍首顛鸞倒鳳後饜足的摟著她睡去。

    一個男人對房事熱衷,表示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但是一個晚上征戰數回,會不會太過了?

    在古代,對男人來說根本沒有守身如玉這回事,尤其像朱佾開這種錢和權都有的男人,女人對他們來說通常只會前僕後繼,打死不退,壓根沒有缺女人的煩惱。

    她筋疲力竭的將睡未睡之間,猝然感覺到男人本來起伏正常的胸腔劇烈的動了起來,本來平順的眉頭折出了一個川字,一聲帶著絕望的喊叫讓伏幼的身體好似被冰封了般,瞬間僵住。

    伏幼回頭,死死盯著朱佾開,眼睛圓鼓鼓的,表情除了震驚和還有不敢相信,她身子強烈的顫抖著,就連攤開的手都不自覺的發起抖來。

    她像是霎時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朱佾開,抓著他的手仍控制不住的直顫抖。「朱佾開,你剛才叫我什麼?再叫一遍!」

    作著夢的朱佾開被伏幼搖醒,勉強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他剛醒的眼中閃過諸多復雜難解的情緒,最後這些情緒都被直覺取代,他雙眼瞬也不瞬的盯著伏幼看,亮得出奇,也詭譎得出奇。

    他的聲音沙啞艱澀,「沒有,我只是……不,我喊了,孫妍。」

    伏幼不敢置信的掐緊手心,她以為掐的是自己,可皺眉的是朱佾開。

    她咽了咽口水,道︰「你是趙奢!」

    朱佾開被她抓得生疼,可仍舊緊緊的抱住她,「真的是你?」

    難怪他覺得她熟悉,從一開始就有的感覺,把人娶進門了,那種熟悉感不消不退,反而就像他前世熟悉的那個人就在他身邊那樣。

    他帶著遺憾重生來到這龍圖國,以為心中那個缺損了的一角會永遠的失去,沒有想到,在繞了一大圈之後,居然圓滿了。

    朱佾開心中狂喜,又感慨萬千,情不自禁的摟著伏幼,眼眶泛濕。

    伏幼死死的抱住朱佾開,好像此時她若一鬆開手,這一切就會化為泡沫,消失不見。

    「你再喊我一聲。」

    他喊了,喊得柔情萬千。

    見伏幼一臉滿足,朱佾開的臉忽然年輕了好幾歲,變得意氣年少。「我也要。」

    伏幼也羞答答的喊了。

    兩人對現在的情況都還有些不適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像是寶石般熠熠生輝,快樂從心底溢了出來。

    眼淚忽然流下,輕輕掉在衣襟上,伏幼卻是笑著的。「我上輩子一直覺得老天爺虧待我,讓我孤單一輩子,想不到祂在這個地方補償了我。」

    「我們這一世再也不要分開!」

    即便逆天,都要在一起!

    朱佾開將她牢牢抱住,麻木的心密密麻麻的疼了起來。

    這晚,花了兩輩子才能在一起的夫妻說了一夜的悄悄話,睡在碧紗櫥值夜的大花和秋日聽不清楚兩個主子究竟說了什麼,也不敢細聽,但是可以想見晚膳時分還鬧小彆扭的兩人這是和好如初了,還有說不完的話,她倆心裡也是高興得很。

    第二天見到主子們蜜裡調油的親昵,已經變成好朋友的兩人會心一笑,各自幹活去了。

    兩夫妻甜甜蜜蜜的過了一天,第三日回門,伏氏夫妻見歸寧的女兒和女婿感情濃烈,不管去到哪手都是牽著的,眼神也是片刻不離彼此,一顆忐忑了好幾天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按照習俗,歸寧女子只能在娘家待到下午,金烏西墜之前就得返回婆家,朱佾開卻很大度的說只要伏幼想,隨時都可以回娘家來住,這才讓因為短暫相聚又要分離,心酸難忍的母女倆稍稍釋懷。

    婚後第四天,伏幼剛洗漱打扮完沒多久,大小白氏就連袂出現在鏡躬閣了,身邊還帶著幾個管事,帶著厚厚的帳冊前來。

    伏幼在花廳接見了他們。

    大白氏是個年過四旬的婦人,黑潤的頭髮不帶一絲白在腦後綰了一個髻,梳得油光水滑,簪著一把黑漆繪蘭花白色玉簪梳篦,可見保養得宜,一身落雪寒梅襖子也乾淨利落,腕上一只水頭十分出色的玉鐲,叫人看了覺得分外舒爽。

    至於小白氏,一身墨綠綾裙,耳間帶著珍珠墜,頭上是拇指大的珍珠簪子,和大白氏的面容有著八分像,但是她不像大白氏有張圓臉,又生了一雙丹鳳眼,見著人總配著上揚的嘴角,讓人見了就覺得喜慶,小白氏老冷漠著一張臉,眼神跟死人沒兩樣,灰暗,沒有生氣。

    大白氏一路過來,一踏進鏡躬閣就發現院裡的梅花、山茶紛紛綻放,因為還是新婚,屋裡屋外皆是張燈結彩,掛滿精致的燈籠和雙喜字,屋外的大青瓷盆栽裡種著翠葉白花的水仙,綴著玲瓏山水;屋內的桌椅瞧著簡單,卻都是好木料,方桌上的大銅尊置於座上,插滿清供,青松為主枝,左右襯水仙、山茶、南天竹果,一側又設長案,案上有奇石、香器,還少不了一瓶曲枝紅梅,色彩雅致。

    丫鬟們十分規矩,淺聲交談,沒有大聲喧嘩,偌大的院落很是靜謐,令人一踏進來便生出忘憂之感。

    這地方,她們往常是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的,她們的身分不允許,姊妹倆也有自知之明,沒事不會輕易踏出自己的院子。

    「夫人,這是我親手做的桃酥,你嚐嚐。」見過禮後入了座,大白氏送上一個兩層食盒,打開紅漆描花蓋,幾列酥餅放得整整齊齊。

    「想不到姨娘的手這麼巧。」

    「哪裡,比不上夫人糕點鋪子裡的餅子。你嚐嚐,要是覺得哪裡欠火候,指點一下我。」

    「那我就不客氣了。」伏幼揀了一塊桃酥,一口咬下。

    坐在繡墩上木著沒表情的小白氏卻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拍掉她手上的餅,她冷冷看著伏幼道︰「沒出息,人家送什麼來拿了就吃,不知死活!」

    伏幼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雖然有被她的話給嚇到,不過她心裡一絲火氣也無。「多謝……小姨娘提點。」

    「什麼大小姨娘,我閨名有個芙字,往後叫我芙姨。」小白氏賞她一記冷眼,語氣還是硬邦邦。「我姊姊閨名裡有個蓉字,你自己看著辦。」

    「芙姨、蓉姨。」伏幼從善如流。

    「夫人別跟你芙姨計較,她就是這種不討人喜歡的性子,暗地裡也不知吃了多少虧,都一把年紀了還是死性不改。」大白氏把小白氏埋怨了一頓。

    小白氏卻是置若罔聞。

    不過大白氏今兒個倒也不是來表忠誠的,人與人之間就算有再好的眼緣,也要經過相處,才能確定這人值不值得往來。矛盾的是,朱府這深宅大院裡,以前是爭鬥不休的勾心鬥角,一朝老爺沒了,姨娘們各個不安好心,沒想到出去辦差的朱佾開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姨娘清空,就剩下她們兩個。

    本來人多得都要滿出來的府邸,突然空屋多到都在養蚊子了,想鬥也沒人了,好不容易朱佾開娶妻,府裡來了個正經主母,兩人捱了幾天,也想來試試水溫,試探一下這位國舅夫人是不是個好相處的?

    能處得來是最好,處不來,了不起她們還有姊妹彼此。

    「我敢吃蓉姨的餅不是莽撞,這不是看在是二位拿來的面子上。你們都是長輩,總不可能拿我一個晚輩開刀,真要如此,也不可能大大方方拿過來,被抓個現行,」伏幼聲音溫和,彷彿三月裡和煦的微風。「我若是出事,你們可是頭號嫌疑犯,我身後還有兩個丫頭看著呢,姨娘們總不能連她們一起害了好滅口。」

    小白氏冷哼,「還有理了?算你聰明。」

    大白氏暗自點頭。

    「其實我這個人是很好相處的,只要你不誆我,我一定真心誠意的對待你們。我們如今是一家人了,夫君身邊一個親人也無,還望你們扶持,我怎麼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懷疑兩位一來就想給我這個鄉下丫頭一個下馬威。」

    大白氏瞥了一眼妹妹,那眼神像是在說︰瞧我說的吧!

    小白氏壓根懶得理她。

    伏幼不管她們姊妹倆在打什麼啞謎,一雙晶亮的眸子都是輝芒,依舊笑得可人。

    大白氏拍拍小白氏的手,把手邊的帳冊和一小匣子、一大串大大小小鑰匙放在圓桌中央。「府裡有了主母,我這暫時掌理的就該把位置讓出來,這些是總帳簿和掛牌,府裡三十六間庫房的鑰匙也全在這裡,夫人可要清點一下?」

    伏幼的確沒想到她們動作這麼快,向來這些簪纓世家、高門大戶的女人不都把權力看得比命還重?不說別的,一個老伏家,她二嬸娘就虎視眈眈著她娘的掌家權,為的不就是從中能撈到的油水,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家都這樣了,換成國舅府……拿國舅府最簡單的柴米油鹽來說,這一塊其中的油水有多驚人可想而知。

    大白氏居然說還就還?

