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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吾家奇內助之】鑒寶財妻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3:55 PM     標題: 寄秋 -【吾家奇內助之】鑒寶財妻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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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粗使丫鬟上位晉升當家主母的不二法門是──
認真的女人最美,努力賺錢就能吸引主子的全部注意!
成語雁十歲那年被嬸嬸給賣了,進入牟府做丫鬟,
儘管被其他下人聯手欺壓,做最苦的活,吃最少的飯,
她自有一套裝傻躲災的保身法則,只是手頭沒錢讓她萬分焦慮,
她還要去找也被賣了的弟弟呢,再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姊弟團聚?!
或許是上天看她可憐,派來個神仙般的老爺爺送了她神奇的禮物,
她從此能看見石料的靈氣,藉由賭石慢慢賺得贖身銀兩,
只是她明明已經夠小心了,怎麼還會被人盯上?
更慘的是糾纏她的人竟是她的頂頭上司、牟府家主是也,
從此低調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她從三等丫鬟一躍而升大丫鬟,
不但住在主母的院落裡,他還整治那些欺負她的惡奴為她出氣,
關照她結識的乞兒弟妹,並手把手的教她辨石的基本知識,
她每識出一塊玉,他不是打成頭面就是雕成擺飾送給她,
他的強勢介入讓她漸漸習慣身邊有他的存在,習慣了依靠他,
只是她都還沒從他突然宣告兩人即將成親的驚喜中回神,
牟府就捲入了可能會家破人亡的大危機……

【出版日期】 2015-09-18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系列 2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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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3:56 PM

應該寫本書

  秋一直在想,要不要寫本有關秋家陽台斑鳩的育幼記錄書,因為秋又要來聊它們了。

  很怪地,不知是風水寶地還是什麼,秋的後陽台擺放了兩個長方型花盆,四個吊盆,秋家後面是一間宮廟和一大片土地,春天植稻,秋冬種菜。

  開稿前,秋家花盆又飛來斑鳩下蛋,先後來下了三巢,其中一個巢在下了大雨後,成鳥不見了,不知道是死了或棄巢,沒孵出來的兩顆鳥蛋就完了,小鳥兒出不了世。

  另外兩巢約相隔兩天,分別孵出幼鳥,每一巢都是兩隻,和以前每一巢的幼鳥一樣,不多生也不少生。

  「為什麼一定是兩顆蛋呢!不是三顆、四顆、五顆……母雞抱蛋一窩都是十幾二十顆。」

  秋一邊寫稿,一邊看著幼鳥長大,這時秋嘴饞了,心想,每一巢有一隻成鳥護巢,摸它也不飛走,四隻小鳥長大了加上兩隻成鳥湊成六隻,剛好炒成一盤三杯斑鳩,反正捉它們很容易,打開窗外一伸手就有了。

  可是饞歸饞,秋不會真的將它們下鍋炒,因為它們是野生的,秋沒有養過它們一天,憑什麼吃斑鳩。

  它們屬於自由的天空,未經人工飼養的都不屬於人類,誰也沒權加以殘害,所以秋也隻是想想而已,捨不得大開殺戒。

  可是,你們能不能不要再來了,秋花盆裡的花都快被成鳥踩死了,而且鳥屎肥力太強,秋的花承受不起呀!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3:57 PM

第一章

  轟隆隆。

  天空中,雷光電閃。

  突地……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崩塌的破山洞中傳出……喔,說錯了,它曾是風光綺麗、美若仙境的神仙洞府,流水潺潺,游魚細長銀白,即使在天日射不進的洞窟也日夜分明。曾經,還有一整座羨煞人的桃林,花開似錦,四季如春。

  在雷響之前,也就是不到一刻光景它還存在,叫「桃源仙府」,而現在只剩下斷垣殘壁,極目所見是凹陷的泥塊土石。

  在一堆土石泥塊中,一只枯瘦如柴的長手撥開層層泥沙,顫巍巍的破土而出,而後是頂著灰白頭發的蛋形腦袋瓜子。

  一個很老很老,看不出實際年紀,穿著灰色道袍,灰頭土臉的老人從土堆裡狼狽的爬出,手腳並用的趴在土堆旁的雪白石頭上大口喘氣,臉上滿是泥土和沙礫,無一處潔淨。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明明是最後一次渡劫,本該飛升成仙,為什麼還是臭皮囊一具……」

  老人不解的喃喃自語,眼中有相當困惑,他不住的打量皮肉猶存的身軀,為渡劫失敗而困擾。

  由外表看來不難發覺他是一名修仙者,沒有門派的散修,自行尋到一處地靈人杰的洞府潛心修行,盼能在百年之後修成正果,以一介凡身位列仙班,做個真正的神仙。

  可是他歷經七七四十九個劫難,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追著劈個焦黑,可依然毫無升天的跡象。

  是他的修行出了錯嗎?還是老天不收他。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哈哈——哈——我聞到肉焦掉的味道,天寶呀!你開葷了,烤起野味了,別忘了留只肥腿給我。」

  一陣低厚的笑聲驟起,空無一物的平滑山壁突然裂開一條人能通行的細縫,一個體形高大的壯碩男子從裂縫中走出,他頭戴青玉冠,身上著藍色長衫,步履穩重而略沉,每走一步地面上便陷了一小塊。

  似足跡又不是人的腳印,但男子走過的地上便會莫名出現一個個淺窪,不規則的排成一條線。

  「少嗦,你這風涼話說多了,我聽都有點聽膩了。」老人惱羞成怒的橫睇他一眼,吹胡子瞪眼。

  「我是在開解你,怕你一時想不開,成仙不成反成枉死鬼,徘徊在陰陽兩界。」不少修仙者渡不了劫難便沉淪墮落,不是一死了之尋求解脫之道,便是以身喂魔,從此萬劫不復,入了魔道。

  「放心,我還沒那麼不濟,區區幾百年都渡過了,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我不會為了小小的打擊就放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神仙也不是想當就當得了的。

  天寶老人揚手一揮,滿身的泥土砂石瞬間不見,凌亂如雜草的頭發也整整齊齊地以一根白玉簪挽在腦後,身上潔白無垢,恍若天人的老道仙風道骨,就像換了個人似,完全截然不同,沒有先前的狼狽和不堪,乍然一看,還真像雲層中走出來的老神仙。

  只是他的臉上、手臂上依稀可見被雷劈過的焦肉色,因為是天雷所致,一時半刻好不了,得花點功夫養養。

  「好,有志氣,我沒看錯你。」藍衫男子一彈手,崩塌的土石上多了一張圓形石桌,兩張鐵灰色石椅,桌椅懸空浮著,桌上多了一壺清香撲鼻的茶,兩只注滿茶水的紫玉杯泛著淡淡澄黃色,令人喉頭生津。

  取了一杯茶細細品嘗,略帶沮喪的天寶老人喝到嘴裡的茶水是苦澀的。「是不是朋友。」

  山神荼壘臉色微變。「別從我嘴裡套話。」

  泄露天機可是大罪,他可沒打算為稍微談得來的「鄰居」兩肋插刀,當當山神其樂無比,逍遙又快活。

  天寶老人高壽有四百多歲,他一直是個散修,幾百年來到處走走看看,為了修仙他去了不少地方,也吃了很多苦頭,最後決定落腳在靈氣旺盛的天鳳山,與荼壘為鄰。

  而荼壘是看管天鳳山的山神,在此待了一千多年,久到他都忘了翻身,直到這位勤勉的鄰居來了,他才偶而探出頭,打個招呼,彼此相安無事的過了一百多年。

  「我就是想不透哪裡出了錯,一試再試還是徒勞無功,你說天老爺是不是故意在整我。」他口氣有些忿然,在一再的挫折下,難免心浮氣躁。

  不過這話也有試探的意味,想從山神口中得知未能得道的原因,畢竟他能做的全都做了,就差一步。

  「別說別人阻你的成仙之路,自個想想還有什麼該做而未做的事。」見他左頰一塊翻開的焦肉,荼壘不忍心的提點一二,稍有慧根的人一點即明,不需要多言。

  「譬如……」猜到一些的天寶老人想得到更明確的答案。

  喝著茶,荼壘不疾不徐的撩袍子盤腿。「報恩。」

  「報恩?」他倏地坐直。

  「今生事未了,難求明日果。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未解昨日因,哪結今日果,因果循環,這便是天道。老朋友,我說得夠白了,不要再逼我了,言盡于此呀!」

  「你是說……」他想了一下自己欠了誰的恩惠未還。

  「不要再問我了,我什麼都不知道,自個想一想。」山神一揚袖,原本塌陷的洞府冒出一株株小綠芽,漸漸抽長,竹子不斷從土裡冒出,形成雅致的竹林。

  天寶老人也不煩他,仔細地想了想,腦海中浮現一幕多年前渡劫的情景,頓時感悟欠了這人一份人情。

  當年渡劫時不慎出了意外,那時連下了半個月的雨,河川的上游因大雨而泛濫,水淹十尺高,沒注意到淹水的他被大水沖進河裡,奄奄一息的載浮載沉,差點沒命。

  那時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抱著糧食經過,一見他快溺斃了就丟下手裡的糧食,二話不說的跳入河中救人。

  見義勇為的行為叫人敬佩,少年將天寶送到醫館便走了,只說趕著回家,兩人便未再見過面。

  當時的天寶並未想太多,只覺得倒霉,若在平時,就算連下一整個月的雨也難不倒他,偏偏他當時正逢渡劫,全身虛弱,自然無法閃避。

  「嗯!我明白了,果然還是欠了人……」不還不行,人的一生中總要不虧不欠才走得了無牽掛。

  沒多久,天寶老人下山了,化身為一名走方郎中,拿著串鈴四處尋找那個幫了他的少年。

  可是找了多年,好不容易得到那人的下落,沒想到卻是空歡喜一場……

  「死了?」

  「早死了,你來晚了一步。」穿著碎花布縫制的衣裙,頭上插著細銀簪的婦人不耐煩的說著。

  「那他可有成親,可留有子嗣?」怎麼就不等等他呢,好歹等他報了恩再說,別讓他撲了個空。

  「有一子一女。」

  「如今何在?」

  「你會不會問太多了,別人家的事干你什麼事,走走走,我們家裡的人個個身子好,用不著看鈴醫,你快走,少來觸霉頭。」婦人一副刻薄相,說起話來也很尖酸。

  「小婦人行個方便,讓我見見友人後人。」報恩為什麼那麼難,走破十來雙鞋還是找不到人。

  天寶老人原本可以掐指一算,預卜吉凶,可是與他有關的事兒總是算不準,毫厘之間差距千裡。

  旁的事他倒是算得準,眼前婦人的面相極其長壽,但晚年淒楚,衣食無著,子孫不孝,孤寡一生,到最後草席一卷無人收屍,丟在亂葬崗了事,兒女同樣下場淒涼。

  「跟你說了別來煩我,我哪曉得那兩個耗糧的小畜生去了哪裡,一個個討債鬼,克死父母又來克親叔,可憐我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一個婦道人家守著寡,還要拉拔自個的孩子長大成人,這其中得耗費多少心血……」

  熬人大吐苦水,不論對方認不認識,一逮到人就口沫橫飛的訴說委屈,好像世上就數她最忍辱負重了,自個的孩子都快養不活了,哪還管得了大伯家的小孩。

  這年頭不好過活,人人都苦吶!家裡幾畝地沒人耕種,養了一年多的豬還是瘦得沒二兩肉,院子的雞要人喂,菜園子裡的菜苗少肥缺水的,草長得比菜還多,拔都拔不完……

  很瑣碎的嘮叨話,婦人說得滔滔不絕,每一句都說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苦,一個女人家要養家活口不容易,她缺銀子也缺糧,缺人救濟,可是對大伯家的兩個孩子卻是絕口不提。

  她哪說得出口因為看不順眼,再者為了霸佔大伯家的房子和四畝水田,早把幼小又無力反抗的兩姊弟給掃地出門,還不忘從中撈點好處,中飽私囊,讓他們再也回不了家。

  「小婦人,這是一點小小謝禮,你看成不成?」看出她骨子裡的貪婪,天寶取出半兩銀子在手上掂了掂。

  「給我的?」婦人兩眼發亮。

  「只要你告訴我那兩個孩子的下落。」用錢買得到的都不算大事。

  「賣了。」她一把搶過了銀子,用牙齒一咬,確定是真的銀子,笑得喜不自勝,見牙不見眼。

  「賣了?」他訝然。

  「賣了,賣了,賣給大戶人家當下人。」兩個賣了七兩銀子,夠她娘仨活上兩、三年了。

  無可奈何的天寶又掏出半兩銀子。「賣到哪裡去了。」

  得到銀子的婦人喜孜孜往懷裡塞,怕人家搶回去。「我哪曉得,交給人牙子了,往平州、玉陽城一帶去找應該沒錯,我聽那個人牙子陳二狗說這兩地很缺人。」

  反正管他誰買了去,少了吃白飯的,她能多買兩匹布做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鄰裡間走動也光彩。

  至于那兩個孩子,誰管他們死活,克母克父又克叔的喪門星走得越遠越好,省得克完血親,連她這個嬸嬸也不放過。

  賣了親佷子、親佷女的婦人一點也不覺得羞愧,反而認為理所當然,嬸嬸沒有道理一定要養大伯家的孩子,即使家裡的環境還過得去,可是別人的孩子養再久也不是自己的,何必白費心去撈個賢名,她和自家孩子過得好才重要。

  「平州、玉陽城……」這兩個地方挺大的,要在動輒百來名下人的大富人家中撈出那麼個丫頭、小子,何其困難。

  天寶老人頭大了,拿著串鈴的手輕輕一顫。

  大海撈針還容易多了。

  「你找我大伯有什麼事,他生前欠了你銀子沒還?」婦人怕是債主上門,問清楚了好撇清。

  他撫著長及胸口的灰白胡子,意味深長的道︰「報恩吶!成土生多年前曾救了老夫一條命。」

  「是不是弄錯了,是成水生而不是成土生?他們兄弟長得很像。」婦人一聽,喜得兩眼眯成一條線,不停地往人家的袖口打量。

  天寶呵呵笑著搖鈴,起身告辭。「是與不是我心中有數,長得再相似也不會是同一個人。」

  「等一下,你要報恩也可以報在我身上,我不介意你拿些銀子報答,我是個俗人,偏好黃白之物,你把銀子給了我,我才好把大伯家的兩個孩子贖回來,我們一家人就是窮了一點也能好好生活。」婦人厚顏無恥的索要錢財。

  「可是我沒銀子了,全給了你。」他將銀袋翻了面,表示阮囊羞澀,窮到鬼見了都不理睬。

  「呿!窮鬼,沒錢也好意思上門,以後丟人現眼的事少做,快走……」看到沒銀子了,婦人馬上翻臉無情的抄起掃帚,很無禮的做出趕人的動作。

  天寶笑了笑,搖著頭走開,旗幡上的銅鈴鈴鈴作響,在風中,在鄉間,淡淡飄散鈴聲,雖輕卻鑽入每一個角落。

  他又開始了行醫的郎中生涯,不快不慢的一個鄉鎮走過一個鄉鎮,給人看病開藥,一邊懸壺濟世,做善事累積功德,一邊尋人,回報救命之恩,兩不抵觸地行走塵世。

  一開始他是有些急躁,想快點找到人,他才好卸除一身負累得道成仙,可是見到百姓的疾苦,有病無處醫治後,悲天憫人的情懷油然而生,他真當起游醫看診。

  這一天,化身為走方郎中的天寶剛為一位腿上長膿的病人上了藥,他走出平州地界,時日已過了半年有余。

  仰起頸,看看天空,那片湛藍何其近,似乎觸手可及,可惜是水中月、鏡中花,可遇而不可得。

  徐徐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又過了一日一夜,這才看見又被稱為「玉城」的玉陽城城門矗立,帶著百年滄桑的城碑灰撲撲的,玉陽兩字帶著古老的沉重感,如垂垂老兵倚槍屯守城門,槍上的槍頭已生銹,有股很濃的鐵銹味。

  「玉陽城土地何在,有事相求,請現身。」天寶老人以手上的幡竿對地敲了三下,不輕不重。

  一陣白煙飄過,拄著竹頭拐杖的白發白胡子的老頭佝僂著微胖的身軀,臉色很臭的看著打擾他午睡的散修。

  「有什麼事,大中午的日頭曬人,你也不怕把一身皮肉曬得干癟。」這天兒真是熱死神仙了。

  「老土地安好,向你打聽個人。」他只能算出成家後人流落東北方,卻不知是哪戶人家,哪個人。

  「什麼人?」玉陽城裡外一百裡都是他的管轄範圍,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認識的人,他是本地的土地。

  「一個姓成的小丫頭,今年應該十二、三歲了。」他找到賣丫頭的人牙子陳二狗,陳二狗說時日已久,他也記不清楚是賣給哪個大戶人家了,只記得門口有兩尊雄武高大的麒麟獸。

  「姓成……嗯!我查查……」土地公手一翻,手裡多了一本厚七寸的簿子,上面寫滿人名。

  「嗯!嗯!我查到了,進了城,往東街直走,繞過一間香燭鋪子左彎,一直走就到了,那個丫頭在後院……」

  牟府後院——

  「你到底掃好了沒,不過是幾片葉子而已,從早掃到晚還沒掃完,你是不是故意偷懶,不想干活……」

  幾片葉子而已?身材瘦小得有如十歲孩童的成語雁看了看成堆未掃的樹葉枯枝,沒什麼血色的小嘴兒微微一撇。

  不是她不想快點掃完呀!一早起來她只喝了三口薄粥,連口熱騰騰的白面饅頭都沒來得及咬上一口,同院子的如翡、如翠兩姊妹就催她干活,飯也不讓人吃飽的趕得緊。

  她也很清楚又被欺負了,如翡、如翠把自己的活全推給她了,然後和其他姊妹躲在樹蔭下聊天,幾個人交頭接耳笑她蠢,想著怎麼欺壓她才痛快,她就是她們的樂子。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她不是很聰明,才十歲就被狠心的嬸嬸賣到牟府當下人,在大宅子干活干久了也學到一點點生存之道,她小心做人,行事低調,盡量不去招惹那些家生子,他們背後都有靠山,很凶的。

  不過只要不反抗、多做事、少說話,日子還是過得下去,比在家裡看嬸嬸臉色好多了,也比較少挨餓。

  罷入牟府時她個矮、氣力小,做的是粗使丫頭的活,舉凡最髒、最累的活一定有她的一份,她洗過衣服,倒過夜香、清洗恭桶,把泔水舀入大桶子裡,挖池裡臭得要命的污泥。

  因為她勤勞肯干,很務實,在其他人都升上三等丫頭一年後,她也升為三等丫頭,雖然比別人慢,可是月銀從一百文升到三百文,她看到成串的銅錢,覺得再累也值得。

  牟府的粗使丫頭月銀是一百文,三等丫頭是三百文,二等丫頭為五百文,一等丫頭則有一兩銀,其余主子的打賞不在其中,越得寵的丫頭自然賞金多得叫人眼紅,荷包滿滿。

  但是成語雁並不貪心,她一文一文的存錢,想快點攢夠銀子好替自己贖身去找弟弟,她簽了十年活契,約滿了才能離開。

  她已經很省了,攢下的銀子還是不多,雖說她有月銀可領,但到了她手中不到一半,上面的嬤嬤、婆子、管事,甚至是同院子的二等丫頭,一層一層的剝削,她實際拿到手的很少很少,還得東藏西藏,以免有人來「借」。

  她提前解契的贖身銀子要五兩,而她只存了七百八十二文,要是臨時有頭熱發寒什麼,光是捉幾服藥也不夠。

  成語雁想著,三等丫鬟的月銀總比粗使丫頭多吧!就算拿不到一半也有百來文,她再省一點,一年也有一兩銀子,她再忍耐五年就能去找小凡了,到時他們姊弟就可以相依為命,不靠任何人過活。

  「小賤蹄子,你聽見了沒,東邊的院子還沒掃呢!還有荷花池的魚喂了沒,那些枯掉的荷葉也要清一清,留著枯枝殘葉多難看,讓主子瞧見了有你的皮肉痛。」

  三等丫頭其實地位很低微,只能干干院子的活,未被允許是不能靠近主院的,只比看後門的婆子高一等。

  而二等丫頭看起來很好,事實上只能在主子屋裡抹抹桌子、擦擦地,最多洗洗主子用過的被縟和衣服,納幾雙鞋底,繡個花樣,想近身服侍那是不可能的事。

  真正得用的是容貌出色的一等丫頭,富貴人家裡的大丫頭養得比小戶千金還嬌貴,她們手不沾陽春水,只需侍候主子穿衣寬衣,洗臉淨手,適時的送茶送湯,凡事只要動口就好,動手的機會不多,十之八九會成為主子的通房或妾室,因此心氣也比其他丫頭高了些。

  「如翡姊姊,我只有一雙手,做不完……」要是沒做完,她們又把責任往她身上推,到時候受罰的人還是她。

  牟府待下人十分寬厚,逢七可休假一日,不扣月俸,玩心重的丫頭會趁這幾日上街,買些喜歡的小玩意兒和零嘴。

  可成語雁已經三個月未出府了,因為她總是被罰,一次又一次,每回一到出府的前兩日,府裡的丫頭總是會尋著由頭欺負她,讓她出不了府。

  「不許頂嘴,你知道我提醒你是為了你好,你剛升上三等丫頭還不太懂事,我得教教你,省得你沖撞了貴人。」她所謂的「不懂事」是指成語雁太魯鈍,不懂得「孝敬」同院子的人。

  如翡、如翠、如雲、如霜是梨花院的二等丫頭,梨花院住的主子是牟府當家家主牟長嵩,現年二十一歲,尚未婚配,他是玉陽城的商人,經營城裡最大的玉石鋪子。

  不過除了如翡、如翠外,如雲、如霜不太會欺負人,因為眼高于頂的她們志向更高,瞧準了主子身邊的位置,一心想取代四個大丫頭掬玉、洗玉、琢玉、碎玉,將來若能爬上主子的床,那她們的好日子也就不遠了。

  所以她們才懶得欺負像成語雁這樣的小丫頭,要胸沒胸,要姿色沒姿色,長得干干瘦瘦的,半點威脅性也沒有,找她碴只是拉低自己的身份,沒必要為她白費神。

  「是的,如翡姊姊,是我不懂事。」掃著地的成語雁趕緊認錯,快點認錯就能少些事來。

  如翡假惺惺的故作憐憫。「真可惜,你今兒個又不能出府,手邊的活沒干完就得繼續賣力。」

  「我慢慢掃,一定掃得完。」就算出府一個時辰也好,她會趕在未時前將落葉掃淨。

  成語雁心願很小,可實現的可能性更很小,梨花院是牟府最大的院落,正院、偏院、側院、小院,大大小小的院子有七、八座,平時要七、八個人才掃得完,而她才一個人,其他的人都被調去做別的活了,除非有人幫忙,否則她掃到日落黃昏還是徒勞無功。

  「呵呵……那你就好好的掃,別中暑了,姊姊到廚房喝口綠豆湯。」她笑著揮著繡帕,一臉惡意的走開。

  入夏的氣候相當炎熱,高溫時會曬死人,曬得手背有點發疼的成語雁盡量往樹蔭下走,越升越高的日頭曬得人汗流浹背,她感覺裡衣都濕透了,黏答答的黏在身上很難受。

  因為實在太熱了,她見四下無人,偷喝了一口主子泡茶用的井水,冰涼沁心的口感一下滑過喉嚨,頓時感到一陣沁涼,全身的骨頭都舒展開來,有想泡在井水裡消暑的沖動……

  正當她想偷偷的舀水淨手洗面時,身後傳來陰惻惻的老婦聲音,她嚇得臉色一白,連忙放開轆轤繩索。

  「語雁丫頭,你在干什麼?」

  「李……李嬤嬤,有片樹葉掉進井裡了,我撈……呃,撈起來……」她很心虛,不敢看人的低著頭。

  不過她低著頭不直視人的表現在李嬤嬤眼中看來是有規矩的,她一直認為成語雁是蠢蠢笨笨的丫頭,掀不了什麼風浪,因而對她吞吞吐吐的解釋並無半絲疑心,反而覺得她太憨實了,被人欺負了還不敢吭聲,默默地做最累人的活。

  苛扣月銀也有李嬤嬤的一份,不過她只拿錢,不會背後陰人,看在拿人手短的分上,她有時也會順手照顧小丫頭一下,不讓她被欺負得太慘,畢竟這麼笨的娃兒實在不多見了。

  「別緊張,我沒責罰你的意思,有個自稱是你父親故友的人說找你有事,我讓他去後門等你,一會兒你去見見。」都三年了,她還有親友找上門,真是稀奇。

  「我父親的故友?」爹有朋友……

  不是成語雁懷疑,雖然她娘早逝,但她爹是私塾的夫子,中過秀才,在她爹活著的那幾年,他們的家境小康,她也跟著學過兩年字,讀了些書,一家和樂地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下去。

  可是自從爹過世後,那些自稱爹的好友、常來走動的叔叔伯伯就不見了,由種田的叔嬸扶養他們姊弟倆,一天三餐雖然沒什麼大魚大肉,好歹也過得去,衣食上並未受到虧待。

  但是叔叔一死,一切都變了,不管她和弟弟如何懇求,嬸嬸一轉身就把姊弟倆給賣了,還說她養不了他們,聽說賣了他們的銀子一得手,轉手便買衣服、打銀簪,把五歲的堂弟送入私塾。

  這些年的人情冷暖她是親身經歷過的,若是爹生前的舊友肯出面,她和弟弟也不會被賣了,即使少吃一點,他們也是家裡的勞力,肯下田耕種至少不會餓死。

  「他是這麼說的,你去瞧瞧也好。」希望不是什麼壞事,這孩子挺苦的,入府多年也沒見長點肉。

  「好,我掃完就去……」一看見整片的院子掃不到三分之一,成語雁哭喪著臉。「李嬤嬤,我掃不完怎麼辦,還有好多好多,姊姊們會罵我……」

  看看其實不算太髒亂的院子,李嬤嬤嘆了口氣。「好了,今天就掃到這裡就好,今日是二十七,放你一天假,一會兒你見了人後就直接出府,早一點回府,別在外頭玩野了。」

  「真的?」她不敢相信的睜大眼。

  看她驚訝地睜大一雙黑溜溜的大眼,李嬤嬤笑了,這丫頭也就這雙眼生得好,其他……差強人意。「你這個月的月銀順便給你,有一百五十文,開心不?」

  李嬤嬤本想昧下三十文,只給一百二十文,可是看見她瘦得兩頰無肉的模樣,一時不忍心便算了。

  「一……百五十文……」

  她訝異得嘴巴都闔不攏,呆呆的樣子讓李嬤嬤笑得心酸,不自覺想對她好一點。

  「廚房的灶台旁我留了兩顆大饅頭,待會拿了再出府,你還沒吃吧?」可憐的孩子,餓著肚子呢!

  「李嬤嬤你……你真好……」成語雁感激地想說兩句話,可是此時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腹鳴聲。

  她一下子臉紅了,很難為情。

  「去吧,去吧,再嗦就別吃了。」李嬤嬤板起臉,假意要罵人。

  「嗯!謝謝李嬤嬤,你是好人,你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她重重的點頭,很樂的笑開嘴。

  成語雁懷裡揣著她有生以來得到最多的月銀,滿面歡喜的跑到廚房拿起用碗公裝的饅頭,一顆用月桃葉包著塞入懷裡,一顆撕成兩半,一半小口的咬著吃,另一半同樣用月桃葉包實了,拿在手上。

  她跑得太快了,沒聽見李嬤嬤暗嘆一句,「苦命的孩子。」

  到了後門,看守後門的婆子是缺了門牙的阮婆子,阮婆子用斜眼看了她老半天,知道她沒錢,便不情不願的拉開後門,一口黃板牙噴出難聞的氣味,幾乎把人燻暈。

  門一開,成語雁就見到一個走方郎中打扮的老人家直盯著她瞧。

  「你是成土生的女兒?」嗯!這面相生得好,是大富大貴的命格,就子嗣單薄了些,二子一女。

  「是的,我爹是成土生,你是……」她好像沒見過他。

  「不要問我是誰,只要記得你爹曾經幫過我,所以我要來報答。」終于找到成土生的後人了。

  天寶覺得自己感動得快哭了,在被人當登徒子棍棒加身後,能找到本尊實在是佛祖庇佑。

  「可是我爹已經死了。」他來遲了一步。

  「無妨,你是你爹的女兒,我把這份禮轉贈給你也成。」有恩就得報,他也想早日功德圓滿。

  「禮?」她一頭霧水。

  「這禮給了你就兩不相欠了,日後你過得好或壞都與我無關,不過它能帶給你好的開始,要善加利用。」只要他盡了心意即可,以後她是富貴榮華或貧困潦倒都與他無關。

  靶覺左腕上有股莫名的沉重感,成語雁低頭一看,瘦得見骨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色澤比琥珀略深的寬指手鐲,質料看起來是木頭,近聞無味,放得遠些有淡淡的木頭香氣。

  鐲面上刻了奇怪的花紋,像石頭上的裂紋,很美麗,仔細一瞧好似是牡丹花紋,再換個邊看又似海棠,轉眼再瞧又像月季,也有芙蓉花紋、菊花紋、桂花紋、梅花紋……

  不同方向看來竟是不同花紋,不大的鐲面有上百種華美紋路,交錯又分開,叫人看得眼花撩亂。

  「咦!這是什麼……老先生,我不……啊!人呢?」怎麼不見了?

  成語雁看著鐲子,竟覺得目眩眼花,她挪開視線想問明白是怎麼回事,誰知她一抬起頭,剛才還說著話的老者居然憑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只詭異到極點的花紋木鐲。

  「語雁姊,你在看什麼,天上有金子做的鳥兒飛嗎?」沒有呀!空空的,這天氣熱得鳥兒也不出來。

  「小七,你有沒有看見剛剛站在我前面的老先生?」成語雁見鬼似的捉住在身邊出現的少年。

  「剛剛?」衣衫襤褸的小乞兒搔著有些髒的耳朵,傻笑道︰「我只瞧見語雁姊一個人呀!」

  小乞兒叫洪小七,今年十一歲,父母雙亡,目前和一群同樣處境的小乞兒住在城西的林家鬼屋。

  林家鬼屋並非真的鬼屋,只是年久失修非常破舊,雜草叢生,蛇蟻流竄,林家人經商失敗自縊而死,因此此地才有鬼魅的傳聞,一般百姓在入了夜之後不敢涉足此處,也因此便宜了這一群無處可去的小乞兒。他們之間最大的孩子是洪小七,其余是四到十歲,父母均因賭石賭到家破人亡,丟下稚嫩幼兒而辭世。

  「怎麼可能,明明……」她撫了一下木鐲,忽地有種宜人的冰涼感,原本覺得很熱的她竟然暑氣全消。「對了,小七,這裡有半顆饅頭,你先吃了。」

  「饅頭?」聽到有吃的,洪小七的眼楮亮得像玉石。

  他吞了吞口水,很想吃又想到鬼屋裡的小伙伴,竟舍不得打開皺巴巴的月桃葉,只垂涎地聞著白面味道。

  「吃吧!我懷裡還有一顆,而且我今天領到月銀了,有一百五十文,我留下一百文存著當贖身銀子,另外五十文就拿去買乾糧,讓其他孩子也能吃個飽。」她的能力有限,只能讓他們飽一頓、餓一頓的挨著。

  「真的有一百五十文?」洪小七像是聽了天價,平時幾個孩子出去乞討,能討到十文已經很多了。

  「嗯!起先我也不敢相信,以為是在作夢呢!」成語雁笑得傻乎乎,像是沒見過錢的土包子。

  「那你以後也有這麼多月銀嗎?」他也想賺好多好多的銀子,把以前爹娘賭石輸掉的宅子買回來。

  她遲疑了一下。「應……應該有吧!」只要別再被人欺負。

  「語雁姊,饅頭真好吃,好香好軟……」洪小七大口的咬著饅頭,口中有食物的感覺讓他紅了眼眶。

  成語雁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3:58 PM

第二章

  「咦!那顆石頭……」好像有一層很淡很淡的淺綠色霧氣,繞著石頭的上方盤桓,久久不散。

  成語雁剛到牟府的第一年,她常常因為想家而蒙在被子裡哭,別人看她這般軟弱便想欺負她。,不管在什麼地方,弱肉強食是常有的事,成語雁不甘心反抗了幾回,反而被欺負得更厲害,她索性不管不顧了,由著人欺負,盡量裝聾作啞,避開那些找麻煩的人。

  有一回她比較倒霉,被采買的點名到府外幫忙搬采買的東西,她人小力氣小,搬不動十幾斤的菜簍子,采買的管事對她又罵又掐,當著很多外人的面說她是只會吃白飯的廢物,還要拿棍子打她。

  當時她還不認識站在一旁的洪小七,是洪小七看不慣管事的盛氣凌人,主動上前,和她合力將重得要命的菜簍子搬上載貨的板車,這才免去采買管事的一頓板子。

  從那時起她便和洪小七交上朋友,感情有如姊弟一般,又藉由洪小七結識鬼屋裡的小乞丐小石,破鑼、狗子、小米、可兒等人,並同情起他們可憐的遭遇。

  成語雁本身過得很拮據,想存錢卻存不了錢,可她還是想盡胳法從嘴邊省下一點口糧,每到休假日就帶著幾顆饅頭、幾口挨餓留下著的肉食到鬼屋,讓餓得面黃肌瘦的孩子也能吃上一、兩口。

  經年累月的,她把那些小乞兒當作最親近的親人,他們都沒有爹娘,無親無靠,同病相憐,在她有能力照顧他們的時候就多付出一些,只希望弟弟也能遇到待他好的人,可以有飽飯吃。

  「語雁姊,怎麼了,你在看什麼?」吃了半顆饅頭後,洪小七有氣無力的聲音明顯大了些。

  糧食店的隔壁是一間規模不小的石料鋪子,大大小小的石頭擺滿鋪子裡外,有人正在挑著石頭,準備開出玉石。

  「你沒瞧見沒?」好幾顆石頭都有淡淡的霧氣繚繞,有的霧色濃艷,有的薄得幾乎看不見。

  「瞧見什麼?」洪小七一臉納悶。

  「那些石頭呀!它們上面有東西。」有白綠分明的,有顏色翠綠,還有橙紅、褐黃、淺粉色,有金絲……

  「喔!那是松花吧!買石頭的人看石頭的紋路來推斷裡面有沒有玉石。」他們這些窮鬼是玩不起的,買顆石頭的銀子夠他們吃上一年白面了。

  「不是的,我說的是薄埂的霧氣……」他沒看見嗎?成語雁很困惑的拉著洪小七往前一擠,她睜著很黑很亮的杏眼,看著上頭飄著深綠色霧氣的石頭解出了老坑種翡翠。

  色澤很濃綠,一如她看到的霧色。

  「哪有霧氣,語雁姊是不是被日頭曬暈了頭,眼楮花了。」有時他在日頭底下曬久了也會瞧見迭影和炫光。

  「你真沒看到什麼?」難道是她眼花了?

  不信邪的成語雁就是個傻大膽的,她就在人家鋪子一蹲好幾個時辰,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小姑娘就像看熱鬧的路人,一個一個看人解石,看得目不轉楮,有些發痴。

  賭石賭的是運氣,有的因一顆石頭翻富,有的因此傾家蕩產,嚎啕痛哭,有的當場買下解開的玉石,再另外加工,雕琢出寶石玉器,沒搶到手的則捶胸頓足,大呼不走運。

  看著看著,成語雁心有點癢了,尤其看到上百斤的石頭切出三、四十斤重的美麗翡翠,她心裡就在想著︰我剛才看見它表皮上蒙上一層很濃的綠色霧氣,若我有銀子就買下它了。她有錯過的遺憾和時不予我的惋惜。

  「語雁姊,走了啦!不是還要去隔壁買粗糧,晚了你會趕不及回府的時辰。」洪小七不懂她在看什麼,只覺得她太入迷了,有點著魔了,他們這種窮光蛋是玩不起的。

  「等……等一下,你說我們也買一些來試試手好不好?」她看到好濃的紅霧,在左手邊那顆五十多斤的灰色石頭上。

  他露出一副「你瘋了」的表情。「語雁姊,你有銀子嗎?」他的意思是︰別作夢了,想點實際的事情,咱們連饅頭都沒本事吃進口,你還妄想吃全雞全鴨「我……我就想想嘛!」一提到銀子她就泄氣,兜裡的一百五十文還不夠給人打賞呢。

  「想也不行,這裡不是我們這種人能來的地方,要是能一夕致富,我的爹娘也不會死了。」

  一想到父母死在貪得無厭的賭石,洪小七的語氣顯得氣憤,聲音也大得引人注目。

  「可是我……」只想試試。

  一旁有個小伙計見著了衣服補了好幾個補丁的小乞丐,以及一身丫鬟打扮的小丫頭,神情倨傲的指著拳頭大小的一堆石頭,約十來顆,很不屑地用眼白睨人,嘲弄的說道︰「這堆賣你們五十文,出綠就算你們的。」

  洪小七不肯,拉著成語雁的袖子就想走,可是成語雁反拖住他,以眼神暗示他稍等一下。

  「你真的確定只要五十文?」她的錢得來不易,一分一毫都要用在刀口上,不能亂用。

  「沒錯,我們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你拿錢出來我們就賣。」買賣,買賣,一買一賣,全憑各人意願。

  「好,我買了。」她爽快的取出五十文,交到伙計手中。

  「語雁姊……」小七急著要阻止。

  成語雁拍拍他的手,要他稍安勿躁。「我們只開這五顆石頭,由大而小,不要從中間切開。」

  「哈!你還真要開,拿回去砌牆還差不多。」包著方巾的伙計純粹以看笑話的心態親自取來解石工具,由最大顆的毛料先擦邊,再漸進往裡切,一寸一寸將白鹽沙皮刨光。

  「這要有玉石,我孫大康叫你一聲姑奶奶……啊!這是什麼……」怎麼一點一點綠綠的。

  「出綠了,出綠了,你不要忘了喊我一聲姑奶奶。」果然她沒有看錯,雖然很淡,但確實飄著薄霧。

  「怎……怎麼可能……」孫大康不相信的繼續解石,拳頭大的毛料居然解出比雞卵略小的瓜皮油青,顏色較深沉,大小可以做成一只戒面和一對耳釘,透明度略差,不算太好,屬中下品翡翠。

  而後五顆毛料分別解開,最小的那一顆也解出半透明、水頭略差的花青翡翠,但綠色分布均勻,綠得青翠,屬中品翡翠,灑上水放在日頭底下一瞧,隱約可見流動的翠綠。

  五顆石頭解出兩顆翡翠,算是很好的成績,沒有失手。

  但是最叫他們驚喜的是賣出的價格。

  「三……三兩?」

  其實可以賣得更高價,可是洪小七和成語雁都是不懂行情的新手,根本沒發覺自己賣低了,許久不曾摸過銀子的兩人一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簡直是笑得說不出話,把銀子摸了又摸,傻乎乎的。

  「是不是在作夢,快捏我一把。」她第一次賺到三兩銀子,好多銀子喔!能買好多白米了。

  「語雁姊,有銀子了,我們不會挨餓了。」一想到不餓肚子,洪小七的眼眶淚光浮動,強忍著不落淚。

  「嗯!去買糧,二十斤粗糧,三十斤白面,再來十斤白米,讓大家也能吃點好的。」她豪氣的當大爺,一口氣購足一個月的口糧,小孩子不禁餓,吃了才會長大。

  「不行,不行,語雁姊,不能買得太好,十斤白米可以換二十斤粗糧,能多吃幾天,而且白面也太多了,換成粗面就行了,我們是四處行乞的小乞丐,吃慣了糙食。」他是怕吃習慣了,以後就會挑嘴,由奢入儉難啊。

  「別怕,日後語雁姊讓你們過好日子。」她拍拍胸脯,表示乞兒們的生活只會越過越好。

  「你還想去賭石?」洪小七不贊成的瞪大眼。

  她訕訕地笑著摸摸鼻子,「我沒有銀子,賭不大。」

  成語雁心裡想著,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她下次還想試試運氣是不是一樣好,她也想知道是否只有她看得見石頭上的霧氣,她想那應該是玉石透出的靈氣,靈氣越濃越鮮艷,石料內的玉石等級越高,也就越值錢。

  可惜一顆二、三十斤以上的毛料,動輒幾十、幾百兩的叫賣,她手中的銀兩頂多買十斤以下的小毛料過過癮,真想發財還得慢慢累積,以少積多再放手一搏。

  只是以她丫頭的身份,身上帶太多銀兩易招來橫禍,沒有靠山的她還是別太打眼了,以免錢沒攢足就遭人陷害,落得沒了小命的下場。

  「不管賭大賭小,賭石就是害人的玩意兒,語雁姊不要心存僥幸,你看看我、小石、破鑼、狗子他們,我們的爹娘都是賭石害死的。」年紀小卻懂事的洪小七不希望再有人深受其害,賭石會害人一無所有。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不做保證,因為她太想攢銀子了,不僅替自己贖身,也要找到不知流落何方的弟弟。

  「不是知道,而是要做到,賭石不是什麼好東西……」洪小七很固執,堅決反對她再進賭石鋪子。

  「哎呀!我們買些雞蛋回去,再買一斤紅糖給可兒和小米煮紅糖雞蛋糕,她倆是小姑娘,要補一補身子,太瘦弱了容易生病……」成語雁趕緊轉移話題。

  「不行,雞蛋太貴了,喝紅糖水就好了,有錢要留著以防萬一。」雖然他也好久沒吃青蔥炒雞蛋了。

  「再買一斤豬肉,挑肥的後腿,還能榨點油出來,剩下的油渣又香又好吃呢。」她算著一兩銀子能買什麼,該買的先買齊。

  另外二兩銀子留著當下次賭石的本錢,以小搏大。

  小七一聽,跟她紅臉了。「語雁姊,銀子要省點花,不要一下子花光,我們不吃肉……」

  「你不想吃肉?」她想得可饞了,可是每次輪到她去用膳時,通常都是一片肉渣也沒有的剩菜剩飯。

  「我……想。」他老實的紅了臉。

  「所以說難得奢侈一回,咱們也吃回肉,再買些小魚熬湯,雖然量不多,僅能沾沾唇,不過滿足自己一回又何妨,誰說一定要苦哈哈地過日子。」干麼虧待自己,有得吃就吃,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還要買魚?」洪小七心疼的大喊一聲。

  兩人邊走邊說的進入賭石鋪子旁的糧食鋪,討價還價的商量要買多少糧食,渾然不知他們的對話正落入打算進石料鋪子挑選毛料的兩名男子耳中,彼此錯身而過。

  「賭石不是什麼好東西,聽到了沒,要節制!」一身錦衣、頭戴玉冠的清俊男子笑著打趣。

  對身為玉城最大玉石鋪子的東家,同時也是賭石行家的牟長嵩而言,此言無疑是大笑話,聽過就算了,玉石不開賭還有什麼意思,他們追求的便是解石的那一刻,多少人為此如痴如狂,不肯罷休。

  「你還要不要解石,不玩就回去,我不是很有空閑陪你瞎晃。」他還有幾十萬的玉石生意要談。

  「哎呀!說兩句有趣的玩笑話就翻臉,你也忒小氣的。」那是別人說的話,他當是趣事聊聊也不成。

  「送你一顆開窗的豆種翡翠的石料有不有趣,還是粗豆種,讓你刻尊笑彌勒擺在佛堂供奉。」

  他這人度量很大,不介意送他一尊。

  俊逸的牟長嵩笑不及眼,一張笑面活似出沒在沼澤深處的金絲狐狸,溫潤的面皮上帶著兩分商人的狡猾。

  「別別別,別玩我了,起碼要琉璃種或冰種,糯種和芙蓉種也勉強接受,其他的不是上品我可不收。」粗豆種那種下品的石頭他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

  溫彥平是家中的嫡子,雖然不是經營玉石鋪子的,但是在賭石界有逍遙公子的美稱,不賭則已,一開賭十之八九能解出令人稱羨的美玉,但是所有的玉石一概不出售,極品的留下收藏,余下的大方地贈予知交好友,紅顏知己。

  他是玉城出名的浪蕩子,偏好美玉翡翠以及各類寶石,富甲一方的溫府多得是供他揮霍的財富,常常一擲千金,醉臥美人膝,以美玉贈佳人,牽成一段風流韻事。

  牟長嵩正好和他相反,府中美婢嬌奴個個如花似玉、貌比西子,可是自律甚嚴的他幾乎是不近女色的,對他而言,她們僅是容貌好看而已,還不足以令他動心。

  二十一歲的他早該成親生子了,如他這般年齡的男子少說有三、五個孩子滿地爬走,可是他不論娘親如何催促,沒遇上看上眼的姑娘,他怎麼也不肯點頭,硬是不肯成親。

  「對了,剛才那個小丫頭那身衣服看起來很眼熟,好像是你們府裡的丫頭。」下人也來賭石,可見油水很豐。

  牟府的丫頭分粗使、三等、二等、一等,各有不同的款式和服色做為區別,成語雁穿的便是三等丫頭的淡藍底白花卉紋衫裙,腰上系的是同花色的寬帶繡竹紋腰帶。

  「丫頭就不能賭石嗎?」全然不在意的牟長嵩微挑左眉,府裡的一個下人還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只要輸得起,人人都能賭上一賭。這是他的至理名言。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牟府的丫頭腰纏萬貫,我甘拜下風,不過她的手氣很不錯,我看她像是第一次試手,新人的運氣。」五顆看著不起眼的廢料,居然出綠兩顆,若是再大上幾倍,那價值就更高了。

  「若沒有足夠的玉石涵養,十賭九輸,你用不著羨慕她,等她連開了十把,把把不落空再來驚嘆。」他話中含諷,嘲笑他眼界低,一個小丫頭也值得大驚小怪。

  本身也是賭石好手的牟長嵩能從毛料的紋路以及皮殼看出其中是否含有玉石,大概是何等品級,何種玉料,大小如何也能說得八九不離十,他一出手,少有錯手。

  身為本事如神一般的行家,自然看不上府裡小得不及他肩高的小丫頭,眼角余光連瞄都沒瞄一眼,將她視同路邊的石頭,雖有一抹翠綠也頂多是擦邊綠,上不了台面。

  「喂!你這人很無趣,人家都還沒展露光華呢,就被你一腳踩下去,說不定是蒙塵璞玉,正等人開琢。」不知怎麼的,他覺得有戲,他的預感一向十分靈驗,有好戲看了。

  「你來不來,再不來就把你扔下。」廢話真多。

  「來了來了,你牟爺出手,我豈能錯過,多挑幾塊好石讓我開開眼界。」他等不及要一睹解石的盛況。

  溫彥平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睜大雙眼,為了一覽出綠的瞬間,他早把沒瞧清楚長相的小姑娘拋之腦後,比賭石之人更激動的大聲吆喝,還邀人下重注增加趣味。

  「語雁姊姊,這肉好好吃,咬下去有濃濃的肉汁跳出來……」五歲大快六歲的小米笑得眼眯眯,瘦得見骨的雙腮塞得鼓鼓地,很貪心地嚼著最肥嫩的部位。

  「這叫元寶肉,將五花肉洗淨放入湯鍋煮至七分熟撈起,趁熱用干布沾去皮面上的水分,抹勻醬油,然後鍋裡倒油,將肉皮朝下入油鍋裡炸到肉皮焦黃,起泡撈出,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薄片,放入白糖、醬油等作料後上籠蒸至酥爛……」

  原本成語雁只打算割一斤左右的五花肉,可是一想到林家鬼屋住了好幾個孩子,她一咬牙,切了兩斤少了些油花的豬肉,又買了二十文的下水,鹵了也能配飯吃。

  這些孩子最大的才十一歲,根本還不會烹煮,她想了一下,今年十三歲的她好歹自小在家摸索過幾年廚藝,又在牟府灶房偷師過,怎麼也比小蘿卜頭弄得好吃,因此主動提議下廚,趁機教教其他孩子學會煮食,自力更生好過等人喂食。

  說是鬼屋的林家廢宅佔地廣大,約有三畝大,不過孩子們膽子小,只佔用有井水和小廚房的院子,因為靠牆,出入方便,院子裡東西兩廂各有六個房間,小子住一邊,丫頭住一邊剛剛好,院子的雜草會定期的拔除。

  成語雁大致看了一下,院子比她在鄉下的家還大,她想了想,與其向人伸手乞討,還不如自給自足,她想著院子的東側開闢一座菜圃,靠假山的地方圍起來養雞,孩子們挖蟲養雞,幾只雞好歹能生幾顆蛋,每隔幾日他們就有雞蛋吃了,至少能補補身子。

  「語雁姊姊,我聽不懂,可肉好好吃,你吃一口。」小小的女娃頭發枯黃,看人的眼神十分靈動。

  小米還太小了,再加上有個護犢的哥哥小和,兄妹倆雖淪為乞兒已有年余,但心性仍天真得不知煩憂,只是不明了為何肚子常常扁扁的,老是吃不飽,有蟲子一直叫。

  罷成為孤兒那段期間她會哭喊著找爹娘,後來哭過幾回就不哭了,也不曉得她哥哥跟她說了什麼,白日變得異常乖巧,十分聽話,可到了晚上還是會作夢,一大清早醒來枕畔都濕了,說是想爹娘想的。

  「好,我吃一口,小米最乖了。」成語雁作勢咬了一口,其實只沾沾唇而已,雖然她也很饞,口裡津液直冒,但是看到一個個瘦得不成人樣的孩子,那口肉怎麼也咬不下去。

  「嗯!小米乖。」小米笑得露出一口小缸牙。

  「語雁姊姊,我聽得懂,以後你教我熬米粥、貼餅子、煎雞蛋餅,做紅燒肉,我想讓大家都吃得飽。」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現在她有很多不同爹娘的兄弟姊妹。

  被親叔叔霸佔家產、趕出家門的可兒有一雙早熟的眼,人也早慧,她是在人牙子將她賣到那不干淨的下作地方途中逃出來的,恰巧正遇到沿街乞討的洪小七,洪小七將她藏在竹簍裡逃開青樓打手的追捕,而後將無家可歸的她帶回林家鬼屋,有飯一起吃,沒飯一起挨餓。

  可兒很聰明,她爹曾是某繡莊的賬房,所以她也算了一手好帳,年僅八歲的她撥起算盤一點也不亞于老賬房,可惜人一染上賭,他的家也就毀了,可兒的爹因賭石而輸了太多銀兩,因此打起帳上銀子的主意,最後因偷竊東家財物而被活活打死。

  可兒娘一得知丈夫死訊,當場吐了一口血,沒多久也死了,她爹娘膝下只有她一個孩子,沒有送終的兒子。

  不過可兒爹娘在鄉下老家還有分家後的一間屋子,四畝地,若是勤勉些還是能養活自己。

  可恨的是她有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叔叔,整日斗雞走狗,一聽到親兄弟去世的消息,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接回孤苦無依的小佷女、迎兄嫂棺木回鄉安葬,而是連忙趕到中人那裡,將大哥的家產全過戶到自己名下,死也不承認可兒是他的佷女。

  失怙又失恃也就罷了,不良的叔叔還打算把她賣了,要不是可兒機伶逃得快,此時已在花街柳巷,不見天日的學習「一技之長」,日後好做皮肉生意了。

  「乖!可兒是大姊姊了,會照顧弟弟妹妹,等語雁姊姊下一回得空,再教你幾道好料理的菜肴。」他們得自立起來,不能再靠別人,做乞兒也是逼不得已的選擇。

  成語雁想著,若是她能賺到更多的銀子,她就會設法改善乞兒們的生活,老是住在林家鬼屋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哪一天林家後人想收回呢?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不怕餓肚子,就怕沒能力養活自己,雖說餓著餓著就習慣了,可若能煮出一鍋能吃的熟食,這樣不論以後去了哪裡,至少也能摘些野菜、小魚入鍋,度過一時的困境,否極泰來。

  「好,我等語雁姊姊。」可兒溫順的點頭。

  賭石贏了三兩銀子,因為有洪小七在一旁盯著,成語雁未再下場試手氣,她取出一兩銀子買米、買粗糧、鹽等必需品,又切了塊肉,看到魚販子簍子裡雖小但便宜的小魚,她和人喊價了老半天才用二十文買下。

  今天花了不少錢,她把今天領的月銀還倒貼了一百文進去,要不是她想靠賭石贏來的二兩銀子再賺更多的錢,只怕二兩銀子也保不住,因為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孩子們的身子在抽長,補了又補的衣服都要不能穿了,還有鞋子也要換了,小米、可兒的頭發長了,也該用發帶綁著,老用草編的發繩不耐用,很快就斷了。

  幸好離入冬還有一段時日,不然再加上厚棉襖、被縟,以及御寒的木炭,這筆銀子要從哪來?

  這些可全都省不得。

  成語雁不禁想到去年冬天凍死的小如和阿敬,他們就是因柴火不足而凍到全身僵硬,入夜時還冷得直打顫,天一亮便發現他倆動也不動的青白著臉色,沒有了呼吸。

  「語雁姊,天快暗了,你還不回府嗎?」天色漸漸昏暗,洪小七擔心她又被罰了,連忙開口提醒。

  一看外頭都暗成一片,成語雁慌亂地跳了起來。「哎呀!這麼晚了,我怎麼沒注意,這下子慘了。」

  看門的阮婆子不知道會不會放過她,還有院子裡要落鎖,時辰一到就上鎖,其他人想進去,沒門。

  「語雁姊,我送你。」洪小七說道。她一個人走夜路不好,多個人陪伴比較安全,城裡的閑漢太多了。

  「不用了,小七,我曉得回府的路。」哪需要送來送去的,真麻煩,她那點姿色還不到令人垂涎的地步。

  成語雁不是叫人驚艷的美人,容貌還能看,可比起如翡、如翠等人還差上一大截,頂多只能說不難看,是個清秀佳人,眉宇間是淡淡的秀婉,尚未完全長開,還有增色空間。

  不過她那雙眼生得真好,黑溜溜的,像是會說話似,水水亮亮地,流轉著玉石般的光澤,含笑不語時恍若那湖水中的寶石,閃耀著不扎眼的水波,雨窪秋水水盈盈地。

  「路上暗,我不放心。」洪小七抿著唇,一張小臉相當固執,他覺得他長大了,可以照顧其他人。

  「你……」看他一臉「你說什麼都沒用」的強牛樣,成語雁好笑的搖頭。「好,讓你送,小操心鬼。」

  「語雁姊,你還是會去賭石對吧?」一旦接觸了賭石,很少人克制得了,玉城是全國最大的玉石礦脈集散地,賭石蔚然成風。

  「這……」她不想騙他,洪小七不是一般的孩子。「我答應你不會沉迷,反正我也沒有銀子。」

  二兩銀子是做不了什麼的,她也不敢指望能一夕致富,只盼著多多少少攢些贖身銀子,讓她早日脫離為奴為婢的身份,然後找到小凡,也幫他贖身,姊弟們相偕回鄉去,蓋間磚屋,買塊地,養頭耕田的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後再為弟弟娶房媳婦,她的心願就了了。

  若是能賺到更多的銀子,磚房改成農莊,置三、四百畝土地,把小七他們都接過來一起耕種、一起生活,一大家子人分兩桌吃飯,一邊吃一邊閑聊日常瑣事,多熱鬧。

  他有些賭氣的沉著臉。「我阻止不了你,可是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騙了,賭石界有很多騙子。」

  成語雁窩心的摸摸他與她齊高的頭。「放心,語雁姊又不是有錢人,要騙也會去騙像牟府主子這樣的富人,人家隨手丟個銀錁子,我們就能吃上大半年的白面了,坑不到我頭上的。」

  「你自個知道在做什麼就好,我說再多你也聽不進耳,說不定還嫌我嗦。」他不快的說道。

  「不是不聽,而是我們真的太窮了,在玉城,除了賭石外,你還能想到哪一條更賺錢的路嗎?」

  這裡幾乎家家戶戶是做玉石生意,或是與玉石有關的差事,賭石已經成為日常消遣,無論富豪商紳或是販夫走卒,手有余錢的人都會玩上兩把,這是所謂的風潮。

  玉陽城有三分之二以上的鋪子皆是玉石鋪子,石料鋪子,賣石頭也開賭,每每走不到三步就有人在賣石頭,不管在鋪子賣或擺在路邊,放眼望去看到最多的就是石頭。

  玉石的價值有高有低,端看開出的水色和光澤,因一塊石頭起家的多得是,幸運的,買對一塊石頭便能富一生。

  可是做生意有賺有賠,不可能一直一帆風順,沒有鋒利的眼光和對玉石的了解,想在這一行站穩並不容易,往往一失足便血本無歸,最後落得兩袖清風,望石興嘆,可說是成也石頭,敗也石頭。

  洪小七無語,默認。

  以玉石聞名天下的玉城也只有美玉傳世,一般窮苦人家想翻身,也只能到山上挖石頭,賭一賭運氣,否則只剩下賭石一途。

  但是大多已開挖的玉脈是有主的,開采權在城裡大戶人家手中,尋常百姓就算是挖了,恐怕連搬都搬不下山。

  「好啦!小小年紀別老是擔心這、擔心那的苦著一張臉,我有分寸,不會惹出事來,你只管安心等我發財。」她有感覺她要轉運了,從此越走越順,如入寶山。

  成語雁不自覺地摸了摸戴在腕上的香木鐲子,戴了一天了,她還是不習慣手腕有物的沉重感。

  小七別扭的嘟嘴。「誰管你發不發財,平安最重要。」他的關心一向放在心裡,不太自在言于表面。

  「成了,我知道了,我這麼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嗎?牟府到了,你快回去吧。」牟府的外牆真的很高,有兩個人的身長,翻牆進去是不可能的了,還是乖乖叫門吧。

  「我看你進去。」他斜著身子,一臉痞樣的靠在門外的槐樹樹干,用開了口的鞋子踢著沙。

  拿他沒轍的成語雁走上前,敲了敲門。

  後門的阮婆子掉了牙有些漏風,咬字不清的喊著,「誰呀?」

  「是我,語雁丫頭。」她自報名字。

  後門拉開一條縫,露出守門婆子黑幽幽的濁目。「怎麼現在才回來,你不曉得天黑前要回府的規矩?」

  「有事耽擱了,我盡量往回趕還是遲了。」她朝後打了手勢,讓洪小七安心,她回府了。

  見她進了後門,洪小七才沿著牆根,邊走邊摸著微隆的肚皮,傻兮兮的直笑,他很久不曾吃飽過了。

  其實,賭石也沒那麼差,是吧?

  他想著語雁姊也是個窮鬼,玩賭石能玩多大,即使全身上下的銀子拿出來也輸不到太多,她已經賣給牟府為婢了,沒法再自賣一回,也就漸漸放了心。

  「不要給我找借口,要是每個丫頭都像你一樣胡來,咱們牟府還成什麼樣子,這後門誰想進就進,哪天放個賊子入府還得了,你這丫頭也不想想,牟府家大業大的,就怕宵小光顧……」

  她一口黃板牙開開闔闔,有意刁難。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意思,想由此門過,好歹得先打點打點,反應稍微遲頓的成語雁在看到婆子搓手指要錢的動作後,這才省悟,趕緊由荷包裡掏出幾枚銅板。

  「拜托通融通融,我以後絕不再犯了。」看到辛苦賺來的月銀又少了一些,她肉疼了一下。

  數著手上十文錢,阮婆子面色稍微和緩。「去吧!去吧!再有下次,你睡大街去,這門絕對不開。」

  「是,是,下回出府我給你帶糖豆吃。」

  阮婆子勉為其難的露出笑臉。「你沒瞧我牙都快掉光了還吃糖,給老婆子我帶幾塊紅棗糕就是了。」

  「好,給你帶香糯的紅棗糕。」

  餅了後門那一關,真正的難題才要到來。

  閃閃躲躲地到了梨花院門外,門是闔上的,成語雁推了推,發現早就上鎖了,怎麼也推不開。

  她知道門後有人守著,大爺若與人談生意夜歸,還沒到院落,院門早大大敞開,一群丫頭、婆子成排地站在門口恭迎,沒人敢玩忽職守,個個精神得很。

  可是輪到她時卻是雲泥之別,無論她如何拍門叫人,門板依然文風不動,說不開就不開,專欺負她一人。

  不用說她也猜得到這是誰的作為,除了如翡、如翠那對姊妹外,誰會這麼無聊做這種事,她們逮到機會就想把她往泥裡踩,好像這樣做才能顯得她們高人一等,不可一世。

  要爬牆嗎?她猶豫了一下。

  愛裡的牆比外牆矮三尺,搬塊石頭墊腳應該勉強是能翻得過去,就是不知道往下跳時會不會摔傷……

  成語雁在門外等了又等,晚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她最後又揚聲叫了一次,還是沒有人開門,她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是讓李嬤嬤知曉她不在屋裡,十板子是跑不了的。

  人的潛力是逼出來的,骨子裡也很執拗的成語雁決定翻牆,她裙子一撩往腰帶一塞,著白色裡褲的瘦腳往牆頭一勾,爬呀爬的翻過半個身子,她喘著氣抹汗……

  「你在干什麼?」

  「如……如霜姊?」嚇了一跳的成語雁沒抓穩,差點從牆頭跌下去,她兩腳緊緊巴著牆,干笑。

  「下來。」

  「是。」

  最後是聽到怪聲的如霜給她開了門。

  那一夜,成語雁抱著二兩銀子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吵得同房的人罵了她一頓。

  二兩銀子對別人而言是小錢,卻是她下次賭石的所有資本,怕被偷的她苦惱了大半夜,一早起來臉上多了兩個黑眼圈,直到找到了藏錢的地方才能睡個安穩覺。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3:59 PM

第三章

  又是她一開始,牟長嵩並未注意到那抹淡藍色身影,身為牟府家主的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不容旁的小事分心。

  牟府世代在玉陽城從事玉石生意,但到了牟父那一代才正式站穩腳跟,慢慢地扎下根基,而後在嫡子手中發揚光大,成為玉陽城最大的玉石商人,擁有最多的玉石鋪子。

  牟父有一妻二妾,元配唐靜枝生有一子一女,嫡子牟長嵩、嫡女牟琬琰,袁姨娘生下次子牟長柏,素姨娘太過年輕,剛滿十八,還未有所出。

  因為長子太能干了,十三、四歲就展露玉石方面的才華,因此牟父早早讓出家主之位,讓十六歲的牟長嵩承繼家業,自個就整日溜鳥,聽書喝茶,偶而也賭賭石,甚為快活。

  不過牟父大半時間是耗在姨娘身上,大日天的常在屋裡發出令人羞赧面紅的曖昧聲,他很用心地想多弄出幾個庶子,多子多孫多福氣嘛,況且姨娘膚白乳嫩,多消魂呀!

  其實他很想廣納妻妾,多納幾個千嬌百媚的小妾,可是長子不允,嚴格的控制他銀兩的花用,所以臨老入花叢的心願全部落空,他只好不再做美人環伺的美夢。

  只是牟父在美色上的放縱,多多少少影響到潔身自好的牟長嵩,幼年時曾看到母親暗自飲泣的他因此對美色的興趣不高,當別人嬌妻美妾相伴時,他不僅一點也不羨慕,反而覺得太累了,兩個以上的女人不好應付,太吵了。

  一要爭風吃醋,二要珠釵華服,三要提攜娘家兄弟,四要插手府中家產,五要當家做主,六……

  數不完的缺點,罄竹難書。

  在男女情感上,他有著小小的潔癖,即使已二十有一了,能入眼的女子卻沒有一人,在這方面他很挑剔。

  可偏偏奇怪得很,一道瘦巴巴的身影老是闖入他的視線,一而再,再而三的像塊不起眼的石頭,灰撲撲的掠過眼前,卻讓他不自覺的被吸引了目光,有意無意的瞟上幾眼。

  牟長嵩注意到那名身形瘦小的小姑娘穿著牟府丫鬟的衣服,還是三等的,她幾乎每逢七的日子便會出現在石料鋪子,一個人默默無聲的蹲在角落,這塊石頭摸摸,那塊石頭敲敲,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三到五塊的石頭,很安靜的買下,再請人解石。

  解出的玉石不算太好,大多是中下品或中品,二兩銀子買的石頭開出五兩銀子的價值,賣出,五兩銀子購得的石頭解開,再賣出得銀十兩。

  以此類推,以小額的銀兩去買得她能力所及的石頭,而且一旦開出水頭不錯的玉石立刻轉手賣了。

  她很謹慎,像只從洞裡鑽出的小老鼠,先觀察左右的動向,確定沒有人在注意她後,她才在石頭間穿梭,很仔細、很小心的挑選她要的石頭,並不時露出撿到寶的竊喜表情。

  包怪的是,她不買十兩銀子以上的石頭,十兩是底線,即使手上還有銀兩,她也會悄然無聲的離開。

  但是引起牟長嵩興趣的卻不是她怪異的舉動,而是她從未失手,不論選石的好壞,一定能解出高出購石銀兩數倍的玉石,數目不多卻次次賺錢,從來沒有一次落空。

  她的運氣好得叫人吃驚,若是經專人培育,他相信一定不僅止于此,還能更上一層樓。

  牟長嵩很想知道她為什麼從未失手,真是運氣好嗎,還是有其他因素?他頭一回覺得一個姑娘很有趣。

  「這叫田雞皮,種好,產量豐富,表皮如田雞皮,皮薄、光滑、多透明、無沙、有蠟殼、易掉。」

  「啊!什麼?」耳邊忽然傳來陌生男子清越的嗓音,蹲得有點腳麻的成語雁驚得大叫一聲。

  「你沒事吧?」男子的嗓音悶悶地,隱隱帶著笑聲。

  「喔,沒事……啊!我被石頭砸到腳了。」難怪會痛,她還以為是腳麻掉的關系。

  看到她後知後覺的抱著小腿直跳,牟長嵩一雙狐狸眼彎成月牙形。「很痛對吧!」

  「呃!還好……」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被十幾斤的石頭往腳上砸去,沒斷也傷得不輕,她是自找罪受。

  他沒見過有人這般迷糊,她驚慌失措的一起身,竟然失手將堆積如山的石頭推倒,由下而上的石頭順勢滾落。

  若非他眼捷手快的拉她一把,只怕還會傷得更重,人的骨頭再硬也硬不過石頭,十幾塊石頭嘩啦啦的堆棧,沒去掉半條命算她好運,老天爺還沒打算收了她這條小命。

  「不用,不用,沒那麼……痛……」成語雁大口的抽氣,踫也不敢踫被石頭砸到的地方。

  「臉色都發白了,還逞強。」他朝她鼻頭一彈,帶了幾分疼惜意味。

  鼻子忽地被彈了一下,她震驚地睜大眼。「你……你……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可以踫我」

  「踫都踫了,小丫頭片子還怕爺兒瞧上你嗎?要不是我及時拉開你,躺在地上呻吟的人就是你了。」別人想要他踫他還不屑,不知好歹的丫頭。

  看到他擱在手臂上的大掌,她面色發紅的抽回手,再想到被石頭壓在底下的情景,不由得後怕。「我……多謝這位大爺的援手,我……呃,沒事了,一點小傷而已。」

  小腿一陣一陣的抽疼,幾乎是單腳站立的成語雁咬著牙強忍著要命的疼痛,假裝只是稍微踫了一下,並不嚴重。

  「你不認識我?」他一怔,臉色忽陰忽晴。

  看了看他一身月白盤絲彩繡箭袖長袍,她心裡犯起嘀咕,莫非是某大戶人家的爺兒。「我只是在內宅做事的小小丫頭,眼界不高,見過的人不多,不認得你是我眼拙。」

  她又不是常跟著少爺、小姐出門的大丫頭,哪知道誰家的主子長得什麼模樣,她入牟府三年了,連大總管的面都沒見過,每個主子一經過,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都得彎腰低頭,誰敢未經允許多看一眼,輕者挨板子,重者發賣。

  她……居然……不識得他是他府裡的規矩太好了,還是她白長了一雙眼……「你入府幾年了?」

  牟長嵩自我安慰,她大概是剛入府的丫頭,不知他也實屬正常,他不常待在府裡,回府時也晚了。

  她不解他為何有此一問,但仍照實回答。「三年。」

  「三年……」他嘴角莫名一抽。三年還不認識自家府裡的主子,她……這麼笨的丫頭到底是誰買進牟府的,事前沒教她認人嗎?

  「這位爺,你剛才說的田雞皮是什麼意思,還皮薄、光滑、多透明……」她剛剛看到一塊石頭,和他形容的毫無不同,手一摸滑滑地,指腹還留有淺黃色蠟油。

  「你不懂?」他眼神更加古怪的瞅著她。

  成語雁憨實地搖頭。

  「那你怎麼挑出你要的石頭?」難道真是運氣?

  「看哪塊順眼就挑哪塊。」她有所隱瞞,未說實話,她只想靠賭石賺點小錢,不想讓人知道她身懷異能。

  她一直不曉得她為什麼看得見石頭上薄埂的霧氣,直到她無意間踫到腕間的香木鐲子,才忽然開竅地想到自從戴上這只鐲子,她才能看見石頭本身的靈氣,玉石的品級越高,霧氣也越濃。

  為了確定她的猜測是否正確,她曾經把香木手鐲拿下來,果然什麼都看不見,可是一戴上鐲子,又清清楚楚的看見了。

  反復試了幾回,她終于明白了是木鐲的功能,木石、木石,樹木和石頭能在世間存活上千年,它們本身具有天地間的靈氣,能彼此互通,木頭和石頭都是土裡養出來的。

  不過她認為是神仙送的,那個倏地不見的老先生是神仙變的,看她被欺負得很可憐才下凡來幫助她。

  「……」他很想掐死她,竟是如此隨便的理由,單憑一時的喜好而做出的選擇。

  牟長嵩不疑有他,他認為單純如她不會騙人,就是賭運比一般人好,有著氣死財神爺的偏財運。

  「這位爺,你有事盡管忙去,別讓我一個小丫頭耽誤你。」他看她的眼神有點可怕,好像她是一塊石塊,而他準備對半剖開。

  成語雁一點也沒猜錯,牟長嵩的確很想把她的腦子撐開,像解石一樣磨掉一層層的皮料,看看裡面裝了什麼。

  她急著想把他趕走,再無聲無息地買下品級不高的石頭解開,賺個二、三十兩銀子,好趕在天黑前回府。

  用這樣以小搏大的方式,三個月來她已賺足一百多兩,其中拿出十幾兩給林家鬼屋暫住的孩子們添衣購糧,還買了些種子讓他們自己種菜,再養上十來只雞,每天都可以有雞蛋吃。

  盛夏過去,已是入秋時分,再過一、兩個月她還得為他們準備冬衣、被縟,冬天的炭火也少不了。

  所以,她很缺錢,時時想增加收入。

  尤其是最近,如翡、如翠以及以前欺負過她的小廝、婆子、嬤嬤們,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更加愛找她麻煩,一逮到機會便卯起來欺負她一人,讓她每天有忙不完的活,好幾次錯過出府的機會,少賺了不少銀子。

  成語雁不曉得自己被欺負的原因是,由于她比以往常出府,而且每一次賭石一贏,總是會帶一堆好吃的到林家鬼屋,她不只教孩子們種菜、煮菜,自個也吃得油光滿嘴。

  以前是忍受半饑半飽的滋味,在牟府的日子她其實吃得並不好,還常餓著肚子睡覺,可是她在林家鬼屋裡又吃肉又喝魚湯的,扁瘦的雙頰總算長了些豐腴的肉出來。

  連身子也開始抽高了,成語雁瘦小的身體產生變化,她皮膚變白了,雖然不到瑩白的地步,但也白嫩可人,水亮的眼兒更有神了,稚嫩的小臉蛋慢慢長開了,有了,有了少女的妍秀。

  總之,她越變越好看了,還十分耐看,看得越久越讓人覺得順眼,女子淺淡的幽香隱隱散發。

  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別人過得越好,眼楮越紅,諸如如翡、如翠等人,她們越看成語雁出落得亭亭玉立就越眼紅,沒法忍受她一天比一天出色,像珠玉一般發光。

  怨人有而不妒人無,因此一票人勾結起來使起手段,要她日子過得淒慘,蓬首垢面的見不得人。

  不過被欺負久了,成語雁也自有一套閃避的求生之道,她眼看四面、耳聽八方,一有風吹草動就先躲起來,別人找不到她自然沒法刁難,她等人走了再出來,繼續干活。

  這方法很有效,讓她逃過好幾回,唯一的壞處是她沒有談得來的姊妹淘,人人都把她當傻子看待。

  「我沒事。」牟長嵩看向她的腳,眉頭皺了一下。

  「可是我有事呀!」他一直盯著她看,害她心裡很不安,怕他看出什麼,她沒辦法好好挑石頭。

  她不能挑最好的,只能從中次品去選谷較不顯眼的石頭。

  「我認為你應該先看你的腳。」她臉上的痛楚不假,分明痛得快站不住腳,只用一腳撐著、一腳虛踩。

  成語雁額頭冒出一層薄汗,痛的。「我不……不痛,我很好,只是看起來很嚴重,其實一點事也沒……沒有。」她忍痛咬著下唇,咬出個明顯的牙印。

  「真沒事?」他目光冷颼颼。

  「當然沒……啊!你干什麼,痛、好痛!你……你不安好心……」她痛得飆出淚花。

  「這叫沒事?」牟長嵩笑得親切地收回踢人的腳。

  「本……本來沒事的,都是你……」好痛!很不甘的成語雁以手腕抹去頰邊的眼淚,氣呼呼地瞪人。

  「我只是確定你真的沒事。」他一臉無辜,好像做了一樁好事,要她不用感激,他樂于助人。

  「你……壞人。」

  牟長嵩笑若春風的扯扯她日漸濃黑的頭發。「壞人也是不好做的,壞要壞到骨子裡,讓人看不出你壞。」

  「你……」這人真的很壞啊。

  「先看看大夫再說。」再不醫治,只怕會腫到無法行走。

  「不要,我要先賭石。」錯過這一次,下一次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出府,府內的那些人越來越難纏了。

  他氣笑了,修長手指在她頸邊徘徊。「你真是要錢不要命!你怎麼能肯定這一回的石頭能如你所願?」

  「所以才叫賭呀!總要賭賭運氣。」她把脖子一仰,很想做出神氣活現的模樣,可是仰得過頭,有點發酸。

  牟長嵩不怒反笑,直接將她抱起放在一堆石頭上。「好,你賭性堅強,那我就和你賭一賭,在這堆石頭裡挑出一塊,只要出綠,不論大小,我都出雙倍價錢買下。」

  「當真?」傻大膽又來了。

  「比金子還真。」從來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話。

  「好,我跟你賭。」成語雁只想速戰速決,因為她的腳實在太痛了,有腫起來的感覺。

  說賭就賭,一堆石頭大大小小有七、八十塊,運氣好的能從中挑出幾塊水頭好的玉石,倒霉一點的可能一塊也沒有。

  賭石、賭石,賭的就是千分之一的機會,同一個坑挖出的石頭有的含玉,有的就是石頭而已,裡頭是什麼但憑各人的運道,誰也怨不得人。

  成語雁在兩塊石頭之間猶豫不決,一塊有帶形松花的飄著濃郁的白色帶綠霧氣,屬上品翡翠,一塊表皮色黃的是靈氣較差的紅翡,最多中品偏上,大小她看不出來,但兩者的價格肯定有差。

  她想挑有帶形松花的這塊石頭,可是一想到解完石後出的鋒頭,她白饅頭似的小指頭便指向另一塊表皮色黃的石頭。

  「就它了,我挑它。」她養成了每次一挑完石頭就摸摸香木鐲子的習慣,感覺能讓她慌張的心定下來。

  「你確定?」

  「確定。」

  「不換了?」

  「不換。」

  看她鼓著腮幫子的俏皮模樣,牟長嵩深幽的眸底閃過一抹光芒。「那就開吧!董掌櫃。」

  「是的,東家。」董掌櫃恭敬的一屈身。

  「東家?」他是老板。

  「我沒說過這間鋪子是我的嗎?」這樣的鋪子他多得是。

  在玉城,牟府有二十間玉石鋪子,十間石料鋪子,三座玉礦,每年玉石產量供應全國,每十人戴的玉飾中有六件出自牟氏鋪子,名聲無人能出其右。

  「哼!神氣。」她使起孩子氣的撇開頭。

  成語雁想著,總有一天她也要開間玉石鋪子,把他的鋒頭壓下去,讓他沒法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小丫頭,太沉不住氣了。」終究年幼,還沒學會商場老狐狸的長袖善舞,喜怒不形于色。

  「呿!不用你管。」她扮了鬼臉,由鼻孔噴氣,表示他管太寬了。

  在他們一往一來的斗嘴中,黃皮石頭已開了一半,淡淡的紅色光澤透出,鮮亮而透明。

  「啊!東家,是紅翡。」很漂亮的紅,質地細膩。

  「解完它。」果然是運氣……嗎?

  「是。」

  一塊完整的玉石被解出,約七斤重,亮紅色而清透,微帶一些橙黃亮澤,相當喜慶的顏色。

  「願賭服輸,這一塊紅翡約市價三十兩,我付雙倍六十兩銀子,董掌櫃取銀子來,給這個賭運奇佳的小丫頭。」他倒想知道她拿這些銀子要干什麼,夠她買六、七畝地了。

  「六十兩……銀子……」哇!好多銀子,她能為自己贖身了……成語雁兩眼瞪著又大又亮,緊盯著六錠銀錠子不放。

  「……啊——輕、輕點,輕點……我的腳會斷掉……你不要用力……好痛……你是治腳還是讓我更嚴重我的腳痛到沒知覺了……」

  「小丫頭不要哇哇大叫,都淤傷成一片了,不把淤血用力揉開,明兒你半條腿都是青的,連走都走不動。」傷成這樣還不及早就醫,拖得越久越難治,一腳腫得兩腳大。

  成語雁噙著淚,用看江洋大盜的眼神看著年過半百的老大夫。「嗚——你確定你不是庸醫?」

  「再說我是庸醫我就把你這條腿給廢了!」他不輕易給人治病,要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他管她死活。

  「可是真的很痛嘛!谷割肉還痛。」她覺得不弄還比較好,讓傷處慢慢地好不行嗎?

  「你割過肉?」老大夫輕蔑的一瞪眼。

  「沒割過。」她抽了抽鼻頭,模樣可憐。

  「沒割過說什麼比割肉還痛,要是你再小心點就不用挨皮肉痛了,多大的人了還被石頭砸到腳。」老大夫嘴上罵著人,可手上的動作輕多了,嘮嘮叨叨的念著小姑娘不小心。

  「我是突然被嚇到,一時反應不及才受傷,若是外面那個人不嚇我哪會傷著我。」她氣害她的冒失鬼。

  「我聽見了,小丫頭,你在我背後說人長短。」他不過是走近她,哪知她膽子小,自己嚇自己。

  棒著布幕,醫館一分為二,男子在外,女子在內,以示男女有別,以免產生不必要的糾紛。

  成語雁十三歲,開春後也要十四歲,算是大姑娘了,她要撩起褲管醫治,牟長嵩這個大男人哪能看,即使他是身份尊貴的爺兒也被謝絕于外,于是被老大夫趕了出去。

  成語雁朝布簾子一吐粉舌。「誰背後說你壞話了,我是光明正大的數落你的不是,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身後,我怎會慌了手腳推倒了石堆,我是小姑娘吶!哪來的氣力。」她越說越氣憤,一張小臉脹得紅通通的。

  「誰曉得你是不是一餐吃光一桶子米飯,力大無窮。」他打趣著,取笑她有一身蠻力。

  「哪有米飯吃,我能搶到一顆饅頭吃就不錯了,若能夾咸菜配著吃,我那一整天都是笑的。」

  能吃飽比什麼都開心啊。

  牟長嵩一聽,面上凝了一層薄霜。「你的主子不給你飯吃?」

  哪個奴才居然敢這麼大膽,把手伸向采買這部分,不但中飽私囊還克扣口糧。

  「只有我。」

  「只有你?什麼意思。」

  成語雁一邊痛著,一邊借著交談分散痛感。「我們院子裡的姊妹都把她們手邊的活丟給我一個人干,等我做完了早過了飯點,灶房裡一片狼藉,我只能吃她們剩下的,勉強吞一點,飯桶裡的米飯她們寧可拿去喂狗也不給我吃。」

  「果然猖狂。」

  聽到有人幫腔,她索性將三年來所受的苦水一並倒出。「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晚,干得比牛多,她們還要我掃一院子的落葉,干了三年的丫頭,我拿到手的月銀不到一兩銀子。」

  「她們貪了你的月銀?」當他死了嗎?

  「少銀缺糧也就算了,你知道我剛入府的頭一年,洗的是整個院落姊妹的衣服,她們連肚兜這種貼身衣物也要我洗,還規定要用有香氣的皂角洗,我這麼窮,全身上下搜不出五十文,摻了花香的皂角一個要半兩銀,我哪買得起……」她那時候苦呀!簡直是眼淚當糖霜灌。

  「那你怎麼做?」原來他府裡的奴婢是這麼苛待小丫頭的。

  成語雁好不得意的揚起下巴。「窮則變,變則通,我偷偷摘下主子書房外的木犀花,丟進桶子裡和衣服一起踩,那味道可香了,那陣子她們都贊我用心,少找我麻煩。」

  木犀?他書房外好像也有幾株,有一年完全聞不到木犀香氣,他還把花匠找來好好詢問過,囑咐他多用點心思養花……

  等等,難道和她有關?

  「木犀花用完了還有雪墨芙蓉、紫紗金丹、文菊、佛頭青、檀心嬌、緣萼等四季花卉,一種一種的輪流,本來我想摘十八君子牡丹花,但琢玉姊姊盯得牢,我沒弄到手。」她頗為懊惱時運不濟,花用完了,她又開始倒霉。

  一聽到琢玉的名字,牟長嵩很肯定她是梨花院的丫頭,還是個膽大包天的采花賊,專偷名品花卉。

  「你不怕你的主子發現?」

  「怕呀!但我更怕餓肚子,你知道連喝三天比水還稀的白粥是什麼感覺嗎?我可以告訴你,更餓了,比生不如死還難受。」所以她養成松鼠藏冬的習性,一有吃食先藏起來,擱在隱密處慢慢吃,以免下一頓又是只有三根菜葉拌菜汁。

  老大夫聽著她用沒心沒肺的語氣說起過往際遇,手上揉按的動作更輕柔了,他用推拿的手法將藥酒揉進筋絡裡。

  這女娃兒可憐呀!怎麼會有人心眼這麼壞,糟蹋人也就算了,還想把人活活餓死,這是有多大的仇恨。

  「縣官不如現管,主子是天上的星辰,八百年沒見過一面,可同屋子的姊妹是天天見面,避也避不開,我當然把主子供在神壇上,早晚三炷香,保命比拜菩薩重要。」她孤掌難鳴,一票人拿她出氣,她哪敵得過。

  「我還沒死,用不著上香……」牟長嵩冷冷的從唇畔吐出咬著牙的氣音。

  「咦!你說什麼……」他要去上香?呵!呵!不用了吧,她說說而已,要是真把主子的長生牌位往祭壇上一擺,那些姊妹會將她生吞活剝。

  「我是說你為什麼要忍受她們的欺凌,此事可往上報,由管事出面處置。」要是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要他們何用,全都滾回田裡刨土算了。

  成語雁像聽了一則笑話,咯咯咯地笑得開懷。「你沒聽過一丘之貉嗎?若沒管事睜一眼、閉一眼的縱容,她們哪敢明目張膽的欺負人,何況我若是告狀了,你想管事會護著一個粗使丫頭,還是一院子鶯聲燕語的丫頭。」

  顯而易見的事實嘛!她勢單力薄,人家人多勢眾,她再不自量力也不會自討苦吃,用雞蛋去撞石頭。

  她剛入府時太過老實了,曾經去投訴一回,結果被關進潮濕的黑屋子一天一夜,沒人送水、送吃的,好像將她這個人遺忘了,她的腳趾還被老鼠咬了,發了高燒才被扶出屋子。

  經過一次教訓後,她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多做事,少說話,不要把所有人都當成好人,當著你面笑的人不見得不會在背後捅刀,她經一事,長一智,三年的時間讓她學會了裝傻。

  人一傻,就不會造成威脅,傻裡傻氣地,有誰會陷害一個傻子。

  只是傻了多年,有時她真的覺得自己變傻了。

  「牟……小子,你府裡不會也有這種專對自家人下黑手的惡奴吧?你該管一管了。」老大夫冷哼一聲,對牟府內宅的丑事表示了一絲厭惡,為了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女人自相殘殺的凶殘可比與敵對陣的程度。

  「以後不會再有了。」的確該整頓一番了,樹大有枯枝。

  「不會再有了」是什麼意思,聽起來怪怪地,他家也有刁奴為禍?「大夫,我的腳不疼了,可以走了嗎?」

  「還沒上藥,你走什麼走,這條腿不想要了是不是」小姑娘心思簡單,不懂得愛惜自己。

  她訝然。「不是抹上藥酒了?」

  「那是祛淤的,還得上藥膏舒筋活血。」她當大夫是好當的呀!沒三兩三敢看診嗎?