    以退為進?也許是,也許不是。

    「這些帳簿就先留在我這,我有空會瞧,至於掛牌和鑰匙還是繼續留在蓉姨那裡,年關快到了,府中今年的用度開銷如何,要置辦的物事都不是小事,想必蓉姨心底都有譜,經驗老道,我初來乍到,你別笑我,還真沒操辦過這麼大個府邸的年節經驗,要是鬧了笑話,別說夫君的臉面不好看,我也怕給國舅府丟臉了。」

    沒經驗是真,還有到了年底,她鋪子裡也一堆的帳要盤,今年這國舅府要過年一事,她真心希望大白氏能幫忙。

    婚前,因為朱佾開的幫忙,京裡糕餅鋪很快就開了起來,這從沒看過的吃食可是造成大轟動,生意十分火紅,加上年關又近了,很多人更捨得買回去嚐鮮。她回門那天,聽娘說請來的那些女工根本來不及做,客人追貨追得都快翻臉了,甚至到了要提前七天預訂的地步。

    她和朱佾開商量後,為了京城裡這些撒錢不手軟的貴客,她考慮要開一間翻糖花餅乾鋪子,門接待這些花得起大價錢的客人。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把瀉水鎮的鋪子交給可以信任的人,把姥姥、姥爺一家五口人都給接來京城。

    大白氏可沒想到她話這麼直白,楞了楞道︰「這於禮不合,再說打理內宅只要有心都不難,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

    「那往後就得勞蓉姨和芙姨費點心教教我了。」打蛇隨棍上她還是會的。

    這娃兒好厚的臉皮,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的,誰要教她啊!小白氏把臉撇開了。

    她本來就是這種彆扭性子,大白氏也不理妹妹,見伏幼是認真的不想接這掌家權,自己只好把一應物事收了回來。

    她沉吟了會兒,又開口道︰「那不如這樣吧,我們姊妹先代夫人管事,要是哪天你想把這權力要回去,盡管開口就是了。」只盼這位新主母往後能對她的幾個兒女多加費心,那她就滿足了。

    她是個姨娘,權力再大又如何,她連替兒女尋門好親事的立場都沒有,管著這個家一點意思也沒有,什麼也不能替孩子們做。

    兩姊妹走回院子的路上,還有些恍惚。

    那個小丫頭不會是個四兩撥千斤的高手吧?

    送走了兩位姨娘,回過頭伏幼這才想到自己的相公。

    「爺又出門了?」她會不會太失職了,睡到連丈夫出門都不曉得。

    月繯回道︰「爺一早去了府中的練武場,這時辰應該在書房。」她最是熟悉爺的作息,平常這時,身為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的大爺已經上早朝去了,不過現在爺有婚假,便改到書房去了。

    伏幼搖頭讚嘆,這年頭坐在高位上的人也得時時充實打磨自己,所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生怕隨時被人取代了;下面的人也有最底層的掙扎,為著心中那點微薄的希望,苦苦熬著,是人,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容易啊!

    想想自己,既然在大事上幫不了朱佾開的忙,那就發揮所長,多想點賺錢的法子吧!

    大花收拾了大白氏帶來的桃酥,請示道︰「夫人,那這桃酥怎麼辦?」

    「讓下面的人分著吃了。」

    她從來不是小氣吝嗇的人,大白氏這桃酥用料實在,香酥可口,的確不錯吃。不管大白氏是真的自己下廚,還是讓下邊的人去做,人家誠意也到了,她吃不了那麼多,用來嘉惠別人也是個好法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0:06 PM 編輯

第十五章 趁勢退下來


    臘月二十朝廷封印,停止公務,讓官員們過年,國子監自然也開始讓學生放假,等到來年元月十五過完,再回衙門,開印後辦公就行。

    朱佾開婚假有一個月,再加上年假,小倆口簡直是如魚得水,盡管有時大雪封城,雪深及膝,也商量著要變著法子去遊玩。

    不能怪伏幼貪玩,她自從入京以來,除了陪娘親去過包家山和大相國寺就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整天都在烤爐和麵粉堆裡打轉,最後要備嫁了還被拘在房間裡關了好幾個月,人家口中京裡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她一處都沒去過。

    說到包家山,年前那啞子船夫送來三十幾輛馬車的玉米土豆腌豬肉果子山產漁獲等,包羅萬象,應有盡有,還加上國舅府名下的田莊、園子出產的麥黍雞鴨牛羊,磨好的上好小麥粉……府裡的倉房堆得像山般滿溢。

    不過後來她很快就打消出去遊玩的想法,她被府裡花錢如流水的速度給嚇到了,光看銀庫、司房和菜錢這幾樣就很驚人。

    銀庫主要開支包括撥給煤炭庫的錢,發給各處的月例、主人出門的開銷,差遣下人幹活的賞錢,再來如祭祀、整修等等費用。

    司房管的是主人們的月例,以及府裡與宮廷、外頭應酬的禮尚往來。

    至於菜錢就瑣碎了,府裡要吃飯的人那麼多,每一天都是不小的數目。

    至於收入?這坑爹的,明面上,就是看著國舅爺每年一萬兩的俸祿在吃穿。

    伏幼忽然佩服起大小白氏了,這姊妹倆管著府裡三百多口人的生活,帳面上不曾出現赤字,沒有入不敷出,沒有人人面有菜色,這不只是能幹兩字可以帶過去,是非常能幹了。

    換成她來,她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做到。

    高門大戶果然沒有想像中的好混,高手都藏在深宅大院中。

    朱佾開聽完她的憂慮,笑得差點沒了形象。

    見伏幼的目光都快殺出刀光了,才正經了顏色,摩挲著下巴,思考起她的提議。

    表面上的確如他的小妻子所說,國舅府三百多口人靠著他的俸祿過日子,為官者,尤其像他坐在高位上的,俸祿看似豐厚,其實不然,能實打實的領到所有俸祿的有幾個?官吏那麼多人,國庫可沒太多白花花的銀子給,有時折糧,有時折炭,多得是幾品大官領的俸祿還不夠全家開銷用度的傳聞。

    家裡用度是一個問題,再加上官場上避免不了的人情往來和應酬,如自家府上,說實話一萬兩俸祿根本不夠看,還要倒貼。

    他並不鼓勵貪污,收受賄賂,在骯髒的官場中,也不乏為官清廉者,但更多的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貪官污吏,若那些人來求他辦事,他也不會不收。

    這是官場潛規則。

    收了,人家才能把心安然的放回肚子裡,過度清高了,是會到處得罪人的。

    說穿了,他真想要銀子,多得是送到家門口來的人,可他並不是誰送來都收的,他也不想找死找得這麼快。

    他雖是外戚兼一品大官,卻不像親王還是開府的皇子有著皇族府邸的編制,還有另外的俸祿,不過他不是像妻子所以為的那麼「入不敷出」,他有些私人產業,如外頭的鋪子或包家山之類的園子,練子那邊另外有人打理。

    府裡的下人多是他祖父、父親兩代留下來的人,到了他這一輩,府裡的正經主子加上他那些庶弟妹,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個,服侍的人卻有三百多人,人事太過冗贅,是可以裁減一些不必要吃閒飯的人。

    「後宅是你的,你看著辦就好。」他已經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她,這些就讓她去發揮吧。

    「我知道了。」

    於是伏幼和大小白氏商量後,大刀闊斧的整頓一番,關閉許多無人居住的院落,縮減了工作重迭的人,一共遣散了百餘人。

    消息傳出去,又在年關將近的時刻,自然有人反彈、求情,伏幼一律回應,乖乖領了遣散金走的人,另外有五斗精米和十斤棉絮可領,鬧事的人什麼都沒有。

    一些想借機吵鬧的人一衡量,多數默默領了該得的東西走人了,剩下幾個刺頭兒,伏幼命練子綁了出去。

    那些摸著鼻子離開的人自然沒什麼話好說,不過那些刺頭兒說話可就難聽了,什麼國舅府的新主母沒有容人的度量,才剛進門多久,就把他們這些老人踢出門……

    話說得很難聽,傳到伏幼耳中,她卻只是笑笑。

    但伏幼這一招,讓本來宛如沉睡般的國舅府整個醒了過來似,以前覺得自己捧著的是萬年摔不壞的金飯碗的下人們有了危機感,府中多了個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在什麼風聲都沒有的時候就裁了許多人,下一個搞不好就輪到自己,想繼續在國舅府待著,得時時記得提起精神來辦事。

    這樣一來,就連大白氏都說下人推托的情況還真的變少了,其他主子們也都深深感覺到自己身邊小廝丫鬟的改變,扶額稱幸。

    臘月二十五,皇上依照慣例賞了福肉、團圓餅、布料、荷包和果盒給百官,伏幼全部發下去給了下人們,像大花、小玉和胖姑這些得用的人就多得了點。

    國舅府平時資助的寺廟道觀到了年節也會給府裡送禮,僧人自己做的醬菜、水果、花卉等等。

    待到在府裡守過歲,打個小盹,朱開凌晨時分就得穿戴整齊,披星戴月,和百官一起趕往皇宮給皇帝朝賀。

    這還沒完,之後,皇帝舉行家宴時也得在場,除了陪皇帝開會、耍樂子,還要陪吃。

    這規模可比年前冬至宴要大上許多,百官得帶著家眷一起來,只是宮裡的賜食誰敢放開肚子大吃大喝,再說從御膳房來到宴會桌上,什麼山珍海味早就涼得冰涼透心,好不容易回到家,吃的這一頓才是真正能填飽肚子的熱食。

    年初二,陪著妻子回娘家,又是吃吃喝喝,總的來說,春節就是沒完沒了的吃東西。

    元宵節過後,這年算是過完了,收拾玩心,該回工作崗位的、該讀書的,生活秩序都回到原來的模樣。

    這天晚上都過了飯點,朱佾開卻還沒有回府,也沒有派人回來知會她一聲,伏幼一直等到酉時末才草草用過飯,他還是沒有回來。

    新婚至今幾個月,朱佾開從來沒有這麼晚歸。

    她派大龍進宮去打探消息,小龍到其他官員家問問今天上朝的官員是否都回家了?