  「什麼,還要貼藥膏……」成語雁一看老大夫取出一口大壇子,打開封蓋,令人作惡的氣味撲鼻而來。

  「縮什麼縮,把腳伸出來。」他脾氣不好的吼人。

  「很臭……」她捂著腳,往後一縮。

  「哪兒臭,明明是滿室藥香,小丫頭別以為傷了筋骨很快就會好,仗著年紀小還能生筋長骨,沒徹底根治好,等你過了四、五十歲,什麼風濕、兩腳血脈不順的毛病都來了,到時想治也治不了。」他在貼布上抹上厚厚一層藥膏。

  「可是真的很臭……啊!你怎麼敷上了,我還在考慮……」真臭,像臭魚混狗屎,還有酸掉的飯菜味。

  老大夫橫眉瞪眼的教訓兩句。「敷三天好過你跛一個月,沒貼上老夫的特制藥膏,一旦氣候轉涼了,你腳上的傷處便會酸痛不已,真疼起來,你連一步路也走不了。」

  「真的,你沒騙我?」就一帖藥而已,有這麼神奇的功效?不是信口胡謅吧!

  「騙你我能多收幾兩診金嗎?」他吹胡子瞪眼,最恨人家把他當成不學無術的江湖郎中,不會治病只會吹牛。

  「華大夫人稱賽華佗,他的醫術遠近馳名,若他說救不了的人就沒人能救了,想請他看診得看他心情好壞。」這老頭清高得很,不為五斗米折腰,唯一的嗜好是飲酒。

  一身月白衣袍,氣度飄逸出塵的牟長嵩掀起布簾子往內一走,神色自若,氣度高華。

  「啊!你怎麼進來了,出去出去,眼楮閉起來,不許亂瞄。」一見有男子身影,挽著褲管的成語雁尖叫一聲,飛快地拉下裙擺,遮住那一小截勻白肌色。

  他笑道︰「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顆沒長熟、又生又澀的小青梅,說姿色沒姿色的,當爺會瞧上你不成。」

  牟長嵩背過身不瞧她,但那抹白皙卻印在腦海裡,久久不散。

  「澀不澀關你什麼事,我過幾年就長開了,到時候你別垂涎我的美色,我可瞧不上你。」她心直口快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發覺兩人的對話像小兩口在打情罵俏。

  「有美色?」他嘖嘖兩聲,不信路邊野草還能長出朵花來。

  「哼!各花入各眼,我的美是凡人看不出來的,你是庸俗的人,只瞧得見庸脂俗粉。」好歹她長得不丑,還能見人。

  一見上完藥,心急的成語雁迫不及待的伸足落地,她先小心的踩了兩下,沒有想象中的痛,頓時樂得臉上開了花似的,又加點力道走了幾步路,覺得腫大的小腿縮減了不少。

  不過踩得太用力還是會痛,她一腳高、一腳低的踮著腳,盡量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沒受傷的另一腳。「謝謝華大夫,診金是多少呢?」

  「診金?」華大夫拈著胡子看了牟長嵩一眼。「誰害你傷了腳就向誰要,你的錢收著,買根簪子簪著好看。」

  成語雁大概是牟府最窮酸的丫頭,其他姊妹都是簪金戴銀的發上插滿釵子、步搖,只有她一頭越養越好的烏亮發絲還是用頭繩綁著,連根最便宜的木簪子也沒插,相當素淨。

  以前是沒錢,買不起一根簪子,後來賭石賺了不少,又得小心藏著,若一下子手頭闊綽了,別人問起了要怎麼回答,有錢也怕招賊惦記,她可是一點口風也不敢向外透露。

  反正她也用慣了頭繩,有沒有簪子無所謂,銀子是用在往後的日子,多攢一點是一點,不用拿出來招人眼。

  牟長嵩說道︰「我付過了。」一壇「玉堂春」。

  一個不收,一個已付,掏銀子掏一半的成語雁只好把荷包收起。「那我走了,以後最好不見。」

  一個大老板,一個大夫,見了都沒好事。

  「你還要走到哪去,傷成這樣還不回府?」面色微沉的牟長嵩看了她一跛一跛的傷腳,目光陰森。

  「我還有事……」

  「什麼事?」他一副主子的口氣。

  她不滿的嗆道︰「你縣太爺問案呀!我做什麼還要通報你不成,小丫頭也是很忙的。」

  「你……」她還真敢說,若是知道他是誰,看她非得嚇得臉色發青不可。

  「小七,你來了,快過來扶我,我走不動。」沒人扶著還是太吃力了,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

  醫館外走進一名五官端正的少年,他二話不說的搭起成語雁肩膀,牟長嵩眼一眯,忽然覺得那只多出來的手臂很礙眼。

  「語雁姊,你怎麼受傷了?」他到成語雁常去的石料鋪子找不著她,向人打聽後才知道她受了傷,被送到這間醫館來。

  「沒事,小傷而已。我今兒個又賣了一塊石頭,我們買只香樟鴨子給小米、可兒她們打打牙祭。」還得買些棉花和細棉布,縫幾床被子,趁天還沒涼之前趕緊準備好。

  「酒樓的菜太貴了,買幾斤豬肉做腐乳扣肉吧,小米最愛吃燉得軟嫩的肥肉,你再做一次叫可兒學起來就是了。」一提到腐乳扣肉,他的口水快溢出來了。

  兩人越走越遠,渾然沒瞧見笑若春風的牟長嵩那笑驀地讓路人感到一股寒風陣陣,由腳底涼到頭皮,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牟長嵩看著他們走遠,心裡很是氣惱,出身高門的他第一次遭人這般無視,這個小丫頭真是讓人摸不透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0 PM

第四章

  呃!她們看她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奇怪?

  像是羨慕,想和她交換身份,又似妒恨,巴不得啃下她一塊肉。

  她做了什麼嗎?成語雁一早起來就覺得不對勁,每個人的表情……嗯!就是說不上來的怪異,讓人打心底不舒坦。

  滿臉不解的成語雁再一次低頭打量自己今天的穿著,又撫著頭繩扎緊的發絲,和上頭的簪子。

  在華大夫關心的提醒下,她打了一根銅包銀的簪子,外頭是銅,裡面是二兩重的銀,以免太打眼。

  有錢也要藏著掖著,免得招來別人覬覦,著實是辛苦了些,她以為窮人才要藏頭縮尾,沒想到有了銀子更要低頭做人,姿態越卑微越好,防著別人心生歹念。

  「你聽說了沒?」

  一聽到「你聽說了沒」,沒人吩咐就主動拿起掃把掃地的成語雁把耳朵豎直,越掃越靠近三五成群的閑話中心,她掃著掃著就蹲下身子,很沒存在感的偷聽人家的談話。

  「聽說什麼?」

  「我們院子裡那個趾高氣昂的劉管事,他出事了。」他老是東扣西扣的撈點便宜,想盡胳法從他們手中摳銀子,沒人喜歡他。

  「他怎麼了,你快說清楚,別吊我們胃口。」真是的,話說一半愁死人了,短命的還等不到她喘口氣呢!

  「昨兒下午被攆到城外的莊子了,我聽廚房的陳婆子說了,好像被主子查到做假帳,還兩邊收錢賺價差。」真吞了熊心豹子膽了,主子的銀子也敢貪,這手可真黑。

  「真的呀!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回事?」

  「王嫂子,你聽的又是什麼?」難道還有人受罪?

  包著花巾的王嫂子小聲地壓低聲音。「你們沒發現今兒個安靜了許多,似乎少了一些人。」

  嗯!是靜多了,沒聽見有人叫她掃一院子落葉,挑水灑地,擦拭欄桿和柱子,給園子裡的花木捉蟲。成語雁悄悄地點頭,她也覺得平常熱熱鬧鬧的院子變得很靜謐,沒有尖得刺耳的發嗲聲。

  「咦!你沒提起我還真沒注意到,那幾個如字輩的丫頭呢?一個也沒瞧見。」太稀奇了,她們整天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就盼著有一天撞大運,能被主子爺看上。

  「如翡、如翠不知怎麼地進了書房,打破了主子慣用的青玉筆洗,一人被打了三十大板,如今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沒躺個十天半個月起不了身……」

  「那如雲、如霜呢?」

  「因連坐法也被罰了,雖沒挨板子,可罰俸三個月,抄經文一百遍以示懲戒。」意思是她們沒有看好翡翠姊妹,該罰。

  「不是幾個小廝、婆子偷奸耍滑,吃酒賭博玩忽職守,主子罰了一年月俸,將他們趕出梨花院?」

  「咦!怎麼又不同了?」

  是呀,眾說紛紜,到底哪一個是真的?

  聽話聽得胡裡胡涂的成語雁也一頭霧水,她還沒聽過這麼混亂的閑話,每一個聽起來都很真實,但又不可能發生,主子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哪有空閑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是以訛傳訛說岔了,把假的說成真的,劉管事是夫人的陪房,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會把人遠遠攆走。

  不過她倒是沒瞧見如翡、如翠、如雲、如霜幾人,她們平時最愛指使她干活了,少了她們輕捏的嗓音真不習慣。

  四個人一起挨罰?不太可能吧!好歹是府裡的二等丫頭,地位僅次于四位玉字輩姊姊,在主子面前還算是得力的小婢。

  想不透的成語雁懶得去想,太深奧的內宅爭斗她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槍打出頭鳥,她人是不夠聰慧,但還知道不要去湊這個熱鬧,因為她一定是墊背的那一個,眾人踐踏。

  「語雁是誰?」

  誰找她?猛一回神的成語雁連忙佯裝將卡在石頭縫隙的枯葉撥出來,很自然的起身,勤奮地掃呀掃,盡她三等丫頭的本分。

  低調做人,低調做人,她低調到「沒聽見」柔得似水的嬌嗓,專注干活,不讓人找到一絲錯處。

  「她是語雁。」

  好幾根食指同時一指,沒法裝聾作啞的成語雁一臉茫然地四下張望,憨實中帶著幾分純樸的笨拙,不太有殺傷力。

  「你是成語雁?」

  問話的女子秀發如雲,粉腮似怒放桃花,笑露編貝白牙,恰如那翠綠的揚柳拂過青青河畔。

  「呃!我是,姊姊找我有事?」她沒做錯什麼事吧!

  從眼角余光一掃,她不意外的瞧見好幾張幸災樂禍的臉,似在等著看她出錯,落井下石的嘲笑一番。

  「你就是成語雁?」來者似乎不敢肯定,眼中明顯地露出一抹懷疑和困惑,嫵媚的眼兒上下打量。

  「這位姊姊,我沒有偷懶,我在打掃院子。」被這樣盯著看,她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怎麼會是你?」一點特色也沒有,很拙很呆的村姑樣,沒半點伶俐勁,完全找不到值得一說的靈性。

  這是什麼意思?

  被人當兔子盯著的感受很怪,成語雁覺得自己快被宰了,做成紅油兔肉或酒釀兔肉,對方正在考慮從哪裡下刀似的。

  「好吧!你跟我來。」她像是徹底失望,神色不解,而後輕嘆一聲,輕搖簪上赤金芙蓉步搖的螓首。

  但是只要心細的人不難發覺,她顯然很愉悅的松了口氣,原本緊繃的神色換上和煦笑容,眼神中也多了一絲柔和。

  或許是她認為毫不出色的小丫頭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憨憨的模樣倒是討喜,人老實好拿捏,和她們幾個長得嬌美的姊妹一比,簡直是地上一坨泥。

  「跟你去?」成語雁猶豫了一下,面色惶恐。

  「怎麼,還怕姊姊吃了你不成?」她掩唇輕笑。

  「這位姊姊,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是不是我又要受罰了?」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很像沒見過世面的倉鼠。

  又?看來她被罰怕了,草木皆兵。「是好事,還有,我叫琢玉,以後叫我琢玉姊姊。」

  成語雁知道她是四個玉當中的一個,她見過,但不曉得是哪一個,三等丫頭和一等丫頭的差距有一條河那麼寬,平常根本聊不到一塊,只有仰望的分。

  「好事?」為什麼她心顫顫地。

  「不要多問,從今爾後,你要一如往常的多做事,少開口,不該你插手的事就躲得遠遠地,梨花院有梨花院的規矩,階級分明,別多做妄想,搶姊姊們的活。」琢玉話中有話的交代,暗藏含意。

  可惜她遇到的是一頭牛,對牛彈琴白費勁,聽得滿頭霧水的成語雁從頭到尾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搶姊姊們的活?她干得最多的不就是灑掃、澆花、捉蟲,哪有能耐給主子倒茶、燻香、鋪床。

  「琢玉姊姊,你要帶我去哪裡?」

  這方向好像是主子的書房。

  「沒人知會你嗎?」琢玉用防備的眼神看她一眼。

  「嗄?沒有。」她現在還是萬分疑惑。

  親和的眼中無意間流露內心鄙夷的真實想法。「也不知道主子在想什麼,居然從粗鄙的三等丫頭中提拔你,姊妹們還在猜測你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沒想到是普普通通的一張臉,連她們姊妹的一半姿色還不到。

  琢玉是瞧不起被擢升的小丫頭片子,能升上一等丫頭的大丫頭們,多多少少都有些實力在,而且多半是家生子,有的是府中管事的女兒,或是夫人陪房的女兒,幾乎都是家裡人在牟府身居要職,唯有成語雁無親無故,單身入府,簽的還是十年的活契,遲早要被放出府,和府內的人不是一條心。

  不是同類便是異數。

  人的想法非常奇怪,若非和自己相同的便會產生排斥,不由自主地想將這人擠開,成語雁就是這樣被孤立的,再加上她又是鄉下來的,旁人都不想和她靠近,怕沾上她一身土味,久而久之她便成了別人眼中的異類,才會遭到眾人一起欺負。

  「我長得不好看,琢玉姊姊才是美人。」還好爹娘沒給她生張花容月貌,要不然光是妒嫉的眼光就足以殺死她。

  在牟府三年,她了悟得最徹底的是不要生得太好,因為人一貌美便麻煩多,很多不必要的困擾也會接踵而來。

  在梨花院還好,向來不重女色的大爺從來不向身邊人伸手,即使丫頭們春心蕩漾,有心自薦枕席,可他依然還是無動于衷,秉持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好習性。

  但是二爺牟長柏的秋居院卻是大大不同,那院子只要稍具姿色的丫頭,他很少沒踫過的,正妻未娶已有五個通房、三名小妾。

  好在他也只有好色重欲為人詬病,還不到眠花宿柳,浪蕩成性的地步,府中的玉石生意他插不上手,倒是可以收收地租,管理管理城外幾百畝土地,負責春耕播種,秋時收糧上繳,沒整日游手好閑,揮霍無度。

  不過牟府的丫頭私底下也爭得很厲害,不論跟了哪個爺兒,日後都是吃香喝辣、被人侍候的半個主子,因此互相暗使絆子的事並不少見,尤其容色越美者越被仇視。

  成語雁記得和她一同入府的還有一個叫蓮兒的丫頭,比她大兩歲,生得白淨貌美,眉秀眼俏,麗質天生,好不動人,眼一笑就生媚,讓人一看忍不住就跟她笑了。

  只是半年後,她被發現飄在荷花池裡,已經斷氣了,眾人均指稱她是失足落水,這事因此不了了之,以意外結尾,沒人再過問,只送了二十兩銀子給她家人當補償。後來有傳聞說是某個貌美的丫頭下的狠手,將她推入池中致死,只因一府難容二美,真真是蛇蠍心腸。

  聽她看似真心的吹捧,自認貌美的琢玉虛榮地抬高秀美下顎。「真正的美人你還沒見到,等你見了掬玉姊姊、洗玉姊姊,包管迷得轉不開眼。」

  「真的,我也能見她們?」成語雁表面歡喜,內心很不安。怎麼突然和四個玉扯上關聯,會不會有事?

  懷著忐忑的心情,她一步一步走向門口栽了兩棵百年銀杏的書房,每走一步,腳步就沉重一分。

  「呵呵……你也是大丫頭了,往後相處的機會多得是,到時你早看晚看,看到生膩。」說到大丫頭三個字時,琢玉臉上閃過忿然,還有打骨子裡生出的嫌棄。讓她和個上不了台面的鄉下丫頭共事,太羞辱人了。

  「什麼?!」腳下一踉蹌,她差點跌成烏龜貼地。

  「別興奮過度,侍候主子的活不是每個人干得來的,你就在一旁看著學,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因主子的另眼相看而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一屋子丫頭還輪不到你。」她先給了下馬威,警告新來者要恪守本分,勿做飛上枝頭的痴心妄想。

  「真……真的是我嗎?是不是搞錯了……」成語雁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腦子一片混亂,耳中鬧烘烘的沒聽見琢玉說什麼,只是手心都出了汗,慌到想拔腿就跑。

  別人眼中的大餡餅,在她看來無疑是一場災難,她對自己的要求其實很小很小,攢夠銀子贖身,再找到同樣被賣的弟弟,兩人買塊地,蓋座農莊,回歸幼時平淡的生活。

  她沒想過要當大丫頭,對她來說責任太重大也太出風頭了,在府中的地位越高,接觸的貴人也越多,要是她一不留神冒犯了其中一位,那就是飛來橫禍了。

  低調、低調……她的低調做人真是笑話,明明已經很安分,不做冒頭的事兒,為什麼還是會有意外,突然天外飛來好大的一塊石頭,砸得她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你叫成語雁,那就沒錯。」她也希望是弄錯了,四個一等丫頭中又多出一個,平白擋了她們的道,任誰也不痛快。

  佯裝落落大方的琢玉將成語雁帶到書房門口,沒有主子的允許,丫頭、小廝是不得入內,她也不叫成語雁進去,直接往門旁一站,神態恭順的站得筆直,雙目低垂。

  不知所措的成語雁看著不再理會自己的琢玉,有些局促地想從琢玉的表情看出什麼,可是琢玉存了心要看她笑話,讓她知道就算她當上大丫頭,在她們玉字輩的眼中仍是踩在腳下的小蟲,看她還敢不敢有非分之想。

  「進來。」

  在成語雁的心七上八下之時,門內傳來低啞的男聲,有點淡漠,略含威壓。

  手在打顫,她輕輕地推門。

  很輕、很輕的腳步,像地上倒插了一排針,她走得戰戰兢兢,幾乎是踮著腳尖,怕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響,走到桌案前,她很自覺的準備跪下行禮。

  「我讓你跪了嗎?」

  彬到一半的淺藍色身影忽地僵住,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的曲著身,她不敢抬頭看坐在黑檀雕三仙翁書桌後的男人,很慢很慢的將背拉直,兩眼看著腳前的青玉地板。

  不跪要干啥?成語雁很想這麼問。

  「把你那一身死魚藍換掉,一會兒到針線房量身,多裁幾身不傷眼的衣服。」他身邊的人豈能穿粗布棉衣,就算沒有好容貌也得穿得光鮮亮麗,好的衣裳能襯托出人的絕品光華。

  「是的,主子。」有好衣服穿她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侍候,我吩咐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用理會別人的碎嘴。」她是破例升上來的人,難免會有些閑言閑語,世上從不缺愛道人是非的賊婆娘。

  「跟在主子身邊?」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她只有一條命,禁不起嚇呀!這等好缺她承受不起。

  「怎麼,不樂意?」她還敢搖頭不成。

  「不……不是,主子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氣,可是奴婢只是個掃地丫頭,不太會侍候人,幾位姊姊比奴婢能干多了,不會給主子添麻煩。」燙手山芋趕緊扔掉。

  苞著主子就不好常常出府了,逢七一休的假等于沒有了,還得時時提著神候著,以防主子召喚。

  成語雁想的是沒法隨心所欲的賭石,原本一個月還有三次出府機會,若是跟了從早忙到晚的主子,別說去賭了,連石頭也摸不著啊。

  贖身的銀子她是攢夠了,但是她一名小孤女,離了牟府就什麼都不是了,少了這棵大樹的庇護,身懷銀兩的她走到哪裡都無法安生,若被人盯上了,恐怕求助無門。

  所以短期內她還不會贖身,背靠大樹好乘涼,等她手上的銀子再多一點,和失散的弟弟團聚後,用他的名義購地置產,到時再離開重新開始新生活。

  「我不怕麻煩,還有我允許你以‘我’自稱,不需稱奴婢。」一口一個的奴婢,聽來真刺耳。

  「咦!」她驚嚇,一臉錯愕。

  「咦什麼,有人喜歡當奴才的嗎?」她還是理直氣壯的瞪人比較可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膽模樣。

  「可……可是奴婢……我就是丫頭呀!打了契的奴才。」

  男子發出愉悅的低笑。「小丫頭,你的腳傷好些了吧,不會再像狗一樣見人就咬,把好人當居心不良的歹人。」

  「你怎麼知道我腳受傷……」啊!等等,這戲謔的聲音好熟,似乎在哪裡聽過。

  成語雁悄悄的轉動脖子,以眼角偷瞄,一張清逸俊雅的面容映入眼中,她當下身子一直,大呼出聲。「是你」

  「是驚恐還是驚訝?」

  她可以不回答嗎?

  難怪李嬤嬤會放她三天假養傷,說是上面交代的,誠惶誠恐的神情讓她也提心吊膽好幾天,想著上面是誰,為何知道她傷了腳,還善心大發地給她休養的時間,不用擔心行動不便而沒法干活,遭人逮到話柄被欺負。

  那幾日她簡直是坐立難安,萬分驚恐是「屠殺」前的平靜,她一直看著門口,憂心會有人沖進屋子,對她又扯又拉地說上頭弄錯人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憑什麼當起大小姐不做事。

  好在三天時光風平浪靜的過去了,拿起掃把的那一刻,她像是牢裡放出的囚犯,松了好大一口氣。

  沒想到更大的驚嚇還在後頭,把她嚇得如遭雷擊,舌頭打了十八個結,說不出話來。

  原來堅持送她到醫館的壞心大爺竟是牟府主子!

  「怎……麼會是你?」

  「說起話來結結巴巴,這不像你,你瞪起人的樣子我還記得牢牢地,可真嚇人呀!」看她難以置信的睜大黑亮眸子,牟長嵩被逗樂了,趣味橫生的勾起唇。

  「我……我哪有瞪人,是你看錯了,我一向最溫良恭順了,是當丫頭的典範,從不和人紅臉,大聲小聲的失了本分。」她睜著眼搖頭,矢口否認。

  「喔!原來那一天痛得哇哇大叫的小丫頭不是你呀!我這雙鷹目未老先花了,看來得找個大夫瞧瞧。」敢在他面前說瞎話的人並不多,她倒是好膽色。

  牟長嵩沒有被冒犯的惱怒,反而覺得裝腔作勢的小丫頭挺有趣的,她像一塊從老坑挖出的璞石,讓人期待將她剖開,看看裡面是水頭佳的玉石,還是冥頑的石頭。

  以他識玉的眼光,這是一塊值得雕琢的璞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雕出好模樣,她還有待磨練。

  牟長嵩是以栽培後輩的心態想讓她發光發亮,不希望她成為賭石界另一名光芒殞落的賭徒。

  只是他會對她多點憐惜,不會如對待糙漢子似的嚴格要求,畢竟她是姑娘家,年紀還小不夠老成,還無法應付賭石界的殘酷。

  成語雁硬著頭皮,裝出奴婢的神態。「主子要找哪位大夫,我馬上去找來,有病不能拖,拖久了會成痼疾。」

  他一聽,氣笑了。「你倒是個好丫頭,我隨口說說你就記在心裡,不如找仁心堂的華大夫,先治我的眼,再看你的腳,看是誰的身子出了毛病,爺兒是寬宏大量的主子,你的診金由我支付。」

  「……壞人。」刻意捉人痛腳。

  蚊蚋似的嘀咕沒逃過他雙耳,彎成月牙的雙眸漾著笑意。「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大聲點。」

  她哪敢當面說主子的壞話,有幾分憋屈地由眼皮子底下睨人。「我是說主子英明神武,俊逸非凡,偉岸挺拔,是天地間的大好男兒,神仙來投胎都沒你的好福氣。」

  人在屋檐下,那顆頭抬不高呀!只好應景地說兩句諂媚話。成語雁覺得大樹底下好乘涼是沒錯,但也要提防樹上掉下幾只惡心人的小蟲子才行。

  他被誇贊得有些飄飄然,她取悅到他了。「好吧!看你挺合我眼的,給你一份賞賜。」

  「賞賜?」她想到的是真金白銀,這些才是實際的東西。

  可是在成語雁歡喜的目光中,牟長嵩取出一只拋光的梨木小匣,匣蓋一掀開,紅灩色澤乍現。

  「這是賞給你的。」他有意無意的瞟過她樸素的裝扮,發上的頭繩都舊得褪色了,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另外只插了一根銅簪。

  「咦!這不是……」這色澤,這亮度……

  「沒錯,就是那天解出的中品紅翡,我讓人打了一套頭面,當是你人生的第一套首飾。」采了玉石而不自用未免太可惜了,這塊中品翡翠見證了他們的相識,意義不同,值得收藏。

  蝴蝶簪子、蝴蝶墜子、蝴蝶耳環、金絲纏枝玉鐲……令人愛不釋手,沒有女人瞧了不喜愛。「無功不受祿。」

  她很想要,但又想到以她的身份要不起,太貴重了,這套飾品至少值兩百兩,戴出去太惹眼了。

  紅翡加工後身價暴漲,原石不過三、四十兩,但經過師傅的巧手,便成了流傳百年的佳品。

  「那就多做些讓主子覺得不虧本的事,我說了賞你就賞你了,日後多得是用得著你的地方。」

  賞人首飾還有人不要,這丫頭是傻得不開竅,還是笨到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難得興致大發,看到這塊紅翡就想到滿天紛飛的蝴蝶,二話不說地讓人先拎出個鐲子形狀,然後將剩余的玉石做成簪子和耳飾,淺淺的紅很適合面皮薄嫩的小姑娘。

  而他不做他人想的想到她,春芽新長的嫩模樣正好配這套頭面,嬌紅的蝴蝶在黑亮的發間飛舞,春意盎然。

  「我可不可以只戴簪子,其余先收起來。」一根簪子還好,當作給自己的打賞,但是一副頭面太招妒了,她怕戴了會挨悶棍,荷花池裡又多了一具死因不明的浮屍。

  主子的寵愛適可而止,多了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她一個小丫頭何德何能,能越過打小在府裡長大的姊姊們。

  「給我理由。」他以指扣桌。

  「防妒。」

  「防妒?」他挑眉。

  「太惹眼了。」

  「嗯!」他點頭。

  「我留著當嫁妝。」這副頭面可以讓婆家的人眼楮都亮了。

  喝著茶的牟長嵩嗆了一下,似笑似惱地咳了幾聲。「好你個丫頭,才幾歲就想嫁了。」

  「我十三,快十四歲了,在我們鄉下地方,十一、二歲就訂親的小姑娘多得是,十四、五歲就嫁了,我還遲了,要不是被狠心的嬸嬸賣了,這會兒說不定已說了人家。」

  爹娘若還在世,早為她議了親,哪會讓她如無根的浮萍,東西南北任飄流,沒得自由身的為奴為婢,卑如草芥。

  「十四歲……」的確是不小了,快及笄了。

  牟長嵩的視線往她微鼓的胸脯上溜了一圈,又看向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再溜回長腿,最後停在她越看越耐看的小臉上,那清澈如琉璃玉石的雙瞳漾著盈盈水色。

  大戶人家的閨女通常留越久越有身價,表示娘家豐裕,十六、七歲才說親實屬尋常,最遲十八歲出閣,也有人拖到二十歲才嫁人。

  他妹妹琬琰今年正好十六,上門求親者眾,但他母親仍在慢慢挑選中,這個不中意、那個看不順眼,玉城的青年才俊夠她挑了一輪還不滿足,猶自想找其他更出色的好男兒。

  「我能不能再有個小小的要求?」把小嘴兒撐開的成語雁笑得小心翼翼,杏眼骨碌碌打轉。

  「說。」

  「有旁人在的時候我還是自稱奴婢吧!尊卑有別,尤其是在幾個玉姊姊面前,我的資歷還太淺,不夠格與她們平起平坐。」為了小命著想,她絕對要伏低做小。

  聞言,他一眯。「你怕我護不住你?」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主子是干大事的人,哪能時時刻刻盯著我,一個丫頭太顯眼,其他人哪能沒話說,只要一碗水端平了,誰也不能說不公平吧!」樹木要藏在樹林子裡,在一堆樹木當中,任是風疾雨狂,能把一片樹林都吹倒嗎?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成語雁不想成為矮個子裡的高個,可是她從三等丫頭直接被主子提拔到一等丫頭,本身就已經夠招人眼了,想不引人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早有不少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只有她還掩耳盜鈴的以為別人不知情,姿態擺低再擺低,唯恐好不容易獲得的平靜又要沒了。

  其實早在牟長嵩點中她時,她已是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要不是主子的看重,其他人大概會暗下黑手,趁她還未成氣候前先割下二兩肉,把她打怕了,免得哪日她真踩上了位,反過來對付欺負過她的人,那時就太遲了。

  「看你沒個聰明相,倒也能說出一番道理,賭石悟出來的?」她懂得不少,還知道藏鋒。

  「我不賭石……」話一說出,她自個都尷尬紅了臉,咬了下唇,這話由她口中說出真是不負責任。

  「嗯——」他聲音拉長,笑得意味深長。

  「呃,我是說偶而會試試手,你也曉得我沒什麼銀子,賭大沒膽量,賭小賺零花,賭石靠的是運氣,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好運……」她越說越心虛,索性不說了。

  牟長嵩沒戳破她,「不是不能賭,但要先識石,連石頭都不識得,如何辨玉。」

  他大約地說了些和玉石有關的知識,見她回答的很含糊,他才訝然發現她對賭石的所知相當貧乏,比孩童還不如。

  他仔細觀察過她幾回,見她賭石從不失手,想知道是何原因,因此特意調她到身邊好就近詳問,沒想到還真的是運氣,倒叫人開了眼界。

  「主子,李老爺下帖子,請你八月十五過府賞石。」門口傳來男子的沙啞嗓音,略低。

  「拿進來。」

  「是。」

  一名青衣男子年約二十,目不斜視的走入。

  「這是丁立,你應該見過。」同個院子進進出出地,踫過幾回在所難免。

  「丁大哥好。」成語雁動作不熟練的福了福身。

  因為一開始做的是粗使丫頭,她見的人不多,又多是丫頭、婆子的,自然不用行禮,熬了兩年才升了一等,同樣是最低層的三等丫頭,她哪需要見人就福身,早把入府時教的動作忘得一干二淨了。

  因此她才一屈身,受過傷的腳還沒辦法支撐全身的重量,身子搖搖晃晃地,一副快往後倒的樣子,讓牟長嵩看得莞爾不已,臉上的笑竟比往日還多。

  「丁立,她是新來的大丫頭,以後就喊她丫頭即可。」他連名字也不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

  新來的丫頭……身為書房管事兼長隨,丁立眼露訝色的睨了一旁的小姑娘一眼,心裡留有某種不解,但他並未表現在面上,僅不冷不熱地朝她一頷首,表示見過面了。

  「掬玉、洗玉。」

  主子一喊,書房旁一間側屋走出兩名如花似玉的美麗女子,身形裊娜,好不嬌柔,眼似春水,膚若凝雪,美得叫人舍不得眨眼,她倆一舉手、一投足都彷佛畫裡的人兒一般。

  成語雁曾遠遠見過兩人,覺得天上的仙女也就這般了,但是近看才曉得真的很美,螓首娥眉,美目盼兮,那一身的膚色白得透亮,好像輕輕一掐就有水泌出來,白裡透紅。

  她看了很羨慕,更加決定自己要好好補一補,就算養不出國色天香、傾城傾國的嬌顏,起碼也要白皙如玉,以透白的雪嫩肌膚彌補姿色上的不足,讓自己也過過佳人的癮。

  她卻不知在牟長嵩眼中,現在的她還是等待雕琢的璞玉,內在的光華已慢慢滲出,不須多時,美玉光華將會籠罩全身。

  「把流雲閣整理出來,以後她就住那裡。」離他近一點,他出府時好帶上她。

  「什麼?!」

  「流雲閣……」

  她們沒聽錯吧!人比花嬌的兩人面面相覷,像是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的。

  「沒聽到我的話嗎?」牟長嵩笑得有如滿園桃花開放,但是感覺不到春意,而是冷冷寒冬。

  「是,奴婢立即將流雲閣布置一番。」掬玉面上並無不悅,依然端莊守禮。「妹妹是新來的,有不懂的事盡管來找姊姊們,我們年長你幾歲,會照顧你的。」

  別人客氣,成語雁更客氣,仗著年紀小,她很天真的眨著眼。「謝謝姊姊!我不聰明,請姊姊們多提點我。」

  「嗯,真乖。」掬玉笑著摸摸她的頭,多個妹妹她並不吃味。

  然而洗玉的神情就復雜多了,看著成語雁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深意。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1 PM

第五章

  流雲閣是最靠近書房的一座小院,環境清幽,花木扶疏,有片翠竹林四季常綠,竹林中以竹子搭了六角涼亭,方椅、方桌一律是翠竹編的,桌上放了一壺清茶,壺邊擺放著黑白兩色的玉制棋盒,白子是漢白玉,黑子是墨玉。

  此處冬暖夏涼,十分宜人,每當有風吹過細長的竹葉,彷佛有人吹著洞簫,呼呼地發出低沉的聲響。

  樓閣有兩層,一樓是琴房和花廳,平時的活動大多在此,與女眷們談心會客相當便利,軟煙羅糊成的格子紗窗往外一看是浮在水面上的九曲橋,橋面雕欄玉砌,水榭相連,與荷花池相連的水道夏天時可見開滿荷花。

  二樓則是寢房,隔開小側室和淨房,比小樓還高的玉蘭貼牆而長,每到花開時節香氣芬芳,滿室盡是淡淡玉蘭香。

  流雲閣不僅是一座女子閣樓,閣樓後還有三間並連的小樓,此為婢僕守夜的休憩處,流雲閣的主人一扯床畔的勾環,小樓便會響起玉石撞擊的玎玎聲,樓內的下人便會起身前往流雲閣,服侍閣裡的嬌主。

  牟府中流傳著一則無需求證的傳言,流雲閣乃是未來家主夫人的居所,從蓋好至今無人進駐,它正等待新主入住,也只有新任主母才能離家主這般近,夫妻同心。

  掬玉、洗玉的訝異並非無來由,成語雁的出現讓她們有措手不及的錯愕,有些不知該將她做何定位。

  不過成語雁的年紀、容貌以及平凡無奇的出身,又叫她們無法多想,這麼一個樣樣不出色的小丫頭,怎會獲得主子青睞呢!桿成是她們想多了。

  牟長嵩的書房設置在梨花院最外側,因為他的書房常有友人、小廝走動,他並未讓丫鬟入內服侍,紅袖添香,四個大丫頭僅是在屋內侍候,書房是她們的禁地,最多只能到門口通報。

  而流雲閣是梨花院內僅次于主屋的最大院落,其他大大小小的院子是為了牟長嵩日後的妾室所準備,以受寵愛程度而有遠近之分,流雲閣位于主屋和書房中間,是離牟長嵩最近的院落,因此也最被看重,不少有意家主妻妾之位的女子都虎視眈眈的盯住流雲閣,想成為此閣的女主人。

  可是誰也沒料到會被個貌不驚人的小丫頭捷足先登,偏偏她還不是張揚性子,一住進去就如同避冬的松鼠,藏得嚴嚴實實,若非必要,一步也不肯踏出,讓人想打探她的消息都無功而返。

  可成語雁也在叫屈呀!天上砸下的餡餅太難啃了,又大又硬還難吞,她一夜之間成了全府女子最妒恨的對象,滿腹的苦水向誰吐呀!除了窩著不動,她敢出去與人結仇嗎?

  「語雁姊姊,你在看什麼書?」

  原來她也當姊了,有個尾巴似的小跟班。

  成語雁看著十歲大的青禾,內心感觸良多,依府裡的規矩,大丫頭的身邊會配給一個跑腿的小丫頭,四個玉都有,這幾個小丫頭跟著大丫頭學習,日後若有出息便接替大丫頭的位置,否則便由二等丫頭中提升。

  而府裡的丫頭們最多留到二十歲,要麼由家人出錢贖身,出府嫁人,不然便配給莊子上或府中的管事、小廝,主家不耽擱奴僕的婚配,一到適婚年齡一律各自婚嫁。

  掬玉、洗玉十九歲了,而琢玉十八,最小的碎玉也有十七了,那表示她們幾個快出府了,再留也沒幾年,若不能成為主人的妾室,那也只有嫁人一途,從此與富貴生活無緣。

  說實在的,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真要與柴米油鹽為伍,只怕也不習慣,除非夫家富裕,有婢僕服侍,否則對這些大丫頭而言,嫁人反而不是歸宿,而是苦日子的到來。

  「雜書。」字多又雜,看得她眼花撩亂。

  書是牟長嵩拿來的,有關賭石方面的書籍,她看了幾頁便看不下去,悶頭睡大覺去了。

  「哇!語雁姊姊真厲害,你還看懂得字,我一個大字也不識得。」青禾很羨慕識字的人,滿眼欽佩。

  「要不要我教你?」反正閑著沒事干。

  入府三年,她頭一回閑得發慌,整日無所事事不知干什麼才好,托著腮望著窗外發呆。

  以前她是忙得連喝口茶都不行,天沒亮就得起早洗所有人的衣服,然後忙東忙西地忙到日落西山,天都暗了才摸黑回七人一間的屋子,隨便吃兩口擦個澡,往後一倒便睡得不醒人事。

  周而復始的干活,少有幾日的輕松,那時她常想,若有幾天可以不做事該有多好,她要從早睡到晚,當個不翻身的懶鬼。

  沒想到真有那麼一天時,她卻好想動一動,什麼都不做的日子太可怕了,簡直跟等死沒兩樣。

  成語雁當上牟長嵩身邊的大丫頭,最大的不同是她只要服侍主子一人,其他瑣事不用她動手。

  可是主屋早有四個能干的大丫頭了,她們對他屋內的事已做到得心應手,有人端水,有人淨面,有人負責穿衣,有人專司梳頭,根本插不進第五個人。

  成語雁試著要分擔她們手邊的活,但是對于沒做過的事她笨手笨腳地做不好,不但沒幫上忙還拖累人家,結果被客客氣氣的請出屋子,要她以後待在書房侍候筆墨就好。

  而從事玉石生意的牟長嵩白天大多不在牟府,有時連著數日出城與人洽談生意,回府的時間少之又少,讓她這個大丫頭形同虛設,名不符實,干領月銀不做事。

  這時候,她便非常想念出府賭石以及和小七他們作伴的時光,當了大丫頭後就不如往日方便了,什麼逢七一休成了空話,大丫頭要隨時待命,以防主子召喚。

  「可是我學得慢,描字描得歪七扭八,好像蚯蚓在地上爬。」青禾很想學,但又怕學不好。

  「沒人一下子就能出師,書法大家也是由一橫一捺學起,有心沒有辦不到的事。」成語雁想到她藏在瓦罐裡的一百多兩,心裡想著一塊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倍數增加的白花花銀子在她眼前晃動……她想賭石。

  青禾有點心動地想試一試。「語雁姊姊,我有空再學好了,我鞋底還沒納好,秋葉姊姊急著要。」

  秋葉是琢玉身旁跟著的丫頭,今年十五,她心性不太好,有些高傲,自認為能接琢玉的位置,對人難免趾高氣昂,喜歡指使人做事。

  又是一個她,老被人欺負。「好,你納鞋底,我過幾日再教你,你要小心別被針頭扎到指頭。」

  「嗯,我知道了。」有人疼惜,青禾感激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看到單純性子的青禾,成語雁想起老愛膩著她的小米和可兒,她有月余沒見到人了,不知她們過得好不好。

  人太閑了,真的會胡思亂想,在清風徐徐吹拂的秋日,暖意燻人眠,在昏昏欲睡之際,彷佛聽見女子的談笑聲,近得讓人無法忽視,好似就在耳邊。

  猛一睜開眼,還真有幾道衣色鮮亮的身影晃來晃去,她揉了揉眼皮看仔細,是洗玉和琢玉,兩人身後各帶了一名綠衫黃裙的小丫頭,如主人不在似的來去自如。

  「噯!你還真好命,大白天的睡覺,什麼都不用做的享清福,哪家的丫頭像你一樣的懶骨頭,過得和小姐一樣。」琢玉含沙射影的諷刺,口氣酸得能擠出一碗醋。

  「就是,就是,大丫頭哪有這麼好干,真不曉得她給大爺吃了什麼迷藥,把人迷得胡裡胡涂的。」抹脂點唇的秋葉打扮得十分嬌俏,有點刻意地扭動她引以為傲的小蠻腰。

  狽吠人不稀奇,人學狗吠才滑稽。

  「洗玉姊,琢玉姊,你們來了,不用客氣,當自己屋裡隨意坐。」成語雁笑咪咪的,絲毫沒有受人嘲弄的不堪。

  當自己的屋子隨意坐……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洗玉和琢玉兩人同時面頰泛紅,感到難堪。

  流雲閣是能隨便進出的地方嗎?主子在的時候,她們一步也不敢踏入。

  「咳!你把這裡打理得很整齊,沒見一絲凌亂,主子見了一定很歡喜。」暈紅著桃腮的洗玉笑臉如春,旁敲側擊的打探主子是否來此過夜,雖然她不認為眼光高的牟長嵩會看得上身板沒三兩肉的鄉野丫頭。

  「主子為什麼要歡喜,他又不住這兒,這是我的居處。」洗玉姊姊的話問得太奇怪了。

  「喔?主子沒來過,真是可惜了。」她表面像在閑聊,但眼底溜過一抹喜色,看成語雁也順眼多了。

  「有什麼好可惜,我住的地方他又不能住,他住的主屋是流雲閣的三倍大呢。」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寢居,他不覺得很冷清嗎?睡慣了七人一間的通鋪,改住在流雲閣她都慌得很,睡鋪的兩邊無人,她常睡到害怕。

  「說得也是,是我想多了。」眉頭一展,洗玉倒是笑得真心,有心思打量流雲閣的擺設。

  其實她住的屋子也不錯,大丫頭是一人一間,屋旁有間小屋是給小丫頭住的耳房,雖比不上流雲閣的清雅精致,但對丫頭來說,已是能媲美小戶人家的千金閨房。

  只是人心是不滿足的,好還要更好,一有比較時就想著別人比自己好,若沒有這人該有多好。

  「語雁妹妹,你要好好珍惜住在這裡的日子,大概住不了幾天了。」故作惋惜的琢玉剔著指甲,眼露一絲快意。

  「為什麼?」其實她想說︰太好了,終于能搬離這個悶死人的地方了,不知能不能回到以前的通鋪。

  寢房對成語雁來說只是睡覺的屋子,流雲閣的被縟枕頭是又香又軟沒錯,可是冷冰冰的沒有人氣,她一整天晃下來只看到青禾一人,想聽閑話都沒處去。

  她在躲人的同時也把自己關住了,比之前被人排擠更孤單,她都不曉得還能忍受多久。

  琢玉眼尾一拋,媚得勾人。「你沒聽說嗎?夫人打算撮合娘家的佷女和主子,唐小姐溫婉可人,秀外慧中,很快就會成為府裡的大奶奶,咱們院子就有女主人了。」

  「喔!」主子是該成親了。

  「喔什麼喔!你是傻的呀!唐小姐一嫁進牟府,你這流雲閣就得讓出去,你怎麼不痛不癢的,不難過嗎?」琢玉氣憤她反應平淡,好像事不關己,尖尖的指頭往她眉心戳去。

  揉著發疼的額頭,成語雁很知趣地離她遠一點,琢玉姊姊很危險,隨身攜帶凶器。「為什麼要難過,住哪兒不都一樣,牟府再好也不是我們的家呀!等年歲到了,我們都會被放出去,組自己的家。」

  有小凡的家才是她的家,牟府只是暫住,等她有能力守護和弟弟的家,她便會離開。

  「你不認為牟府是你的家嗎?」她的話讓洗玉一怔,心裡有股莫名的酸澀,小丫頭說的才是正確的,偏她想不開,老是比別人多一點期盼。

  「洗玉姊姊不想回家嗎?有爹、有娘、有兄弟姊妹的家。我的爹娘不在了,疼我們的叔叔也死了,嬸嬸對我們不好,可我還是想找到弟弟,回到我們以前的家,爹娘的墓沒人拜祭不行。」

  她的家已經不完整了,但是只要還有小凡在,那便是她的家。

  成語雁很念舊,她想爹、她想娘,也想搶她衣服、鞋子的堂弟、堂妹,被賣離家是因為她太小了,沒法養活自己。

  回家嗎?洗玉苦笑,她爹是莊子上的管事,每隔幾個月就能見得著面,她從未想到家中的爹娘。「我是家生子。」一生下來就是奴婢命,要改變世代為家僕的命盤,唯有當上主子一途,她很小的時候就想著和喜歡的大爺在一起。

  「喔!真好,你的爹娘還在……」而她是雙親俱亡的孤兒,想喊爹呼娘都有如隔千重山,他們再也聽不到。

  「你又喔!除了這聲喔外,你沒半點不甘嗎?」從沒見過這麼笨的人,都快失寵了還沒事人似的,傻乎乎地叫人惱。

  「……疼……琢玉姊姊,你不要再戳我了,肯定破皮了。」好痛,明明躲得很遠,她怎麼還戳個正著。

  噘著小嘴的成語雁用手護額,就怕無所不在的無影指再度伸出,被連戳了幾下真的好疼啊。

  「才戳幾下你嚎什麼嚎,一會兒我給你送玉芳齋的胭脂水粉,一抹上,什麼紅腫、破皮全瞧不見。」她就是傻丫頭,住在人人求之不得的流雲閣還嫌回聲響,非得住破屋、吃狗食才覺得爽快,真是傻得令人嫉妒。

  「琢玉姊姊,也給我一些。」不想落人後的秋葉涎著臉討要,諂媚的模樣像天生的奴才。

  「給給給,討債鬼。」一說完話,她忽然楞了一下,今日來到流雲閣的目的可不是拉攏姊妹情分,她怎麼被糊弄過去,完全忘了要干什麼了一看到成語雁呼疼的傻樣,想往人家心窩插刀的琢玉忽覺沒意思,主子一旦成親,受影響的不止一、兩人,她針對小丫頭一人有什麼用,她根本沒開竅,對男女之情全然無知,說不定她還覺得饅頭比主子更吸引她。

  唐若嫣是府內想攀高枝的丫頭共同敵人,她才是該防的人,可是人家若要嫁進來,她們也阻止不了,出身是丫頭最大的致命傷,容貌再怎麼出色也比不上大家閨秀。

  「語雁妹妹,你真的不在意,府裡多個主子你就得多侍候一個人,若是遇到眼楮揉不進沙子的主母,別說好日子了,過不過得下去都是問題。」洗玉不信她真這般平靜,無動于衷。

  對想撈個名分的丫頭而言,新夫人的到來無疑是一大阻礙,讓她們多個約束,無法肆無忌憚的爭寵,但搶先生個庶長子對自己府中地位有極大的提升,寵妾比嫡妻更得夫君歡心。

  有野心、想過好日子的人誰不想盡胳法往上爬,即使牟長嵩在女色上向來不看重,可是仍阻止不了眾女的奢望,寧為富人妾,不做貧家妻,穿金戴銀誰不愛,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何必吃糠咽菜。

  眨著水亮黑瞳,成語雁滿臉不解。「趕一只羊是趕,趕一群羊也是趕,只要我們本本分分的做事,服侍誰不都一樣,有個主母在府裡坐鎮,主子才能更安心出外打拚。」

  她沒說出口的是,到時她早自贖己身出府去,只需再偷偷賭幾次石頭,小額地累積銀兩,她也是小有財產的富婆,天大地大不愁沒落腳地,大不了去林家鬼屋和小七他們擠一擠,那幾個小家伙肯定歡迎她,她可不怕沒地方去。

  「你……」琢玉一句「無藥可救」梗在喉間,欲語還休,真有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她自己盼不到也不希望別人得到,但是看到別人明明有她想要的機會卻放手讓它走過,那比得不到還叫人憤慨。

  「語雁姑娘在嗎?」

  流雲閣外頭忽然地響起丁立的聲音。

  「在,有事嗎?」不在還能去哪裡。

  一看小樓裡走出穿著打扮一如平常的小丫頭,丁立的眉頭瞬間打了好幾個結。「快來不及了,你還沒準備好嗎?」

  「準備什麼?」沒頭沒尾地,誰知道他在說什麼。

  「赴宴。」

  「赴宴?」

  「主子沒告訴你今日要赴賞石宴?」看她茫然又困惑的神情,丁立心裡犯嘀咕。

  成語雁搖頭。

  丙然,主子又忙忘了,丁立真恨他猜得無誤。「趕緊去打扮打扮,上點胭脂水粉,主子交代了,要戴上那副血翡頭面,給大伙開開眼界。」

  「什麼,還要戴蝴蝶首飾……」她好舍不得,那副頭面太貴重了,她想留著當嫁妝。

  心性樸實的成語雁不重裝扮,她頭上扎的還是一文錢的紅頭繩配那根銅簪,主子賞賜的翡翠蝴蝶簪她收在箱底,當是寶的塞得很隱密,沒想過拿出來用,她覺得她的身份配不上簪子。

  其實她想多了,掬玉、洗玉她們幾個是從小侍候牟長嵩的丫頭,身為玉石鋪子的東家,他從不吝惜給她們捎幾樣好東西,因此每個人的首飾匣子都有滿滿的玉釵、手鐲,質地皆是上品。

  所以一副頭面根本不算什麼,玉石鋪子裡琳瑯滿目,用心的是,這副首飾是牟長嵩親自繪制的圖紙所打造,顯得彌足珍貴,唯她才有的獨一份。

  「嗯!嗯!」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果然一點也沒錯。

  猴子穿上人衣也人模人樣,果然要搭配得宜才襯托得出好顏色,三分姿色也有七分的嬌俏。

  「嗯嗯什麼,你不要一直點頭不說話,害我心裡七上八下的,很不安心。」這一身衣服太華麗了,弄皺了怎麼辦,她好怕耳環沒戴好掉了一只。

  淺碧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腰間配著翠綠色蝶形玉佩,發間的蝴蝶簪子如鴿血般鮮艷,輝映著同塊紅翡琢制出的耳環、項鏈、手鐲,綠中一點紅,可愛嬌柔,楚楚動人。

  頭一回做此裝扮的成語雁展現了她的美麗,薄埂勻上一層粉,點上口脂,窈窕縴麗的佳人美得清雅,帶了點不染縴塵的清純,亭亭若荷,裊裊生姿,姿態迷人。

  可是不知自己已具美人姿色的她卻渾身不自在,坐立難安,不時拉拉袖子,撫撫不皺的裙面,拍拍衣服上根本看不見的灰塵,很牽強的揚起僵硬的唇,笑得像要上斷頭台似。

  她從沒參加過場面盛大的宴會,出入的皆是地方上的雅士名流,富商巨賈,他們每一個都是玉石方面的行家,擁有無數的美玉翡翠,她這個小丫頭和在其中,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她更怕別人看出她只有半桶水功力,是個虛有其表的外行人,什麼從不出錯的運氣全是假的,她的好運是撿來的。

  成語雁神色緊繃地撫著瑩嫩皓腕上的香木鐲子,藉由鐲子淡淡的木香氣穩定不安的情緒。

  「很好看。」比他想象中好得太多了。

  牟長嵩兩眼眯成弦月,高深莫測的瞅著身邊的小丫頭,嘴角那抹笑意讓人感覺更加不安。

  「那裡好看了,我快緊張死了,手腳不曉得往哪裡擱,你看我頭發有沒有亂掉,盤扣沒松開吧?這鞋是新的,尚未穿過,有點咬腳,待會我若是不小心後腳踩前腳,你一定要拉住我,別讓我跌個四腳朝天……」

  她一慌就會胡言亂語,說了什麼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不斷地說話,會輕松些。

  「什麼地方都好看,你的表現好極了。」狡色一閃,他笑著拍拍她白皙的手背,安撫她的自我懷疑。

  沒發覺被佔便宜的成語雁十分沮喪。「別安慰我了,如果今日來的是掬玉姊姊或是洗玉姊姊,她們肯定更沉著,落落大方不讓你丟臉,她們可是一等一的美人,一出場廣能驚艷四方。」

  「她們不會賭石。」牟長嵩優雅的一伸腕,修長手指無意間滑過盈潤朱唇,絳紅色的唇肉軟乎乎的。

  這倒是,她好歹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賞石宴也要賭石嗎?不是純粹觀賞各式各樣的石頭?」

  幾顆石頭也能擺宴,有錢人的想法真是太奇怪了。

  成語雁並不曉得玉城是全國玉石最大集散地,遇到一顆好石足以抵千金,城中的大戶人家每年總會舉辦幾場盛會,邀約對賭石感興趣的同好前來赴宴,互相下注來競賭開出的石頭中是否藏綠。

  「賞石宴不賭石賭什麼,玉城以玉石聞名天下,他們所追求的便是石頭中的藏玉,若是什麼都沒有的廢石,玉城美名也就浪得虛名。」他順勢補足她對玉石的知識。

  「要怎麼看出石頭中有沒有玉,那太難了。」從外表看來都一樣,沒解開前誰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難?她這話就說得惹人發噱了,擁有香木鐲子的她一眼就能看出石中靈氣的多寡,有無良玉一目了然,沒一次失手的人說賭石很難,也不虧心,簡直是在蜜糖裡還嫌甜。

  「從石頭的紋路和裂紋去看,翡翠以純淨無色或白色為最佳,常見的翡翠顏色為白、灰、紅、粉、淡褐、綠、翠綠、黃綠、紫紅,多數不透明,個別半透明的質地則有寶石綠、艷綠、黃陽綠、淺水綠、蛙綠、瓜皮綠、油綠、藕粉地等二十多種……」

  一說到與玉石有關的話題,牟長嵩就像一本內容豐富的書籍,滔滔不絕的說起玉石的種種,藉由他神采飛揚的解說,玉石蒙上一層神秘色彩,既生動又迷人,引人入勝。

  聽得一楞一楞的成語雁這才發現她把石頭看得太簡單了,對于玉石的了解也非常缺乏,幾乎是門外漢,若沒有神仙贈送的香木鐲子,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知道,就像一顆灰樸樸的石頭。

  不過她真的很慶幸跟對了主子,在他身邊她學到了不少玉石知識,也從他一舉一動中學習到玉的涵養,讓自己對石頭的所知豐富起來,潛移默化中,她好像也在發光。

  「……除了部分水石和劣質玉石沒有皮外,其他毛料都有厚薄不等、顏色各異的皮殼,皮殼指的是玉石的外皮,隨著土地沙壤而有了深淺濃淡的變化,但也有雜色而居的情形,增加辨識上的難度……」玉石的珍貴在于取得不易。

  「主子,到了。」

  車夫一拉韁繩,馬聲嘶嘶,青帷軟綢綴黃玉流蘇華蓋馬車一停,小廝定一、定二已立于馬車旁,丁立上前拉開車簾,恭請主子下車。

  李老爺府邸富麗堂皇,大大敞開的朱漆銅門上有六個鍍銀獸形銅環,門的兩側各立公母一頭的石獅子,母獅子腳下有只咬著彩球的小獅子,獅瞳中瓖著翠綠和紫紅兩色翡翠。

  不算財大氣粗,但也給人富甲一方的豪奢感,沒有百年世家的底氣,卻有銀子堆積成的富貴,叫人有走入寶山的感覺,眼前豁然一亮。

  「小雁子,你在發抖。」牟長嵩好笑的一低頭,借著寬袖的輕掩,輕輕握住輕顫不已的冰涼小手。

  「我……我不習慣嘛!」她想把手抽回,但他握得雖不緊,可是她怎麼也抽不出,害皮薄面嫩的她一下子羞紅了小臉,用眼角瞪他。

  「看來你見過的世面太少了,以後我得多帶你出來走動走動,學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器,多見見大場面才不會怯場。」看她敢怒不敢言的鼓起腮幫子,他的心情莫名的愉悅起來,笑意難減。

  「還有以後?」一次就夠她受了。她可不想太出鋒頭,低調賺銀子,小心藏秘密才是真理。

  他低笑,帶著她走向前來迎接的李老爺。「閉起你吃驚的紅灩小嘴,蚊子飛進去了。」

  「你……」他怎麼可以取笑她,太可惡了。

  一出了牟府,成語雁沒發覺她對牟長嵩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在府裡,他是主子,說話必須節制,不敢有半句頂撞,可是一出了大門,明顯主子的地位驟降,她開始尊卑不分的沒大沒小,當他是一般同輩,少了恭順和敬畏。

  她不曉得是他的縱容,只知飛出籠子的小鳥是多麼快活,無所畏懼的暢所欲言,彷佛在府外的她不是丫頭,而是尋常小姑娘。

  「歡迎歡迎,我們牟爺真是難得一見的貴人,牟爺肯賞光,我家祖墳都要冒青煙了。」富態的李老爺一身肉,走起路來兩頰垂落的肉一抖一抖地,雖笨重卻利落,健步如飛。

  「李老爺客氣了,有石頭的地方豈容我缺席,我還打算弄幾塊極品翡翠回鋪子當鎮店之寶呢!」

  生意人的笑恰到好處,不濃不淡,牟長嵩和氣地讓人以為他只是來喝茶的。

  「哎呀!你這人真貪心,擁有城裡最大的玉石鋪子還不知足,老想跟我們搶,你不老實,狡猾。」李老爺笑呵呵的拍拍肚子,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好老爺模樣。

  這才是藏得最深的老狐狸,李府和牟府一樣擁有自己的玉石礦脈,但是李府找到的玉脈並不豐,而且開采得差不多了,頂多再過一年就會成廢礦,不再有任何開采價值。

  所以李老爺盯上牟府的玉礦,有意尋求合作,讓牟府的礦石不斷貨的供應李府鋪子,兩相都好的買賣誰也不吃虧。

  不是每一塊石頭都能開出玉石,而翡翠的好壞也有所區別,買下牟府的石料也是靠運氣,好運的便能大發利市,差一點也有只能自認倒霉,賭石是願買願賣的生意。

  「好石頭哪能錯過,都是玉石行家,有人嫌美玉少的嗎?」他眼中笑意很淡,但面上的誠意十足。

  「來來來,來看看我收藏的石頭,你瞧哪一塊有綠。」怕他拒絕,李老爺有些強拉。

  袖子下的手分開,成語雁低眉順眼地跟在牟長嵩身後,盡量縮著身子,不讓自己太顯眼。

  外人看來,她就是個長得還闔眼的丫頭,一個服侍人的奴婢,沒人會想到她是一名賭石高手。

  畢竟一屋子的老爺、公子,誰的身邊沒帶幾個小廝、丫頭的,不過是些低賤的下人,無須在意。

  李老爺的賞石宴並未設在大廳,而是在金桂秋蘭飄香的院子裡,三十來塊石頭依序的排列,從最大的數百斤到小至五、六斤,各式各樣的石頭擺得幾乎讓人無處落腳,只能險險穿過石陣。

  「牟兄,你的鑒石能力一向是玉城翹楚,不如我們來賭一場干!」一名穿著玉色衣袍的年輕男子信步走來,一身俯視眾人的傲氣,眉目清朗,眼高于頂,帶著不服輸的盛氣。他就不信自己老是屈居下風。

  「衛兄想要怎麼比呢?」他不介意小露身手。

  衛府是牟府在生意上最大的對手,在玉城中時有摩擦,衛玉清排行老二,是衛府年青一代中資質最好的人物,他爹衛正也來了,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似笑非笑的神色透著一絲不懷好意,一聲不吭的冷眼旁觀。

  「就從李老爺的石頭中各挑五塊,看誰出綠最多,質地最好,由優劣判定誰勝出。」衛玉清有把握能贏他。

  「出綠多不代表質地好,若是五塊中只開出一塊,卻是所有玉石中水頭最佳的上品,那又如何判斷勝負?」五塊皆出綠何其容易,擦邊綠也是綠,卻是最不值錢的廢石。

  少年得志的衛玉清不理會父親的眼神暗示,自顧自的說道︰「那就以解出的玉石價值總和來評斷,所有人都是見證,不論開出的好壞都不得抵賴,輸的人要買下參賭的石頭,贏家帶走全部解出的玉石。」

  「好,成交。」牟長嵩爽快的點頭。

  「你先挑還是我先挑?」他拋了個志得意滿的張狂神情。

  「無所謂。」牟長嵩做了個「你先請」的手勢,神色自若地拂拂袍子,氣質清華宛若珠玉。

  看他無視挑釁的氣定神閑,白衣勝雪,屢屢在他手中吃虧的衛玉清氣悶不已,率先從三十多塊石頭中挑出五塊看起來最有可能出綠的好石,得意非凡的揚起下巴。

  「挑好了?」

  「是。」牟長嵩不可能挑中比他更好的石頭。

  「不換?」

  「不換。」他確定。

  「既然衛兄弟眼光獨到,我也不好落于人後,小雁子,隨便去挑五塊應應景,挑到水頭好的我給你打副頭面。」反正是練練手的小場面,就讓她去試一試手氣。

  小雁子是誰?眾人均是一楞。

  被點到名的成語雁渾身一僵,極力想把自己藏起來,可是她才往後一閃,不知哪個缺德鬼朝她背後一推,她像是自己往前一站的跌了出去,面頰燙得快要燒起來。

  大家一見到是她,當下露出不屑表情。

  「她就是小雁子?」衛玉清不信的大叫。

  「沒錯,長得一臉福氣吧!」比先前幾個月長了些肉,雙眸水靈靈地,多討人喜歡呀!

  衛玉清不快的低吼。「你居然讓她跟我比,未免太瞧不起人。」

  牟長嵩笑若狐狸的輕搖長指。「不,你說反了,我是看得起才讓你跟她賭,小雁子可是我鋪子裡幸運的吉祥物。」

  吉祥物成語雁羞得想找洞鑽進去,誰稀罕當什麼吉祥物,她又不是阿貓阿狗,能招財進寶。

  「你……欺人太甚!」衛玉清怒斥。

  「玩不玩?輸不起我能諒解,衛府本是暴發戶起家,最看重銀兩……」哎呀!自己說的是實話,他怎麼氣得臉紅脖子粗呢。

  「挑石。」被人一激,衛玉清橫著眉應戰。

  「嗯,這才像個男人,沒拖泥帶水的娘兒們樣。小雁子,用三成的實力就好,別讓衛少爺輸得太慘,他會哭鼻子。」他的意思是能贏就好,不用太費力。

  「我……我……」她看到好幾塊霧氣環繞的石頭,可是裹足不前,有幾分怯生生的。

  「輸了算我的,你怕什麼,放膽去挑就是了!」

  被逼上梁山的成語雁這下是不挑也不行了,她忐忑不安的走向石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2 PM

第六章

  「出綠,出綠了,快看,又出綠了……果然是賭石行家,一出手就連連賭中,簡直太神奇……」

  五塊石頭中有三塊出綠,分別是芙蓉種翡翠,中品;藕種翡翠,偏中下品;以及豆種翡翠,下品。

  三塊翡翠都不大,質地尚可,若雕琢成飾品,約值五千兩左右,玉質還算純粹,不算太糟。

  若以玉石的眼光來看,衛玉清挑得不錯,每次一解石出綠,他的嘴角就揚高一分,五塊石頭全開完,他笑得不可一世,彷佛勝券在握,得意洋洋的揚眉嘲弄。

  反觀成語雁連開三塊石頭什麼也沒有,眾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鄙夷,也越來越失望,有幾分輕蔑,認為她何必出來丟人現眼,還不如滾回去當她的丫頭。

  場內賭石,場外也在下注,其中下得最多的是牟長嵩,整整一迭銀子一萬兩,總要捧自家人的場。

  「小雁子,我們快輸了,要是傾家蕩產了,我得上街當乞丐,你的頭面也沒有了……」那張小臉繃得快裂開了,看來她也很緊張呀!缸皙的肌膚滲出薄汗。

  成語雁不耐煩的回頭一喊。「你閉嘴,不要嘮嘮叨叨個不停,像是老太婆的裹腳布……」

  他失笑。「咳!咳!你不會賭紅了眼,忘了誰才是主子吧?我可憐又記性差的小雁子。」

  「啊!」對喔!她是丫頭,他是家主。

  很心虛的,她訕訕笑得縮縮肩。

  「啊也來不及,我記下了,扣你一個月月銀。」有過不罰難服眾。

  她懊惱地哀嚎一聲,可憐兮兮的瞅著主子,希望他高抬貴手,別和一個腦子很笨的丫頭計較。

  「哼!最多減半個月,不能再通融了。」做主子要有主子的威儀,不能失了渾身氣派。

  成語雁氣惱的一扭頭,氣憤他的不通人情,他那麼有錢還打劫窮人的銀子,為富不仁。

  「還剩下兩塊了,快解,總要讓人家輸得心服口服,雖然那兩塊石頭一看就曉得是廢石。」

  你才是廢石,你全家都是廢石!成語雁在心裡咆哮,萬馬奔騰。「要解開了才知曉,話說早了。」

  「哎呀!有志氣,不愧是我牟長嵩的人,眼看著就要輸了還能大聲叫囂,有賭徒的膽氣。」

  早先干什麼去,藏頭縮尾地怕人發現她的本事,真是不可愛。

  「你不要揉我的頭,這是洗玉姊姊好不容易幫我梳好的……」她發量少,蝴蝶簪子差點簪不上。

  牟長嵩像是沒聽見她說什麼,照樣揉發,把發揉亂了又將蝴蝶簪插正,反復地玩得不亦樂乎。

  「快開,快開,就剩兩塊了……」一旁賭衛玉清勝出的中年男子幫著喊話,他興奮得臉都紅了,等著分賭金。

  解石匠繼續解石,他一刀就要從中剖開。

  「等一下,從左上方下刀。」牟長嵩狀似無意的一喊。

  「是。」

  剖刀順著紋路往下切,一塊一塊的細石頭被切開,灰白砂石紛飛,幾乎又是全無出綠。

  驀地,一抹黑色飛掠。

  「咦!等等,我好像看到……啊!是墨玉!墨綠色翡翠,快開,很大的一塊……」

  「真的是墨玉,有二、三十斤重吧!」

  第四塊黃梨皮石頭解開,是半透明狀,黑中透綠的玉,雖然不算高檔翡翠,但做成掛件、擺飾時價格卻不低。

  「再看看,是糯種翡翠,很透亮,這算是上品吧!」

  經過眾人一致的同意,成語雁挑出的黃梨色皮殼石料所開出的墨綠色翡翠為上品翡翠,優于衛玉清的翡翠。

  不過總體的計數,還是衛玉清勝出,三塊玉石的價值高于墨玉。

  「我就不信你的運氣會一直好下去,把最後一塊石頭也解了。」輸給一個小丫頭,衛玉清面子掛不住。

  解石匠又動作了,從側邊橫向裡先去角料,再慢慢往深處,一抹淡淡的白出現眾人眼前。

  「這……這是……」天哪!他沒看錯嗎?

  「是冰種白底青翡翠,底白如霜,綠色在白色的底子上顯得鮮艷,白綠分明,是上品,價值兩萬兩。」

  牟長嵩話一落下,全場竟無人反對,反而認為他所下的底價還低了,十分厚道,就連輸得臉色發白的衛玉清也說不出一句不好,那水頭的透明度極其少見。

  連石頭的原先主人也不敢相信他的石頭中竟有這樣的上品,他有點後悔拿出來賭石了,若是由自己解出該有多好,一塊糯種墨綠翡翠,一塊冰種白底青翡翠,兩塊翡翠的價值比他所買的石料要多出很多。

  分批購買的石料其實還不到七千兩,但開出的翡翠是三萬多兩,他白花花的銀子跑到別人的荷包裡了。

  「衛兄,別太沮喪,賭石有輸有贏,你再多練練眼力,下回再贏回來。」牟長嵩拍拍衛玉清垮下的肩膀鼓勵,劍眉星目瀟灑出塵,很真誠地鼓舞他再接再厲。

  衛氏父子的臉全黑了,恨恨的瞪著他。

  場內輸的是面子,場外輸的是銀子,衛玉清以一萬五千兩賭自己贏,再加上買石的費用,一共兩萬兩整,這還不包括他答應給李老爺的「分紅」。

  「對了,不要忘了付銀子,不然李老爺會哭的。」銀票又回來了,而且還多了厚厚的一迭。

  噯!莫欺少年窮,別看不起小丫頭,早說過她是無往不利的吉祥物,偏偏沒人相信。

  看來只有他發財了,其他人輸得臉色慘綠。

  「小雁子,我就用那塊冰種白底青翡翠為你打造一副頭面,高興吧?」做那麼一套少說五千兩,她賺大發了。

  小賺一筆的牟長嵩大方的打賞,錢財乃身外之物,有功就要賞,底下的人才會更賣力干活。

  但是成語雁並沒有被銀子砸昏頭的喜色,反而畏縮地拉拉他的袖子,指著被遺忘在角落,約半人高的黃白色石頭。

  「我可不可以不要頭面,換那塊石頭?」好濃好濃的靈氣,不斷從裂縫中冒出濃郁霧氣。

  他一聽,雙眸微微眯起,走近打量她所指的石塊,目光暗如深潭。「你確定要它?」

  「是。」她很用力的點頭。

  「嗯——」他思忖了片刻,轉頭向李老爺商討。「這塊毛料我買下了,你開個價吧!」

  「你要買這塊廢石?」李老爺訝然。

  其實成語雁看中的石頭並不在今日的賭石中,那是李老爺拿來造景所余下的廢石,原本要叫人運走往河裡扔,但是一忙就忙忘了,所以石頭還擱在原處沒動。

  「一句話,賣不賣?」

  「賣。」有錢賺為什麼不賣。

  「多少?」

  「三……呃,五百兩。」李老爺原本想喊三十兩,有肥羊不宰還宰誰,可是一看到成語雁兩眼發亮的盯著石頭不放,他心下一咯 ,莫名地喊出不合理的高價。

  其實一開口他就想收回了,那麼一塊石頭連十兩價值都沒有,他當初五兩一塊全包了。

  誰知……

  「好,我買了。」牟長嵩當場付了銀票,銀貨兩訖。

  「咦!買……買了?」他傻眼。

  「怎麼,我的銀子不是銀子?」難不成嫌少?也對,若他能看出石頭內的玄機,想必是打死也不肯低價售出,裡頭的玉石並不小。

  牟長嵩能從石料的紋路裂縫瞧出此毛料是否含玉,他剛才看了幾眼,確定是有玉石存在,而且是接近紅翡一類。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當場解石,讓大家瞧瞧你是否虧了?」他也想知道裡面有沒有翡翠。

  「好……」

  「不要。」

  兩道意見相反的聲音同時發出,牟長嵩噙笑的看向快把細頸子搖斷的成語雁,長臂一伸,將人扯過來。

  「府裡沒有解石匠,你要主子我替你解石?」她敢點頭,再扣她一個月月俸,小丫頭把膽子養肥了。

  「可是……財不露白。」她一臉為難地說得很小聲。

  「你認為有人敢搶我的?」在玉城,他一站出去,誰不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牟爺?

  她一聽,急了,「是我的,你說好要用白底青翡翠頭面和我換,不論解出什麼都是我的!」

  「好好好,你的,瞧你急得滿頭大汗,又不是什麼大錢……」他想就算是紅翡,頂多值幾千兩。「開。」

  一轉身,他讓人解石。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剛解出三寸的毛邊,很鮮艷的紅光透出,在太陽光底下,顏色艷濃。

  「啊!是紅翡……」

  「是玻璃種紅翡,你們看那色澤,好漂亮的雞冠紅……」

  眾人的視線從石料上轉向成語雁,又妒又羨,眼神復雜,難以置信她有這般天殺的好運氣,六塊石頭開出三塊玉石,兩個上品,一個極品,她不怕吃撐了嗎?

  看到極品紅翡,說實在的,牟長嵩也有些震撼,他好笑地看著一副作賊似的丫頭,胸腔內的笑氣不斷震動。

  「你一開始就挑中它?」

  成語雁小小聲的嗯了一聲。

  「那為什麼不放在五塊賭石中,光這一塊你就贏了。」其他還賭什麼,絕對優勝。

  她很理直氣壯的挺起胸。「說好了是出綠,怎能有其他的顏色,我挑的全是綠翡翠,像那塊是黃翡,這一塊是豆種白翡翠我就不挑,它們不是綠色的,不在賭石範圍內。」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

  「你……哈——哈——有道理,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你的獨特見解叫人耳目一新。」出綠,不是出青或出紅,好可怕的曲解,得帶回府再教教。

  在牟長嵩的哈哈大笑聲中,李老爺默然無聲的指示下人們,趕緊把成語雁指出的那幾塊石料搬走,黃翡、豆種白翡翠都是他的,大錢從指縫中溜走,賺點小錢也好。

  不過,他在看過所有的石料後,心想還是都解了吧,有那位幸運的姑奶奶在,應該還能開出幾塊中品玉石。

  「你……你笑小聲點,不要讓人知道我得到這麼大一塊紅翡。」她怕被人搶。

  牟長嵩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很想告訴她已經來不及了,今天參加賞石宴的賓客大半是玉城的賭石行家,紅翡的事是瞞不住的,不出一個時辰,全城百姓都會知曉此事。

  「把它做成屏風擺放在流雲閣,定一、定二,把毛料搬上馬車,送往鋪子打磨瓖框,金瓖玉滾海棠雕花,以紫檀為底座,再雕上流雲花紋。」

  「是。」

  定一、定二兩名小廝手腳很敏捷,很快地找來幫手將剖了一半的毛料搬上馬車,讓人無法阻止。

  「我……我沒打算做成屏風……」其實她想更把它賣了,拿到銀子比較實際,玉石大又重,不好搬動。

  「不做屏風你想打成玉牌掛在你縴細的頸子上嗎?」看出她心裡庸俗的想法,頗為不快的輕哼。

  一想到三尺長、兩尺寬的玉牌垂掛胸前,已經覺得有點駝背,打了個冷顫的成語雁整個暴汗。

  「我能寄賣……」

  「你說什麼?!」

  他聲音驟地一沉,她識相地搖頭。

  「沒有沒有,做屏風好,獨一份,你設想周到。」嗚——她的銀子打水漂了,放在流雲閣不等于放在牟府,而他是牟府家主,她的紅翡屏風也成了他的。

  賣身的丫頭沒有私產,全是屬于主子的,除非家主仁厚,允許在出府時帶走私物,否則全歸主子所有。

  賠了大本的成語雁很是肉疼,一直到出了李府大門,上了馬車,她還是一臉如喪考妣,叫人看了很想發笑。

  「今日是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

  「啊!十五月圓,月圓人團圓,馬車掉頭,快。」如夢初醒似的,她沒頭沒腦地大叫一聲。

  「掉頭?」觀音廟前有花燈和猜燈謎,她不想看一看?

  想到今天是中秋節,牟長嵩心血來潮地想帶賭石大功臣去逛逛燈會,但她似乎心不在焉。

  「在糕餅鋪子停一停,我要買應景的月餅,再買幾條臘肉……呃,你能不能借我五兩銀子?」

  她忘了帶銀子出門。

  他噴笑。「你跟我借錢?」

  罷賭贏了三萬兩的財主,居然反過來缺錢。

  「你從月銀中扣嘛!人總有一時的手頭不便,我只是一個很沒用的丫頭,沒法腰纏萬貫的逛大街。」都是他的錯,臨時才通知她要出府,害她手忙腳亂,連銀子都忘了帶。

  「我記得大丫頭的月銀並不多,一個月一兩銀,你之前已被扣半個月……嗯,那意味你有五個月得干白活。」他笑得眉眼彎彎,一派的風流俠士樣。

  她賭石一次就回本了,屋裡還藏著一百多兩本錢呢。「我要休假,一月至少兩日。」

  「行,我看看哪天有空就陪你出府溜溜。」她一個人出門太危險,吉祥物的命運乖舛。

  經此一賭,她的名聲不可能不廣為人知,只怕明日此時,人人想藉由她賭上一把。

  「我不需要人陪。」身邊多了一個他,她怎麼能不為人知的悄然賭石,玉城有誰不認識他。

  「你該知道像我這般有情有義的主子不多,我也沒有昧了你的紅翡。」他的意思是要懂得感恩,回報一二。

  遇到不講理的,成語雁也不跟他嗦了,在老楊記買了幾盒棗泥月餅,又去千珍鋪買了三條臘肉,再包了些小孩子愛吃的甜點和零嘴,五兩銀子很快就用光了。

  在以前,她連十文錢都舍不得花用,省了又省,喝井水止饑,挨餓給小乞丐們多弄些口糧。

  沒想到事隔多月,人生際遇竟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她花起銀子來居然毫不手軟,幾兩銀子當是小錢。

  感嘆之餘的成語雁摸著腕間的鐲子,不只一次感謝送來好運的神仙,她會善用這份天賜的福分,只會拿它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不會用來害人,這是她做人的原則。

  沒多久,馬車依照她的指示來到了林家鬼屋。

  「林家鬼屋?」牟長嵩興味十足的挑眉。

  「你在外面等我,我一會就出來……」不是每一個人都不怕鬼,林家鬧鬼的傳聞甚囂塵上。

  「一起進去。」她一個丫頭都不怕,他怕什麼。

  「真的有鬼喔!」她故意嚇他,想讓他打退堂鼓。

  人人都有秘密,只在于要不要張揚。

  「我正好缺只鬼養陰玉。」他反過來取笑她。

  「哼!不理你,嚇著了活該。」裡面的確住了一群小鬼。

  拿著一堆東西的成語雁從半人高的狗洞彎腰鑽過,身後是看了狗洞一眼,決定翻牆而入的牟長嵩,兩人剛進入沒多久,一團白影朝他們飄近,見狀的牟長嵩將走在前頭的成語雁往後一拉,一腳踹向白影。

  「啊——好痛,語雁姊姊,我骨頭斷了啦!」

  「小和……叫你別扮鬼了老是不聽話。」

  「語雁姊姊,你來了!」

  「語雁姊姊,我好想你!」

  「語雁姊姊,你好久沒來了……」

  「語雁姊……」

  一個、兩個、三個……看著一個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衣衫破舊的小蘿卜頭圍著他家的丫頭,一口一個地喊著語雁姊姊,牟長嵩嘴角的笑意凝住,目光閃爍異彩。

  「你就是三石姑娘?」

  三石姑娘?

  很是不解的成語雁瞅著冒然闖進流雲閣的紅衣女子,以她的衣著打扮看來應該是養在深閨的世家千金,她很肯定之前沒見過她,所以也是不熟的,那麼是來找麻煩的嗎?

  放下繡了一半的鞋面,她不主動回話。三石姑娘這個稱號根本是個笑話,她不過在李老爺府中以三石解出墨玉、白底青翡翠和紅翡而已,就被傳到神乎奇技,好似一眼就能看出石料內是何種玉石。

  雖然與事實相距不遠,但她真的沒有傳言中厲害,她能藉由香木手鐲看見的是玉石的靈氣,而非玉的本質,所以玉的品種和大小,除非完全解開,否則她也不敢確定。

  但是她能說她不會辨石,靠的是鐲子的幫助?

  當然不行,那會讓玉城陷入一片瘋狂。

  所以她這段不能出府的日子就專心的學認石,辨識玉的種類和石料花紋,由石頭裂痕去觀察其中是否有玉石,蘊量豐不豐,位于石料內的何處,該由何處下刀才不致傷了玉,成功且完整的取出。

  一眨眼間,居然又過了兩個月,關于她的傳聞越演越烈,她越是不出面解釋,對她感興趣的人也越多,然後傳來傳去成流言,也越傳越玄妙,把她傳成三頭六臂。

  她明明叫成語雁,什麼時候變成三石姑娘了,她長得像石頭嗎?

  「喂!你是啞巴嗎?為什麼不說話,我問你的話你有聽見吧」這人呆呆楞楞的,一點也不好玩。

  「因為我不叫三石姑娘。」她找錯人了。

  「為什麼不是,這裡不是流雲閣嗎?」她只看到她一人呀!難道還住了其他人?

  「是流雲閣沒錯。」描金匾額還掛在外頭。

  「你住這兒?」

  「是。」

  「那就沒錯,洗玉姊姊說住在流雲閣的人便是玉城傳言紛紛的三石姑娘,你敢騙我!」就是她,還敢故弄玄虛。

  紅衣女子有著千金小姐的嬌氣,一不順心就發脾氣,但人還不錯,氣過了就算了,不會記隔日仇。

  「洗玉姊姊?」她口中泛澀。

  想安分做人為什麼這麼難,她以為只有琢玉姊姊,碎玉姊姊看她不順眼,沒想到表面溫柔的洗玉姊姊也會背後捅刀。

  她看起來這般不得人緣嗎?

  成語雁不懂為何別人總喜歡欺負她,她常常對著鏡子一瞧,眼是眼、鼻是鼻,也沒歪嘴齜牙,怎麼誰都想踩她一腳?

  遲頓的她沒發覺只要牟長嵩對她好一點,府裡的丫頭就看她越刺眼,每回一跟他出府,回來之後不是衣服破了個洞,便是鞋子少了一只,甚至飯菜裡倒了整瓶醋或一大匙鹽巴,叫人難以入口。

  快滿十四歲的她一心想賺錢以及找到失散的弟弟,林家鬼屋的孩子更是她無法拋開的牽掛,她腦子就那麼大,能裝的東西並不多,光是這些就快塞滿了,哪裡能顧及還離她很遠很遠的終身大事。

  說難聽點,她對牟長嵩沒有半絲覬覦之意,他對她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星辰,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做太多不可能成真的夢,心越小,失望越少,人活得自在才重要。

  但是反過來說,牟長嵩對她有沒有一絲愛慕之意?

  相信只有他最清楚,他向來是個深沉又狡猾的男人。

  「洗玉說你整天跟前跟後的跟著大爺,他到哪你就去哪,你說你是不是在偷學他賭石的本事?」

  她一副看賊的神情,不相信有人賭石的能耐比牟長嵩強,他是她心目中賭石界第一人。

  「要是整天,你這會兒看得到我嗎?」謠言不攻自破,她本不是某人的跟屁蟲,上山下海緊緊跟隨。

  紅衣女子自來熟地坐在靠窗的軟榻上,輕托香腮。「你是說她騙我,故意讓我先入為主的認為你不好?」

  「洗玉姊姊想說什麼是她的事,但我確實在學認石、辨石,從石料中去了解玉石的形狀。」

  她承認她偷師,但某人相當樂意教她,耳濡目染地讓她接觸石料,從中摸索出玉與石的不同,翡翠的水頭和質地如何辨別。

  成語雁意外的發現,她對玉石的知識增加,辨玉的能力也越強,由原本只能靠看霧色來猜玉,到現在能從霧色配合皮殼上的松花和蟒色來判斷是何種玉石,不需再半猜半賭的吊著心。

  她相信她再努力點,說不定能從礦脈中直接找出特定的珍品玉石,她正朝這方向邁進中。

  「你不背後說人是非,你很好。」是洗玉變了,不再是當年陪她玩翻花繩的大姊姊。

  聞言,成語雁嘴角逸笑。「你也很好,沒有聽信片面之言,人與人的爭執往往源起于聽說。」

  你聽我說,我聽他說,他聽她說,她又聽她說,經過三人的嘴巴,傳了又傳已經不是事實了。

  「我當然很好,我可是府裡最聰明的……」她驕傲的一揚顎,美麗面容揚散著動人光采。

  「三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正想說出自己是誰的牟琬琰頓時泄了氣,不悅地瞪著來者。「我是大小姐,大小姐懂不懂,府裡就我一個嫡女,你喊什麼三小姐呀!我上頭可沒兩個比我早出生的姊姊。」她最恨當小。

  掬玉淺淺一笑,顯然知道三小姐的性情,柔言細語。「三小姐要喝茶嗎?奴婢給你泡壺香片。」

  「不用,我不渴,你來干什麼?」牟琬琰用看仇人似的眼神瞪她,覺得掬玉打斷她的話興,讓她很不滿。

  「入冬了,我為語雁妹妹送冬衣和棉襖。」雖然沒明言,但梨花院的丫頭都歸她管,包括流雲閣。

  「怎麼是你來送,你底下沒人嗎?」哪有大丫頭還親自跑腿,其他丫頭都死了不成。

  掬玉溫雅淺笑,笑不露齒。「原本是碎玉自告奮勇來送衣,可我去針線房取針線時,發現三天前就該送走的衣服還在,正好我有空閑就走一趟,碎玉八成又貪玩了,忘了有這回事。」

  唉,都是同一個院子的丫頭,怎麼就合不來呢。

  「你真可憐,你被欺負了。」在大宅中長大的女子,怎會看不懂丫頭們私底下的小動作,牟琬琰面露同情。

  忽然被人憐憫,成語雁有種「好在我已經習慣了,被人欺負是家常便飯」的認命,人家不欺負她反而睡不安穩,擔心別人用更惡毒的手段讓她日子難過。

  掬玉失笑。「三小姐,沒人欺負她,你想多了。」

  「哼!故意不送冬衣不算欺負?要是今年冬雪來得早呢,少了棉襖御寒的她還能不凍著,嚴重點可能凍病了,然後一病不起,若是再狠心點不給她請大夫,不用幾日她也就去了,一張草席裹了了事。」這種事可不少見,素姨娘房裡的冬梅就是這樣沒了的。

  素姨娘是牟老爺妾室,冬梅是服侍姨娘的丫頭,一日趁素姨娘來小日子時勾引老爺,沒多久就暴病而亡。

  「三小姐,奴婢還有良心。」不會置之不理。

  洗玉、琢玉、碎玉和她四個人自幼便在一起,她與她們自然親近了些,如同姊妹們相處,彼此少有秘密。

  不過新來的妹妹也是自己人,年紀又小了她們好幾歲,她怎會不多加照顧,讓妹妹早日融入。

  只是有些事她們都做慣了,多插了個成語雁並不方便,而且她也事多,無法時時顧及,因此難免有疏漏的時候。

  掬玉對成語雁沒有憐惜,但也不致厭惡,只一視同仁的看待,不像琢玉幾人會暗中使絆子,耍些小心機。

  「良心一斤值多少,能拿來賣?」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太險惡了,人一自私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三小姐……」

  牟琬琰不快的揮手。「我說過不要叫我三小姐,要改口,我是大小姐,大小姐,牟府的大小姐……」

  「三小姐,奴婢不能做主,那是大爺的囑咐。」大爺、二爺、三小姐,依序排行。

  「你讓我去找那個暴君?你的心太黑了。」她睜大眼埋怨。

  「琬琰,你說誰是暴君?」

  一聽到這笑聲,如同貓被踩到尾巴的牟琬琰驚恐的跳起來,「大……大哥,好久不見。」

  「也沒多久,才半年而已,舅舅們也終于受不了你的胡鬧,把你從江南趕回玉城了。」

  牟長嵩一身玉白繡圓月紋衣袍走了進來,輕輕一睞目,某個閑人抖了一抖。

  「什麼趕,你太不疼愛妹妹了,是我想爹、想娘了,舅舅見留不住才送我回家的,不過我不想你,你太壞了。」哪有不疼妹妹的哥哥,他就是會將親妹子往蛇窟扔的壞兄長,陰險狡詐!