    大龍去得快,回來得也迅速,只是面色沉重。「宮門根本進不去,還有,宮外方圓五里都是禁衛軍。」

    伏幼腦子裡馬上竄進一個念頭——宮裡頭肯定是出事了!

    小龍帶回來的消息也不樂觀,今日上朝的官員無一返家的。

    這一夜,國舅府的燈火點了通宵,直到天明才熄,但是鏡躬閣的人沒有一個有闔眼的。

    大小白氏也知道了這事,姊妹相偕來和伏幼作伴,直到午夜眼見體力不濟,才讓伏幼給勸了回去。

    次日,伏幼早午飯明知吃不下也逼著自己吞下去,在她以為,越要讓自己有充足的精神體力,才能去解決事情。

    直到未時末,練子才派人進內院,說大爺回來了。

    只見朱僧開精神略帶疲憊,伏幼圍著他轉了一圈,摸了一遍,發現他身上的官袍下襟竟沾了血,還劃了一刀,有些地方都扯破了,不禁駭然。

    「無事,是金鑾殿上打鬥,羽林軍的血。」他避過自己為了救皇帝差點讓人砍了一刀的驚險,挑著輕省的說。

    伏幼服侍著他把衣服脫了,把他推進浴間,替他洗髮擦背,讓他好好鬆乏一下。

    洗了澡後她讓人端來壓驚湯,這一連串下來,朱佾開緊繃到極點的神經才真正的鬆弛下來。

    「你不問我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

    伏幼嗔他,「你一天一夜沒回來,能有什麼好事?」她還真沒興趣知道。

    朱佾開也無意把太多朝廷的事說給一個深閨婦人聽,但到底那些個驚心動魄並沒有過去,只怕僥幸逃過一劫的皇帝回過神來,接下來會有更大一波的清洗活動,等著那些逼宮不成的人,甚至牽連無辜。

    每年二月二龍抬頭這一日,百蟲於初春蘇醒,龍圖國是以農耕為主的國家,一國之尊的皇帝都要象徵性的率領百官出宮,到先農壇扶犁耕田,以示慎重。

    晉王以此為藉口離開封地,挑在這日子進宮面聖同時發難,打著反旗將皇帝與先帝父子間一筆不可告人的爛帳翻扯出來,指控他是奪權篡位,先帝原來要把皇位傳給他的,不料宮人為皇帝收買,在先帝駕崩時自己沒有到,宮人遂傳旨立其為帝。

    十五爺黨也伺機而起,裡應外合,在大殿上逼宮,皇帝人馬這時才發現宮廷的禁衛軍也被十五皇子給收買了,一時情勢危峻,瞬息萬變。

    對於這個皇弟覬覦自己的皇位,皇帝不是不知道他有反心,對於他的入京也做好準備,他要是安分的進京又安分的返回封地,也就作罷,若不然當殿誅殺,就是他唯一的一條路。

    比較讓沒想到的是十五皇子居然想利用晉王來削弱他的皇權,為自己篡位鋪平道路。

    措手不及之下,若非朱佾開指揮若定,十皇子和錦衣衛左都指揮使協助彌平這場政變,龍圖國怕是要改朝換代,皇帝換人做了。

    朱佾開寥寥數語帶過,伏幼卻能想像到當時場面的混亂和其中的驚險。

    殺人不過刀起刀落之間,而權力的迷人之處就在於能掌握別人的性命,歷代為了坐上那把龍椅用心計較的人幾乎可以迭成山,但是能記取教訓的好像也沒有,只要見著機會,沒有人不想拚命的幹掉對方坐上大位。

    這又能怪誰?那些個皇帝們動不動就說這是朕的江山如何如何,一言能定人生死,但凡有野心、有才幹之人,誰不會覬覦?

    「睡吧,什麼都不要說了,只盼你記得,你是殿閣大學士,是個文官,往後就做好你文官的本分,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就讓別人去,別摻和了,實在是……怪驚心動魄的,一家子的人都為你提著心吊著膽,你要知道,你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家裡都是婦孺,我們該怎麼辦?」

    雖說自家夫君有身俊功夫,但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要文武都包攬了,那些個武將混什麼吃?

    「人家不都盼著夫君建功立業,怎麼你偏生不一樣?」他體內的熱血還在沸騰,還未止息,只是想想,她說得也沒錯,他眼裡可以沒有別人的生死,然而守護家人,給她一個圓滿平安的生活確是他的責任。

    「如果你不想想我,那麼也替我腹中的孩兒想,我不想他出世就面臨當孤兒的窘境。」

    她看一眼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朱佾開一下沒反應過來,看著妻子那清麗寧靜的面孔,他一個機靈,這才回過味來,他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驚詫,「你、你是說你有了?」

    她頷首。

    「我這是要當爹了。」他表現得有些蠢。

    然後久久沒了動靜。

    伏幼抬眼看他,朱佾開的神情好像她要再隨便說點什麼,他就會捧著臉大哭一般。

    下一瞬間,朱佾開就把妻子攬進胸膛裡,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緊緊的摟著她。

    從個性來說,朱佾開可說是理智得近乎鐵石心腸,若非如此,即便有皇后姊姊當他的後盾,他也難有作為。

    只是他能力再強焊,他還是一個人,那些個庶弟他沒想過能成為他的助力,只要不拖他後腿就好,因此一聽見妻子腹中有了自己的血脈,自持的面具再也掛不住了。

    伏幼被丈夫的激動鬧得有些羞,點了點他的背。「日子還小,才兩個月,大夫說前頭三個月要小心些。」

    朱佾開這一聽,趕緊鬆開了箝制的胳膊,拉開距離瞧著她,好像瞧不厭似的。「要不請幾個有經驗的嬤嬤過來?」

    「等胎兒穩定了再說吧,還不急。」

    「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

    「你可以開始替他想名字了,想男女皆宜的。」

    被委以重任的未來爹爹很慎重的點頭,這下完全讓他把朝廷那些風起雲湧都丟一旁去了。

    「你和錦衣衛左都指揮使有過命交情吧?改日請他過府來吃飯。」

    「你知道?」他看向她那閃著慧黠的眸子,怎會知曉的?

    「沒有過命交情,人家何必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救你?」

    他坦然一笑,點頭。

    他沒有挑錯人,他這妻子除了是他前世的愛人,這一世在她那看似不顯眼的外貌下,卻有著察入微、細膩體貼的聰慧,他不曾訴諸於口的,她也能猜出個一二來。

    隔天,朱佾開便告假了,說自己因受刀傷驚嚇,一夜高燒反復之後病情加劇,太醫診斷後說需要休息療養。

    皇帝正盼著朱佾開早早上朝來,經過被逼宮一事,他身邊正是離不了人的時候,只是朱佾開這話也造不了假,在那當下,他的確是捨身替他擋了晉王一刀。他把太醫院正叫來一問,國舅府昨夜是來請了劉太醫過府,情況的確不太好,能多休養就多休養。

    皇帝無法,總不能把朱佾開叫來扒開人家的衣服看看是不是真的傷著了,只能準了朱佾開的病假。

    朱佾開能做到一品官位,不得不說他有手段,懂人情世故,皇帝身邊的內侍,太醫院的太醫,他都捨得花力氣時間和他們敘交情,一把好刀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這時候,劉太醫這把刀不就用上了。

    告了假,朱佾開整個人閒了下來,他本以為自己不必在天不亮時就起床,可以抱著軟玉溫香的老婆滾床單,好生胡天胡地一番,但是現實立馬把他滿腦子的綺思洗得乾乾淨淨。

    劉太醫那小鬍子說了,孕期未滿三個月的夫妻,最好莫行房事,若非消火不可,那就澤蔭姨娘通房去吧。

    也就是說,他的小妻子現在是只可遠觀不能褻玩焉……

    這事能忍嗎?

    大丈夫有什麼不能為的?

    小、事、一、樁。

    國舅爺以為的小事一樁根本不小,隨著日子逐漸過去,完全不自知他的臉色越來越黑,口氣越來越差,二龍天天像受驚的兔子般,只要主子一開口,他馬上肅立,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聽差,要有一個閃神就等著哭吧!

    朱佾開把練子叫來,閉眼倚在羅漢床上,十指交攏,沉吟道︰「去年底事多,我沒空詳問你鋪子的事,你現在給我說說。」

    他手裡的生意雖然說不上包羅萬象,但是因為有權好辦事,有時候並非他對那生意有興趣,而是友人攬他入股,他便隨意拿出銀子來,還有的鋪子是他爹娘留下來的營生,再來就是他看中主動去投資的行業。

    這些事情他向來秘而不宣。

    他做生意策略無他,就是「時賤而買,雖貴已賤;時貴而賣,雖賤已貴」,他善於掌握商機,買進賣出目光精準。

    憑著這套經營謀略,他精心經營,以致家累千金。

    「常東那小子年前送信回來,他已經拿下江蘇、揚州茶鹽絲帛之利,實現了爺您說的‘天下之中,諸侯四通’的地位,可執牛耳矣。」

    幾年前朱佾開就將常東派至江南,他視此處為貨物貿易之地,要能攏入手中,就如指揮千軍萬馬的將帥,立於不敗之地。

    這幾年來,那八面玲瓏的常東是替他做出一番局面來了。

    「淞江那邊又如何?」

    練子微微蹙眉,這淞江不就是晉王的封地——其實也不能算是他的封地,當年晉王嫌皇上給的封地五谷不產,人民愚鈍,便棄了顏州,自己將淞江劃入而治。

    當時的皇帝才登上帝位,一是不想被那群老臣說他不顧情分,對親弟弟大動干戈,再來淞江又遠在天邊,若要出兵征伐,也是勞師動眾,且他皇位還未坐穩,兵權尚未全部籠絡入手。因此他明面上訓斥晉王無狀,卻對這塊地沒有出過一兵半卒。

    有人說他是心虛,因為佔了晉王的位,有人說他器量大,看顧著兄弟之情。

    總而言之,晉王沒人拿他奈何,在淞江稱王了許多年。

    朱佾開以為晉王若是安分守著淞江,那是易守難攻之地,他或許能在那裡終老,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把皇帝的隱忍當成示弱,一個躁進,如今已變成了階下囚了。

    「奴才日前接到蘇起進的飛鴿傳書,說是趁著那邊人如今亂成一鍋粥,只想抱成團的想法,他已拿下六、七個大據點,更多的,他就沒說了。」

    練子能成為朱佾開的得力助手並不只因為他能力卓越,他出身江湖,見識本就不凡,不慎受傷後起了想安定的心,又為朱佾開所救,便進了府裡充當大總管至今。

    「告訴他自己看著辦,情形如果太亂,暫時撤離也不要緊,來日方長。」朱佾開雖然眼中沒有他人生死,卻不包括這些為他賣命的人,只要能為他所用,他都會給予一定的尊重和應得的厚祿。

    一個在上位的人能做到這地步,在這封建皇權時代,並不容易。

    「奴才馬上去辦。」練子利落的退了下去。

    果然,按朱佾開所想,不多日,晉王被圈禁於西郊最偏僻的西園。

    重重提起輕輕放下的原因在於,當年繼位的事確是說不清,若再把人殺了,恐怕會給人殺人滅口的聯想,留他一命,也顯出皇帝的大度。

    十五皇子就比較倒霉了,身為人子,父親要你死,你就只能去死。杖刑後斬首於菜市口,其生母眨為庶人,一干逆犯皆株連三族,流放三千里。

    十皇子並有沒得到什麼實質的賞賜,但卻得到了皇帝的青眼,不時有重要差事交給他來辦,就連他的生母也連升好幾級,升至四妃之首,位逼皇后了。

    皇子被指派去辦差的情況並不多見,皇帝不會隨意給他們插手朝政的機會,所以若有個正經差事,皇子想建功立業就容易多了。

    十皇子屢獲皇帝重用,別說太子覺得如芒刺在背,皇后也覺得這一下抬那麼多位份上來的卿貴妃,有些礙她的眼了。

    誰見過皇帝抬舉後宮嬪妃是用這種飛也似的速度的?

    朱佾開這邊忙著,伏幼也沒閒著,就算在朱佾開的勒令下不許出門亂跑,卻也不妨礙她糖霜餅要開第六家分鋪的計劃。

    地點選在最繁華富庶的城中央,這裡住的可都是王孫權貴、百年富貴人家,這間鋪子就是她所謂的高級旗艦店,目標客群是上流社會。

    夫妻倆忙得熱絡,晚上在床上互相交流,感情更是一日千里,府中喜氣洋洋,不過,小倆口卻忘記了一件事。

    伏幼忘記,情有可原,因為她不是那個拿人家俸祿的人,可朱佾開這位爺,那就散漫得有些過頭了。

    他這一回請假,從三天到三個月,幾乎就要破百日了。

    一般情況下,官員每月只能請假三天,過三天就要罰扣俸祿,超過百天不來,直接免官,官職會由他人遞補,假請太久的官員在假滿後,原則上都會被降級。

    這請假條件如此苛刻,請超過三天假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再說了,能為官是多麼光宗耀祖的事,有頂官帽戴在頭上,那就是權力,一旦到手,誰會輕易鬆開,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朱佾開大概是有史以來頭一個沒把官身當回事的人。

    這百日之內,皇帝不是沒有派人探望,開口讓他回來,但是朱佾開都打太極的回絕了。

    皇帝是什麼?他是隨便動根手指就能把人像螞蟻一樣捻死的人,朱佾開不給他面子,讓他很內傷,他惱道︰「既然不想回來,就甭回來了。」

    他果斷的讓弘文館大學士取代朱佾開殿閣大學士的位置。

    這讓早就想取他而代之,老是抨擊朱佾開的弘文館大學士,高興得三天三夜都沒睡不著覺,總算是把死對頭踢下台了。

    這位弘文館大學士忘記了殿閣大學士是自己不想幹,皇帝又在面子掛不住的情況下把他提拔上來的,一旦有人想吃回頭草,他會不會兩頭空?

    當然,這得看皇帝老爺鐵不鐵得了心,真能一輩子都不用朱佾開。

    「你這樣和陛下硬杠上,這又是何必。」伏幼只說了他一句,其他的就沒多說什麼了。

    皇帝是一國之尊,自尊膨脹得跟氣球一樣薄,誰都戳不得,他的臣子多如過江之鯽,沒有你,多得是想上位的人。

    朱佾開摸了摸她有些顯懷的肚子,扶她坐下,這時時序已入了初夏,坐在滿是翠綠色葡萄的架子下餘蔭有餘,涼爽不足,她又是懷著身子的人,身子比正常人容易燥熱,朱佾開尋來絲扇,一下一下替她搧起來。

    「為夫哪敢這麼想,為夫十五歲便入朝堂,這十多年來再遊刃有餘,也有厭倦的時候,晉王逼宮,只是給我個台階下。」他頓了下。「你如今有喜,為夫理該在家中陪伴你,你和孩子才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

    朱佾開沒有說的是,古來皇帝對外戚都忌憚不已,他想讓陛下曉得,他沒有干政讓位的心思,他的姊姊也沒有坐大外戚,把李氏江山變成朱氏的想法,只要耐心多等個幾年,皇位便是她兒子的,所以她有什麼好有野心的?

    至於她的外家就他這麼個弟弟,他甘於如今的位置,對朱家來說也已是頂天了。

    以前他無法證明皇帝娶了朱家女子為妻,就僅是多了個皇后,就算他是外戚,也是皇上的臣子,如今他趁勢退下來,也只是剛剛好而已。



第十六章 奪嫡的敗筆


    皇帝和寵臣冷戰著,皇帝天天一肚子火的上朝議事,晉王的事才了,北邊的都是國卻聯合鄰國騷擾起龍圖國的邊境,龍圖大軍敗都是國於罕漠大河,都是可汗提出和親。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一封八百里加急奏章進了京城,它山堰潰堤,洪水泥流淹沒了下游的民宅和田地,災情慘重,百姓流離失所,極其悲慘。

    江堰潰堤向來是帝王最害怕的一件事。

    皇帝除了勒令當地糧倉開放,緊急派了十皇子前往坐鎮賑災事宜,也把六部尚書都給找來,要銀子也要糧。

    受災百姓要是沒飯吃餓肚子,就會到處流竄,一股股的很容易造反,想堵住流民,銀錢和糧食在第一時間一定要撥下去好安撫百姓。

    「啟奏皇上,戶部可調出二百萬兩白銀,米十萬石,雜糧二十萬石。」漏夜統計清楚的戶部尚書說道。

    「戶部只能出這麼點錢糧?」皇帝大怒。

    「皇上,實不相瞞,微臣這還是往多裡說的,西北軍要錢糧,山東遼寧也要錢糧,這幾處被微臣給按下了,陝西今年大旱,顆粒無收,我朝大軍日前出兵都是國,那軍需錢糧耗費甚巨,勞民傷財的程度皇上不是不知道,朝廷每年稅收就這麼多,去年稅銀不過二百六十萬兩,如今國庫能餘個二百兩銀子都是多的了。」

    戶部尚書和皇帝大眼瞪小眼,他是豁出去了,就算把他的腦袋砍了,他也生不出再多的錢與糧來。

    「平常一個個老謀深算,遇到這事一個個變成了鵪鶉,朕要你們這些飯桶做什麼?」皇帝凌厲的眼光掃過,一個個大臣都不禁低垂了頭。

    「皇上,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就是提高稅收。」不知道哪個情急的提了這麼一句。

    「蠢!」皇帝瞪大了眼睛怒喝。

    因為連日來的內憂外患,已經夜不安寢、食不知味的皇帝陛下心火熾盛,「就算把鹽、茶、棉稅賦都提高到普通百姓吃不起,穿不起的地步,也填補不了受災省分的窟窿,再說,這根本緩不濟急。」他斷然否定這個餿主意。

    朝堂上一下靜謐無聲,沒人敢大聲的喘氣。

    「來人!」皇帝高喊一聲。

    金鑾殿外候著的太監連忙過來應聲。

    「去把朱佾開給朕找來。」

    「遵旨。」

    太監不敢有半分耽擱,立即出了宮門,十萬火急的去了國舅府。

    朱佾開對外頭的動靜也不是全然一無所知的,反倒因為人在家中坐,對外的消息更加靈通。

    它山堰、鄭國渠、靈渠和都江堰四大河渠縱貫整個龍圖國,這些年來皇帝雖然勵精圖治,但水利工程不是一蹴可幾的事情,春旱夏澇秋無雨,冬季怎麼過?著實為水利之事傷透了腦筋。