  「再壞也沒把你抽筋剝皮、挫骨揚灰,你看你活得多水靈活潑,善解人意,讓做哥哥的多欣慰未將你養歪了。」玉城少了個為非作歹的妖女,萬幸、萬幸。

  「我又不是你養大的。」她氣鼓鼓的嘟嘴。

  「妹妹成了人人追殺的江湖惡女有比較好嗎?」她常說要當俠女,半桶水功夫也想去闖蕩江湖。

  「你……你這張嘴真的很壞,我不和壞東西說話!三石姑娘,你真的看一眼就能知道毛料裡有沒有玉石?改天……」教我。這才是她來流雲閣的目的,學賭石,但大哥在,她不敢開口。

  因為賭石易害人家破人亡,牟長嵩從不許府內的家眷踫觸這一行,他認為他能照顧一家老小,使其衣食無缺。

  他能克制對賭石的欲望,其他人不行。

  「叫她小雁子。」

  「小雁子?」好怪的小名。

  「府裡沒有三石姑娘,只有雁形吉祥物。」牟長嵩一本正經的說得認真,但眼底笑意流動。

  吉祥物很輕很輕地一哼。

  「雁形……吉……吉祥物……」牟琬琰噗哧一笑。

  「小雁子,我聽見你在哼我,你敢對主子不敬?」栗爆子一顆往成語雁額頭一彈。

  「我……奴婢是牙疼,沒有哼人。」她轉得很硬。

  「鞋子做了嗎?」挺可憐的,眼眶下方有陰影,熬夜為他做鞋,這份心意真叫人動容。

  她把繡了一半的男靴舉高。「快好了,不要忘了一只鞋一兩銀子。」

  「什麼一只鞋子一兩銀子?」

  牟琬琰好奇的問,可沒人理會她。

  「我有說一只一兩銀子嗎?鞋子是一雙,有人只穿一腳不成。」哎!府錢愛到腦子壞了。

  成語雁一聽,小臉蛋鼓成圓形。「你想賴皮?」

  「有誰能做證?」

  「你……」她氣呼呼地想把鞋子剪爛,但想到一兩銀子也是錢,她就忍下來了。「掬玉姊姊、三小姐,你們當證人,他答應我做一雙鞋子一兩銀子的,你們不能讓他賴賬。」

  「什麼他呀他的,沒規矩,要稱主子,還有為主子做鞋本是我們分內的事,你怎麼能開口要銀子。」掬玉皺眉責備,不敢相信她竟然膽大的不把主子放在眼裡。

  「好呀!好呀!我當你的見證人,他要是不給你銀子,我帶你去他屋子偷,欠錢不還最可恥。」

  扯大哥後腿的事,牟琬琰最樂意做了,她開懷地拍手叫好。

  「嗯哼,看來我養了個內賊。」偷他的銀子?

  「錯,是伸張正義,做人要心正,不能出爾反爾,我是替無辜受害者討回公道。」人無信而不立,商人更該重信譽。

  「小雁子,你覺得你受到迫害了嗎?」牟長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讓人好似如沐春風。

  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成語雁飛快的點頭。「主子是關照奴婢,讓奴婢在月銀被扣的月份也能攢些小錢買頭花,主子是好人,大大的好人,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善心人……」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3 PM

第七章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若是讓他獨佔大宗的玉石生意,我們還有活路嗎?還不如放手一搏,拚個魚死網破,咱們不好過他也休想快活,他不讓我活我還怕他死不成?」

  城南衛風山莊,掛著寫了「正氣堂」三個大字的烏木漆桐橫匾的正廳內,衛氏父子臉色不佳的分坐上、下位,相望的四眼中有著長者的隱忍,以少年人的年輕氣盛。

  他們都在為同一件事發愁,也有放不下的忿然,糾結的心情難以向外人道。

  李老爺府中的賭石是事先做了安排,已有幾塊石料被動了手腳,請了數名賭石行家做了評估和記號,不論誰先挑石,衛家人一定會有辦法先將預定的石料挑走。

  包卑鄙的是還在其中幾塊石料上鑽孔,確定裡面藏有玉石,以免落空。

  孔洞不大,孔鑽後用黃泥補上,再曝曬兩日,從外觀來看絕對看不出異樣,只會被當成是石料上原有的土屑。

  一開始他們想算計的便是盛名在外的牟長嵩,勝負並不重要,主要是讓他行家之名受到重創,不再是逢賭必贏的高手,把玉城的玉石生意給其他人分一杯羹。

  起先李老爺並不願意配合,得罪玉城一霸不劃算,但是衛氏父子允諾每年從他鋪子進萬斤的石料,在商言商,為利益所誘的他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反正只是舉辦個賞石宴罷了,來不來純屬個人意願,賭不賭石更是強迫不來,他提供的是場地,至于後續活動概不負責,賭石本身就有莫大風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輸贏自負。

  只是誰也沒料到牟長嵩猖狂至此,他自己不下場卻把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推出來,有點羞辱意味地還以顏色,逼得衛玉清不得不吞下恥辱,硬著頭皮進行這場實力懸殊的賭石。

  但是誰知道牟長嵩已是賭石界的怪物了,見石便可辨石,慧眼別具,他推出的人更是奇人,賭運好到讓人無法置信,僅憑一場賭石便打出名號,衛氏聲譽受到重擊。

  現在滿街上的百姓都在嘲笑衛玉清,說他是在石頭裡長大的世家子,居然輸給不知哪個旯旮角冒出的村姑,他實在太丟玉城人的臉,是虛有其表,腹內空無一物的草包。

  同樣地,因為這一戰,衛府的玉石生意下滑了很多,堆積如山的石料乏人問津,玉石鋪子門可羅雀,就連平日後院女子的往來交際也變少了,一天收不到三張邀約的帖子。

  其實他們若不在石料上大做文章,光明正大的憑實力賭石,勝敗是一回事,至少心胸磊落,別人也會看重。

  偏偏手法太拙劣了,牟長嵩一眼就看穿其中的把戲,他不動聲色的耍著眾人玩,全無破綻的瞞過大家的眼,讓人以為他不知情,是傻傻走入陷阱的笨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為什麼衛家的生意會突然一落千丈,衛玉清與人賭石的事不到半天便傳得沸沸揚揚,載運石料的船只在江口翻覆,血本無歸,這都有牟長嵩的影子在。他輸得起,但不容許在賭石上暗施手段,玉城多年來建立的名聲不能毀在少數人手中,誰敢起了邪念他就讓誰混不下去,心術不正就要付出代價。

  這就是狐狸本性,商人不狡猾哪能站得穩。

  這些都是衛家父子之後才發現,才知道自己上了牟長嵩的當。

  「蠢貨。」衛正怒斥。

  「爹,你這會兒再來數落我有什麼用,當初也是經由你同意的,由我出面和李老爺洽談合作事宜,我們一開始的做法並沒有錯,明明會是勝出的一方……」偏偏一個程咬金來攪局,破壞全盤計劃。

  「你還有臉給自個開脫,當初針對的對象是牟府家主牟長嵩,若是真出了差錯,敗給他並不可恥,玉城沒人能在賭石上贏過他,可是我一再對你使眼神,要你別自己下場,換個小廝來替手,你卻視若無睹的一意孤行!」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能跟高門子弟相提並論嗎?她就是個無名小卒,螻蟻一般的人物,他和她比未賭已先輸一籌,把高人一等的身份給拉低了。

  「她是號人物嗎?不過是牟長嵩養的一條狗,呼來喝去使喚地順手,你好好的人去跟狗比,勝負未出便丟了大臉,而你居然還輸給一條狗,你……你……」衛正沒說出口的是他簡直比狗還不如。

  衛玉清忿忿不休的辯解。「我怎麼曉得她是會賭石的人,從外表看來蠢蠢呆呆地,我以為她不過是個幌子,財神爺給我們送銀子來……」誰知那是雷火彈,一踩就爆,他上當了。

  「牟長嵩向來深不可測,從不做無用的事,他心思深沉得連我都看不透,初生之犢的你一對上他根本潰不成軍。」想到兒子和對方年紀相當,心計卻差人一大截的,衛正疲憊地一揉發疼的額頭。

  同樣是二十出頭歲的年輕人,人家自少年時期便展露不凡才能,十來歲就取代父親,獨攬府中大權,打理得井然有序,短短幾年更成了賭石界第一人,玉石生意遍及全國。

  反觀他辛辛苦苦養出的好兒子,原本希望他成材,從小培育對玉石的喜好,專人教導對石料的了解以及賭石的知識,盼呀盼地盼著能培養出承繼家業的子孫,其用心不亞于任何望子成龍的父親。

  哪知一片苦心全丟進溝渠裡了,多年的栽培只養成一個好勝卻沒能耐的庸才,自個沒本事還不聽人勸,剛愎自用地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只有他才是聰明人。

  衛正心想著︰衛府交給他妥當嗎?會不會不出三年就被兒子敗光了?唉!他還是多撐幾年吧!

  把這個不成氣候的庸物調教得像個樣子,否則他死也不能瞑目。

  「爹,你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就不信他有那麼厲害,若是再比一場,我肯定是技壓群雄……」牟長嵩算什麼玩意兒,他不過運氣比較好一點,比自己早揚名而已。

  「你閉嘴。」頑石一顆,還不知道錯在哪裡。

  「爹……」衛玉清不甘心一場賭石就將他打入谷底,他相信那只是一時失手,他真正的實力尚未完全發揮出來。

  「你連個十三、四歲的丫頭都贏不了,還有什麼臉說大話,人家一口氣開出墨玉、白底青翡翠和紅翡等上品玉石,你辦得到嗎?」衛正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了,怪兒子不爭氣,丟了他的臉。

  「那是她運氣好,蒙到的。」賭石界有個從無敗績的牟長嵩已經太過了,不可能再有另一個賭運亨通的天才。

  「哼!為什麼你蒙不到,偏她隨手一點的石料就出綠」自個不長進還好意思找理由搪塞。

  被念得灰頭土臉的衛玉清眼露狠勁。「爹,你這會兒再來編排我也來不及了,如今若還想在玉城佔有一席之地,我們就必須出狠招,迎面痛擊,不能再坐著挨悶棍了。」

  這些日子他憋屈極了,連門都不敢出,就算朋友上門也避不見人,宣稱外出購石未歸,就怕別人問及當日發生的事。

  衛正若有所思的撫著山羊胡。「牟長嵩不好對付,他太狡猾了,心性堪比六十老兒。」

  牟長嵩沉穩、銳利、處變不驚,最重要的是他有高人一等的心智和狡詐。

  「爹,咱們對付不了還有別人呀!你忘了誠王?」現成的大靠山不用還待何時,老天爺都幫他們。

  「誠王?」他出面有用嗎?會不會影響到目前政局。

  「誠王一直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而干大事是需要源源不絕的銀兩,牟府那幾條玉脈讓不少人頗感興趣,若能收歸在誠王手上,咱們還能不沾點好處嗎。」同時也能在牟長嵩身上挖肉,讓他知道開罪衛家人的下場。

  「所以……」衛正被說動了心思。

  「所以讓三姊吹吹枕頭風,勾動誠王的心,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根本不需要他們費心。

  衛家的男丁少,除了早夭的老大外,衛玉清下面只有一個五歲的庶弟衛玉泓,其余十個皆是女兒,嫡三庶七。

  衛音茹是庶女,只比衛玉清大三個月,三年前被其父送予誠王趙廣文為妾,聽說頗為受寵,可以吹吹枕邊風,無子,但有一女,養在王妃名下。

  當今聖上有七個成年兒子,太子已立,其余皇子各自封王,前往封地成為掌管一方的藩王。

  但是人心是無底深淵,永遠也填不滿,即使已是親王之尊,仍對天子坐著的那把金椅有所眷戀,誠王便是其中之一。

  本朝規矩是立嫡不立長,誠王是皇長子,比太子長十五歲,但他母親是地方縣吏之女,外祖是七品不到的小官,因此即使生了皇子也只封了個寶林,在宮中地位不高,沒個好出身的誠王只能眼睜睜將太子之位拱手讓人。

  笆心嗎?

  當然不!

  他也有野心,想在皇上百年之後登上大統,現在欠缺養兵的銀兩,他早就盯上玉城這塊金雞窩,有意收歸己有,只是礙于王爺身份不好動手,藩王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盯著,行事自然要小心謹慎。

  數日後,誠王府。

  「……嗯!王爺,奴家還要……喔!太強了……撞得奴家身子骨快散了……輕……輕點,疼吶……哦!王……王爺太壞了……茹兒會被你……玩壞的……」

  凌亂的大紅撒花被縟上,兩條赤luoluo的身軀如交纏的蛇,不留一絲空隙的緊緊纏住顧此,嬌喘聲不斷,粗啞的呼吸聲重得像離水的魚,呼哧、呼哧,一聲一聲地撞擊嬌軟胴體。

  前後搖崗的黃花梨雕福字帶門圍六柱架子床,淺金色水波紋綢簾抖個不停,屋外的丫頭羞紅臉捂住雙耳,大白日的,屋內春色正濃,誰也不敢來打擾吟哦纏綿的交頸鴛鴦。

  「爺哪裡壞了,這是在疼你呀!瞧瞧你的小模樣,惹得爺心癢難耐,要再多回也不膩。」他勇猛地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梨花帶淚的求饒。

  三十五歲的誠王正值壯年,在床事上頗為勇猛,他待過軍營數年,有幾分武功底子,在房事上一向是奮戰不休的,一夜御數女也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誠王府中妻妾十余名,再加上供人狎玩的歌伎舞伶,後院女子多達數十名,全是供他閑來無事消遣的玩物。

  衛音茹是少數得他偏寵的小妾,因為她不只長得美、體態妖嬈,在床笫間配合度也高,她的嬌聲媚人,酥人骨頭,不論誠王如何擺弄都能放得開,撩人欲火的花樣多得不下青樓名妓,皮嫩腰細胸脯大,叫床聲好不銷魂,故而即使入府已三年了,仍穩坐誠王寵姬之位。

  「哎喲!疼疼疼……奴家是真疼了,王爺沒心肝,叫人疼起來都快要命了……」春心蕩漾的衛音茹勾著媚眼,扭動著身子假意呼疼,吻痕點點的腴白大腿勾緊精瘦腰身。

  趙廣文笑著往她嫩臀一拍,一口咬住她胸前的紅色茱萸,「爺的心肝全跑到你心口了,還不知足。」

  「哼!誰曉得你說的是真話是假話,昨兒個你還把蘭姐兒當成寶呢!竿不得死在她身上。奴家老了,年老色衰,比不上年少稚嫩的小姑娘。」

  她口中埋怨著,下身花蕊一緊縮,夾得誠王差點一泄而出,呼呼地喊小妖精。

  蘭姐兒是新入府的舞娘,十五歲,還沒舞上一曲便被誠王破身了,貪戀了數日,掬蜜采香,日夜不分地擷取最鮮嫩的味兒,把她玩得下不了床才罷休,而後收入後院,是目前誠王還感到新鮮的小妾。

  像這樣的女子在誠王府比比皆是,一波一波的新人換舊人,很快便會淪為明日黃花,被誠王賞賜給手下。

  可是女人非常奇怪,明知道結果還是彼此斗來斗去,想要捉住誠王的心,想要獨佔所有的寵愛,想要成為誠王唯一的女人,想要……想要的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們自己也不知曉究竟要的是什麼。

  事實上除了上了玉牒的王妃以及兩名側妃外,其他女子都是可以舍棄的,端看誠王的心情。

  不過也沒有王妃或側妃久病不起,無故暴斃的例子,要是夫妻間不和睦,或是王爺想換個老婆,她們還是有可能「身染頑疾」,沒多久便香消玉殞,屍骨未寒又立新妃,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呵……小醋壇子,你那天不是看中一根青玉蘭花釵,爺讓人給你送去如何?」他身子一抽,將身下的女子翻過身,由後面再一頂而入,繼續奮勇撞擊著。

  聞言,她喜笑顏開。「不騙人?」

  「爺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嗎?一根玉釵爺還送得起。」他封地的稅收養得起一院子嬌花嫩蕊。

  「嗯!爺對茹兒真好,茹兒心裡真歡喜,這一生一世都跟著爺了……」她擺動細腰,柔若無骨的迎合。

  見她嬌軟無力的輕吟,得到滿足的趙廣文得意的揚唇,他大掌伸向衛音茹頸後,往前一壓,盡情馳騁……

  一陣熱流噴出,誠王身一翻,從嬌嫩身軀滑落,四肢四平八穩的攤平,他動也不動的等渾身酸軟的美人兒下了床,取來水和布巾為他擦拭全身,由她服侍穿上褻褲和單衣,半披長袍。

  「小嘴兒真甜,真會說話,過來,讓爺嘗嘗。」才一完事,他又蠢蠢欲動,對床事樂此不疲。

  衛音茹嬌笑的閃開,又媚眼橫送的主動投懷送抱,松垮垮的肚兜遮不住豐腴雪乳。「那件事王爺考慮得怎麼樣了,別老吊著奴家胃口,你摸摸這七上八下的胸口跳得多急呀!」

  安在玉乳上的大掌順勢一捏。「哪件事?爺記性差,記不住了,得你來提醒提醒。」

  知道他故意打馬虎眼,她眼波一轉,將他隆起的喉結一吮、一含,以齒輕嚙。「不就是玉城的玉石,爺不想多開闢一條財路嗎?給茹兒買簪子,裁新衣,攢點小私房。」

  「賭石的風險太大,沒有萬全的準備不可躁進。」趙廣文眸色一深地將人推開,起身下床。

  「呵呵……賺錢的生意哪裡不冒險,咱們又不是一口吃成個胖子,慢慢吃才不會噎著。」她跟著妖嬈下床,染紅的縴縴十指搭上他雙肩,緊貼著他的背。

  「你爹那邊是怎麼個說法?」玉石為宮廷貴人所喜愛,勛貴世家也愛不釋手,有極其驚人的利潤。

  「我爹說石料方面由他全權負責,王爺只需出面當個主辦人,不需投入任何資金,而賭石所得的彩金主辦者可以從中抽取兩成,這些都是歸你的,他分文不取。」她爹不缺這個錢,現在缺的是勢。

  「牟長嵩相當聰明,狡猾成性又難以捉摸,你爹想算計他不容易吧!」小心吃了暗虧。

  衛音茹嬌媚的一睞目。「不是還有王爺你嗎?你一出馬還有人敢站著不成,個個都五體投地的趴著。」

  「嘖!還敢把本王拉下水,你的膽子可真大。」玉城的玉石呀……產量豐富得叫人無法不心動。

  她笑得媚態橫生,好不撩人。「王爺是奴家的靠山,就不許奴家靠一靠呀!何況牟府倒了,王爺還能不得利嗎?想想全城最大的玉石行以及那幾條玉脈,噯喲!全是白花花的銀子吶!花上一輩子也花不完。」

  想到數以萬計的白銀,誠王眼中閃過一抹精芒。「你讓你爹去安排,別太引人注目。」

  「是的,我的爺。」牟府氣數將盡,日後她衛府一家獨大,當了三年小妾的她也該挪挪位了。

  「要人命的小妖精,你要爺賞你什麼?」他反手將她拉入懷裡,雙手不安分的上下其手。

  仰著頭,她咯咯直笑,眼裡媚得快滴出水。「王爺好,奴家就好,奴家盼你千秋萬載的好上加好,不過多個兒子傍身不嫌少,爺給茹兒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吧。」

  「……好,就給你個兒子。」

  「咦!這是干什麼?」

  好多,好多呀!看得眼花撩亂。

  一塊、兩塊、三塊、四塊、五塊……白鹽沙皮、黑烏沙皮、水翻沙皮,楊梅沙皮、黃梨皮、筍葉皮、石灰皮、老象皮、鐵銹皮……哇!黑得像煤炭的也是?

  不行了,不行了,她看得眼楮出現重影了,根本沒法算到底有多少,這邊一堆大的壓小的,那邊一堆小的迭在大的上頭,還有半間屋子大小的,這要怎麼看呀!

  覺得暈頭轉向的牟琬琰兩眼發黑地趕緊找陰涼地坐下,她身後侍候的丫頭連忙送上冰糖蓮子湯,她喝了一口後才舒坦多了,飛走的魂兒全回來,牢牢地貼在她驚魂未定的身子上。

  稍做一番休息,她看向在石堆裡走來走去的兩人,不時神情嚴肅的低頭交談,比著這塊石料,指著那塊石料,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看得她無比心酸呀!

  原來要當一位出色的賭石高手不容易,不只要運氣好,還得要對毛料有十足的認識,不管面對什麼皮殼,刮風下雨或打雷閃電,他們都得費心地去探研,找出那旁人看不見的寶石。

  難怪大哥不讓她賭石,太累、太辛苦了,一身細皮嫩肉要在太陽底下曬,掐皮可破的嫩白雙手在粗糙的石頭上摸來摸去,十塊石料中有一塊出綠就是賺了,其余皆是廢石。

  得之不易的翡翠之所以價高,主要是因為藏在堅硬的石殼裡,別說琢磨了,光是從萬千石塊中找出一塊,耗費的人力與財力便難以計數。

  「大哥,小雁子,歇會兒吧!石頭又不會長腳跑掉,你們饒過它們吧!它們還不想被開膛剖腹,變成鋪地的小石子。」若是石頭有靈大概會這麼說吧。千百年來待在山裡與世無爭,偏偏無良的商人把它們當商品給賣了,還不留全屍。

  開采過後的廢石並非全然無用,牟長嵩是玉城唯一一個將其收集起來碾碎,再按斤賣出的商人,一般百姓可以買來和泥糊牆,或由官家整批收購,用于鋪設在泥濘的官道上,方便行走。

  碎石的價格當然不能與玉石相比,不過也是一條積少成多的財路,同時也能清理玉城采玉後的廢石,一舉兩得。

  「瞧你說得血腥,石頭還有生命不成。」同樣在石頭堆走了一圈,牟長嵩渾身看來清清爽爽,飄然出塵,如月光中走出的美男子,搖扇顧盼,睞目生姿。

  可是相對的某個人而言,那只有四個字形容——淒淒慘慘。

  「天哪!都快臘月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熱?」邊說邊拉起袖子拭汗的成語雁喘得像條牛,雙腿酸得不像自己的。

  不是天氣熱,而是她連走了數個時辰,時走、時停、時而蹲下,而且身上的短襖又塞足了棉花,十分暖和,她走著走著就熱了,滿頭大汗,巴不得把新襖子丟下扔在一旁。

  若是問起其他的丫頭,肯定打著哆嗦直喊冷,非抱著暖爐不出門,前兒個剛下過第一場冬雪,地上還有點濕濘。

  冬日不熱,熱的是人,一塊又一塊的石料近在眼前,而三分之一含有玉石,成語雁哪能不興奮地渾身沸騰,恨不得把每一塊石料都摸過,讓人開出最耀眼美麗的玉石。

  「你熱?」牟琬琰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叫人抱來一床西域毛毯鋪在腳下。「大哥,你該找個大夫瞧瞧小雁子,頭燙發熱不是好事,八成受了風寒,讓大夫開最苦的藥給她治治,別諱疾忌醫。」

  「三小姐,你怎麼跟主子一樣壞,詛咒別人生病,我很好,活蹦亂跳,再繞上幾圈也沒事。」

  就是腿軟,有些使不上勁,多歇歇就有勁了,她聽見自己裝銀子的小匣子裡發出叮叮咚咚的銀子聲響。

  牟長嵩答應她只要找出十塊含有玉石的石料,每多出一塊便打賞一兩銀子,她都做著記號,等著解石時好拿銀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如此熱衷的探寶,全為了心愛的銀子姑娘,元寶弟弟,多多益善。

  「我跟他是打一個娘胎出來的,當然一樣……啊!我哪有他壞,他才是徹頭徹尾的陰險小人,本小姐是好人,你以下犯上冒犯我了,我要罰你。」她明明善良熱心,哪來的壞心眼,小雁子白長了一雙好眼,瞎了。

  「好,罰我把剩下的石料都看完。」她可愛的銀子呀!語雁姊姊來了,你們乖乖等我點紅。

  點上江漆表示有綠,石中藏玉。

  「剩下的石……石料?」牟琬琰驚愕的瞠大眼。成語雁瘋了?

  「琬琰,你要的那套綠松石瓖南珠頭面沒了。」說他陰險?對自家兄長多有誹謗的妹妹還不如沒有。

  「喔!沒了就沒了,再換一套……啊!等等,你說什麼,你不給我綠松石瓖南珠頭面?」她訝然地跳起來,而後發怒地揮動小粉拳,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威脅她。

  「哎呀!沒辦法,誰叫我是徹頭徹尾的陰險小人,脾性陰暗不定,只憑一時喜好,你是牟府的千金,什麼也不缺,干脆轉送忙了一上午的小雁子……」她老戴那根蝴蝶簪,沒別的珠釵好戴嗎?讓人看了真不爽。

  他有這般虧待她嗎?好像他是多麼不良的主子,沒良心又惡劣,只會奴役丫頭而無賞賜。

  「我缺,不準送人。」她大叫,用斜眼瞪了成語雁一眼,威脅她不許跟自己搶,那是她的。

  「可是我很壞,不想成全你。」他笑咪咪地吊她胃口,一如在驢子鼻前吊顆大白菜,近在眼前卻吃不到。

  她軟著聲音扯扯他衣袖。「我錯了,大哥,是我把你和二哥的為人搞錯了,他才是全身長膿的大壞人,你是最疼妹妹的好哥哥,我一輩子景仰你,敬愛你到死。」

  「口蜜腹劍。」為了頭面她還真彎得下腰。

  「真心話。」她捂著胸口發誓。

  「我考慮考慮。」不能太寵她,以免寵出個女紈褲。

  「大哥……」她雙手合掌,面露哀求。

  「小雁子,你在哭什麼?」看到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滑落,牟長嵩心口揪了一下,微疼。

  她哭了嗎?成語雁伸手撫向面頰,果然手心濕濕的。

  「我很羨慕你們兄妹情深。」

  牟府兩兄妹哭笑不得。

  「有什麼好情深,分明是來討債的,她一年從我這討走幾副頭面,多到數不清了,等她出嫁時怕是抬不動了。」看著妹妹清婉面容,他寵愛的揚唇。

  「誰要嫁人了,你都還沒娶呢!我怎麼能搶在你前頭,若嫣表姊等了你好些年……」兄長不成親,弟弟妹妹只好往後排,等著唄!

  「琬琰!」他低喝,狀若無事地看了成語雁一眼。

  唐若嫣的確是唐氏為兒子選定的媳婦兒,早些年兩家就有口頭約定,結兒女親事。

  可是牟長嵩一直以有事要忙為理由拖延至今,既不托媒上門,也無下定送聘,就這麼干耗著把人晾著,急煞了一群人,不知該不該挑個日子把事情辦了。

  看得出唐若嫣很想當牟府的媳婦,她不說親,也不嫁予旁人,每年總有一、兩個月住在牟府,她也不閑著,日日噓寒問暖,送衣送鞋,把自己當成牟長嵩未過門的妻子。

  但是牟長嵩正好相反,他非常不快她的過于殷勤,對于她不請自來,打擾他和鋪子掌櫃的會帳,還越俎代庖管起他屋裡的丫頭,叫她們做這做那,儼然一府主母的樣子而不悅。

  兩人的想法並不同調,她想嫁,他卻不想娶,那層薄得可笑的窗紙沒人揭開,他們都在等,等誰先低頭。

  「看到你們,我好想我弟弟。」小凡不知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飽飯,他是否會哭著找爹娘。

  「你有弟弟?」牟琬琰問了句傻話。

  成語雁黑亮黑亮的雙眼像小松鼠般睜圓。「我又不是從石頭縫中鑽出來的,有弟弟很奇怪嗎?

  小凡小我三歲,是個愛哭包。」

  「好嘛!我說錯了,是人都有爹娘和手足,那你弟弟在哪裡?」一家人不應該分開,要住在一起才對。

  想到弟弟,她眼眶又紅了。「他和我一樣被賣了。」

  「啊!夠賣了……」真可憐。

  「我不知道他被賣到哪個地方,所以我很努力地攢銀子,想有一天能找到他,把他買回來。」

  她抽著酸酸的鼻子,盡量不在人前落淚,哭太丟臉了。

  成語雁剛一說完,一只厚實大掌往她頭頂一擱,輕輕撫了兩下,本來不想哭的她差點淚水奪眶而出。

  她很需要這樣的安慰,因為這令她感覺她不是一個人,有人知道她的孤單和委屈,手足分離是無可奈何。

  「看來我要多給你一些銀子,好讓你早日達成心願。」眼中有憐惜的牟長嵩笑著打趣。

  「好呀,好呀,我們繼續看石頭吧!」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瞬間又萬裡無雲,一片朗朗大晴空。

  他嘴角一抽。

  「什麼,你還要看呀,不累嗎?」牟琬琰驚呼。

  她用力的點頭。「我很缺銀子。」

  牟琬琰大大的嘆了口氣。「我給你好了,你比我窮。」當是救濟窮人。

  「比你窮的人多得是,你干脆搭棚施粥,年節快到了,讓窮苦人家吃頓飽飯。」行善要廣惠,不可獨厚一人。

  「大哥!」怎麼老是和她唱反調。

  「做好事要適可而止,不要一時善心大發就想援助別人,以為給她銀子就真的是為了她好嗎?」

  不是想為善就一定幫得了人,有時可是會適得其反,好心辦壞事。

  小乞丐拿著雞腿在街上走,別的乞丐不搶他嗎?

  和氏無罪,懷璧有罪。

  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身上帶了一大筆銀子,要是沒找著弟弟或是被搶了,她的下場絕對好不到哪去,更有可能連那條小命也丟了。

  「三小姐,你的善良很叫人感動,你看我兩眼都淚汪汪了,不過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賺銀子,一邊當丫頭,一邊打探弟弟的下落,不是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嗎?老天是長眼的,找到我弟弟指日可待了。」她相信能憑自己的力量辦到。

  「你……你們都太壞了,我難得一次想幫助人,你們卻連手打擊我。」她好心當一回菩薩卻沒人賞臉,太無趣了。

  「把你的好心爛在肚子裡,你看她多有精神,一副想搶錢的模樣。」簡直是興致勃勃,蓄勢待發。

  有了銀子當獎賞,成語雁早忘了什麼是累,迫不及待要掙銀子,增加錢匣子的重量。

  流雲閣裡有半人高的紅翡屏風,巴掌大的豆種白翡翠彌勒佛鎮紙,干青翡翠磨成珠狀的掛簾,青玉做的一尺高小盆栽,還有黃翡雕成飛鳥啄魚的筆筒……這些都是她跟牟長嵩出府賭石賭中的玉石雕琢成的獎賞。

  可是這幾樣擺飾不能賣呀!要是哪天主子心血來潮問起,她上哪弄個一模一樣的來交差。

  她缺的是銀子、銀子、銀子!而不是擺著好看無法生錢的擺設,每每一看到它們,她的心就在滴血。

  成語雁深深地懷疑牟長嵩背後多長了一雙眼楮,每回一想出府賭石,他便會像游魂似的出現在她身後,一把拎住她衣領將她往馬車一扔,和她一起去賭石,然後她贏來的玉石就會悉數被他收走,沒隔幾日,一個個成了玉制品擺在她屋裡。

  「我很缺銀子……」成語雁有氣無力的喊著。

  「知道了,知道了,我曉得你是錢奴才,就從頭再看過一遍,將石料中有綠的以玉石顏色區分,點中了才有銀子拿。」當他的銀子好拿嗎?太不上進了。

  「什麼?!」他……他陰人。

  原本是石中有玉就點紅,現在規矩變了,以石料中的玉石色澤為主,青色點綠、紅翡點紅、墨玉點黑……啊——那她不是要重來一次。

  瀕臨崩潰的成語雁快扯發尖叫了,五官糾結成一團,她好火大,好想將笑得如沐春風的壞主子撞倒在地。

  她沒想過這是牟長嵩訓練她識石的方式,先是十塊石料,再來是二十塊、五十塊、八十塊,到如今的一百多塊石料,增進她的眼力,分辨蟒帶和裂花的差異處。

  罷開始她看得很吃力,常常想用香木鐲子走快捷方式,而後看得多了也就順利了,有時閉著眼摸也能十中三。

  「不是很缺銀子,還不快一點動手,主子我也是很忙的,沒空陪你瞎混,我只給你兩個時辰,逾時不候……」

  牟長嵩話還沒說完,一道秋香色身影已飛快地竄過身邊,手裡拿著各色顏料一一點上,足不沾地似的來回奔跑,看得他莞爾不已。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4 PM

第八章

  「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被丟向馬背的成語雁驚慌得快哭了,她兩手緊捉著馬頸兩側的鬃毛不敢放,閉著眼楮趴在馬上,只求不掉下去。

  驀地,她感覺到馬背上沉了一下,有人上馬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發現沒有性命之虞,這才緩緩地睜開眼,驚奇又惶恐的看著馬兒邁開長腿走,居高臨下的她看到不少平常看不到的有趣情景,譬如要踮起腳尖才能抽出的糖葫蘆變得很矮,賣豬肉的頭上插的不是木簪而是豬骨頭,賣胭脂的小販頭頂有兩個發旋,街上跑來跑去的孩子小了一號……

  真的很稀奇,她從沒想過騎馬是一件這麼有趣的事。

  可是她也很困擾,坐在身後的人為何要把一只手橫過她的腰,輕輕攬住,不是要用兩手拉韁繩嗎,他這種危險的行為是不是不太合宜?她一條小命可擱在他手裡,輕忽不得啊。

  噯!好怪,她的身子怎麼一直莫名的熱起來,好像七月掛枝的桂圓,熱得快要裂果了。

  「不要動來動去,你還太小,我不想現在就辦了你。」澀果子要留在枝頭成熟,直到又香又甜才摘下來。

  辦了你是什麼意思?她忽然很膽小,不敢問。

  成語雁瑟縮了一下肩頭,一會兒她又好奇的東瞧西瞅,捉著馬鬃的手松開,看什麼都感興趣,甜甜的嘴角彎起,襯得她明亮雙眸又大又圓,水汪汪地有如最純淨的墨玉。

  在牟長嵩刻意的嬌養下,她一頭烏絲變得又黑又亮,朱唇也水亮水亮地,泛著桃紅色澤,膚白雖未勝雪卻也很是皙白,圓圓的小臉有如蒸熟的饅頭,軟嫩軟嫩的好掐,彈性十足。

  半年前的她只是姿容清秀,干干淨淨,帶著一絲未長開的稚氣,呆呆傻傻地,任誰見了都想欺負。

  誰知每天湯湯水水的滋補後,她真如蝴蝶般破蛹而出,小臉兒已有女子的嬌色,臉色也越來越紅潤,水水嫩嫩地,越長越好看,越有美人的資質。

  她變美了,相信每個認識她的人都不會否認。

  大概只有她自己毫無所覺,還以為一切如舊,別人回頭多看她一眼便以為是自己簪子插歪了,或是腰帶沒系好,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可供他人矚目的姿色,並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我們到底要到哪裡去,已經走了很久了。」還沒到嗎,她的腿磨得好痛,說不定破皮了。

  沒騎過馬的成語雁僵直著身子,貼著馬腹的大腿內側隱隱抽痛,只是位于這個隱密之處,她沒好意思開口。

  「快到了。」

  快到了?好吧!再忍耐一下。

  這個「快」又過了半個時辰,坐在馬背上的成語雁根本沒料到有人會這麼不要臉,臉皮厚度三寸,為了多享受一下暖玉溫香在懷的滋味,居然帶著她兜圈子,穿街走巷繞了一大圈,其實目標就在不遠的前方。

  直到她發現一絲不對勁。「咦!這裡我們是不是走過了?」

  牟長嵩睜眼說瞎話的拍拍她的頭。「人有相似,路有相同,往前走走就到了。」

  「可是再走就是林家鬼屋了,既然順道,我們去瞧瞧小七、可兒他們好不好?入冬了,他們的被縟也不知夠不夠暖和,我之前準備的存糧還有沒有……」她實在放心不下。

  聽著她對乞兒們的關心,他面上始終是淡淡淺笑,像是聽慣了她家長裡短的嘮叨,沒有半絲不耐煩。「林家鬼屋轉手賣人了。」

  「什麼時候的事,為何我毫不知情,小七這幾個小鬼也沒知會我一聲,他們有地方落腳嗎?

  都快過年了還鬧上這一攤,叫人怎麼活……」她急著下馬,奔到林家鬼屋,看看是誰買了宅子,住在裡頭的小家伙們被趕到哪去了?

  「別慌,看仔細了再說。」她幾時成了急性子。

  下了一半的身子又被拉回,她不快的回頭一瞪。「還看什麼,人家買了宅子準要大肆翻修一番,誰會顧及幾個小乞兒的死活,要是不趕快找到人,他們餓了、病了可如何是好」

  他這人真是沒心沒肺,火燒眉毛了還見死不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冷眼看著孩子們一個個流離失所。

  不過想想他也沒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誰會管見過沒幾次面的小乞兒,商人重利,沒好處的事絕對不做,她怎能強迫別人和她一樣救危扶弱,畢竟他並不似她家破人亡,不會懂她的感受。

  「小雁子,不要太早對我蓋棺論定,我還沒三壞黃土入土為安呢!我讓你看的是朱漆大門的右側。」她這人藏不住秘密,心裡想什麼全寫在臉上。

  「右側有什麼,不就釘在牆柱上的石牌……咦!上面有字,回……回雁園……有個雁字,和我的名字一樣呢。」看到那個「雁」字好親切,感覺回到了家。

  「‘回雁園’就是南雁回歸的意思,以後這裡就當是你的娘家,大雁歸來。」牟長嵩輕笑地將她越張越大的下巴推回原處。

  「你、你……是你……這裡……你買……」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語無倫次。

  「是的,我買下林家鬼屋,高不高興?」他輕輕擰了一下她的鼻頭,指腹滑過柔軟如花瓣的唇片。

  「你……為什麼買下它……」她久久無法回神,腦子裡有如一團亂麻,扯不出線頭。

  「因為你在意,所以我買了。」不過是一間三進院,花費不了多少銀子,但是她會希望孩子們擁有它。

  沒有家的孤兒最渴望的是一個家,不管它有多破舊,只要能遮風蔽雨,那就有令人眷戀的溫暖。

  「你是為了我……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成語雁雙手捂著臉,滾滾淚珠從指縫間流出。

  「唉!還有一年多……」真漫長。

  「一年多?」難道是要小七他們搬走才感動,馬上來了個青天霹靂,她背脊一僵。

  「離你及笄的日子。」很難熬。

  她腦海中忽地閃過什麼,不由自主的面紅耳熱。「我三月就滿十四歲了。」

  「還是太小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都二十一了,而她年華正盛,如花朵般初綻。

  「小……小什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為她買下林家鬼屋,她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意。

  牟長嵩收緊長臂,讓她往後倒更貼近他。「你一及笄我們就成親,一日也不許多等。」

  「啊!」她倏地雙頰飛紅,紅得耳根都成了寶石顏色,「你不是和……和唐家小姐定有婚事?」

  洗玉姊姊、琢玉姊姊不住在她耳邊耳提面命,誇著唐小姐有多美、多賢慧,秀麗清妍,是天仙般的人兒,她們做丫頭的連她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人家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

  而且三小姐也不時脫口喊嫂子,一副已經認定新嫂子是表姊的樣子,只差花轎迎過門而已。

  「別聽府裡的八婆胡說,我的親事我做主,誰也左右不了。」他面容一肅,語氣堅定。

  「三小姐和洗玉姊姊她們是八婆?」這……若是被當事人聽見該有多傷心,她們明明貌美如花。

  一聽到洗玉,牟長嵩的眼底飄過一絲冷凝。「幾個玉年紀都不小了,該為她們打算打算了。」

  「你是說要讓她們嫁人?」未免太快了,她才剛跟她們漸漸熟稔,好不容易有個能閑聊的對象,雖然說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們在對她冷嘲熱諷啦,不過總會慢慢變好的吧。

  「開春後就讓她們嫁了吧,省得一個個心大。」恨嫁是吧,那他就成全她們,一口氣嫁出四名大丫頭。

  愛碎嘴,自做主張,嘴巴不牢,連他的私事也想管。

  「不好吧,都嫁了誰侍候你,我挺喜歡掬玉姊姊的。」雖然沒對她特別關照,但是卻是少數沒趁機欺負她的人。

  洗玉表面上對成語雁很好,但卻是口蜜腹劍,看似關心的話裡多有擠對,給她送來的日用品總是缺角或突然壞了,衣服、鞋子有蟲子蛀過的痕跡,甚至袖子是一邊長、一邊短,鞋底一高一低,皂角裡有死蟑螂。

  碎玉則是跟著琢玉,兩人明著給她臉色看,言語上多有不屑的譏誚諷刺,但也只是在口頭上傷人,倒不敢真的太過火,踩她兩腳便痛快了,得意不已的揚長而去。

  「不是還有你。」他會給掬玉找好一點的夫婿,就鋪子上的管事吧!