    它山堰所在的樟溪河床較淺,因而旱季容易發生海水倒灌,造成淡水鹹化,雨季容易泛濫成災,沒有投入大量人力花上數十年整治,很難看到成效。

    聽到皇帝要召見他,朱佾開這回沒有推托,天災不可怕,人禍才嚴重,要是沒把這事妥善處理,往後問題恐怕層出不窮,若是旱澇之災連著來,百姓連想吃一碗粥的機會都渺茫了。

    攸關於民,不是他該考慮個人仕途、利益的時候,他跟著太監一同去了宮中。

    「吾皇萬歲萬萬歲。」朝堂上一干官員都等著他,他也得給皇帝面子,跪拜山呼。

    皇帝擺擺手,「平身。」

    朱佾開起身後也不開口,由著皇帝吩咐自己。

    皇帝這會兒沒心思和朱佾開打官腔。「朕讓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摸索不過來,讓你過來參詳參詳。」

    「陛下,微臣現下是待罪之身。」

    「你放屁!」皇帝直白的罵了粗話,接著又把它山堰潰堤、戶部的難處說了一遍。

    「讓你來是給朕和天下百姓想條活路出來,你是殿閣大學士,朕有事不找你要找誰?」

    接著他喚朱佾開站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想要回你的位置,就給朕想出個子丑寅卯來!」

    殿閣大學士,職責參與機要,起草詔令,皇帝不想看的奏章有代批之權,是掌有實權的宰相之位,每日要經手的事情能少嗎?沒有過人的思慮和能力,是坐不好這位置的。

    皇帝這般說道,是承認他的能力了。

    「敢問弘文館大學士沒有任何見地嗎?」朱佾開捅了皇帝一刀。

    「那個老匹夫病了,告假!」皇帝冷冷的瞅著他,就讓你蹦,要是你拿不出好主意,朕也會讓你永遠告假!

    朱佾開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也不賣關子了。

    「微臣有一法子倒是可行。」

    皇帝急不可耐的追問︰「什麼法子?快說來聽聽。」

    「寧波富庶,商賈多如牛毛,凡捐糧千石以上的人家,皆可免了三年賦稅,重點是,其子孫代代皆可入州府學堂就學。」

    「行吧,你怎麼說就怎麼做。」皇帝略一琢磨,商賈為賤,卻有得是銀子,這州府學堂一般商賈再有錢,家中子弟也不見得能入得了學,如此叫他們用銀子換地位,的確是可解燃︰眉之急的辦法,他允了!

    沒幾日,朱佾開丟掉的殿閣大學士位置又回到他手中。

    皇帝讓華傅來傳話——

    「趕緊給朕滾回來做事,你給朕拿喬,朕沒罰你已經很給你面子了,至於賞賜,國庫拮據,就別想了!」華傅最後把欽此二字喊得響亮。

    「讓華公公見笑了。」

    「明裡,這些日子國舅爺不在朝上,陛下勞心勞力,白頭髮又多了,每日上朝國舅爺不在那位置上,咱家見著心都慌。」

    仍舊是笑咪咪的臉,只是不知有幾分真心,但有什麼關係,真心這種東西是時候夠用就好,只不要一分全無就行。

    朱佾開回鏡躬閣,把這事說了。

    伏幼如今已有八個月身孕,肚子在五個月時就像吹氣球一樣大了起來,讓她每天睡不好,腳也都水腫了,半夜還得朱佾開替她喬肚子、捏腿,要不然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她這會兒腰際塞著個大迎枕,整個人圓圓潤潤,要她形容自己,就是一隻母企鵝。

    因為懷孕的因素,她時不時會心情低落,朱佾開無奈之下,心疼老婆的他把李氏都請過來和她作伴了,妤解她的低潮煩悶和莫名的憂傷。

    李氏今時今日已和在瀉水鎮時不可同日而語,她身上的衣料、髮上的釵飾都是當家大太太的派頭,一走出去誰都要高看一眼。

    她見女兒挺著這麼大的肚子,不禁懷疑道︰「莫非是雙生子?」

    這雙生子雖說非常少見,但如果不是這樣,怎麼這肚子就好像隨時要漲破了般,青筋隱隱浮現,瞧著好不嚇人。

    她醬菜園開了好幾家,忙得連多想些什麼都不容易,來照看女兒,她樂意,卻抽不開手,百忙中來了,這一看哪還顧得了什麼生意,全丟了,和伏臨門說了聲,專心過來照顧女兒。

    朱佾開此舉堪稱英明,有了李氏的陪伴,伏幼心情開朗了許多,不再整日厭倦沒精神。

    原先李氏也是想著把娘家父母都接到京城來享福,兩個老人家卻說他們老了,沒太多想望,能和兒子媳婦守著鋪子,和樂融融過日子已經是不敢想的好日子,萬萬沒有娘家父母去長住女兒家道理,路途遙遠,京城他們大概是來不了了,要是女兒女婿還念著他們兩老,能抽空回瀉水鎮看看,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姥姥最盼望的就是和舅舅一家住在一塊,老人戀故土,她和姥爺當時肯搬到鎮上已經是非常給娘面子了。」伏幼分析給她娘聽,安慰她。

    「說得也是。」李氏嘆了口氣,便不再說這話題了。

    朱佾開拿回了殿閣大學士的官職,又開始忙了起來,除了上朝議事,皇上經常留他下來議事,通常不把人榨乾,不放他回家。

    因為懷孕月分大了,行動不便,伏幼的心思都在自個兒的肚皮上,加上朱佾開常常回來得遲,見她睡下,就會在外書房歇下,等她睡醒,他又早早出門去了,一來一往,夫妻居然有好幾日沒碰上面。

    這事可大可小,趁著李氏回家去看看,她問清楚朱佾開人在府裡,扶著月繯的手去了外書房。

    「你這麼重的身子,有事讓人來說一聲便是,何必走老遠的路?不是有軟轎?丫鬟們都幹什麼吃去了?」朱佾開一見她挺著大肚子過來,立刻放下手邊的事務,也把與他商議事情的下屬遣走了。

    「沒事,劉太醫說讓我多走動走動,對胎兒好,將來生產也容易。」她是很願意走動的,身子越重越需要動,這道理她懂。

    「穩婆和醫女我都讓她們候著了,有事隨時可以過來,又或者讓她們住到府裡來比較穩妥?」他扶著伏幼小心翼翼坐下,照慣例,背後左右都替她放好軟墊,見她坐得舒坦了,這才拉過椅子坐到她身邊。

    「我的事你倒是都安排好了,唉,你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有家歸不得,難道朝中大臣都跑了,皇帝陛下就剩下你一個得用的?」之前習慣了朱佾開在家,如今他人忙得早出晚歸的,她還真不舒坦。

    朱佾開笑著摟了她已經無法環抱的身子。「我這不是替你把岳母找來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我娘就好,老公可以不要了?」

    「等這陣子過去,往後應該會好些。」他輕點她的鼻子。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它山堰一場山洪爆發,災民死傷無數,加上出兵都是國,幾乎掏空了一半國庫,朱佾開就算回家隻字不提,她也知道陛下要他回去是想辦法充實國庫。

    謹說起來驚得很,雲行,還議稅變的能落到國庫裡,有那容易辦到嗎?擺明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再說了,皇帝嚷著窮,怎麼不見他把私庫打開來救急?

    「外頭的事用不著你擔心,你只要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就是了。」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也是,如今她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這件事。

    擔心再多,她又幫不上忙,還添亂呢。

    見下人來稟報又有某某大人前來找他,伏幼阻止了他想送她回鏡躬閣的打算,讓他討論正事要緊,早點忙完了,也好早點陪她不是?

    經過這些日子,伏幼對於夫君和他那位皇后姊姊之間的關系,也琢磨出一些味了。

    說是親姊弟,但感情看起來真不怎麼樣。

    除了大婚隔天,他們夫妻倆入宮,她把朱佾開叫上前垂問了幾句,之後國舅府發生的一連串事情,皇后娘娘幾乎是不聞不問的。

    也罷,是她強求了,她是一國之后,不能輕易出宮。不過,派個人來問兩句,表達一下關心之意總可以吧?

    好吧,她又要求過了。

    人人都以為國舅爺的榮耀是因為朱府出了個皇后,的確,皇后庇蔭的功勞不可沒,不是有句話說雞犬升天?

    但是她以為,朱佾開自己的才幹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朱佾開是個紈褲,皇帝看都看不上,哪還想重用?

    江山又不是拿來玩的。

    這位皇后對待自己的親弟弟還不如大小白氏平常的噓寒問暖,就算朱佾開不怎麼賞臉,她們也時不時會親手做套衣裳過來,只要他收下,就高興得像中了樂透般。

    血緣是什麼東西?有時候比沒有血緣的人還要冷漠。

    不過無所謂,朱佾開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往後由她看顧。

    秋天,伏幼生下一子,母子平安,朱佾開取了一個檀字,叫朱檀。

    伏家人得知消息,樂不可支。

    同年,伏觀抱著試身手的心情參加了秋闈,竟一回便中了舉,來年春天春闈自是也上場,考試地點在貢院,考試時間整整為期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裡頭解決,對每個考生來講不只是精神上的折磨,更是身體上的摧殘。

    李氏派人每日去貢院前守著,自個兒擔心著急的吃不下、睡不香,每天都給佛祖上香,祈求神明保佑,倒不是非要兒子拿個什麼名次回來不可,純粹是一片父母心,怕他在裡頭熬壞了身子。

    她給囝兒做的肉脯和鹹魚,也不知吃了沒有?

    伏幼倒是不像她娘那樣坐立不安,她對自己大哥有信心。

    果然,發榜時好消息便傳來了,伏觀不負眾望地中了貢士,因為文章極佳,還是本科會元。

    伏府來了報喜的官差,伏臨門激動得話都不會說了,李氏更是激越得只會抹淚和傻笑。

    伏幼終於放下一顆心,哥哥金榜題名,前途不可限量,往後想在天子腳下當官不會有大問題,爹娘辛苦操勞一輩子,終於望子成龍了。

    這一年年底,伏幼又生下一個大胖小子,朱佾開取名為朱佑。

    這兩年,伏幼除了在家帶孩子外,還得幫著府裡眾多的庶女庶子找對象,有些個年紀大的都超過二十了,再不相看,恐怕會找不到人家。

    伏幼也沒胡來,仔細的篩選過人家,做好身家調查,還偷偷安排著讓彼此在屏風後見了面,這才送作堆。

    這波出清行動中,大白氏已經高齡二十三歲的女兒和長子都找到對象,至於八爺,他倒是有志氣,他說自己的對象不勞嫂子操心,他想要的時候,對象自然會出現,非常的有信心。

    他娘小白氏聽完,只撂下兩個字,「蠢貨!」

    憑他一個庶子能找到什麼好對象?有人肯替他擔那份心,居然不領情還往外推?不知死活的笨蛋!

    除了忙碌這些,伏幼的生意搭著朱佾開的便車,鋪子已開到了淞江地界。

    錢滾錢,她如今不拿帳簿來細瞧,也記不住自己到底開了幾家鋪子了。

    這兩年朱佾開也越發沉穩,只是皇帝年紀大了,盡管已立太子,仍有皇子懷有奪嫡之心。

    朝中明著暗著已有太子黨和十皇子黨的派別,太子會勢弱,起源於去年西南糧食歉收,鬧饑荒,皇上下旨賑災,太子攬了差事,哪裡知道賑災未成,卻惹來百姓嘩變,若非當地駐軍緊急調派他處軍隊鎮壓,朱佾開也趕往當地收拾爛攤子,只怕事情難以善了。

    見縫插針的十皇子趁機崛起,拉攏群臣,小動作不斷,把京畿搞得暗潮洶湧。

    更糟糕的是皇帝病了,命太子監國,百官平時要上個奏折都要經過太子這一關,自然有許多太子不想讓皇帝知道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傳到皇帝耳中,他坦言是要讓父皇安心養病,但是善於揣測上意的群臣都看得出來,皇帝漸漸變得耳聾目盲了。

    太子既然監國了,那繼位登基的日子還會遠嗎?

    習慣站隊,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方的臣子們,一個兩個在懇求晉見陛下被太子推拒後,心裡都隱隱有了不是很好的想法。

    這其中,包括了朱佾開。

    明著,皇帝還活著,太子對十皇子的打壓行動還不算血腥,但是距離趕盡殺絕也沒相差多少了,要是皇帝哪天一口氣沒喘上來,就很難看了。

    奪嫡,古往今來都以血流成河為收場。

    朱佾開見不著皇帝,本想往青鸞殿去向皇后打探打探消息,怎知路上忽有個小太監倉皇的攔住他的去路,原來是華傅讓他的徒孫給他送訊,不讓他見皇帝的太子這會兒在給皇帝侍藥呢。

    小太監說完,逃命似的跑了。

    侍藥,不是侍疾。

    朱佾開闔眼,衣袂在風中颯颯作響,人卻紋絲不動。

    片刻,乍然掀開眼皮,目中精光四射。

    莫非是要逼皇帝立繼位詔書?怕萬一皇帝神智不清地把皇位給了李貢或是其他人?

    他瞄了眼今上安養身子的寢殿,心中萬般感嘆,太子啊太子,你這是不耐煩了,覺得自己的父皇活太長了嗎?

    就算他是自己的親外甥,也知道他不是很靠譜,但朱佾開曾希望過,他在對付自己的父皇時,能顧念一點父子之情,別讓人太失望了。

    但是顯然,他奢求了。

    華傅冒死讓人來給他送信,是提醒他該趁早作打算,抑或是別有他意?

    至於皇后,擺明是和兒子站在一塊兒的。

    看起來,他來這一趟是多餘的了。

    他踅回來處,沿著長廊慢悠悠的步出宮門,臨上馬車前望了眼覆在皇宮上頭的陰霾烏雲,這是要變天了。

    還未坐定,誰料到變生肘腋——

    只聽見一陣利刃破空之聲,一把刀直向著他的門面而來。

    憑他的武功,朱佾開大可一閃過或者破馬車而出,可他沒有,心平氣和的看著眼前從車底摸上來的蒙面黑衣人,像是早就知道來人是誰。

    利刃橫在脖子上,能面不改色的人真的不多,要不是嚇傻了,要不就是真的無懼,李貢發現國舅爺是後者。

    他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此人不能為他所用,實在是人生憾事。

    它山堰潰堤一事,據他得到的線報,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慘狀筆墨難以形容,周邊各個府縣更因為容納不下這麼多宛如蝗蟲的災民,已經到了要關閉城門,不許災民進入的嚴峻地步,無論朝廷再如何明令設辦粥棚、開倉發糧,都緩解不了成千上萬災民百姓要安置、每天要吃喝拉撒的民生問題,那些個僥幸沒有遭殃的富商人家,一個個都關起門來,昧著良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過他們的日子。

    不是他們沒有同情心,也不能怪他們自私,災民餓狠了變成盜賊燒殺擄掠的事還少嗎?

    好事沒做成,自己倒是賠上了性命,半點都不值。

    直到朱佾開提出良策,消息傳到寧波,該處的大小商人均為之沸騰,只要捐糧,既可以免掉未來幾年的稅賦,子孫後代還能入州府學堂識字讀書,將來更有希望求取功名,走入仕途,這是多麼大的誘惑!

    那些商戶爭先恐後的捐糧賑災,就怕捐得不夠多。有了糧,它山堰的災情得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安穩了災民。

    這件事,他是首功。

    還有太子西南之行,要不是他身邊有這位替他收拾爛攤子的能人,他又怎麼能全身而退,如今還監著國?

    「十皇子。」

    「國舅好眼光,一眼就認出本宮。」李貢也不唆,拉下蒙面布巾。

    「不知殿下所為何來,是要取我性命?」這身打扮,說是來泡茶吃酒的,有誰會信?

    「國舅這般聰明人,為什麼不能為本宮所用?真是太遺憾了。」不能為他所用,只好斬草除根。

    「我並不為誰所用,我只對皇上盡忠。」他朝皇宮的方向一拱手。

    「世人皆知,國舅爺和太子是一路人馬。」李貢冷哼。

    「十皇子所言差矣,皇后是我嫡姊,太子殿下是我親外甥,俗話說胳膊往裡彎,於是那些人就理所當然的以為我應該和太子站同一條船上,不過那是他人的想法,皇子不是我朱某人肚裡的蟲,又怎知道我是什麼想法?」

    李貢心中一喜,「難道國舅爺有意另擇良木而棲?」

    「我說過,為人臣子只忠心於陛下,我無意從龍之功,也沒有私心偏好,將來誰有能耐坐上大位,要是覺得還用得著我朱某人,我自當竭盡全力輔佐。」將來的事瞬息萬變,誰知道以後天下會變成怎樣?

    「國舅爺果然高人一等。」李貢咬著牙,真想一刀殺了朱佾開!

    但他捨不得,有朝一日他真得了天下,需要的就是向他這樣的人替他做事,只是不殺,他也可能為別人所用。

    娘的!這混帳真是氣人,不買帳的時候臭得跟糞坑裡的石頭沒兩樣。

    「本宮若拿你一家妻小威脅,你又當如何?」

    利光如閃電般劃過朱佾開的黑眸。「挫骨揚灰也要還報此恨!」

    李貢揚眉敞笑,「真奇怪,本宮聽你這麼說卻是一點都不生氣,還挺欣賞你的硬氣。」

    「謝殿下賞識。」

    「本宮今日饒你一命,可你得記住,將來本宮要是得了天下,你必得為我效力,否則你妻小不保。」光是刀刃加身不驚不懼這份氣度,就人間少有,他,惜才了。「算了,當我後面那句話沒說。」他可不是那等小人。

    朱佾開微微眯了眼,藏起眼中情緒,聲音裡也毫無起伏。「等十皇子真的登上大位再說也不遲。」

    「那你就等著瞧!」

    閃著光芒的鋒利刀刃從朱佾開的頸上收了回去,李貢隨即從馬車跳出去,沒多久便失去縱影。

    朱佾開也緩緩下了馬車,拂了駕車座上被人點了穴無法動彈的車夫一下,替他解了穴道。

    車夫從駕車座上滾下來,跪在地上。「大人,小的粗心大意著道,大人饒命!」

    「回去之後,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要是傳出一個不該有的字出來,後果你自己想。」

    他從來不威脅人,只是積威甚深,向來沒有人會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車夫連聲稱是,幾乎把頭點到了泥地裡。

    回到國舅府裡,朱佾開照著素來的習慣,該做的事一樣不漏的照著來,卻對遇襲一事隻字不提。

    過沒兩日,宮中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滿京城戒嚴。

    國不可一日無君,在群臣簇擁下,太子繼位在即,皇城內外因為大行皇帝的喪禮氣氛肅穆哀痛,群臣也因為太子繼位諸事忙碌不堪,朱佾開基本上吃睡都在皇宮裡了。

    沒想到太子登基前兩日,自覺大勢已去的李貢決定強行發難,率兵叛變。

    他首先聯絡宮中官員與他裡應外合,再派人刺殺太子,並打著「立賢不立嫡」的口號。

    皇帝這麼重要的位置,怎麼能不以賢能為最重要的依據,若是把朝政隨便交給一個能力和品格都是不夠好的人來掌理,天下堪憂啊。

    十皇子叛變在群臣之中猶如投下了震撼彈,許多官員臨陣倒戈,不料,他刺殺不成,功敗垂成。

    太子大怒,下令徹查,命禁衛軍與五城兵馬司再加上錦衣衛查,把整座京城搞得人人自危,風聲鶴唳,別說什麼花會、詩會之類的邀宴,城里大戶人家緊閉門戶,輕易不出門,城外小戶人家要討生活,卻也怕受到牽連,組起了守衛隊伍,一有個風吹草動,整個村子的人就全躲進事先挖好的山洞裡避難。

    如果每次皇權更迭,都有劇烈的內鬥,將使得百姓不安,國家是禁不起幾次折騰的。

    對於非討回一口氣不可的太子而言,他是不信這說法的,禁不起幾次?但他身為一國之君,折騰個幾次又怎樣?