  掬玉不曉得因成語雁的一句喜歡,日後她嫁了個不錯的丈夫,夫君性情溫和,對妻子情深意重,有自己的宅子,還有丫頭、婆子侍候,夫妻和樂,從不紅臉。

  但是其他三個玉就沒有她的好運了,一個嫁了田裡的莊頭,一個和莊子上管事的兒子湊成一對,另一個給了鋪子掌櫃的次子,因為都不肯認命,心中有怨,而過得相當不快樂。

  「我不行,我不會侍候人,端水會打翻面盆,巾子擰得不干不濕,穿衣系帶手會抖,泡茶我是門外漢,折衣折被還行,鋪床老是鋪不平……」她扳著指頭數起自己的不足之處,越數頭越低,感到難堪。

  她是個不合格的丫頭,無一長處。

  「小雁子。」她還真有趣。

  「什麼?」她蚊子叫似的一應。

  「侍候丈夫總會吧!」她紅臉的樣子真可愛。

  成語雁的面頰再度染紅。

  「你不用做丫頭的活,只要當我的妻子就好,我們一起學怎麼做夫妻。」他哪舍得讓她鋪床折衣,走了四個大丫頭再挑幾個,由她去挑順眼的,慢慢教總能教出得用的。不好就換,府裡府外還愁挑不到好丫頭嗎?

  「……好。」

  她回答得很小聲,卻讓牟長嵩聽得很樂,對著她的小嘴兒一親,不過癮又吻得更深了。

  好在林家鬼屋……不,是回雁園門口有棵枝葉繁茂的大樹,樹干很粗,樹葉茂盛,遮住大多數人的目光,不然以兩人無視禮教的行為,臭雞蛋、爛菜葉早就砸過來了。

  「語雁姊姊,你在干什麼,為什麼到了門口還不進去,騎在馬上很好玩嗎?」馬好高,馬腿好長。

  紅得不能再紅的小臉都要滴出血了,成語雁把頭埋在牟長嵩懷裡,死也不肯抬起來見人。

  但是一陣陣的低笑聲從一起一伏的胸腔傳來,她羞惱地往未來夫婿的腰腹上一擰,氣惱他看她出丑。

  「你語雁姊姊腳疼了,她沒騎過馬,不習慣。」為夫為你掩飾,別再害羞得像只小蟲子了。

  「喔!那我們等她不疼了再進門。」好可憐,騎馬也沒有想象中的有趣,那麼高,摔下來一定很疼。

  還要等她?那不如將她埋入土裡算了,覺得丟臉的成語雁在心裡呻吟,撫著香木鐲子讓自己平靜。

  牟長嵩看著眼前的孩子遲疑道︰「你是……可兒?」

  「嗯!我是可兒,她是小米,我剛下工,所以去學堂接小米回家。」他們有家了,再不用擔心會被趕走。

  「下工?學堂?」成語雁訝然的一回頭。

  「要不要先下馬,到了園裡再說,這裡可不算談話的好地方。」牟長嵩提醒她還在人來人往的門口。

  「下馬呀……」她看了看馬背離地面的距離,心頭有點驚慌,她不知道哪只腳該先下地,沒踩好會不會跌個鼻青臉腫。

  看她猶豫不決,一臉擔心,牟長嵩大笑地一手勾住她的腰,將她帶下馬。「日後我教你騎馬。」

  「哈!哈!哈!語雁姊真沒用,瞧你雙腳都踩到地上了還抖個不停,你要再練練膽子啦!」

  不遠處走來一位還算稱頭的少年,擠眉弄眼的嘲笑,他穿著一身小伙計的衣裳,腳上的新鞋沒有破洞。

  「臭小七,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把你打成豬頭。」真是幾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連她也敢奚落。

  「好呀!來追我,趕上任你打……哎呀!原來我長高了,你的腿變短了,難怪追不上……」

  洪小七甩著頭,故作不屑的神情,邊跑邊回頭取笑,模樣甚為張狂。

  「臭小子,你別囂張,等我逮到你就知道我擰人有多痛了。」不知死活的家伙,皮猴子上樹就忘了下來。

  被洪小七激到氣得不行的成語雁拉起裙擺就要去追人,她還跑不到一半,一只手臂橫空伸出,將她攔腰抱起,離地一尺,溫熱的呼息朝她頸後一吹,整個皓頸一片顫栗。

  「你擰我就好,我皮厚。」他可不想自己單純的小妻子與別的男子有「肌膚之親」,即使對方現在只是半大不小的少年。

  「你……你干什麼,放我下來……」一群孩子們看著,他都不害臊嗎?

  「你瞧瞧這宅子,可還滿意。」他抱起她逛起園子,指著新蓋的圍牆和涼亭,以及修補好的屋頂。

  經他一說,成語雁才仔細打量原本陰氣森森的林家鬼屋,屋子全上了新漆,抹了牆面,雜亂不堪的雜草不見了,鋪上細細的碎石,搬了幾塊廢石砌成假山,假山上有泉水流出,底下是曲橋經過的半月形池塘。

  屋子整個煥然一新了,完全看不見以往的敗落和腐朽,四處有欣欣向榮的朝氣,修剪過的林木灑下點點金光。

  「我把回雁園當成扶幼院,收留無家可歸和雙親俱亡的孤兒,雇了兩名名聲不錯的寡婦煮食三餐,再讓無兒無女盡孝的半百老人當門房,顧著門口的來往交際,有個等門的人,孩子們也安心。」老人月銀很便宜,他說給他口飯,替他送終就行。

  「你……」她不知該稱呼他什麼,眼神局促。

  「叫我長嵩,或是嵩哥哥。」他比較喜歡後者。

  「嵩哥哥,你讓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我心裡歡喜得想大哭……」他做到她想做的事,實現了她一個心願。

  「那就哭吧!我的懷抱是你的。」他眼底盛著笑意,滿滿全是對她的疼惜,因為她,他才知有個人來寵的滋味。

  嗚嗚嗚地,她真的趴在他胸口哭起來,但哭聲不大,像小貓剛出生的嗚咽。「小米、可兒口中的上工、學堂是什麼,你又做了什麼……嗚——嗚——」

  「我想整天待在園子裡對他們也不好,因此詢問了他們各自的意見,有的去學點手藝,有的到鋪子幫工,有的接點繡活在家裡做,有的便去讀書,小七現在是我玉石行的小伙計,一個月有半兩銀子月俸,以後干活用心升小管事,甚至是大掌櫃都不是問題,他的腦子相當靈活,我很看好他。

  「那個叫小和的說想學玉石雕刻,我讓他跟著老師傅當學徒,從洗石頭開始學起;可兒要當廚娘,我把她送到天香酒樓,目前在學切菜、洗菜,還有……」

  「不用說了,我相信你,你對我太好了,又買宅子,又替他們找活做,讓他們上學堂,我……我無以為報。」她心口滿是幸福感,千言萬語不及他一個溫情眼神。

  「以身相許好了。」他笑著以鼻蹭她。

  「嗄?」

  「你哭完了嗎?」牟長嵩眼中閃著幽光。

  淚水掛在眼角,她紅著眼眶點頭。「嗯!」

  「那我要親你了,商人不做虧本的生意。」他來討利息了。

  「啊!」她睜圓水眸。

  他說親就親,俯下身,含住染上緋色的唇瓣。

  「哎呀!教壞小孩,教壞小孩,我不敢看,月亮還沒出來怎麼就花前月下了,未免太好拐了……」

  「……臭小七,你別跑,這次我一定要逮到你……」成語雁紅著臉咬著下唇,氣紅的。

  「來呀!來呀!小短腿,快來追我——」洪小七歡快地往屁股一拍,神情相當挑釁。

  園子裡四處飄散笑聲,在這冬日裡仍讓人滿心溫暖。

  「主子,誠王府來帖。」

  「誠王?」

  這日,牟長嵩甫一回府,迎面而來的是薄如蟬翼的青白色玉帖,以金絲纏枝鏤花上下兩扣,薄得透光的青玉帖子隱約浮現刻在內層的字跡,毫刻工藝的確不俗,透體而不傷玉身。

  翻開一閱,這是一份請帖,攸關賭石。

  內容簡潔卻明了,主要的意思是誠王趙廣文將在名下的桃花山莊舉行賭石大賽,在桃花盛開的季節,滿天花瓣飛舞的桃花林中,廣邀各地賭石高手前來共襄盛舉。

  由于牟長嵩已經是聲名遠播的賭石界行家,同時也是玉城最大玉石行的東家,因此不必一層層的從初賽比起,可直接進入最後的決賽,在三月二十三日前抵達即可。

  換言之,來自各地的賭石好手齊聚一堂競賽,然後再由勝利者晉級,參加下一輪的比賽。

  為免有高手遇到高手的遺珠之憾,輸者可以挑對手再比一場,爭取晉級的機會,然後選出十名參加最終決賽。

  牟長嵩便是預定十名內的行家,不必經由比試驗證賭石的功力,他是參賽者,同時也是見證人,以其在玉石界的高度地位證實比賽的公平性,絕不會有舞弊、造假的行徑。

  誠王半強迫的方式令人厭惡,不是每個人都想和朝廷扯上關系,賭石是個人活動,不該有朝廷勢力介入,誠王代表官方出面,又把場面搞得如此盛大,只怕坐在上面的那一位會有所不安吧!

  不說賭石,以牟長嵩的地位,他大可以玉石商人身份拒絕參賽,單單以玉石界名人入席,走個過場看看如今賭石界有哪些新人冒頭,無須親自下場。

  但是誠王已經將他的名字名列其上,不管誠王是何用心,他都必須賭上一賭,否則便會被視為怯戰,將染上不戰而逃的污名,為人所不恥。

  所以,他不去不行。

  「主子要去嗎?」丁立問。

  「去。」

  「參賽者一人一百兩。」

  參加者需先繳銀子,好限制人數,以免山莊容納不下,因為勝出者將獲得一萬兩黃金,以及「天下第一賭」的匾額。

  「哇!一人一百兩不是賺翻了,這哪是賭石,根本是斂財,居然有人堂而皇之的打劫。」十個一千兩,一百人參加就有一萬兩,一千人……光收銀子就收到手軟,尚未開賭就先賺上一筆了。

  牟長嵩笑未達眼的撫撫身側小丫頭的頭。「依照賭石規定,參賽者挑出比賽的石料,由小而大各有不同的價格,從一兩到十兩不等,多了由主辦者支付。」

  「你是說……」成語雁扳起蔥白指頭數銀子。

  「賭石用的石料是要付費的,就像你在石頭鋪子挑石,在選定時便要付錢給店家,而後才能解石。」這是在遏止賭石亂象,一有公開賭石便依循此例,以免投機者不肯花錢卻想得到虛名,四處下帖找人賭石,解石後無人付款的坑殺店家。

  因為以前有過例子,遇到蠻橫到底的無賴,死也不肯付賭石的費用,因此玉城的老板們便聯合起來,制定這條規矩,讓心存不良的人無法混水摸魚。

  「那有錢人不是贏得多,多買幾塊石料不就贏了。」只要出綠就有奪冠的機會,比別人多一些籌碼。

  他搖頭。「為講求公平性,每人最多以五塊為限,每個人數量一樣,但不論解出多少塊玉石,贏家只能取走自行挑選的一塊,其余歸莊家所有,這便是下有賭注的正式賭石。」

  沒有公開賽制的賭石贏家可以取走所解出的玉石,只要付買石料的銀子,簡單明快,不拖泥帶水,單純是私底下的個人行為。

  可是一旦公開化,發出邀請帖,那便是一切照規定走,人數、排位、石料、見證人缺一不可,這會列入賭石界的風雲榜,紀錄有譜,人名和勝負皆列表在其上,廣為流傳。

  賭石分私賭和公賭兩種,私賭不記名,鮮為人知,除非開出價值不菲的玉石,而公賭是眾目睽睽之下開賭,所有蒞臨者都是見證人,幾百、幾千雙眼楮盯著,造不了假。

  「原來莊家才是贏家,他光靠賣石料就已經賺飽了,更別提石料中開出的玉石,不論好壞一轉手又賺了一票。」難怪人家說黑心商人,這一手太狡猾了,既得名,又得利。

  成語雁心裡想著,誠王一定很缺銀子,不然怎會與民爭利,以風雅之名行斂財之實,想掏光百姓的銀袋。

  「所以說賭石能一夜致富,也能令人一朝身敗名裂,散盡家產。小雁子,不要仗著賭運好就在石頭中亂竄,一失蹄可就得不償失了。」他笑若春陽的提醒她不要離他太遠,否則捅出簍子來沒人替她收拾。

  十賭九輸,只要是賭就沒有絕對的贏家,運氣這種事太不可靠,即使是行家也沒法說他從不失手。

  聽出他話中有話的警告她不要胡亂賭石,為了幾兩銀子賠上自己不劃算,她虛心地點頭,表示受益不淺。「誠王也開石料鋪子嗎?他哪來那麼多的石頭供人賭石?」

  成語雁的語氣略有不滿,她的意思是牟府是玉城最大的玉石鋪子,誠王需要數量龐大的石料怎麼沒向牟府下單,是瞧不起牟府,還是另有管道?

  「丁立,去查一下。」牟長嵩看了丁立一眼。

  「是。」他了然的頷首。

  成語雁一針見血的切入重點,是誰供應誠王石料,誰有能耐一口氣拿出四萬兩的毛料?

  其實此人呼之欲出了,玉城玩石頭的大戶人家不少,除了牟府的,也有幾間規模不小的石料鋪子,但能大量提取的也就那幾人了。

  只是,他們的用意何在,就單單是賭石嗎?

  牟長嵩不信,一旦誠王涉入,事情就不單純,他一向不在賭石界出入,怎會一時心血來潮弄個比賽玩玩,而且還搞得眾所皆知,讓熱愛賭石的人共聚一堂?

  「主子,唐小姐來了。」丁立忽地想起此事,趕緊一提。

  「唐小姐?」他怔了一下,一時間沒想到丁立口中的唐小姐所指何人,兩眉微攏,看到丁立以口形說「表小姐」,他眉頭的皺褶更深了,看得出有一絲被纏膩了的不耐煩。

  「她現在在梨花院。」丁立盡責的稟明。

  梨花院的主人一聽,當下面露冷意。「她在梨花院干什麼,我既然不在,一名雲英未嫁的閨閣千金居然擅入男子居處,你們都是吃閑飯的嗎」

  「是夫人允許的,讓唐小姐挑座中意的院子住下。」他們只是下人,沒有權利說不。

  「你是說夫人讓她住在我的梨花院?」若真如此,看來他得和娘好好說說牟府當家做主的人是誰了。

  沉著臉的牟長嵩神色不豫的回到居處,一踏過紫藤蔓爬的月洞門,穿過影壁,不見人先聽見鬧烘烘的吵鬧聲,循著吵嚷聲往前走,來到了流雲閣。

  「你、你們不能拿走,那是語雁姊姊的東西,她還沒回來,不能動,不能動……」

  遠遠就聽見青禾的哭喊聲,極力要阻止入侵者搬動屋內的對象,可是她人小力微,擋不住還被推來推去,她一邊抹淚一邊高喊,看能不能搶下一、兩件東西也好,別給摔壞了。

  「什麼語雁飛雁的,在這裡是主子說話,你一個丫頭滾遠點,硌著踫著了可別叫委屈……」

  一名十五、六歲的黃衫女子趾高氣昂的叫青禾讓路,隨手扔出一只看不順眼的彌勒佛紙鎮,佛像還笑呵呵的撫著圓滾滾肚皮。

  「啊!桂扔,這是主子送給語雁姊姊的……」青禾一臉驚慌的沖過去要接,但是不知是誰伸腳絆了她一下,她就像滾了兩圈的紙鎮一樣在地上打了個滾,跌個面朝下趴著了。

  「呿!桂往臉上貼金了,表少爺是何等人物,哪會給個丫頭送玉石,分明是偷來的,一會兒送官府嚴辦。」呸!一個奴婢也敢吃好、住好,學人玩起玉石,太把自己當人看了。

  「不是的,那真是主子送的,求各位姊姊了,別動、別動,等語雁姊姊回來我們自己搬……」

  嗚……她們好壞,沒這麼欺負人的,說讓人家搬就搬,沒半點通融余地。

  「哼!你們是什麼東西,還敢讓我家小姐等,一見我們來了就該主動讓出,別給人添麻煩。」

  沒見過比她更不識相的丫頭了,不僅不乖乖走人還百般阻攔,簡直是不知死活。

  說話的女子身後又走出一名綠衫女子,柳眉鳳眼,一張白細的瓜子臉,菱形小口,她手上抱了一只桐漆小匣。

  青禾見狀,沖上前想搶下匣子,但綠衫女子甚為潑辣,抬腿便將她踢開,做勢要將小匣子往外扔。

  「啊——那是我的銀匣子!」成語雁大叫,裡面裝的是她的銀子,她藏錢的地方好不容易從瓦罐換到匣子,那可是她的寶貝啊。

  「語……語雁姊姊……」嗚嗚……好痛。

  一臉灰的青禾一抬起頭,看見成語雁今日穿的煙紫色上等雲羅月華裙、裙上繡著深濃不一的芙蓉花,裙身一擺動,一朵朵芙蓉花像要盛開似,她嗚嗚咽咽的抹著淚,好不委屈的揉著紅眼楮。

  「青禾,沒事,我們回來了。」唉!許久沒被人欺負,她都快忘了是什麼感受了,如今重溫舊夢,真是又酸又澀。

  「她們把你的東西丟出去,說是破銅爛鐵,不襯她們家小姐冰清玉潔的氣質……」青禾也是懂得看人臉色的人,她急著告狀,口齒清晰,其實是說給另一個人聽的。

  成語雁看著她的衣服、裙子和其他東西被凌亂的丟棄在地,心裡是有些難過的,那種心口扎針的感覺又來了,可是她更在意她的銀子,她攢了好久才有些許私房的。

  「我的匣子……」

  牟長嵩不看一地的凌亂,他一腳跨過青玉琉璃燈罩,面色如霜的沉著眼,隱隱一股威嚴透出。

  「你家小姐呢?」

  綠衫女子、黃衫女子和她們身後跟的七、八個十三歲上下的小丫頭一起曲身行禮。

  「見過表少爺,我家小姐在竹林裡的涼亭品茗。」

  「叫她過來。」他冷聲說道。

  「可是屋子還沒整理好,會弄髒小姐的新裙……」這廉價的串玉簾子還沒拆,地也沒用茉莉花水抹過,窗戶上有一指甲片的灰塵,還有小姐只用花梨木桌椅,那張香樟小幾得搬走。

  「叫她過來,不要讓我重復第三遍。」冰珠子似的沉沉嗓音從牟長嵩口中逸出,凍得人全身發寒。

  「是。」綠衫女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應聲。

  一會兒,一道縴柔身影裊裊走來,她身著緋紅色挑線穿花拖泥裙,外罩嬌綠半臂,輕輕一折便斷的細腰系著桃紅紗羅腰帶,腳下踩著艷紅色六合小羊皮靴,蓮步款款。

  近看成語雁才知,幾個玉說的沒錯,唐若嫣果然是出落得像仙子似的美人兒,明眸皓齒,膚白勝雪,兩道柳葉眉一如新月,縴指一伸竟美若春筍,瑩白瑩白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怎麼了,表哥,才一回來就把綠紗嚇得小臉發白,我看她都快哭了,真是叫人不忍心。」

  唐若嫣沒有絲毫私闖他人居處的不自在,一開口就是一副女主人的語氣,沒問發生什麼事,卻透著要替自己丫頭討公道的意味,她太理所當然了,沒想過她有什麼不對。

  她沒說出口的是——「鬧什麼鬧,都是自家人不能好好說嗎?多少看我的面子,別搞得難收拾。」

  「我的匣子……」成語雁說得小聲,輕扯牟長嵩袖子。

  「把她的匣子還給她。」他用的是命令口氣。

  「匣子?」唐若嫣先是秀眉一蹙,不解其意,而後才瞟見丫頭綠紗手裡忘了扔的舊桐漆匣子。

  「不過是一個破爛東西……」

  「還她!」他冷硬的說道。

  「連我家守門的婆子都不撿的東西也有人當寶。」她不在意的一揮手,覺得連多看一眼都有失身份。

  在小姐的示意下,綠紗裝模做樣的走上前,似要將匣子還給匣子的主人,可就快交到成語雁手中前,忽然哎呀一聲,假裝絆到腳,匣子往前拋了過去,匣蓋也順勢打開了。

  一兩、五兩、十兩,還有一些碎銀子全灑在地上,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看得成語雁好心疼,彎下腰就想拾起。

  「小雁子。」牟長嵩伸臂一攔。

  「嗯?」她的銀子可別少了。

  「回來。」他的人誰也不能欺負。

  不讓她撿嗎?成語雁不解看他。

  「你,給我撿起來,少一文給我留下一根手指頭,十根手指頭切完就換雙腳。」他黑瞳冷冽的看著驀然一驚的綠紗。

  「小姐……」表少爺居然要剁她的手指頭唐若嫣掩嘴輕笑,眼波漾如秋水。「表哥何必嚇她,綠紗會當真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5 PM

第九章

  「她不撿,你來撿。」

  牟長嵩此話一出,唐若嫣臉色一變,但她以為他在開玩笑,不以為意,一如往常的笑語如珠,她向來是牟府的嬌客,只有別人順從她的分,沒有人敢惡言相向。

  可是一看到表哥面上冷然的神情,她嘴角的笑意凝住了,掩嘴的玉白柔荑輕巧放下,她一雙盈水杏眸閃著輕責,似在怪罪他沒個主人的樣子。

  她根本不相信他會叫她撿起來,因此芙蓉嬌顏上依然掛著包容寬厚的神色,等著他主動認錯。

  唐若嫣是在蜜罐裡嬌養大的,對別人的想法和感受全然不看重,她只知道她要什麼、該得什麼。

  牟、唐兩家往來密切,老一輩的交情甚好,因此看到自家的小孩都覺得好得不得了,為了肥水不流向外人田,唐氏早早就向娘家兄長定下這個兒媳婦,一再強調她只能嫁進牟府。

  因為身邊所有人都灌輸唐若嫣將是牟府媳婦的觀念,所以她也就認定自己長媳的身份,把牟府當是她另一個家,每年都會來此小住一、兩個月,並學著接手中饋,管起牟府的內務。

  其實只差個正式名分而已,她認為沒什麼不同,早已底定的事不可能反悔,她幫著自己的丈夫管一管府中不規矩的下人是為他分憂解勞,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表哥,別鬧了,要讓人看笑話了。」她說話的語氣像在安撫小孩子。

  「若嫣,你該長大了。」她太把自己當回事。

  唐若嫣臉上有小小的不快。「表哥,你這話太傷人了,不過是一只破匣子,你要為此跟我紅臉嗎?」

  他們都快成夫妻了,他讓讓她又怎樣,往後數十年她得替他管著這個家,若是彼此互不退讓豈能長久。

  她想的是他退,而不是她讓。

  「對你而言是不值錢的東西,但在別人眼中卻是寶貝,你沒缺衣少食過,自然不知道別人攢下一文錢背後的辛苦。」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不用一日她就瘋了。

  唐若嫣覺得被羞辱了,自己不該被教訓。「紫紗,拿五百兩銀票賞她,當是補償她的損失。」

  五百兩對成語雁來說是很大的數目,可以買幾十畝田了,平常她一定很歡喜的收下,可是此時的她不想要,紅紅的小嘴兒抿得死緊,手用力的拉著牟長嵩後背衣服不放。

  人可以沒有臉皮,卻不能少了骨氣,她是很缺銀子沒錯,但是人再窮也有底線在,不該她得的她半分不取。

  牟長嵩冷斥,「不知反省!」她真當這裡是她唐府嗎?

  正在掏銀票的紫紗還沒走近,就被狠狠地踹倒在地,慘叫著捧著肚子哀嚎,隨即吐出一口血。

  「你……你不講理,居然動手傷我的丫頭。」看到紫紗吐血,驟地一驚的唐若嫣意會到他不是鬧著玩的。

  牟長嵩笑得寒氣森森。「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把銀子撿起來,一枚銅錢也不能少。」

  「表哥……」別太過分了,她也有脾氣。

  「撿!」

  一聲低喝,驚得跳起來的綠紗慘白著一張臉,眼眶含淚地拾起一個個散落的銀錠子和銅錢,想哭又不敢哭地輕聲嗚咽,很是屈辱的彎著身子,在家具底下的縫裡翻找。

  紫紗、綠紗、紅紗、黃紗是唐若嫣的大丫頭,她們自幼就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名義上雖是丫頭,可從未吃過一天苦,在大戶人家做事,性子也養得跟小姐一樣嬌。

  「那裡還有一個。」青禾指著黃紗腳下踩的。

  綠紗狠狠地瞪了青禾一眼,一臉怨恨的撿起被踩得更髒了的銅錢,眼神像要吃人的她眼中淚光閃閃。

  「表哥,你真要和我過不去嗎?」打狗尚須看主人,他全然不顧她的顏面,強硬得近乎野蠻。

  他沒理會她的興師問罪,眯起眼看了看被毀得差不多的流雲閣。「把所有東西都歸回原位,有缺少或損壞的照價賠償,我會照單子向唐府求償,你,盯著看,少一樣填一樣,把單子交給丁管事。」

  「是。」青禾歡快的點頭,快活地像只小雀鳥。

  「不許挪動,我要住這兒。」終于忍不下去的唐若嫣出言阻止,她已經沒辦法忍受表哥的漠視了。

  「我同意了嗎?」他冷笑。

  「我……」

  牟長嵩冷眸一眯,閃著犀利。「不要搬出我母親、你姑母當理由,這個家不由她做主。」

  「可她總管得動你吧!她是你娘。」她一定要跟姑母告狀,表哥欺人太甚了,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

  「聽不聽在于我。」她想自取其辱,請便。

  她一聽,惱怒地蓮足一跺。「表哥,你不要忘了我們有婚約在身,我早晚都要搬進流雲閣。」

  她的意思是早搬、晚搬都要搬,他阻止不了。

  「我從未承認過。」他冷冷的揚唇。

  「你……你居然……」他是不想認這門親事嗎?氣到心口疼的唐若嫣反而冷靜下來,美目一睞,看向牟長嵩身後一步的丫頭,臉色難看。

  「表哥,你不會看上這名姿色普通的丫頭吧若想納她入門我不介意,但是得在我過門、生下嫡長子後。」男人大可有三妻四妾,前題是不能威脅嫡妻的地位。

  牟長嵩突地一笑,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若嫣,我不會娶你,帶著你的丫頭滾出梨花院。」

  「你趕我?」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裡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走錯了。」他一語雙關,走錯了姻緣路,一路黑到底。

  他不能否認是他娘耽誤了她,讓她泥淖深陷,死不回頭,以為只要她繼續守下去,他就會妥協。

  遲遲不提婚事是希望她能自行領悟,早日另覓良緣,不要將年華蹉跎在他身上。

  她不傻,卻一直裝傻,仗著他未點破她便以牟府長媳自居,予取予求的勒索不該是她的東西,想坐實了這位置,若真讓她住進了流雲閣,牟府豈能負她唐若嫣。

  「那她呢?難道她就是流雲閣的主人?」姑母不會允許的,一個妄想巴上主子的丫頭不配做牟府主母。

  牟長嵩將成語雁護在身後,眼眸深邃如潭。「你還沒資格管牟府的事。」

  「你……你真的不怕我告訴姑母?」咬著唇,她搬出巨大無比的靠山,為人子女者豈可不孝爹娘。

  「素心院往哪走不用我指路吧!」他一副任憑東南西北風,他依然巍然不動的模樣。

  素心院是唐氏的居所,院落側邊設了間佛堂,長年茹素的唐氏常在這拜佛念經,尋求平靜。

  「表哥,你讓我很失望。」唐若嫣痛心的搖頭,準備帶著丫頭們前往姑母住處。

  「等一下。」

  聽到牟長嵩的低喚,唐若嫣心中一笑,以為他回心轉意,知道自己錯了,要向她懺悔其過,她高傲的轉身。

  「把匣子留下。」

  匣子?他就為了這個破爛的東西叫住她端莊賢淑、秀外慧中的閨閣典範讓他一口氣堵在胸口,氣到幾乎暴走,表情如生吞了青蛙一般難看,不讓身旁服侍的丫頭攙扶,走得像在飛似的,一路疾行。

  綠紗幾乎是用丟的將匣子丟給成語雁,快步跟上。

  「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感覺頭頂快冒煙了,可是姿態仍淡雅從容、不疾不徐。

  「你要不要數數你的銀子有沒有少,少一文錢和割你的肉似。」她真是鑽進錢眼了,把銀子當祖宗看待。

  「你怎麼一點也不擔憂,表小姐走得好急,好像你在後頭放狗追她。」她惱了就會要找夫人出頭,他不擔心嗎?

  「你為什麼不怒,她把流雲閣弄得一團糟,你還能面不改色。」可見她氣度大,能應付大場面。

  「因為我被欺負慣了……」成語雁不小心說了實話,連忙用手捂嘴,哂然的干笑。

  「被欺負慣了?」牟長嵩皺眉,不太開心聽到這個答案。

  「不是啦!我是說沒什麼好氣的,反正我的銀子還在嘛!其他身外之物再買就有。」

  她很寶貝的拉起袖子擦拭桐漆匣子上的髒污,當命似的抱在懷裡,好像走失的孩子又回到娘的懷抱,讓牟長嵩看得很不是滋味。

  「包括我送你的玉石擺飾?」這話有點酸。

  「呃,這個……」她眼神閃爍地看向旁邊,有些掩蓋真相意味的將笑彌勒佛紙鎮放回原來的位置。「反正沒摔壞嘛,清水一洗又潔淨如新,翡翠遭難才會更有內涵,內含光華。」

  「銀子也摔不壞,拿過來我多摔幾回。」看能不能摔出金山銀山,把她樂得嘴都闔不攏。

  「不行,不行,不許動我的銀子,我攢了好久才這麼一點,你少打主意。」成語雁抱得很緊,怕他來搶。

  「小守財奴。」這種德性。

  她理直氣壯一回。「我窮嘛!沒看過大錢。」

  她爹娘還在世時,手頭最多二十幾兩,那對三兩銀子就能花一年的鄉下泥腿子來說,已經是頂天的富有了。

  如今到了城裡才知道錢不禁用,隨便一塊石頭要三、五兩銀子才買得到,還不一定能回本,慘得連飯都吃不上,得靠著行乞過日子。

  看她一副「我就是窮酸」的模樣,想氣氣不起來的牟長嵩連人帶匣子的抱住,在她縴頸上一咬。「你就不擔心她找上我娘,兩人連手迫害你,逼你遠走他鄉?」

  她一臉「你在說笑話」的神情。「不是有你嗎?我只是一個一棍子敲下就不吭氣的丫頭,這種事當然由你出面擺平,我位卑言輕,在你背後遞遞茶,捶捶肩就好。」她還能跟夫人斗嗎?

  別說笑了,人家只需動動一根小指頭就能把她捏碎了,她逞什麼能、斗什麼氣,丫頭很不值錢,夫人提手就賣了,她還不能不走,只能小更袱一卷再度成為別人買賣的「牲口」。

  而他不一樣,他是主子,有一言九鼎的魄力,他一句話勝過她說百句,誰敢在虎口拔須。

  牟長嵩忽地無語,靜靜地看了她老半天,若有所思。「原來我看錯你了,你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什麼?」他在說什麼,她怎麼聽不懂。

  流雲閣裡很多擺設都被砸壞了,負責扔的唐府丫頭根本不曉得原物擺在哪裡,隨便亂放一通,勤勉的小工蜂青禾一一擺回原處,再用她學得歪七扭八的字記下損壞物品,又忙著偷看語雁姊姊和主子卿卿我我。

  其實她很高興,有主子罩著,她和語雁姊姊都能橫著走,不怕什麼唐小姐、李小姐來鳩佔鵲巢。

  「把所有的事情都往我身上一推,我來當壞人,而你很無辜,只是受牽連的,要怪怪不到你頭上。」像烏龜一樣一遇到危險就往龜殼裡縮,等沒事了再探出頭。

  「是這樣嗎?」她真的沒想過。

  成語雁心思單純,沒往深處想,她覺得自己不聰明,就不逞強做聰明人的事,拉別人後腿,把解決不了的事丟給聰明人去處理,她不用苦惱,別人也不必為要替她收拾爛攤子而煩心。

  何況他說他要娶她,那不是一年多以後的事,還沒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她有什麼好煩惱的,是他娶不成她,又不是她不嫁,想娶的人當然要多費點心,掃除一切雜音。

  不聰明的聰明人,說的就是成語雁這種老撞大運的好運人,她不用去計較就有人替她計較,還不走運嗎?

  不過牟長嵩這老是算計他人的滑頭不知道有沒有被陰的感覺,狡猾成性的他有用不完的損人陰招,可是一遇到成語雁,他像是鬼擋牆似的,怎麼也過不去。

  「大爺,夫人請你過去一趟。」站在門口的洗玉低聲一喚,努力控制雙眼不往裡頭瞧。

  她面上平靜,心裡猙獰,內心深處大聲地喊著︰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

  成語雁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小丫頭,憑什麼讓主子對她另眼相待,獨佔寵愛洗玉心底很怨恨,惡毒的想著,讓她一去不回吧!禍害不除,誰也得不到安寧。

  「還有語雁妹妹。」看她還能再笑著嗎!

  牟夫人唐氏約四十歲左右,發絲依然濃密烏黑,面上的細紋也不多,淺淺幾條,乍然一看像是誰家的年輕奶奶,臉盤略圓,下巴肉多,和和氣氣地帶著笑,平和寧靜。

  因為吃齋念佛的緣故,她身上有股長期在佛前焚香的檀香味,她穿著青色百菊紋襖子,手裡拿著一串紫色雕經文芙蓉種翡翠佛珠,念一遍經文轉一顆佛珠。

  當牟長嵩帶著成語雁來到素心院時,兩人看到一副柔弱樣的唐若嫣正低聲抽泣的趴在唐氏腿上,眼眶紅得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唐氏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

  這不像婆媳,是母女吧!

  叫人意外的是,牟琬琰也在,她看見走進來的兩個人,又眨眼又嘟嘴的表示她兩不相幫,只是來看熱鬧的,一邊是相識多年的親表姊,一邊是大哥和她不討厭的丫頭,她幫誰都不對,只能做壁上觀。

  「聽說你為了個丫頭把嫣兒趕出來,還把她弄哭了。」多大的人了,還這般孩子氣。

  「我說過梨花院若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得擅自入住,但是有人總是聽不懂人話,非要試上一試才肯罷休。」

  「就連我點頭也不行?」她好歹是他的娘,為他做點小事也是為他好,沒有當娘的會害了自個的兒子。

  「沒人慫恿您,您會突然想起我院子裡空屋多?」他語帶嘲意,點出某人用意不正,為自身私心利用老人家的疼惜,把別人當成達到目的的踏腳石。

  唐氏面上一僵,輕咳了幾聲。「小兩口也別鬧別扭了,早早把事兒辦了吧!娘想抱孫子了。」

  「二弟房裡小妾多,叫他多生幾個,包管您兩手不夠抱。」想要孫子不愁沒人生,府裡有個賣力的。

  聞言牟琬琰噗哧一笑,但是表姊幽幽的眼神一瞟,她又趕緊止住笑,正襟危坐。

  「娘說的是你的孩子,身為長子要做弟妹的榜樣,趕快成親生子,為牟府開枝散葉。」這才對得起牟府的列祖列宗。

  「娘,您問過佛祖了嗎?」牟長嵩突如其來一問。

  「問佛祖……什麼意思?」

  「您天天求神拜佛的,祂為什麼不送您一個孫子,因為您不夠虔誠嗎?」神仙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胡說,不可拿神明開玩笑。」這孩子真是胡來。

  他狡猾地呵笑。「神明都辦不到的事,娘怎能指望我呢!何況我不是不成親,而是時候未到。」

  「你若和嫣兒成親,早就水到渠成了,偏你不點頭。」

  「我和表妹有各自的姻緣,她看上哪家的兒郎,我送上十副翡翠頭面給她添妝。」

  「表哥……」唐若嫣嬌聲地抬眸呼喚,淚眼婆娑。

  牟長嵩視若無睹地順道提起四個玉的婚事。「娘,您就看著辦吧,挑幾個還算順眼的給她們湊成對,省得給我找事做。」

  「你真的一個也不留?」唐氏的心思一下子被兒子轉走了,忘了要為佷女的親事做主。

  「留什麼,留著恨我嗎?老大不讓嫁,她們可恨著呢!」不向著自己人偏向外,留她們有何用。

  牟長嵩原本就有意讓掬玉、洗玉幾個嫁做人婦,唐若嫣強入流雲閣一事,更令他想早點把事辦好,她們並未盡到本分阻止,反而喜孜孜地引著外人入內,這種叛主的行徑不能饒恕,她們顯然在排除異己。

  「可是……」她好像忘了什麼事。

  「娘,再過幾日您不是要上慈雲山禮佛,我讓人給您安排安排,您多住些時日也無妨。」一年半載不嫌長,佛祖會喜歡一心向佛的信眾相伴左右。

  「噯!多準備些香油錢,我給佛祖塑金身……」一提起禮佛之事,唐氏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上面了。

  「好,娘,那我先走了,您這幾日要焚香靜心,孩兒就不打擾您了,您還有經文未念吧!佛祖正看著您呢,之後表妹待在府裡也沒人招呼,我讓人送她回去。」

  咦!就這樣?從素心院離開,成語雁表情呆滯,她不敢相信她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居然全須全尾的全身而退,就連唐若嫣也來不及多說什麼,就被打包送回唐府去了。

  夫人也沒有想象中可怕,不過是一名和氣的婦人。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牟長嵩笑眸一閃一閃的。

  「啊?」她還沒回過神,兩眼茫然。

  「因為你和我娘一樣都很傻,非常好騙。」三、兩句話就能耍得她們團團轉,信以為真。

  她一聽,粉腮輕鼓,圓乎乎的杏目一瞪。「我不傻,我只是不喜歡想太多……」

  「好,你不傻,我的小雁兒是有點傻的小蚯蚓。」一說完,他哈哈大笑,因為蚯蚓——無腦。

  三月二十三日,桃花山莊。

  餅了年,一切萬象更新,又是一番新氣象。

  三月出生的成語雁滿了十四歲,小巧的臉蛋又更好看了,粉嫩的桃腮、嫣紅小口、清亮的水眸更加明媚動人,宛如那最上等的水玉瓖在白玉盒裡,水亮水亮地透著靈性。

  在回雁園過了熱熱鬧鬧的生辰後,很快地迎來誠王特意舉辦的賭石大賽,她跟著牟長嵩也來開開眼界。

  此次的賽事一共有一萬多人參加,以十人一組進行淘汰賽,一輪一輪地往上比,千人中擇百,百人中又挑十,去蕪存菁,包含牟長嵩和衛氏父子等在內直接晉級的賭石行家,最後僅有十人進入總決賽,由主辦者提供五百塊石料讓他們選擇。

  「算完了沒?」這小錢奴。

  「你不要打岔,我本來快算出來了,可是你這一喊,我又全亂掉了。」可惡,這些銀子為什麼不是她的。

  參賽者繳一百兩報名費,一萬多人就有百萬兩銀子,扣去住宿、茶水之類的雜支,可淨賺六、七十萬。

  而這些還不算選石費用,贏的人雖然挑走了水頭佳的玉石,但挑剩下的玉石也有不少上品,打磨成飾品或以原石出售,這又是一筆令人眼紅的收入,誠王賺很多呀!