    李貢刺殺太子不成,很快又捲土重來。

    可惜,太子身邊替他出策謀畫的人中有個朱佾開,而他李貢最大的敗筆就是身邊缺少了個朱佾開。

    之後這場政變,他死於亂箭之中,雙眼圓睜,那是不甘心,死不瞑目的不甘心!

    太子秋後算帳,把卿貴妃和十皇子府上的大大大小全送下去和李貢作伴了。

    當皇宮內亂的消息傳至國舅府,伏幼差點失手打碎了一隻汝窯瓶。

    月繯見狀,趕緊接了過來。

    這朝廷是怎麼回事,沒一刻消停的出亂子,晉王逼宮完這會子又換人了。

    這公務員的飯碗好端嗎?跟走在鋼索上有什麼差別。

    偏偏這年頭,改行就跟隔了座山那麼的難。

    「大爺讓小的回來知會夫人一聲,務必緊閉門戶,輕易不要出門,小心為上。」大龍說完頓了下。「大爺已經佈置了人手,把府邸箍得像個鐵桶,宵小盜賊等閑之輩絕對進不來。」

    裡三層,外三層,包括兵馬司、錦衣衛甚至沒人知曉的自家私兵都派出來守著宅子,保護夫人。爺說了,即便整個京裡都亂成一鍋粥了,也不干他們國舅府一文錢的事。

    可要他大龍說,這整個宅子人的安危有爺一個人重要嗎?爺這是把妻子兒子都當寶,愛逾性命了。

    「大爺那邊可有人守著他?」伏幼比較擔心的是這個。

    「有死士和暗衛跟著,若是亂子出得大了,憑大爺的功夫應該可自保,還有,小龍也看著。」爺要是知道他把這些事都抖出來,會不會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伏幼強自按下心裡亂糟糟的感覺。「你讓他安心,告訴他,我會把大後方看顧好的,要是事情完了,讓他早點回家。」

    大龍有些呆楞的看著自家主母,這是哪來的自信啊,尋常女子一聽到亂子,不是哭就是慌,有的還會一暈了事,他們家主母平常看起來也不是那種神來殺神、鬼來殺鬼的女子,怎麼真的出了大事,表現出來的樣子還挺讓人信服的?

    俗話說,有什麼樣的夫就會有什麼樣的妻,這話莫非是真的?

    還是因為夫妻之間口水互相吃多了,性子也會跟著變?

    大龍狠狠的拍著自己的腦袋瓜子,要死了,胡想些什麼呢?

    他把不遠處站著的三個人叫了過來,三個大漢各有所長,雷同的是個個都是拔天高的身材,古銅色的肌膚,伏幼站在他們面前就像個還未發育好的小丫頭。

    兵馬司主要負責京畿的治安,兵馬司轄下軍隊分駐京城各地,來的是左副指揮使,姓沈。

    錦衣衛是廉政及情治機構,直接向皇帝匯報,三人中個子略矮的便是錦衣衛鎮撫司校尉,姓江。

    這朱佾開的手伸得還真長,雖說跟錦衣衛左都指揮使交情不錯,南北兩個鎮撫司的人他也有交情,但交情好到可以把人叫來趟這渾水,這也太那個了。

    不過再想想,無論朱佾開給了這些人多少好處,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場賭注吧,所謂人往高處爬,要是國舅府能平安度過這個坎,他日朱佾開吃肉也少不了給他們一碗湯喝,誰又甘願一直屈居人下呢?

    那十皇子兵變,還不是為著同樣的理由。

    至於那私兵的頭頭,面目普通,大龍介紹得也很模糊,只簡單的說他姓全,再無其他。

    伏幼也不多追問。

    大龍也留了下來,由他做調度和分派。

    三人見過當家主母,便退回外院各司其職。

    「大龍。」她喊住正要轉身離去的大龍。

    「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我爹娘那邊……」

    「據探子回報,這亂子延燒牽連的範圍不大,就是朝中品級高的官員府邸谷較多變數,平民百姓那邊京兆尹用別的理由搪塞過去,基本上只讓百姓緊閉門戶,不要到處亂跑,便不會有事,再者爺也派了人手去了伏府,請夫人不要擔心。」

    「唔,我知道了。」

    伏幼站在鵝卵石鋪成的走道上沉思了半晌,腦子裡飛快的把事情理了一遍,捏緊拳頭之後轉身回到屋裡,把幾個大丫鬟都叫來,簡潔的把事情說了一遍,並且讓她們去把大小白氏請過來。

    夫君不在,護衛一家子這事兒成了她無可推卸的職責,她得責無旁貸的擔起來。

    大小白氏也都知曉了外頭的動靜,再加上伏幼的動作,姊妹倆簡單的收拾了就往鏡躬閣這邊過來。

    伏幼也不囉唆,把事情細細的說給兩人聽。

    「夫人,你這是想怎麼著?」大白氏直截了當地問道。

    皇宮出事,他們家那位爺能不身涉其中嗎?

    大爺是朱府的天,天要是垮了,她們還有活路嗎?

    怎麼想過個安安靜靜的日子就那麼難?

    「你說吧,我們照做就是了。」小白氏也道,向來木然的臉皮上終於掀起些波瀾。

    伏幼不得不說這兩位姨娘真的很省事,看起來是對外頭發生的事多少知道了些。

    她也很爽快地道︰「這幾天事急從權,就讓幾個院子裡的公子和小姐們委屈點,都住到鏡躬閣的屋裡來,人集中了,有許多雙眼睛互相盯著,比較不容易出事,外面那些爺派來的人也好妥善護著咱們。國舅府太大,人少住得又分散,防衛不易,倒不如集中起來,讓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方便行事。

    「這事交給我。」大白氏說完便要起身。

    伏幼示意她稍待。「還有,外頭的事兒不知幾時才會過去,人家來幫我們這群婦孺,沒道理讓人家餓肚子,所以大小廚房的人手合並,負責那些大爺們的三餐飯和茶水。」

    「這麼多人的飯菜,怕是做不出來。」小白氏掐著手指算人頭。

    「所有的人手都去幫忙。」

    戰場不遣餓兵,這道理她倆也懂。

    大小白氏對看一眼,沒想到遇到事,這位年紀輕輕的小主母居然不慌不亂,沉穩冷靜的處理事情,即便是她們兩個一把年紀的老女人了,驟然聽到外頭出了亂子,那一整個慌都不足以形容當時的心境,讓她們對伏幼不由得心生幾分佩服。

    大小白氏出了院子後,伏幼又把幾個管事找來,問清楚府中菜窖糧窖酒窖有多少餘糧,要供應這許多人吃喝可支撐幾日?

    管事們也分別去把庫房裡的雜物糧食重新點了一遍,點完心裡有了譜才過來回話。

    整個國舅府在伏幼的指揮下,忙碌而不亂的動了起來。

    外院都交給了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私兵則是由大龍安排駐在暗處,表面上國舅府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還是看得出來大部分的人有些驚惶和呆滯,要不就是在路上錯身而過時,有志一同的往外院那邊看去,彷彿都能感覺到一股低迷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凝滯氛圍。

    那些個坐不住的就往大廚房去。

    當家主母不是說了,讓所有的人都去幫忙,就算幫不上什麼忙,人多的地方應該不至於氣氛這麼壓抑,壓抑得讓人受不了吧!

    朱四小姐去到了以前打死都不可能踏足到的大廚房,驀然發現幾個平時連碰頭都不容易的兄弟姊妹,不約而同都到齊了,更誇張的是眾人皆撩起袖子,推車的推車,端盤的端盤,擇菜的擇菜,甚至有說有笑。

    她揉揉眼睛,不是開玩笑,什麼時候大家擰成一股繩了?

    那位年輕的當家夫人就在灶台前面指揮調度,有誰忙不過來,她就立馬上前遞補過去。

    朱四小姐呆呆的往一張空了的小椅子上坐下去,立刻有人道︰「你也來了,這些韭菜你挑挑,廚房裡等著要下鍋了。」

    她看過去,一個個以前看起來都是假笑、說著假話的兄弟姊妹,這會子臉上都帶著汗意和淺笑,甚至彼此間還會打趣了。

    那笑是發自真心的,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啊!

    那日朱四小姐忙了一天,腰彎得幾乎要斷掉,但是第二天,她又不自覺的去了大廚房,和那些以前她看不上的兄弟姊妹們又過了一天。

    其實他們也不全都是在幹活的,大嫂很大方,常常會變出許多好吃的果子、糕點讓大家坐在葡萄架子下聊天說話,甚至還鼓勵他們抒發自己的想法或抱負。

    她發現那些和她一樣是庶出,卻互相瞧不起的兄弟姊妹們,還有大嫂,都沒有那麼難相處。

    她忽然希望這樣的日子不要結束。

    這些弟弟妹妹們是怎麼想的,伏幼並不在意,這些天有幾股想趁亂作祟卻不成氣候的匪類來趁火打劫,但還沒摸到國舅府的牆壁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抱頭鼠竄。

    國舅府裡很平安,可皇宮裡呢?她一顆心始終放不下,擔心著那邊的情形。

    夜裡,她輕哄著孩子,睡著後讓奶娘來把兩個孩子帶走,但她睡不著,只能眺望著看不見、黑黝黝的皇城方向,任心裡彷彿有十幾個小人一起打著鼓。

    她的男人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巍峨皇宮裡,過的是什麼日子?