  「用不著去計數,你是數不完的,明面上的賭盤一清二楚,可是真正獲利甚豐的是私下開的暗盤,若是有人刻意操縱輸贏,那麼來往的金錢更是龐大,多到你無法去數。」

  牟長嵩言笑晏晏,彷佛沉醉在滿園的桃花裡,聞著陣陣飄送的桃花香,甚為陶醉。

  「什麼,誠王這麼黑心,想把銀子都賺光?」他也不怕脹死,一個肚子只能裝那麼多的東西,多了就會爆開。

  「別嘟嘴,難看。你是怕他把銀子都吞了,連半點渣渣也不留給你?」她這囤糧過冬的毛病到底是如何養成?見到銀子就撿,撿了就攢著,一毛不拔的守著,一打開匣子數銀子便眉開眼笑,少了一文錢就哭喪著臉,十成十是某種動物的嘴臉,有拾栗子藏起來的習性。

  這話說到她心坎裡,成語雁有找到知己的小撫怨。「他這般貪心,別人不會感到奇怪嗎?」貪得太明顯了,根本就是把銀子往他屋裡搬。

  他輕輕一笑,笑得輕蔑。「眾人的眼中只瞧得見最後勝出的獎賞,到了像我這樣的行家,我們看重的不是銀兩,而是由朝廷承認的‘天下第一賭’牌匾,它代表著在賭石界崇高無上的地位,這是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的尊榮。」

  留名更勝于千兩萬兩,何況是名利雙收。

  誠王不笨,他先放出萬兩黃金的重利,折合白銀約二十萬兩,利用賭徒想發財的心態轉移視線,讓眾人看不到賭石背後所帶來的驚人利潤,眼中只剩下贏和賭金。

  財富眩人目,能像牟長嵩這般清醒的人並不多,他已經夠有錢了,不需要錦上添花,因此才能看透此次賽事的本質,並未和大家一起陷入瘋狂,猶仍冷眸笑看天下,百醉唯他獨醒。

  「這是玉城最大玉石行的東家牟老板吧幸會幸會,本王誠摯歡迎你前來共襄盛舉。」原來牟長嵩長得如此出色,清逸飄然,玉樹臨風,炯炯有神的雙目似能洞燭世情。

  依慣例,在開賽前,主辦者會特意來見見各位參賽者,別有用心的誠王也不例外,他特地一會玉城的傳奇人物,看看是否有三頭六臂,才能屢創佳績,在賭石中脫穎而出。

  不過在看過之後,他覺得此人比他想象中更危險,更不好對付,想要得到牟府的玉脈更要精心布局,步步留神,他絕不是池中之魚,光看他深不見底的黑瞳便知他有鴻鵠之志,不是能輕易掌控的賭徒。

  「不敢當,王爺忒謙了,草民只是愛好賭石的庸人,王爺仁厚,草民豈能不來。」帖子都下了,誰敢不從。

  王爺親下的玉帖,獨一份,若有半句不對,恐怕上門的是大批官兵。

  他不來也得來,高高在上的親王可不會接受平民百姓的拒絕,王爺看得起你是你的榮幸,該誠惶誠恐的磕頭謝恩。

  「說得好,本王愛聽,果然玉城出能人,本王敬你一杯,祝你有不俗的表現。」商人狡猾,專挑好聽話說,一句「仁厚」就替他戴上高帽,防得滴水不漏。

  王爺敬的酒誰敢不喝,除非不想活了。

  誠王身後的妙齡女子端著放了玉杯的銀盤走上前,眼神勾人地將銀盤上呈,誠王左右兩側相伴的不是宮中太監,而是笑得無比得意的衛氏父子。

  「多謝王爺賞賜。」他端起杯,一口飲盡,半滴不留。

  酒一入喉,牟長嵩立刻暗喊了聲糟,酒中有股很淡很淡、幾乎品嘗不出的澀味滑過喉間。

  沒想到他們為了贏,居然連這麼下作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牟長嵩不動聲色的握住成語雁的手,將她擋在身體後頭,不讓她沾半口酒。

  「好酒量,本王佩服,希望你等會也有令人贊嘆的成績。」誠王話中有話的猖狂一笑。

  他拱手一揖,「草民盡量不讓王爺失望。」

  「好,好,哈——哈——」誠王大笑地走開。

  臨走前,衛正意味深長的看了牟長嵩一眼,而衛玉清則眼露嘲意,勾起的唇角十分狂肆。

  等人走遠後,成語雁才一臉焦急的追問︰「怎麼了?你的手心忽然很冷。」

  他苦笑,勉強走回大會為他設置的棚子,待四下無人時才小聲的說道︰「他們在酒裡下藥。」

  「什麼,下藥」她驚呼。

  「小雁子,別太大聲,引起別人的注意就不好了。」他不想讓人知道他身有異狀,進而惹出一堆不必要的麻煩。

  看他臉色微微泛白,成語雁眼眶都紅了。「你要不要緊,我叫丁管事悄悄找大夫來替你瞧瞧。」

  他搖著頭,笑得雲淡風輕。「他們不會讓我在賽事上死去,下的應該是會影響賭石的藥物。」

  「太卑鄙了,居然使出不入流的手段,好歹他也是個王爺,這般無恥的事也做得出來。」她忿然的握起小粉拳,想往誠王鼻頭揮上一拳,把他打成豬頭。

  「呵呵,王爺也缺錢。」他缺軍餉和糧草,百萬兩白銀僅能供十萬軍隊半年所需,他需要更多的財力支持,最好是源源不絕、取之不竭的,譬如牟府在玉石界的地位和財富,以及綿延不斷的玉脈。

  牟長嵩的目光轉沉,面色冷得似萬丈寒潭。

  「你真的沒事嗎?不用找個大夫看看。」成語雁眼露擔心的緊握厚實大手,內心相當不安。

  他低笑,卻有些無奈。「沒事,只是視線越來越模糊了,眼前被一片白霧蒙住了似的……」

  「啊!你……你看不見了?」她捂著嘴,差點嗚咽出聲。

  「不是完全看不見,至少能瞧見走動的黑影,我想他們下的藥量並不多,純粹想讓我無法順利賭石罷了。」應該是暫時性的,賽後自會恢復正常,只是讓他在賭石界名氣大傷。

  識不出好玉的算什麼行家,他會成為眾所恥笑的對象,所采的石料乏人問津,因為他失去信譽了,沒人相信他的能力,騙子所出的玉石定然摻假,誰還敢上玉石行光顧。

  誠王使的便是這一招連環計,什麼都不用做便可坐收漁翁之利,牟府倒了,誠王便能趁人之危壓低價格,再以權勢壓迫,他不讓出玉脈開采權都不行。

  「那你不是要退賽?」看不到石料就挑不出好石,光憑手感是沒法確切辨石的,他未賭已先輸了。

  「退賽?」牟長嵩笑聲沉悶的從胸腔發出,雙手摸索著撫向她水嫩的小臉。「他們好不容易布下這個局,豈能容我退出。」

  「你還要參加?」他太逞強了,瞎子哪贏得了明眼人,即使只是半瞎。

  「是。」他有非賭不可的理由。

  「可是你會輸。」這是必然的結果。

  他笑了,眉目含情。「不是還有你嗎?」

  「我」她訝然。

  「你是我幸運的吉祥物。」她的賭運好得令人發指,他對她很有信心。

  幸運的吉祥物?成語雁面色一紅的撫摸腕上的香木鐲子,鐲子上的木質香氣讓她心頭略安。

  不一會兒,誠王趙廣文宣布賭石開始,限時一個時辰,挑出五塊石料,從中擇出公認最好的玉石為賭石名家。

  參賽的人都迫不及待的往堆積如山的石料走去,這邊看看,那邊瞧瞧,挑選最中意的石料,只有牟長嵩在成語雁的牽引下,步伐沉穩,不快不慢的走向誠王爺。

  「王爺,草民有個小小的要求。」他是商人,商人不做虧本的生意,從他接手家業從未被坑過,今日被這樣設計,不討點利息回來怎麼說得過去。

  「什麼要求?」誠王好奇的搓著下巴。

  「草民想與王爺加賽一場。」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要賭就賭大一點,一局定輸贏。

  聞言,誠王感興趣的一揚眉。「你要怎麼賭?」

  「草民要將五塊石料加至十塊,而且每塊都是上品玉石,草民以在玉城所有的鋪子為賭注,贏了,十塊玉石歸草民,此次彩金的一半也歸草民,反之,鋪子是王爺你的。」就怕他不敢賭。

  乍聞如此大的賭注,即使是擁兵自重的誠王也倒抽了一口氣,但利之所趨,他只猶豫了一下便點頭。「好。」

  盎貴險中求,何況賭石贏來的銀兩是白得來的,他並不虧,拿別人的銀子當賭本,毫無壓力。

  「草民要立字據為憑,以免事後有人反悔。」

  「可以。」

  一立好字據,一人一份,像是明眼人似的牟長嵩在成語雁的攙扶下走向一片白茫茫的石頭山,在他眼前看來,真的是像蒙上白霧,偶而有幾個人形黑點移動,再多就沒了。

  他做做樣子的摸摸石料,以手指去搓揉石料上的沙層,手心覆在石料上感受石頭本身透出的溫度。

  「小雁子,你試試。」

  成語雁已經借著香木鐲子看見淺綠色霧氣,但還是學他的動作將手心覆蓋其石。「咦,石料在太陽底下曝曬數日應該是熱呼呼的,可是只有表層是溫的,裡頭透出涼意。」

  「嗯,沒錯,不同的玉石有不同的感受,它是活的,想要出世。」不想再被石頭困住,不見天日。

  第一塊石料挑到了,陸陸續續他們又挑中了幾塊,為防被中途掉包,成語雁特地用胭脂做記號,寫上一到十的編號,還在號碼旁邊寫下「牟」字,並用大紅色圈圓圈起,讓人一目了然,動不了手腳。

  最後她在一塊透著青色靈氣的毛料與完全看不見靈氣卻讓她走不開的墨黑色毛料中猶豫不決。

  「相信你自己,你可是我牟長嵩的吉祥物!」

  牟長嵩的話讓心頭發慌的成語雁一咬牙,用胭脂往黑色石頭上交叉兩劃,寫下了大大的「十」。

  所有的毛料至此皆已挑選完畢,剩下的便是解石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6 PM

第十章

  「天、天哪!不可能,不可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已經是第十塊了,居然還是出綠……他是神嗎?每一塊開出的都是上品翡翠……」

  在前幾個人解完石後,解出最多玉石的是衛氏父子,一塊中品糯種冰青翡翠,一塊油青色翡翠,中品偏下,豆種,一塊上品冰種翡翠。

  其余的人開出的玉石皆不如衛氏父子。

  最後解石的是加賽的牟長嵩,他的十塊石料整齊劃一的由小而大排列,每一塊石料旁都有兩位牟府下人看守,讓人無法靠近,他面色如常,笑若春風,絲毫沒有即將傾家蕩產的慌亂。

  他笑著說成語雁是他玉石行鎮店用的吉祥物,便把所有石料解石的先後決定權交給她,看她想先解哪一塊。

  成語雁看了一看,指著最大的一塊石料,約兩百多斤,由大而小的解石,她比較喜歡驚喜。

  第一塊解出的是花青翡翠,綠色分布呈脈狀,由淺而深色澤逐漸加重,半透光,上品。

  而後又是一塊上品翡翠,是淺水線,微透明,色艷而均勻,是檔次不低的芙蓉種,綠得純正且清澈。

  接著解出的石料出人意料地全出綠了,品質一塊比一塊令人驚奇,一塊比一塊顏色鮮綠純粹,看得一旁的衛氏父子臉也跟著綠油油,越睜越大的眼珠子露出難以置信。

  但是沒有誰的臉色比誠王更難看了,面對一塊又一塊開出的上等玉石,他眼中的陰霾越發深沉,由陰雨綿綿的天氣轉為狂風暴雨,幾乎坐不住的想開口阻止,中斷賭石。

  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神情越來越難看,拿著茶碗的手青筋浮動,茶碗幾乎要被他捏碎。

  「這……這是……我看錯了嗎?是金絲種翡翠,綠色鮮艷,絲路順直平行,水頭也好……」

  一名五旬老叟做出中肯的評論,無異議的,又是上品。

  誠王見狀很是心急,連連開出的九塊石料都出綠,再解下去,他的面子掛不住了,顏面掃地,輸得灰頭土臉,屆時怕是會受人嘲笑有眼無珠,敢與「天下第一賭」較勁。

  「等一下,我看最後一塊肯定又是出綠,不用再解了,就算牟老板勝出好了,相信其他人也會贊同。」想保留一點顏面的誠王忽然叫停,他不想浪費時間自取其辱。

  其實就在他一喊出的同時,緊張得額頭冒汗的成語雁也吁了一口氣,她並不能確定黑黝黝的毛料中是否有玉石,只隱隱感覺得出有股氣流在流動,她不敢也沒膽子拿牟府的鋪子去賭,不管前面九塊玉有多上品,只要這一個落空了,那她就是牟府的大罪人。

  她沒那麼大的志氣,心想到此為止便罷了,不要再折磨她抽緊的心窩,每解開一塊石料她的心口就抽一下,再多抽幾下,她怕小命就要沒了,只能和石料開出的碎石埋在一塊。

  「王爺此話差矣,商人最看重的是信譽,怎麼能算了呢!那不是名不符實,表示草民欺騙了賭石界的知交好友,這可就落人口實了,贏的也不光采。」

  賭石仗的便是膽大無畏,況且他對小雁子很有信心,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逼誠王徹底認輸的機會。

  「是呀!王爺,就解了吧!反正不差這一丁點功夫,我們也想見識見識‘天下第一賭’的本事。」沒看到最後一刻,這些賭徒可不甘心。

  前面九塊都解了,還差這一塊嗎?干脆湊個十全十美。

  在眾人的推波助瀾下,誠王面色鐵青地叫人準備好,在日落前解開約五十斤的墨色帶紫的石料。

  「等等,從斜邊切開,順著裂開的蟒帶往上切,深三寸,右切五寸,反手下入割開三分之一……」

  像是得到天啟般的成語雁忽然朝前比劃,讓人順著裂花紋路解石。

  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頭所說的話自然無人聽從,眾人看她的眼神是「誰家的丫頭這般不守規矩,在最關鍵的時刻也敢跳出來搗亂」。

  牟長嵩卻開口道︰「照她說的做。」

  「是。」

  解石匠小心翼翼地深三寸,再右切五寸,解開的亮面還是黑漆漆的石料,並未見綠,他又反手切開多余的石料,只剩下二十斤不到,依然不見玉石亮澤。

  此時,誠王大喜,而衛氏父子也喜笑顏開,眉飛色舞。

  牟長嵩輸了!

  「往石料上潑水。」成語雁忽地道。

  「潑水?」解石匠雖疑惑,仍在牟長嵩的吩咐下照做。

  一桶水潑在石料上,剖開的那一面突地折射出一道反光,照在另一塊百來斤的黃梨皮石料上,皮殼現出濃綠色。

  「帝王綠……是帝王綠……」

  「還是琉璃種帝王綠,是極其稀少的頂級帝王綠,看看那深濃的色澤,簡直濃綠得看不到一絲雜質……」

  「有拳頭大小干!少說值萬兩黃金……」

  看到帝王綠不稀奇,聽到旁人說價值萬兩黃金,守財奴病又發作的成語雁兩眼發亮,她興奮莫名的拉著牟長嵩袖子,似在說「我的、我的、我挑中的,一定要給我」。

  會心一笑的牟長嵩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他的眼楮仍看不清楚,但隱約能瞧見物體的形狀,知道他的視力正在慢慢恢復。

  丙然是好計謀,先把他弄個半瞎,再讓他身敗名裂,而後奪他牟府數代累積的家業,等他失勢後以權壓人,征收玉脈礦場,最後他落魄潦倒,一文不名,別人卻接收他全部身家。

  賭石賽事一終結,他的雙眼也重見光明,若想追究根本師出無名,誠王絕對不會承認他在酒裡下藥,他看不見是個人因素,與誠王無關,怪只怪他得了無法解釋的怪癥。

  「呵……牟老板真是不簡單,十塊石料都出綠,叫本王大開眼界,你是今日的贏家,無庸置疑。」他不是該看不見?怎還能有這等本事?他對玉石的敏銳度著實驚人,若能為他所用將是一大助力。

  「哪裡哪裡,僥幸而已,是各位承讓了,再加上草民的賭運一向不錯,得天獨厚。」他的確運氣不錯,有個吉祥物在身邊。

  牟長嵩並沒想過讓成語雁超強的賭運幫他,他靠摸石的觸感猜中其中的五塊石料,余者只能用賭的,他相信她在這些時日辨石的練習下已琢磨出石性,能從紋路、裂花去找尋玉石的蹤跡。

  而她並未令他失望,不僅憑自己的能力找出上品翡翠,還把稀世珍品帝王綠給挖出來,可見她的實力不下于他。

  得天獨厚……誠王的嘴角微抽。「你的眼楮……」

  「看不到。」牟長嵩笑著說雙目識不得物時似在說︰今兒個天氣真好。不見絲毫沮喪之色,笑意清朗。

  他假裝訝異的瞪大眼。「真是令人敬佩,看不到也能贏了明眼人,果真是獨受老天的厚愛,本王府上有太醫,讓他瞧瞧你,別一輩子做睜眼瞎,連走個路都要人家牽,像本王養的來福。」

  來福是一條狗,誠王的意思是指牟長嵩像條狗般地被人牽著走,暗諷他是兩條腿的畜生。

  被諷的牟長嵩不氣也不惱,倒是一派和氣。「多謝王爺的好意,草民用不上,不知怎麼了,不久前才一片白霧翳目,這會兒倒是霧散了許多,能看見王爺的月亮臉了。」

  月亮臉,月亮臉……他說他胖?誠王一口氣堵住,上不上,下不下的噎著。「不要真成了瞎子,那便是玉石界的天損失了。」

  「那倒不至于,被狗咬了嘛!總不能反咬它一口,狗不通人性,怎麼能怪它見人就咬。」下次要算計他得掂量掂量,不是每個人都細皮嫩肉好下口,他皮厚如牆,咬他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竟敢暗指他是狗!

  沒想到在酒裡下藥也奈何不了牟長嵩,他真有神佑不成?

  「對了,王爺,一半的彩金別忘了,草民家中十輛馬車在山莊外候著,就等著載銀子。」該讓王爺知道,想咬人一口肉,先割你一斤肉作為回報,人是不能亂咬的。

  「十輛馬車?」誠王心中咯 了一下,是不是太多了?

  「才十輛馬車而已,草民想多跑兩趟就夠了,畢竟百萬兩銀子也不算多……」塞個牙縫罷了。

  「等等,什麼百萬兩銀子,不就是勝出者的萬兩黃金,以及賭石所投注的彩金一半,最多七十余萬兩。」他到底會不會算賬,連王爺都敢坑,未免膽大包天。

  「王爺玩過賭石沒?」牟長嵩一臉憐憫的望著待宰肥羊。

  「很少。」莫非內有玄機。

  牟長嵩笑笑地眼露同情。「難怪王爺不懂賭石規矩,衛老爺、衛公子,你們別急著走,來為王爺解惑。」

  正要悄悄溜走的衛氏父子雙肩一垮,暗自叫苦,躊躇的收回往外走的腳,面色不自然的回頭。

  「王爺對賭金和彩金不甚了解,你們解釋解釋,讓王爺也弄個明白。」他對付敵人向來不手軟。

  幾十萬塊石料數量龐大,不難查到出處,牟長嵩讓丁立去查,很快地查到出自衛府的石料場。

  再深入一查,原來衛正還是誠王的「岳父」,他的三女兒是誠王小妾,一個出面,一個出石料,兩人連手要大賺一筆,順便坑害礙眼的麻煩,真是一舉兩得,哪想到會被他破壞了。

  一臉尷尬的衛正僵著臉,朝誠王干笑。「賭金指的是賭石所加注的金額,是兩人或多人對賭,贏的人能全部拿走,若有人做莊就得分給莊家二到三成賭金,看當事人怎麼說的分成。

  「而彩金是賭石外下注的銀兩,也就是另外做莊,場外再賭一回,所得彩金依投注者金額而依倍數給予,押注的銀子越多拿回的也越多,但押中者才有錢拿,無人中才全歸莊家所有……」

  通常莊家的贏面大,彩金高得嚇人。

  當時王爺要和人場外加注時他並不知情,要不他會先勸王爺多想一想,雖然贏的機會大,但得預防萬一,賭石靠的是運氣,而非賭氣,沒有萬全的把握還是不要冒險。

  但是牟長嵩提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即使是誠王也抵擋不住貪念,幾十間鋪子呀!誰能放開。

  「王爺弄懂了吧!賭金是草民應得的,彩金的一半則是草民與你的對賭,你今日輸了,不僅解出的十塊玉石歸我,還有你收入庫房的彩金也該給我一半,有字據為憑。」

  人可以不聰明,不可以無知,看看,無知多可怕。

  「你就在這兒下套等著本王是吧!」誠王刷地臉一沉。

  牟長嵩不疾不徐的揚唇一笑。「王爺說什麼,請恕草民聽不懂,不過草民粗略地算了一下,王爺約收入兩百多萬兩白銀,草民也不貪多,就湊個整數一百萬兩就行了。」

  誠王一聽,微驚,他底下的三十幾個賬房剛做完帳,回稟的數目正好兩百一十二兩,牟長嵩竟然已算出大約金額。

  「包括草民的賭金在內‘就算’,一百五十萬兩吧,其余的給王爺喝茶了,算是草民孝敬你的。」

  之前誠王用「就算」來結束一面倒的賭局,心眼小的牟長嵩這會兒也還回去了。

  「好!好!有你的,本王真是不識金瓖玉,把猛虎看成家犬。一張字據就把本王繞進去了!」

  他笑得牙根緊咬,抖顫的面容有些許的扭曲變形。

  這次在桃花山莊所舉行的賭石大會,衛氏父子是最大的輸家,為了湊足此次比賽的石料,他們本身石料不足而特意提高價錢向外地購買,運費加差價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原本以為能從賣石中賺回本,沒想到牟長嵩居然會橫插一腳,把賭注加大,反過來倒將了他們一軍,讓他們表皮未傷卻傷了內腑,甚為慘重。

  至于誠王爺損失的賭金該由誰賠?

  當然是衛府了。

  誠王冷笑的看著牟長嵩逐漸走遠的背影,心裡如熱火翻煎,敢堂而皇之的拿走本王養兵的銀兩,本王絕對饒不得你!

  成語雁坐到車上,重重地喘了口氣。「哇!嚇死我了,我的心口還撲通撲通的狂跳,兩眼發暈,手腳發軟,一口氣吊著差不多快斷氣了……」簡直是把人嚇死的好方法,多來幾回她真會暴斃。

  「沒用。」牟長嵩輕啐一聲的拉過她的手,輕輕揉按,松開她繃緊的筋骨,一根一根扳直僵曲的玉指。

  「不能怪我沒出息,要在五百塊石料當中找出十塊出綠的玉石有多難呀!而且還是上品,你根本不是在賭石,而是想考倒我。」幸好她有香木鐲子相助,否則真難在限時內找到十塊含上品玉石的石料。

  若是憑實力,她大概有六成機會,但是沒把握一定是上品玉石,光看石料外表難度太高,雖然不知為何鐲子在最後那塊帝王綠毛料上並沒作用,幸好結果一切圓滿。

  「但是你辦到了。」他與有榮焉,很是驕傲。

  成語雁死裡逃生似的吐出一口氣。「可是我也快被嚇死了,你突然看不見,然後往死路鑽的將五塊石料提高到十塊,還把所有的鋪子拿出來當賭注,我當場都嚇得不能動了。」

  玩得太大了,嚇出她一身冷汗,以為這人瘋了,被人下藥傷了腦子,她既擔心又害怕,很想拉著他跑了算了。

  棄權也好過敗光家產,雖然會遭人取笑一輩子,但只要銀子還在,還能卷土重來,把丟失的聲望再搶回來嘛。

  「可憐的小雁子,你果然不是當商人的料。」他憐憫的摸摸她的頭,笑著一彈她白嫩耳肉。

  「什麼意思?」她有種被羞辱的感覺。

  「就字面的意思。我說的是鋪子,可沒包括裡面未解開的石料和玉石成品,掌櫃和伙計是和我打了契約的,給了鋪子當然是跟我走,還留給別人當跑腿不成。」

  「你是說……」她忽然有些明了了。

  成語雁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她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卻又不夠精明能洞悉其中的厲害關系。

  「換言之,誠王得到的不過是不值錢的空鋪子,真正值錢的我全部運走,只要玉石在,再開幾間鋪子又有何難,人手和玉石都在,並未傷本。」幾十間鋪子他還輸得起。

  她一聽,了悟地瞪大眼。「你……你真狡詐!」居然用幌子騙誠王。

  「無奸不商,記住了,他們若不想套住我,又怎會被我套住。」他只是不想坐以待斃,而是以行動告訴他們,這世上的聰明人不只一、兩個,想把別人當成傻瓜是自作聰明。

  「誠王看起來不是好人,他會不會報復你?要是他存心找你麻煩,你根本跑不掉。」為什麼這世上的壞人比較多,他們都沒有別的事好做嗎?只會害人。連下藥這種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一提到誠王,牟長嵩眼中一閃冷意。「他是就藩的藩主,一舉一動都有朝廷的人盯著,太過分的事他還沒法明目張膽的做,那個位置的人不會允許他有其他的想法。」

  「那個位置?」什麼位置,他老是話說一半,吊人胃口。

  「你的腦子太小,別想太多了,想多了會變傻,多空出一點縫隙想想你要什麼樣的頭面,依慣例,我把解出來的玉石給你打頭面,十塊玉石就有十副頭面,夠你想破頭了。」等她十五歲及笄出嫁時,便會有驚人的十裡紅妝。

  牟長嵩變相地替她攢嫁妝,他要心愛的姑娘嫁得風風光光,一點也不輸大家千金,有嫁妝當依靠才有足夠的底氣。

  可惜他的一片苦心有人不能體會。

  「能不能把頭面換成銀子,我比較缺錢。」她只有一個人,戴不了那麼多頭面,還是銀子較實際。

  聞言,他大笑。「守財奴。」

  「哼!守財總比敗家好。」手中有銀,心中不慌。

  十幾輛馬車載著一百多萬兩銀子往玉城牟府駛去,壓沉的車輪轆轆作響,車上笑聲不斷。

  「你是怎麼回事,我大老遠在京城就聽說你和誠王杠上了,我立刻就趕回來看你死了沒,沒人送終挺可憐的。」朋友是為了義氣兩字趕來的,但不用兩肋插刀,墳上多壞土就行了。

  威遠侯世子風塵僕僕的趕來,還沒說上幾句就捉起桌上的茶壺往嘴裡灌茶,等灌了約半壺茶後才豪邁地用手背拭嘴,神情像累了幾夜沒睡似的,很是滄桑。

  他不是別人,就是一年前賴在牟府不走的溫彥平,因為府中二老催婚的緣故,老是東躲西藏的借住友人家。

  其實他的朋友一點也不想收留他,白吃白喝不說還是找麻煩的高手,別人不惹上他,他先看別人不順眼,一言不和就捅出簍子了。

  他目前正在被追殺中,因為接了某位苗寨姑娘的繡球,他拒不成婚,很灑脫的扭頭就走,姑娘家有七位體形壯碩的哥哥,有著上山打老虎的氣力,揚言他若不從就砍了他,因此溫彥平正在逃命。

  「閣下還活著我也挺意外的,我以為你墳上的青草已長至半人高。」果然是禍害,禍害遺千年。

  「少咒我,你死了我還死不了,我說好了給你添土,等你骨頭化成灰了我再到奈何橋上找你。」

  騎了幾天的馬,累死了,腰酸背疼的,真該找個人來捏捏。

  有個丫頭模樣的小姑娘閃過溫彥平眼角余光,他招手要人來捏捏肩,誰知那人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他微怔的撓撓後腦杓,心想自己還算英挺俊俏吧,怎麼沒瞧見呢!

  大概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丫頭,全是鼻孔朝天,用下巴睨人的家伙,連他這個世子爺都不放在眼裡。

  「阿蘭娜沒找到你?」那他還能多活幾日。

  一提到他無緣的未婚妻,他打了個冷顫。「別提驚悚的事,我不想作惡夢。」

  「你讓人作惡夢的事也沒少做。」活脫脫的鬼見愁。

  他故作哀怨的一睨目。「我是為了你快馬加鞭地趕赴玉城,你不能給我個和善點的臉色嗎?」

  牟長嵩將他搭肩的手撥開。「我還活著,那就表示我是長命百歲的命格,閻王還不想收。」

  「唉!身為朋友的我為你擔憂得日夜難眠,你卻雲淡風輕的悠哉度日,看得我好不平衡,好心酸。」他為春燕築巢夜不眠,春燕卻早已餃泥棲別枝。

  「他目前還不敢動我,東北的魏將軍盯他很緊。」他一向軍民合作,冬衣送得早,糧草美酒不斷。

  當商人要八面玲瓏,廣交朋友總沒錯,平日雖不聯絡,危急時還能丟出兩把刀救救急。

  「你跟剛正不阿的魏不平也勾搭上了?」他未免太神通廣大,連又臭又硬的石頭也搬得動。

  有錢能使鬼推磨,守疆的將士最缺的是糧草和戰甲,牟長嵩每年都會送上幾大車,名義是慰勞,畢竟先和打仗的將士打好關系,日後若有個剿匪或敵軍圍城什麼的危難,人家來得也快些,這叫未雨綢繆。

  不過溫彥平會說他這叫狡猾,利用人性圖利自己。

  「注意你的用詞,我不想打爛你一口好牙。」是肝膽相照,魏不平的耿直性子值得他交往。

  「好吧,我不說廢話,直接了當說重點,你知不知道誠王是有仇必報的小人,他絕不會容許別人在他身上佔便宜而不付出點代價。」他是名符其實的真小人,專在人背後使陰招。

  「我曉得。」他已經見識過了。

  「那你還和他對上?」簡直是找死,愚不可及。

  「他先找上我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錢令人妒。

  「他找上你?」溫彥平眼神古怪的將他上下看了一圈,不懂志在廟堂的誠王怎會找上一名商賈下手。

  「因為我富可敵國。」他自嘲。

  溫彥平不耐煩地揮手。「說點我聽得懂的。」

  「他看上我牟府的玉石生意,以及鳳凰山上那幾條藏量頗豐的玉脈,銀子從來沒人嫌多。」

  溫彥平了然地點頭,表示明白。「為什麼他不找別人?」玉城的商人何其多,為何偏偏找上最難啃的那一個。

  「他有個好丈人。」

  溫彥平一怔。「寧國公不是作古了?」

  誠王妃出自寧國公府。

  牟長嵩好心的解釋。「小妾的。」

  「喔,還真是枕頭風作祟呀!」他真是倒霉。

  「無妄之災。」想避也避不開。

  「老丈人是誰?」居然連他這塊硬骨頭也敢吞。

  「姓衛。」他提供線索。

  溫彥平想了一下,玉城商人他還真認識不少。「老和你打對台,揚言要取代牟府的那個衛府?」

  「好像沒第二家姓衛的有那野心。」玉城商人不少,但家大業大到想將牟府取而代之的大戶卻不多。

  「要不要我讓我姊夫滅了他?」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指的是誠王還是衛家人?」兩者都讓人不愉快。

  溫彥平斜睨他一眼。「別開玩笑了,我能滅誠王嗎?當然是姓衛的。」

  「那就別麻煩晉王了,他猖狂的事做太多也是苦惱得很。」樹敵太多,幾乎沒有朋友。

  溫彥平的大姊和他相差十歲,他是府中麼兒,也是唯一的嫡子,長姊十五歲嫁給當時已十九歲的八皇子——如今的晉王,他們是皇室中少見的恩愛夫妻,晉王僅晉王妃一妻,未有側妃和妾,有人傳他懼內。

  「反正他就是個沒人性的,少做幾件殺人放火的事也不會讓他變得慈眉善目……喂!你這個丫頭是怎麼回事,老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沒瞧見爺的茶沒了嗎?還不上茶。」怎會有這麼笨拙的丫頭,連侍候的活也做不好。

  「咦,你叫我?」什麼沒人性,是哪座山頭的土匪?聽話聽一半的成語雁滿臉納悶,她手上還拿著剪花的花剪。

  溫彥平很自負的指著她的鼻頭。「你不要妄想勾引我了,以你這樣的姿色爺還看不上眼,灶房燒火去吧!」

  「我才沒……」鬼話要到陰曹地府去說。

  「她要勾引也是勾引我,沒你的分。」清冷的低笑聲從牟長嵩口中逸出,他伸臂勾住不盈一握的小腰,將她拉入懷中。

  「你……你們……」他驚得跳起來,猴兒似的兩眼睜如銅鈴。「你眼光幾時變得這麼差了?」

  掬玉、洗玉幾個要比她漂亮多了。

  驀地,溫彥平忽然想到他似乎沒瞧見那四道窈窕若柳的身影,她們很勤勞,每回他一到就送上熱茶和熱巾帕。

  「而你的眼光一向沒好過。」

  「喂!不要說話這麼惡毒,我可沒嫌棄她配不上你,只是沒想到……」歪脖子樹也有人中意,這句話他沒說出口,怕挨打。「不過她看起來有點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他一時想不起來,但真的覺得似曾相識。

  「小雁子原本是我梨花院的丫頭,你見過她不足為奇。」沒見過才奇怪,他一向將牟府當自己府邸。

  「不對,不在府裡。」溫彥平有個令人氣結的性格,那就是凡事定要追根究底,不找出令他困惑的癥結不罷休。

  他兩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呀轉,一點也沒有在意男女有別,左瞧右瞧,上看下看,轉個圈繼續看。

  「看夠了沒,我未過門的妻子是你能打量的嗎?」要不是他並無惡意,那雙賊兮兮的眼楮休想保得住。

  「別吵我,我快想起來了……」他太專注在一件事上,錯過某個相當重要的訊息。「啊!我想到了,就是那個用五十文賭石的小丫頭,她那時候小不隆咚的,還瘦巴巴……」

  「夠了,你可以住嘴了。」他的小雁子不是別的男人能隨隨便便掛在嘴上的。

  但是,有人就是聽不懂人話。

  「哎呀!逛化好大,那時看她就是干干癟癟、瘦瘦小小的,皮膚還挺黑的,個頭還不到我肩膀呢!一副受氣小媳婦模樣,連童養媳都比她好看……」沒想到小丫頭有了大造化,穿戴都有模有樣的,現下人長高了,也變得好看了。

  「溫彥平。」

  他回頭一應。「叫我干麼?」

  「話多。」牟長嵩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桂花甜糕往他嘴裡一塞。

  「我……咳!咳!你想謀殺我呀!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這些甜的軟的東西。」軟綿綿的令人作惡。

  「這是在告訴你小心禍從口出。」有些人不小懲一番是不知改進,適當的教訓有助改正。

  撇了撇嘴,溫彥平嘀咕了兩句。「我以為你看上的是唐府那一位嬌嬌女,伯母不是老掛在嘴上?」

  「你弄錯了,從來就不是她。」牟長嵩眼含柔意地看向懷裡的小丫頭,手指輕撫她軟軟的耳垂。

  「難道是她?」溫彥平實在不敢相信,雲雀與鴻鵠有天壤之別啊。

  「汝非魚,不知魚之樂。」他看她就是順眼,老是情不自禁地想多看兩眼,越看越移不開視線。

  一眼瞬間,情根深種。

  「你是當真的?」他錯愕。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以他商人本質從不做無用的事。

  原來再聰明的人也會做傻事,「伯母不會同意的。」

  「我會說服她。」娘親從來不是難以跨越的鴻溝。

  其實唐氏被兒子半騙半哄的送到廟裡吃齋念佛,她也看出兒子真的不想和唐府結這門親,在看見他把哭著不肯離開的唐若嫣打包送回唐府後,她更對此斷念了,兒子想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他肯成親就行了。

  「你……」

  「你們不要當我的面討論,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耳朵沒聾,眼楮沒瞎,嘴巴還能說話,你們一句來一句去的嫌棄我,我有那麼差嗎?」好不傷人。

  如果把她屋子的玉石首飾和擺飾拿去變賣,她少說也是有數萬兩身家的小富婆,買間鋪子玩玩也能當東家。

  成語雁不想開口,她還是習慣低調做人,不做出頭鳥,可是兩個男人旁若無人的說起她的長短,她雖想漠視,卻掩不住鑽進耳朵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想打斷。

  「誰敢嫌棄你,我打斷他雙腿。」牟長嵩意有所指地看了莫名打了個寒顫的溫彥平一眼。

  「你就會哄我,把我哄得越來越笨。」她嬌嗔道。他什麼都替她想好了,不用動到腦子的她會怠惰。

  「笨一點好,府裡有我一個人聰明就好。」

  成語雁微嘟小嘴,對他的歪理向來不予理會。「你們談好了,我回屋裡收拾收拾,很多東西得帶齊。」

  「她要收拾什麼?」

  「我們明日要出趟遠門。」

  他倏地傻住。「你們要出門?」那他來干什麼,送行嗎?

  「是呀,到鳳凰山。」希望近日別下雨,山路易滑。

  「去做什麼,山裡有什麼好玩的?」

  牟長嵩朝成語雁揮揮手,讓她去做自己的事,不用管兩個男人,「找玉石。」

  「找玉石?」為什麼他聽起來有點不對勁。

  「誠王親自到我的玉行石下訂單,要一尊六尺高、三尺寬的玉觀音,說是要給京裡太後的壽禮。」有客下訂,鋪子還不能不接這單。

  「玉觀音?」

  「還指定要龍石種翡翠。」玉佩大小的都難尋,何況是仿真人尺寸,他怎麼不干脆直接派人殺他全家算了。

  「他瘋了嗎?」太後的壽辰不到一個月,哪趕得及。

  「不是他瘋了,而是讓我知道得罪他的下場。」若是未能及時送上,玉石行多年來的信譽將毀于一旦。

  「好,我陪你去。」舍命陪兄弟。

  「我也要去。」

  門外跑進來一位紅著臉的嬌媚女子,兩眼亮得發光,牟琬琰是哪裡熱鬧就往哪裡湊的性子,不落人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07 PM

第十一章

  「……啊——這是什麼爛地方,路難走又蚊子多,到處是快把人淹沒的雜草,連條象樣的羊腸小道也瞧不見,前面真的有路嗎?不會是斷崖殘壁,走投無路吧……」

  牟長嵩一行人只帶了兩名扛行李的隨從,其他的丫頭、婆子、小廝一律不帶,輕裝簡從上路。

  人事的精簡是為了預防危險,人少一點才好安排,前後一目了然,便于照料,行進隊伍若是拖得太長,在于時間上便是一大耽擱,更別提野外的食宿,要照顧一堆人不容易。

  溫彥平善于探勘,所以走在最前頭。

  當初他就是走到山裡迷路了,正好巧遇要上山探玉的牟長嵩,兩人剛認識的頭一年互看不順眼,是接連著好幾次在山上相遇才結為莫逆好友。

  而居中走的是牟長嵩和成語雁,他們步伐穩定,神情像是來踏青般輕松愜意,一個走慣了山路,如履平地,一個是丫頭出身,做慣了粗活,兩人對上山這件事表現得很輕松平常。

  不過是多走了兩步路而已,山裡看風景,聽聽鳥語、聞聞花香,再費點勁找尋新礦脈,采集新玉雕刻成佛像。

  他們都知道誠王下單的用意便是刁難,明知辦不到卻強人所難,以王爺的身份強行下單,預付萬兩白銀指定要龍石種翡翠,水頭要足,質地光滑細膩,入手溫潤且細致。

  上品龍石種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還要求六尺高、三尺寬,即便是皇宮內院也找不到如此珍稀的極品,何況是民間百姓家。

  他們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登上山勢奇峻的鳳凰山,純粹是踫踫運氣,得之我幸,正可交差,如若不然,那也只有聽天由命,拿出牟府的一半家產做為賠償,暫渡難關。

  可是一行六個人,牟長嵩和成語雁還是覺得人太多了,尤其是專扯後腿的牟琬琰,她不僅走得慢不說,老是落在隊伍後頭,還不停的抱怨這、抱怨那的怪她大哥不許她帶丫頭來服侍,還吵著要坐轎子,嫌路不平。

  所有人都很想回頭應一聲︰大小姐,我們是走在山路上,不是城裡的石板大道,路面崎嶇,凹凸不平才是正常,有誰看過山裡的路是平的,能讓雙輪馬車順利通行。

  「什麼走投無路,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喏!這不是路嗎?你是眼拙還是天生短視,只瞧得見腳下的繡花鞋?」

  溫彥平沒好氣地回頭說,他沒瞧過這麼蠢的千金小姐,上山當上香的穿著繡花鞋,中看不中用。

  其他人穿的不是厚底棉鞋便是羊皮靴子,再不便是功夫鞋,唯有牟琬琰腳下的是緞面瓖銀月珠子,繡上繁復花鳥圖樣的緞鞋,鞋底薄埂的一層,指甲大小的石子就能扎得她哇哇大叫。

  見她受苦的成語雁不忍心,好幾次都想跟她換鞋,但是每一次都被牟長嵩拉回,說她腳小,兩人的尺寸不合。

  對于牟琬琰一直發出痛苦的慘叫,牟長嵩冷眼旁觀,打算給驕縱成性的妹妹一個切身的教訓,讓她知道不是什麼熱鬧都能湊,要評估評估自身的能耐,不要沒本事還胡攪蠻纏,以為所有人都該順著她的意。

  牟長嵩是故意讓牟琬琰跟上山的,他要讓她知道牟府的玉石生意並不好做,為了維持玉石行的玉石不斷貨,以及府裡龐大的開銷,得付出多大的心血。這些都不是憑空得來的,成功是需要流無數的汗水,財富是因努力而累積,從未為牟府付過一分心力的人沒資格喊苦。

  「你才是瞎了眼,那哪叫路,我只看到石頭縫旁連老鼠都過不去的縫隙,你有本事變小鑽給我看呀!我就不信那能走得通。」連個下腳處都沒有,連片草葉都能割人。

  遇到蠻不講理的刁蠻女,滿身草屑的溫彥平冷哼,不屑地說︰「請問誰會上山開路,你牟三小姐嗎?獸徑就是我們的路,循著它們走過的路線更好在山上行走。」

  她到底懂不懂他們上山是干什麼的?他不懂玉,但懂山勢,能將他們帶往安全地帶而不遭受危險。

  溫彥平會自告奮勇不是要幫著尋玉,而是依對山的了解帶他們避開沼澤和亂石崗,盡量往山體穩固的地方走,以免土石崩落遭到砸傷,或是迷失方向不辨東西,越走越偏。

  他的好用處在于能節省不必要走歪路的時間,正確的引領大家走向礦脈豐富的地區,太後壽辰迫在眉梢,由不得他們拖延時間了,誠王要的便是他們的趕不上,好藉由對太後不敬為由予以嚴懲,借朝廷的手拿下牟府。

  比起某個一無是處的拖油瓶,他不知道有用多少,那女人還真是一顆老鼠屎,不僅拖累眾人的行程,還要大伙兒分心照顧,真不曉得她跟來干什麼,毀滅牟府嗎?