    沒有他在的日子很難捱。

    沒兩日,她就瘦了一大圈,這一下去,眼睛越發顯得大了,卻仍要強打起精神,主持著這偌大的國舅府。

    這樣忙碌著,擔憂著,想念著,外面的消息進不來,他們也出不去,雖然不愁吃穿,但只有伏幼自己知道,她的心有多焦慮。

    沒見到丈夫的面,她一天就不得安生,每一日都過得艱難。

    朱佾開回家那天毫無徵兆,伏幼沒聽見下人們通報,毫無預警的一抬眼就見他一身灰撲撲的走進來,滿眼的疲累掩飾都掩飾不住。

    「夫君!」伏幼怔愣了一下,也忘記自己回屋子來是做什麼的,直到淚水掉出眼眶,嗚咽了聲,她人就像炮彈一樣撞進好像一輩子都沒見著的丈夫的胸膛裡。

    「還好為夫下盤功夫練得穩,否則夫人就要把為夫的撞飛出去了。」

    還會說笑,雖然聲音有點虛,下巴鬍髭雜亂,眼眶也青了,但整個人是好好的,整個人是好好……

    她扣住朱佾開的腰,眼淚一下就濡濕了他的胸膛。

    「乖,為夫的好幾天沒有沐浴,娘子可聞到我身上的臭酸味?不哭啊,把眼淚收拾收拾,來幫我洗刷一下。」掛在他身上的嬌軀微微地顫抖著,他實在心疼。

    可是他沒想到,三天三夜沒睡沒吃也沒喝,體力消耗到頂點的自己,更讓他的妻子捨不得。

    「嗯,我來。」伏幼趕緊讓夫君的半個身子靠著她,夫妻倆一起去了浴間。

    朱佾開勉力支撐著沐了浴,讓娘子伺候著他穿了件中衣,上床躺平,又瞅了為他忙得像只陀螺似的的妻子,嘴角含笑,眼睛一闔,睡過去了。

    「哎呀,怎麼這樣就睡了。」手裡拿著巾子正打算替丈夫擦拭頭髮,她一回頭卻發現那累極了的人已經微微發出鼾聲。

    伏幼坐到床沿,動作輕柔的替他絞乾濕髮,又替他掖好被子,留下兩顆夜明珠當照明,這才無聲的退了出去。

    朱佾開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醒後,他又過起了告假生活。

    其實不只有他這一品大員告假,許多在十皇子兵變那天留在皇宮裡的朝臣,僥幸沒翹辮子的,都拿受驚過度當藉口,一一請假了。

    太子氣得跳腳,但也沒奈何,眾臣子受驚是事實,「哼,叫那些個老不死的爬也要給寡人爬過來,寡人的繼位大典誰敢不到,就永遠不用上朝了。」

    兵變之後,人心浮動,朝上朝下每個人的心思都不同,再多的血腥鎮壓也壓不住那些個御史台的言官們那張嘴,他煩都煩死了!

    於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朱佾開又去了皇宮,心疼丈夫的伏幼暗地把太子罵了個臭頭,差點沒去釘小人了。

    總算太子的登基典禮平順的落幕了。



尾聲   攜妻帶子逍遙去


       太子登基,改年號為篪歷,朱皇后也成了皇太后。

    不過這位新帝就是個不省心的主。

    登基大典後,群臣還沒能喘口氣來,他宣布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遷都。

    不用想,這提議又在朝堂掀起了巨浪波濤。

    新帝太不喜歡這個皇宮了,裡裡外外都是先皇的影子,去到哪彷彿都能看見他冷冷瞪著自己瞧的模樣。

    如今天下財富盡攬在他手中,不過遷個都這種小事,這些囉哩巴唆的臣子還有那麼多話要說,呸!

    朱佾開站在反對派。

    很簡單,遷都,可不像搬一個家那麼簡單,起碼要有十年的工夫考核地點,確定之後還得花上幾年蓋宮殿,大批百姓也得跟著遷移,這些都不是嘴皮子上下碰一碰就能解決的事。

    除此之外,最大的隱憂是,此時的京城緊靠著魚米之鄉,糧食充足,百姓安居樂業,但若他遷之後,這麼大一批人跟著去了,那些地兒誰來耕?若是單靠大運河運糧,費時費力,不切實際,往遠的地方想,要是用來供給京師人口的口糧不足,哪還有富餘給群臣發薪水?

    這日朱佾開下朝回來,面色如常,左攬右抱兩個天真活潑的孩兒,忽然對著替他縫製新衣的伏幼看了半天。

    「你這是做啥,盡瞧著我,能瞧出朵花來了?」伏幼啐他。

    「娘子不就是朵花,為夫的這不是瞧痴了?」

    「少來。」她放下手上的針線。「朝廷裡不會又發生什麼事了吧?」

    她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個皇朝怎麼自從她嫁進朱府後,不讓人省心的事情就出了一大堆?

    朱佾開臉色變也沒變,手下還不忘逗弄著幼子,淡淡說道︰「我致仕了。」

    「啊?」她一下沒回過神。

    「你夫君我,失、業、了。」

    伏幼連眼都不眨了,接著,她激越的站了起來,膝蓋上的布料全落在地上。

    「你是說,你從今以後再不用去那該死的地方……不,是上朝?」他才幾歲人,這些年下來和朝堂那些人馬過招,雙鬢都有了銀絲了。

    「娘子,你看起來會不會太高興了?」誰家娘子聽到夫婿沒了差事能笑得出來的?她還真是頭一個了。

    她咳了聲,端正自己的容顏。「為什麼不高興?不過怎麼會那麼突然,皇上肯放你走?」

    「我今天在早朝上和他吵了一架,他罵我目中無人,君臣之禮不可動搖。」不尊重皇帝的言行可是大罪。

    兩廂辯得面紅耳赤,皇帝辯不贏他,惱羞成怒之下就叫他回家吃自己,於是他就瀟灑的出了大殿,大搖大擺的回府了。

    伏幼的理智很快就回來了。「皇上說這話應該只是氣話,他離不了你。」登基初始,地位還不穩,若身邊沒了輔佐大臣,他這皇帝會做得很辛苦。

    這道理,那位新上任的一國之尊不會不曉得。

    朱佾開讓奶娘進來把兩個孩子帶走,這才振振自己的衣袖道︰「是離不開,卻也是忌憚,他嫌我在他身邊指手畫腳,讓他施展不開,無法一展抱負。」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不容置疑的,但對於臣子的建言要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很容易就流於剛愎自用了。

    「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鬧僵的?」

    「遷都。」

    伏幼駭了一跳,「你說的是我腦子裡想的那兩個字?」

    「唔,就那兩個字。」朱佾開笑了。

    「可這非一日之功能成的事。」怕沒有個十幾、二十年也遷不了都吧,真心想做的話,得要有著非常細密和長遠的規畫才成,這位新帝會不會太好高騖遠了?

    「你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的理,他一個坐在那位置上的人能不知道嗎?」不就是好大喜功罷了。

    「那以後你作何打算?」

    「就趁勢退下來吧。」急流勇退。

    「要不再想想?」

    「這些年對這些事我已經乏了,不想再摻合,他既然覺得我是絆腳石,我也不是那麼不識趣的人,倒不如順勢讓出道來。」

    「倘若遷都的決定成了,我們要跟著走嗎?」

    「我已致仕,哪裡舒服就住哪,再說,咱們還怕沒有地方可以住,非得要跟著那人的屁股後頭走?」

    「好吧,你住哪我跟著就是了。」這是毋庸置疑的,嫁雞隨雞咩。

    「你不留戀官夫人的頭銜?」

    「你都不在乎自己一品大員的身分了,官夫人算得了什麼?」她還真的不在乎,頭銜這玩意是錦上添花用的,既不能當飯吃,只是個虛名,可有可無。

    朱佾開莞爾道︰「為夫記得你生檀兒之前,一直鬧著要出去玩,卻未能成行,如今我閑了下來,咱們就遊山玩水去吧!」

    「你確定?」伏幼高興得差點要跳起來。

    「我說話何曾失信於你?」京裡頭的紛紛擾擾就留給沉浸其中的人,任他京城如何翻天覆地,都不關他們的事了。

    這一想,他肩頭的重擔像是倏然輕了,瞧著面前開心得像個孩子的妻子,或許帶著妻兒把他遍布全國的生意都走上一遍,喜歡哪兒就在哪兒多住上一陣子也不壞。

    他家財萬貫,豪奢過上十輩子都沒問題,權不重要、錢更加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在他身邊忙來忙去的小女人,她是他費了兩世才找回來的圓滿,看著她就覺得心底無限寧謐,除了她和兒子們以外的東西,完全牽絆不住他的腳步。

    他心中如今想望的是,未來的每一天牽著對方的手,不管老了、醜了,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篪歷七年春,皇帝薨於出獵途中,遷都計劃擱淺,但國庫已經因為此舉耗費巨大。

    新皇繼位後,極欲把國舅爺朱佾開找回來主持朝政,可惜,鴻雁已然飛遠,斯人已渺。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2-11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2-11 10:11 PM 編輯

請刪除本樓層(多餘)謝謝


    皇帝和寵臣冷戰著,皇帝天天一肚子火的上朝議事,晉王的事才了,北邊的都是國卻聯合鄰國騷擾起龍圖國的邊境,龍圖大軍敗都是國於罕漠大河,都是可汗提出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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