  牟琬琰跳腳。「那不是有野獸,萬一沖出頭狼或老虎怎麼辦,我還不想死。」

  溫彥平忍耐地一瞪。「我走的是山豬路徑,頂多遇到大豬帶小豬,一家出游,正好加菜。」

  「我不吃豬肉。」她趕緊申明,太髒了。

  「沒人叫你吃。」剛好可以省一份口糧。

  「你……大哥,你看他多沒氣度,我說他一句還給我擺臉色,世子爺了不起呀!還不是兩個眼楮一張嘴,上面吃喝下邊拉……」她長這麼大還沒人敢給她氣受,他算是第一人。

  走在前方的牟長嵩根本不理會妹妹任何無幫助的舉動,他眼中只有玉頰微微出汗的成語雁,濃濃深情的眼光不離她左右,手臂虛扶的注意她的安全,不時將羊皮水囊湊上前,讓她喝兩口水止渴。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幾個人當中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有找到玉脈的能力,身負重責大任,因此旁的事全然不理,一心在腳下、四周峭壁的岩石層,盼能再尋到一條具有挖采價值的新礦脈。

  至于龍石種,那真要神仙下凡才辦得到,他倆都沒十成十把握,畢竟幾十年來玉城從未出過龍石種,那是傳說中的珍寶,就像神龍一樣難求難遇,是百年難見的稀有珍品。

  「累不累?」

  成語雁搖著頭,一層薄埂的汗水凝結成汗珠由頰側滑落。「還好,就是有點熱,感覺不太對勁。」

  照常理來說,山裡氣候向來比平地涼爽,日頭一落西會轉為寒冷,得多著件厚一點的衣服才不致著涼。

  可是他們越往深處走反而感覺不到那股深意,倒是身體慢慢熱起來,像是夏日的悶熱,讓人悶出一身汗。

  「大概是要下雨了吧!」牟長嵩的眉間有些擰結,他看看無雲的晴空,心裡多了點憂慮。

  「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你這張臭嘴別詛咒,這時節的山上若下起雨來,你、我淋成落湯雞不說,還有可能山洪爆發,到時一個也跑不掉。」大自然的力量太可怕,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牟琬琰指著溫彥平。「少危言聳聽了,這天氣這麼好,雲淡風輕,哪有可能下雨。」

  雨來了會有水氣,她聞不到,只聞到山裡的草木味以及野花的香氣,就是咬人的蟲子特多。

  「你才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山上的氣候是最無法預測的,說變就變,東邊下雨西邊晴,所以一定要謹慎再謹慎,不要故作聰明。」他意有所指的咬著草桿,撇嘴道。

  「溫彥平,你在說誰,你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你拐彎抹角的蔑視,你也不見得多聰明,草包一個。」他憑什麼說她井底之蛙,她只是沒他見多識廣而已,牟琬琰很不服氣,她吃虧在不是男兒身,沒法毫無顧忌的四處走走,見過的世面才沒人家多。

  「比你聰明就好。」

  他挑釁的一揚下顎,把牟三小姐氣得想追打他,柳眉倒豎地直瞪眼。

  「大哥,你妹妹被人欺負你還無動于衷,你太無情了。」好歹是同胞兄妹,要他開口說句話幫腔很難嗎?

  「沒人讓你來。」牟長嵩說得更冷漠。

  牟三小姐被打擊到了,很是受傷。「我哪曉得你們所謂的上山是有路走路,無路開路,樹倒了擋路爬過樹身再走。」完全顛覆她的想象。

  牟琬琰曾經因為好奇去過一次玉脈礦區,跟著人下礦采石,她采下的第一塊石頭裡有鴿卵大小的藕粉種,她做成項鏈墜子掛在胸前,至今仍戴著,逢人便得意地炫耀。

  所以她以為大哥口中的上山便是坐馬車直達礦場,再入礦坑挖掘要找的玉石,找到後便可下山,一日游結束。

  「那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不要莽莽撞撞的一意孤行,山上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她只會拖累他們,讓他們預定的時日又往後延,徒增完成誠王要求的難度。

  「那你一開始為何不明說,看我興致勃勃的收拾一車的私人用品,到了山腳下才說要棄車步行,讓我帶上兩件換洗衣物就好。」她氣憤難平的指著一臉無辜的成語雁,忍不住遷怒。「何況她也來了,為何她能來我不能來?她能沒事還不是你把所有的心思用在她身上,根本不管自家妹子的死活。」

  「她能識石、辨石,你能嗎?」她拿什麼跟小雁子比,要不是投胎投到好人家,她能使小姐性子嗎。

  「我……我可以學嘛!」牟琬琰有點氣弱的說道。

  牟長嵩以憐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有些天賦是學不來的,不論你付出多少的努力也不及她一半。」

  一旁的成語雁聽得很心虛,她的天賦是假的,全靠香木鐲子的幫助。

  不過在努力不懈的學習中,她還是悟透了些,讓賭石能力大為增加,透過香木鐲子她能清楚地看見石料內是否含有玉石,以及是何種走向、什麼品種,就算不靠鐲子她也能辨石,其實她自己雖沒信心,現在的她已是行家中的行家,當之無愧。

  「你看不起我?」她不滿。

  「我是看不起你,從你出生至今,你做過一件值得令人誇耀的事嗎?」這丫頭只知道她是牟府千金,首飾隨她戴,銀子任她用,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出入有華車婢僕相隨。

  「我……我做過……」她明明做過很多事,為什麼都想不起來。牟琬琰一張芙蓉嬌顏漲紅了。

  「好了,你別罵她了,三小姐人很好,她不會辨石有什麼關系,那是她命好,有幾個人像她一樣受爹娘寵愛,兄長能干,我可是非常羨慕她。」父母俱在,兄弟疼愛,不用為三餐溫飽奔波,上輩子得做多少好事才有這樣的福氣。

  「嫁給我你會更好命,天天在屋子裡數銀子。」用不著羨慕別人,他就是她的良人。

  「說什麼呀!你不尋玉了。」臉皮薄的成語雁羞紅了臉,害臊地往前快走,怕被人取笑。

  她一走,牟長嵩也跟著,尾隨她身後護著她安危,看得牟琬琰又羨又妒,又有一些酸溜溜的。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嫁什麼嫁,我們牟府才不會讓一個丫頭入門。」若嫣表姊有什麼不好,門當戶對的,雖說不討厭成語雁,但要她接受一個丫頭當大嫂,心態上真過不去,別扭得很。

  「你少在一旁拈酸吃醋了,你大哥決定的事他幾時問過別人,向來是他說了算,牟府家主的威嚴不容挑戰。」那人是一塊石頭,千鑿萬鑿鑿不開,硬得讓人拿他沒轍。

  但百煉鋼也化為繞指柔,再剛硬的牟長嵩也有他的柔軟處,只見他一路含笑的望著身邊女子,不時逗樂她,沒有濃得化不開的蜜語甜言,卻有脈脈不語的柔情,將兩人的身影包圍住,叫別人切不進去。

  「我不喜歡他對別人比對我好。」她悶聲地低下頭,神情沮喪地雙肩垮垂,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看她一臉可憐相,溫彥平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她。「喝一口吧,前面的路會更難走。」

  「什麼,還要走?」看看望不見盡頭的前方,牟琬琰的鼻頭都酸了,覺得受不了撐不下去了。

  「牟琬琰,你走不走?」一回頭,看到妹妹還在原地未動,目光一沉的牟長嵩也不管她是累了還是腳疼,口氣滿是苛責。

  「為什麼要一直走,不能休息一下嗎?我是人,不是耕田的牲口。」她睹氣的回嘴,索性坐在枯木上不走了。

  「耕田的牲口還能干農活,你能做什麼?」他不客氣的指出她的一無是處,對尋玉的不順感到心口沉重。

  他那麼用心地想保住玉石行,不惜以身涉險地深入山林,就為了讓一家老小過上安樂日子,可是自己的親妹妹一直扯他後腿,絲毫沒有即將滅門破家的危機感,還當是出來玩。

  他承認他有意讓她吃點苦頭,因此對她很是嚴厲,但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也該知曉牟府有今日的一切得之不易,不能讓她視為理所當然,肆意地揮霍家人的疼寵,以為別人所做的都是應該的,只想坐享其成。

  既然之前為她打造了好好的安樂窩她不肯待,總是上躥下跳的吵著要學賭石,那就讓她瞧瞧現實的艱辛與險惡。

  「是,我什麼都不會,但我至少是你妹妹,你不照顧我卻只關心別人,你心裡還有自家人嗎?」

  牟琬琰忿然的喊出心中的不滿,她覺得哥哥偏心,只會責備她,重色輕妹!

  牟長嵩冷視。「這個別人會是我的妻子,你的大嫂,我們是自家人,何況這一路上你聽她喊過一聲苦嗎?」

  「我……我……」她不想認錯,難過的紅了眼眶。

  山嵐時有若無,飄在林木深處,一陣涼風突然吹來,緩和逐漸上升的熱氣,老樹蒼郁,綠如寶石。

  「餓了就容易火氣大,我們找塊平坦點的坐下來吃點東西,不要餓著肚子找罪受。」自家兄妹有什麼好爭執的,像她想吵都找不到對象,唯一的弟弟流落何方仍下落不明。

  牟長嵩無奈的一擰眉。「小雁子,你沒瞧我在訓妹嗎?」

  「吃飽了、喝足了才有氣力罵人,三小姐也是累嘛!人一累,脾氣就沖,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話就不加思索的飛出來,你怪人饑餓太沒道理。」人餓了就會做很多傻事。

  「小雁子……」他失笑。

  成語雁學他皺眉的怪模怪樣,拉著他往旁邊走。「三小姐沒吃過苦,你又何必為難她,我多希望一輩子不知道苦是什麼滋味、你是她的哥哥,更要體諒她,她肯跟著我們東奔西跑已經不容易了,若是叫我規規矩矩的彈琴,我肯定會先把琴砸了,因為我受不了殺雞似的穿腦魔音。」

  「我不會再讓你吃苦。」他撫著她柔順青絲,輕擁她入懷。

  「遇到你,我很有福氣,要大轉運了,不過你也要眷顧眷顧那些沒福分的人。」她笑看抽著鼻子,偷偷拭淚的牟琬琰。

  牟長嵩想笑又嘆氣的一擰骨頭。「吃裡扒外。」

  成語雁睜著杏眸看他,一副聽不懂「吃裡扒外」是什麼意思的嬌俏樣,很是可人。

  「原地休息半時辰,埋鍋造飯,歇一會兒再上路。」

  領頭的人一放話,所有人都頓時放松筋骨,撿柴火的撿柴火,架鍋的架鍋,升火煮飯。

  這時大伙兒手邊都有事要做,唯有牟琬琰在一邊休息,她揉著腳底忍著痛,朝不遠處的成語雁投以感激的眼神。

  不一會兒,飯煮好了,眾人簡單的吃上幾口,能果腹就好。

  「啊!有兔子。」牟琬琰驚喜地大叫。

  「嗯!真肥。」肉很多。

  溫彥平拉弓一射,一只胖兔子插在樹洞前。

  「你……你殺了它……」太殘忍了。

  他搖頭晃腦的說著,「加菜。」

  「你……你……」居然要吃這麼可愛的兔子。

  就在這個時候,山的另一邊響起轟隆隆的雷聲,原本一望無際的晴空忽然飄來一大片烏雲。

  「啊!要下雨了!」

  「快、快把東西收一收,找個地方避雨。」

  雨勢來得快又急,明明只是雨絲兩、三點,沒想到才繞過一個山坳,綿綿細雨就成了砸人會疼的傾盆大雨,整個視線都是雨,難辨方向,地面上的雨水很快地漫上足踝。

  天雨路滑,行走困難,冷不防的,被護在前頭的兩名女子都是腳一滑,眼看著就要摔成泥人了,牟長嵩眼捷手快的將靠自己最近的成語雁摟入懷裡,而後伸出手捉住以為大哥要放棄她的牟琬琰,將她拉起,等她站穩了才放手。

  「謝謝你,大哥。」她眼眶含著淚,嘴角往上翹。

  「嗯。」他做了個繼續往前走的手勢。

  東山飄雨,西山晴。

  山上的氣候本來就變化無常,以為是個大晴天,一轉眼又烏雲密布,雨勢時大時小,其間雷電交加,似乎要將整座山劈開,每次雷聲一打,山壁就像在震動,好似要地搖天破。

  牟長嵩一行人在雨中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躲雨的山洞,洞腹很深,可容納七、八十人不成問題,但山洞上方有個拳頭大小的小洞,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滴滴答答。

  大概是長年滴水的緣故,小洞下方自然形成不小的窪池,雨水會順山勢高低排出洞外,並未造成淹水情形,同時也提供了天然儲水池,方便洞內的人取水使用,不用到外頭接水。

  不過洞內有水的壞處是濕氣重,地面比較潮濕,柴火不容易點燃,而且體弱者易受風寒。

  但是誰也沒料到嬌養著如蘭花般脆弱的牟琬琰居然沒事,只打了兩個噴嚏又生龍活虎了。

  而干活干得壯似一頭牛的成語雁卻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輕,整個人高熱不退,連日來昏昏沉沉的不見清醒。

  「這雨到底什麼時候才停,都快三天了,不是說山雨來得急,去得快嗎?為什麼一點雨停的跡象也沒有。」覺得快發霉的牟琬琰有氣無力的抱著膝,軟趴趴的沒什麼生氣。

  「的確很怪,明明春雨時節都過了,怎麼還會大雨不斷。」就連熟知山林的溫彥平也百思不得其解。

  「會不會有山中精怪作祟,所以雷雨不斷,連連下大雨。」牟琬琰只是以此自我安慰,否則真會被悶死。

  其實她歪打正著的猜得八九不離十。

  鳳凰山原本就有是仙人仙修之地的傳聞,這兒由八十八座山峰組成鳳飛九天的山形,在形似鳥喙的最高峰有一處非人工開鑿的平台,形狀成八卦排列,中間有塊高出三尺的石壇。

  此時,有個白須白衣的老人正盤腿坐在石壇上,身體往上飄浮,離石壇約一尺左右,他滿頭白發已見焦黑,一道不及掩耳的迅雷打在他頭頂正中,他身形搖晃了一下又坐正。

  「呿!桂看太多精怪小說,世上哪有山妖水精,全是窮極無聊的書生編來騙銀子的,你若信了便是傻子。」真有神怪,這世上還不亂了,到處是妖魔鬼怪流竄,人牲難保。

  「我說說而已嘛!哪就真的信了,實在是外面的雨下得令人心中發慌……我們會不會餓死在洞內沒人知道?」一想到她會變成一堆無人收埋的白骨,牟琬琰聲音都哽咽了,十分後悔為何要跟來。好吃好睡的日子不過,偏要來餐風宿露,有她這麼笨的人嗎?

  「胡說什麼,我們帶夠了十天干糧,省點吃還是夠用的。」暫時無斷糧之虞,溫彥平只怕山洪爆發。

  「為什麼是十天?」為何不是半個月、二十天,她不解。

  「因為過了十天後就沒必要了。」即使找到了龍石種原石也來不及雕刻,太後的壽辰剩下不到半個月。

  牟長嵩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顯現數日未眠的疲憊。

  「大哥,小雁子好多了沒?」幸好他們有帶退燒的藥丸子,不然連燒了三日,人沒死也燒成傻子了。

  牟長嵩疲憊的揉揉發酸的眼皮。「還是發著低熱,她一直喊著爹娘別走,囈語不停。」

  「她一定很想她的爹娘,要是我打小夠賣入大戶人家當丫頭,我肯定會哭著跑回家。」想到成語雁十歲就被賣了,沒吃過什麼苦的牟琬琰覺得她很可憐,心生同情。

  「我會關上大門不讓你進門,賣都賣了還回來干什麼。」這張小臉又瘦了,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又還回去了。

  牟長嵩眼中只有成語雁,目光滿是心疼。

  她不平的嘟囔。「大哥,你太壞了,怎麼可以把我賣了,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吶!我被賣了你就不心疼?」

  「吃不飽飯自然要將家中最無生產力的人給賣了。」養頭不能宰殺的豬是浪費食糧,還得費心照料。

  「我們家什麼時候吃不飽飯了。」她一頭霧水。

  「小雁子家也能吃飽飯,可是她嬸嬸卻把她和弟弟賣了,因為不想多養一個吃飯的人,同時還能得到賣佷女佷子的銀子。」

  牟長嵩在心中喃著︰快了、快了,小雁子,我快找到你弟弟了,你要快點好起來。

  已經撐了三天三夜沒睡的牟長嵩動作熟練的取下覆在成語雁額頭上的布巾,放在積存窪池裡的雨水一泡,等布巾涼透了再取出,擰干,擦拭她耳後、頸下、手腳。

  他溫柔而輕緩的擦拭著,想辦法為她降溫。她已經附在他骨子裡了,他不能沒有她。

  「那是她嬸嬸不好,多養一個人有什麼關系……」一個人能吃多少,還怕她吃垮了他們家不成。

  轟隆、轟隆……

  一聲轟隆如平地炸起,回音飄蕩。

  驀地,石壇上的老人發色變黑,面皮光滑,兩眼晶亮如玉的睜開,手比蓮花朝半空中一點。

  「咦!大哥,你有沒有聞到?」奇怪,明明很濃,可是細聞又沒有了,好奇妙的香氣。

  「聞到什麼?」早已習慣那味道的牟長嵩不覺有異。

  她又在四周嗅了嗅。「一股說不出是什麼的木頭香氣。」

  不是松木,不是檀香,不是菩堤,有柏的清幽,橙的清甜,梨花的淡雅,香楠的幽迷……

  溫彥平附合,「我也聞到了,一下子很淡,一下子很濃,讓人想要追著聞……」一聞神清氣爽,再聞通體舒暢,三聞心情愉悅。

  「我就說不是我的錯覺,潮濕的水氣中唯一的木香,到底是從哪發出的淡香……」

  牟琬琰嗅著嗅著,嗅到面色潮紅的成語雁身上,見她如蝶翼般撲騰的睫羽微微輕顫,她見鬼似的大叫。

  「怎麼了?」

  「她……小雁子醒了!」嚇了她一大跳,明明緊閉的雙眼忽然悶不吭聲的張開,眼神蒙得像剛睡醒。

  「小雁子……」牟長嵩很激動的撲過來。

  像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全身又酸又麻的成語雁還有些將醒未醒的迷迷糊糊,她眼中所看的景物是模糊的、帶點朦朧的白光,她聽見有人在喊她,可是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眨了眨眼,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看見一張長滿胡碴的臉,那人面容憔悴,嘴角微揚。

  「嵩哥哥,你好像老很多……」她不過睡了一覺而已,難道一睡三千年?

  「才剛一睜眼就知道打趣人,該打。」牟長嵩眼中含笑地朝她手背輕輕一拍,接著便緊緊握住,愛憐的不肯放。

  「我……我怎麼了?」全身酸痛,好像被人毒打了一頓。

  「你病了。」他撫撫她額頭,燒終于退了。

  「我病了?」為什麼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不曉得我大哥這幾天有多擔心,寸步不離的守著你,熬了肉湯也不肯多喝兩口,說要留給你補充體力。」看在大哥那麼在意她的分上,她勉強承認她是未來嫂子了。

  此時的唐若嫣早被牟琬琰丟到腦後了,幾日的同舟共濟,她對成語雁有更深的情感,加上她也吃了一番苦頭,終于有點小成長了。

  成語雁手腕無力的抬高,撫著牟長嵩扎手的面頰。「辛苦你了,嵩哥哥,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不辛苦,我心甘情願,就你這沒良心的一點也不在意我的焦急,藥喝了好幾回還是沒起色,把我都被嚇老了。」一見她病情好轉,牟長嵩也有心情打趣了,露出笑靨。

  「那玉脈呢,找到了沒?」事情因為她的病都耽誤了,她不能再躺著,要幫上嵩哥哥的忙……

  咦!那是什麼,她好像看見身體裡面有一道細細的水流在動,流過她的四肢,穿過胸口,來到小腹,在丹田處停住,匯集成小小的綠色湖泊,一棵翠綠色的小苗從湖旁冒出兩片嫩葉。

  「不急,我們順其自然,它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若是與我們無緣,強求也無用。」他已經不在意能否找到玉脈了,只要她好好的,玉石行不要了又何妨,人活著還能做很多的事。

  「可是誠王他……」他們惹不起。

  牟長嵩食指點住她唇瓣。「還是有人能治他,這天下可不是他的,他敢來惹我,我就讓他知道捅到馬蜂窩的滋味。」他從不是站著挨打的人。

  「那我們還要繼續找尋龍石種嗎?」雖然機會渺茫,但不知為何,她感覺得到玉脈在呼喚她,想要出世。

  「為何不,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他們是賭徒,為著榮譽一賭,就像賭石沒解開前,誰也沒法預料其中究竟是什麼。

  「嗯!」她有預感他們快找到了。

  此時,有人大喊——「雨停了!」

  雨水滴滴答答的漸停,雨後天青的顏色布滿晴空,走出山洞,兩旁樹木青翠,雨珠由樹葉滑下,滴落在草綠地面,它滾呀滾的滾入泥土裡,濕潤了綠草和泥土。

  天邊掛了一道彩虹,七彩繽紛。

  「真是好兆頭。」

  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眾人心有戚戚焉地想著︰是呀!真是好兆頭。

  不過才半日光景,原本病得奄奄一息的成語雁忽然吃了仙丹妙藥似的,不僅沒有一絲病容還紅光滿面,臉色好似抹了胭脂般紅潤,水嫩明亮,白裡透紅,鮮艷得叫人想咬一口。

  只是牟長嵩仍不放心,堅持背她走。

  「你放我下來啦!我可以自己走。」那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她又不是傷了腿。

  「我背得動你。」她剛病愈,不宜太累。

  出了山洞,他們又踏上尋玉的路程,順著水流聲往上走,越往上游越難行走,被水沖刷下來的石頭布滿岸邊。

  聞言,成語雁動容得心口滿溢蜜意,在牟長嵩背上的她悄悄抱緊了他,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微微一繃緊。「可是我很臭。」

  「我不嫌棄。」她身上一點臭味也沒有,只有淡淡幽香。

  某人不快地一喊。「我嫌棄,我們都好幾天沒淨身了,一身的泥味和汗臭味,若是再不泡在水裡洗一洗,我都快要把自己燻死了,而你會少掉一位真心敬愛你的妹妹。」

  「不,我剛好省下一筆豐厚的嫁妝。」少了十裡紅妝,他能多開幾間玉石鋪子,獨佔玉城的玉石生意。

  「大哥,你不必這麼狠吧!」牟琬琰小聲的呻吟。

  「商人只重利益不講人情,對我沒好處的事我是不會做的。」他刻意板起臉,神情冷肅。

  水汪汪的眼珠子一轉,她嘴角含笑的模樣竟和兄長想算計人時相似。「嫂子的病剛好,若不讓她淨個身,去去一身病氣,一會兒又受涼了怎麼辦,她身上咸菜似的衣服也該換了,都沾滿泥巴了。」

  她捉到他的軟肋了,牟長嵩低頭一瞧,成語雁那丁香色的裙擺已成泥黃色,還有醒目的污泥在上頭。

  「小雁子,我放你下來,你雙腳踩踩地,看能不能站穩,若有頭暈目眩一定要告訴我……」

  他嘮叨了老半天,直到溫彥平看不下去將他拉走。

  「我們到那塊大石頭後面好不好,我看過了,水不深,有石頭擋住,我大哥他們看不到。」

  牟琬琰指著水淺的岸邊。

  隨和的成語雁正要點頭,耳邊忽地聽見泉水飛濺在石上的水流聲,她好奇的循著聲音往偏離河道的方向走,一片郁綠的樹木擋住視線,還有帶刺的野花使人退卻。

  可是沒來由地,她就是想去。

  走了好一會兒,驀地,很濃很濃的靈氣撲面而來,她幾乎承受不住的往後踉蹌退了一步,轉頭望向帶刺的花叢,一片開闊的景色映入眼簾。

  「哇!好美,好漂亮,是百丈高的瀑布奔流而下……嫂子你真是太厲害了,這麼幽靜的秘境也能被你找到……」

  牟琬琰歡呼一聲撥開擋路的長草,越過成語雁跑向水柱直下的銀白瀑布,外衣一脫踢掉腳上的鞋,潛身下水。

  瀑布底下的潭水其實很深,但水色太澄淨了,乍然一看不及人高,但事實上足以滅頂。

  「嫂子,快下來,這水很清澈,冰冰涼涼的,讓人從頭涼到腳,舒服極了……嘩!有魚。」

  成語雁下了水,她不像牟琬琰興奮莫名的玩著水,而是游得很難看的朝瀑布落下的最深處游去,一度還因為踩不到底而喝了幾口水,可是她著魔似地一直往前游,幾度被由上沖下的瀑布沖開,在水底轉了個圈又浮起。

  驀地,一道白光射向瀑布後的石洞,石洞裡又折射出淺淺的光澤,淡淡的瑩光忽隱忽現,似藏了羞于見人的寶物。

  「找……找到了……」

  龍石種翡翠!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8-31 04:10 PM

第十二章

  「太后娘娘的賞賜到了——」

  「太后?!」

  為什麼太后的賞賜會突然到了玉城牟府呢?

  相信全城百姓與有榮焉之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抓破腦袋也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目不轉楮的瞧著,只見琥珀碗一對、夜光杯一對、瓖金象牙筷一對、玉枕一對、南海珍珠十盒、八寶鳳簪一對、金寶墜瓔珞項圈、紅玉同心鎖、黃金佛手、各色蜀錦、湖緞二十匹……

  一堆的珍品大禮放在大紅綢布上,一一送進八門大開的牟府,金絲三瓖福壽吉慶玉如意打頭陣,余下是宮中才有的珍貴物品,不要錢似的往裡堆,府裡管事接到手軟。

  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紛紛打探,可是不論是舊友新知還是打著牟府親戚名號上門,全都一無所獲,牟府上下嘴巴都像上了封條似的,守口如瓶,沒人敢向外泄露一個字。

  其實府中下人也所知不多,知情的人不超過五根手指頭。

  雖說誠王挖了個坑要把牟長嵩埋在坑裡,但卻失敗了。他借口要做龍石種翡翠觀音,實則是明知玉石行內並無他要的龍石種翡翠,卻還不容人拒絕的丟下萬兩銀票為定金便揚長而去,等著牟長嵩拿不出龍石種翡翠觀音好上門索討十倍以上的賠償。

  所謂的十倍並非定金的十倍,而是整尊龍石種翡翠觀音的價值,也就是七十萬兩白銀的十倍七百萬。

  黃金有價玉無價,送給太后的壽禮不可等閑視之,誠玉還厚顏無恥地在禮單上填寫百萬兩龍石種翡翠觀音,私下灌水多添了三十萬兩,意味著牟長嵩交不出貨不僅要賠上一千萬兩,還犯了對太后不敬的罪名,輕則財產沒收,流放三千裡,重則抄家滅族。

  前提是牟長嵩來不及送出龍石種翡翠觀音,或是他根本沒有。

  溫彥平笑得得意,「哈哈——你沒瞧見誠王那副嘴臉,氣得臉都歪了,兩眼瞪得跟牛目似,好不嚇人,我當下   的倒退三步,免得他一口吞了我。」看到他那副吞了百蟻萬蟲的鬼模樣,真是大快人心。

  「你就不怕自己的小小稈戲被皇上看穿了,治你個戲弄皇室的大罪。」此事可大可小,全憑在位者的態度。

  「怕就不是好漢了,為兄弟兩肋插刀算什麼,反正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正好藉此機會修理他。」敢給他王爺姊夫送女人,還說他大姊是妒婦,這仇結得可深了。

  誠王為了破壞晉王夫妻的感情,送了十名波斯美女給晉王,晉王不收,他便讓美女們在晉王府門口大罵晉王妃毫無婦德,竟不容晉王納妾,乃天下第一妒婦,污蔑晉王妃名聲。

  此事經過月余傳到溫彥平耳中,他氣得抄起威遠侯府傳家百年的祖傳紅纓金槍就想沖到誠王府殺人,所幸被人攔下了來,才未釀成大禍,但他也氣得暴跳如雷,誓言報復。

  當機會送到面前,他哪有可能放過,搶著要讓誠王大大丟一次臉,好回報誠王對他大姊的羞辱。

  「謝了,世子爺,日後你到我玉石行光顧,算你親友價,八折。」沒有他,這件事還真辦不成。

  「什麼,才八折?你這人也忒小氣的,我家那群女人有多少你不是不知情,她們發起狂來買,你十間鋪子的貨也不夠她們帶回府,你好意思賺我的銀子。」溫彥平嘆息搖頭,他真敢開口。

  威遠侯府女眷多,上至七十高齡的老太君,嫡出、庶出的姑奶奶數名,兩代侯爺的姨娘共一十七名,再加上嬸嬸、姨母、堂姊、堂妹、表姊、表妹,一堆正牌小姐……

  說實在的,女人多到溫彥平常常認錯,三嬸娘母家的表姊喊姨娘,五大姑的媳婦叫阿嬸,姨母的夫家佷女當成某青樓花魁。

  牟長嵩更不要臉的拿起算盤算賬。「我也要養家活口,再過不久要討老婆,你那小嫂子沒別的嗜好,就愛數銀子,我若不多攢點家產,她跟我哭窮可如何是好,我牟長嵩可以什麼都沒有,不能銀子不夠用呀!」

  聞言,溫彥平嘴角抽動。「你還可以再無恥一點。」

  那日成語雁在瀑布後的石洞發現一塊龍石種原石,水頭飽滿充盈,泛著瑩光,色淡而均勻,大小正好長六尺,寬三尺,簡直是為雕刻翡翠觀音而生,真正達到「珠圓玉潤」的極品境界。

  牟長嵩二話不說的派人抬下山,為防誠王從中動手腳,他特意打造了屋子一般大小、八匹大馬拉車的巨大馬車,馬車用來載運龍石種原石,一路馬不停蹄地運往京城。

  同時,他禮聘一百零八位玉城最好的玉雕師隨行上京,一次八名日夜不停地輪流在車內雕刻,累了就換人換馬不換車,不打尖、不過夜、不讓外人靠近,直到進了京城。

  進城的前一刻,觀音像刻好了,所有的玉雕師也累垮了。

  但是氣死誠王的是,牟長嵩並未將成品直接送進在京城的誠王府,而是讓誠王府管事檢查無誤後,再在王府管事陪同下,由溫彥平以威遠侯世子的名義代為護送入宮,從原石到雕刻成品,一直到送進太后寢宮,誠王一眼也沒瞧見,更別提進行破壞了。

  包可恨的還在後頭,在太后壽宴上,皇上、皇后、各宮娘娘都已入座,前來祝賀的大臣及大臣家的女眷也已入席,眾人對龍石種翡翠觀音大贊不已,並稱誠王有孝心時,溫彥平忽地借酒裝瘋說要舞劍向太后賀壽。

  太后一向喜歡這個淘氣的世子爺,便允了他聖前舞劍。

  溫彥平也是個能人,舞著舞著還能把觀音像撞倒,他當下嚇得「酒醒」,把手上的劍一扔,雙手抱住傾倒一半的觀音像,然後久久不放手,就讓它半倒著,露出蓮花座的底部。

  當時一片靜默,所有人盯著四個朱砂字體——玉城牟府。

  這不是誠王送的壽禮嗎?怎麼出自玉城牟府,莫非這是人家的東西,誠王仗著權勢跟人家「要」來的?

  包括皇上在內都有此疑惑。

  誠王百口莫辯,翡翠觀音確實購自玉城牟府的玉石行,通常店家會在售出的對象上打上自家標志,以證明此物為正品,並非仿品,所以他不能說牟長嵩錯了,他是商人,商家本該打上標志。

  可也就是因這四個字,翡翠觀音要算誠王送的,還是玉城牟府送的,所有人都瞧見朱色字跡,他還能含糊帶過嗎?

  牟長嵩的城府可見一斑,他當場讓誠王下不了台,丟盡了面子,而他從頭到尾不在場,這才是高招。

  但是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嗎?

  當然並沒有。

  當大家都看過了以後,溫彥平才一再道歉的扶正翡翠觀音,而後取出一張賬單,當場向誠王討帳。

  自做自受的誠王在禮單上寫著價值百萬兩白銀,因此除了一萬兩定金外,他還得付足九十九萬兩,讓牟長嵩多賺了三十萬兩,他自然是氣得快吐血,一張臉扭曲得不成人樣。

  原本他是打算一兩銀子也不付的,準備坐收巨額銀兩的賠款,沒想到沒把牟長嵩扳倒還倒賠一百萬兩,他的小金庫快要被搬空了,連同上次所賺的賭石彩金也所剩無幾。

  這叫賠了夫人又折兵,算計別人不成還把自己的財產賠進去,更慘的是,他在皇上皇后和太后面前留下壞印象,離那個位置越來越遠了,也失去大臣們對他的支持。

  「對了,上回誠王送妾的事讓我姊夫大為光火,他火爆脾氣又犯了,私下收集了一些證據呈給皇上,指稱誠王擅自養兵,皇上派了欽差去查,確有此事,誠王私兵充入邊疆軍,皇上對他所做所為大為失望,自顧不暇的誠王……不,是誠郡王,以後大既沒心思找你麻煩了。」

  誠王被降一級成了郡王,封地自然被收回,誠郡王趙廣文灰溜溜地回到京中的府邸,閉門謝客,足不出戶。

  他大概怎麼也沒想到,他只是想摘了一個商人而已,卻把自己的王爺頭餃給摘了,好處沒撈著反落個損失慘重的下場。

  他有權勢,人家有腦子,和商人比狡猾,那無疑是晴天借傘,白費工,借得到才有鬼。

  不過最大的功臣非數成語雁不可,若非她藉由香木鐲子的靈力尋著靈氣驚人的龍石種,後面的事也不會發生,誠王若真取走牟府的玉石鋪子,牟府的傾倒敗落可以想見。

  所以牟長嵩說她是牟府的吉祥物還真沒錯,她的運氣好到讓人想擺到供桌上膜拜。

  之後凡是牟府有難,只要她一出馬,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逢凶化吉,她幫牟府渡過許多次幾近滅頂的危機。

  「小雁子,這是給你的東西,你要收好,別掉了。」是別掉了下巴,我可是把你最喜歡之物送給你了。

  牟長嵩笑咪咪的把一迭紙交給成語雁。

  「什麼東西,瞧你一副鄰家小孩來偷雞蛋的模樣……」

  成語雁低頭看了一眼他放到她手上的一迭紙,並未細閱,草草看過之後就打算放下。

  但是她忽地一怔,表情由疑惑轉為納悶,而後是錯愕,接著是滿臉不信的一張一張看,然後手有些抖,明明比一兩銀子還輕的紙,她卻覺得重得快拿不住,連忙找張椅子坐下,胸口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你……你確定沒拿錯?」這一定是假的,不是她在作夢,就是他又有什麼詭計,他最擅長吊人胃口了。

  牟長嵩翻開手心,「你可以還我,我不介意,給了你我其實也很擔心,你若轉身跑了,我可就賠大了。」

  「不還,我的,你別想搶我的銀子。」她趕緊往懷裡一抱,當成寶貝疙瘩地護如命根子。

  守財奴一般的成語雁讓青禾抱來她的桐漆匣子,二話不說的把那迭紙往匣子裡塞,因為太多了塞不進去,她還把底層的銀錠子掏出來往桌上一扔,好讓她把紙全塞進去。

  頭一回看她不把銀子當銀子看,還丟得順手,簡直不像連一文錢都不舍得用的守財奴,讓旁人看得嘖嘖稱奇。

  「你給了她什麼,怎麼她一臉驚嚇得把銀子都丟了?」真叫人意外,他一直以為她是貔貅化身,專司咬錢。

  牟長嵩難得好心的滿足溫彥平的好奇心。「沒什麼,就是你幫我拿回來的,我轉手給了她。」

  他當了一回過路財神。

  「我哪有幫你拿什麼回來,除了……」他突然一瞠目,沒坐穩地從椅子上滑到地上,表情呆滯。

  「別客氣,地上剛掃過,不髒。」不過他要再抹一下地,當主人的還是很歡迎,畢竟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怪癖。

  「你……你這個敗家子……」令人發指呀!烽火台上戲諸侯,只為博佳人一笑,好個周幽王再世。

  「那本來就是她賺來的,我還給她而已。」他最多拿工錢,替將來的小妻子工作。

  「這……」好像也沒錯,那塊翡翠原石的確是她發現的,她算半個主人,可全都給了也太多……

  嚇得腿軟的溫彥平一抹臉,若無其事地故作鎮定,拍拍衣裳站起身,又坐回原來的位置,好像他處變不驚,一點也沒被瘋子的瘋狂行為嚇到,不過仔細一瞧就會發現,他就像和成語雁一樣得了抖手癥,端起茶碗的手一抽一抽的抖著,有些不聽使喚。

  「之前她只要一賭石,賭中的玉石我便會打一副頭面給她當獎賞,余下做成其他玉飾放在鋪子賣,而這一次沒法再為她打副頭面,所以便將售出的款項全給了她。」不多,就一百萬兩銀票,誠郡王給的。

  「呵……呵……銀票,我的……」她有好多好多的銀子,多到數不清,要花到哪一世才能花完。

  成語雁有些樂暈頭了,抱著匣子傻笑。

  「小雁子,快把銀票存進錢莊,你該知道誠郡王目前很缺錢,若他提前把銀子全轉走了,你這些銀票就等于成了廢紙,一文錢也拿不到。」她就白樂一場了,金山銀山走一回卻空手而返。

  「什麼?!」她驟地清醒。

  誠王……誠郡王有這麼無恥?她想了一下,是,沒錯,趙廣文還真的有這般下流。

  「丁立,幫她處理一下。」

  「是。」

  丁立伸手要取走成語雁手中的匣子,她不給,抱得死緊,他看著她,她看看丁立,又看看匣子,再看,三看,看得不眨眼,就像要送孩子遠離家門的母親,難依難舍地再三叮囑,她這才割肉似的往前送。

  「你未免對她太好了。」百萬家產一瞬間送出,眨也不眨一下眼。

  「那是聘禮。」想娶個順眼的老婆容易嗎?

  「聘禮?」溫彥平咋舌。

  看著銀子從眼前飛走,溫彥平心疼的念著︰為何不給我,明明是從我手中接過來的,怎麼又溜過去。

  他的喃喃自語被狐狸般的男人聽見了,牟長嵩嘴角一勾。

  「你想讓我娶你?」

  溫彥平一聽,呆住,很是惶恐的搖頭,他只是不想成親,不是對男人感興趣,更不願「嫁人」。

  「那你敢要我的百萬聘禮,嗯——」牟長嵩嗯音拉得很長,很陰森,彷佛來自地底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溫彥平背脊戰栗,全身發寒的干笑。「我……我還有事,先走了,不必送我,我知道出府的路怎麼走。」

  「慢走。」牟長嵩揚揚手,表示送客的意思到了,自個走好,別前腳絆後腳,摔個五體投地。

  謗本不敢回頭的溫彥平走得飛快,恍若有一整隊御林軍在後面追殺似的,他先逃為快,免得身首異處。

  直到出了牟府大門,他才吁了一口氣,擦擦額頭的冷汗,有種死裡逃生的慶幸感。

  屋內,成語雁茫然不覺有人走了。

  「還沒回神呀!」牟長嵩好笑的說道。

  看來還得多帶她見見世面,以免老是一副小家子氣的樣子,他牟長嵩的妻子怎能是個錢奴才,不過……當個守財奴也不錯,守得住家財,旺夫又旺家,旺到六畜平安。

  「你剛真有給我一百萬兩銀票吧」不是她在胡思亂想,而是確有此事,她塞了滿滿一匣子吧。

  「沒有。」牟長嵩一臉正經的說道。

  「嗄?」果然好夢由來最易醒。

  成語雁只掙扎了一下便接受自己是在作夢,她實在無法相信那麼多銀子是她的,銀子哪那麼好賺的。

  她喜歡攢銀子的滿足感,而非嗜財如命,該是她的她收下,不該她的她不取,有了她藏好,沒了再攢就是,銀子永遠賺不完。

  「騙你的,你還是一樣單純,真是不長進,我牟長嵩的妻子怎麼能不學我有幾分狡性呢!」

  他得看緊點,要不別人三、兩句話就把她拐走了。

  她嬌嗔的一橫目。「我還沒嫁給你,不算。」

  牟長嵩黑眸眯了眯,兩手捉住她雙腕,將她拉入懷中,眼對眼,鼻對鼻。「不如我現在就辦了你,不用等到及笄。」

  「你又威脅人。」相處久了,她也分辨得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粉頰微酡的睨了他一眼。

  他低笑,俯身一啄她水灩香唇。「我還有份驚喜要給你。」

  她一聽,不喜反驚。「你不要再嚇我了,一天一次對我來說已經是到頭了,再來我會嚇死。」

  再用丟銀票的方式嚇唬她,她真的承受不住。

  「不會,你一定會很喜歡。」他有把握。

  成語雁很猶豫,她不敢相信他,他十句話有九句會把人繞暈,剩下那一句沒有意義,只是加強說服力的語助詞。

  「哎呀!我的銀子……怎麼沒收好,我攢得很辛苦……啊!你別捉著我的手,我得撿銀子……」

  見她守財奴似的想收好先前丟在桌上的零碎銀子,牟長嵩忍不住哈哈大笑。「都身懷百萬兩私房了,還舍不得這點小錢。」

  「銀子再少也是錢,不在意小錢的人下輩子會投胎當乞丐,連小錢也要不到。」她恨恨地一瞪眼。

  回雁園。

  「姊!」

  背著光,一名身著儒袍、身形瘦長的秀氣少年沖著成語雁一喊,她怔楞住了,久久不能回神,覺得眼前人似真似幻,她不禁紅了眼眶,鼻頭一酸地流下兩行淚,有些近鄉情怯的不敢上前,就怕一上前踫觸,人會化成幻影,一切真的是場美夢。

  「你……你是小凡?」是嗎?是嗎?他是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的弟弟,真的是他,不是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覺?

  少年眼中泛著淚,重重點頭。「是我,我是小凡,阿姊和我分開的時候,把冷掉的半顆饅頭塞給我,你要我吃飽點,快快長大,等你來接我……」他都記得的,記得阿姊的好。

  他們姊弟是一起被賣的,但在半路上時就被分開了。

  「小凡,小凡,真的是咱們家的小凡,過來,讓姊姊看看你……」她淚流不止,淚眼蒙地幾乎沒法看清。

  「姊,我不會再走了,你不要害怕。」成君凡也哭,哭得滿臉淚水的走近,能看出幼年輪廓的臉很消瘦。

  直到摸到熟悉的臉,成語雁才發現她的雙手在發抖,抖得停不下來,她真的害怕再失去唯一的親人。「你……你長高了,快跟姊姊一樣高,和爹好像……嘴巴像娘……」

  一想到已逝的爹娘,她淚如泉涌。在和弟弟分開後,她心裡總有過不去的坎,她覺得她沒照顧好弟弟,辜負爹娘的期望。

  「阿姊不哭,我很好,都有吃飽,沒餓肚子。」他傻氣地拍拍肚皮,表示他吃好穿好,沒挨餓受凍。

  看他沒小時候圓潤,她又想哭了。「真的很好,沒人打你,罵你,欺負你,不給你飯吃?」

  「當……當然,我很聰明又討人喜歡,小嘴兒可甜了,大叔大嬸、小少爺都對我很好,我沒……呃,沒吃過苦……」他眼神略微遲疑了一下,並未說真話,怕令姊姊傷心。

  被帶走的頭一年,他被賣給了一位生性苛薄的地主,常常不給他吃飽又叫他多干活,餓得兩眼發暈,沒法子下田時,地主老爺就用鞭子抽他,抽得他全身鮮血淋灕。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有一天他又被地主老爺鞭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了,那時剛好有一輛馬車經過,一位好心的夫人用十兩銀子救了他,帶他回府,做點粗活。

  而後他在後院干砍柴、燒火的活,雖然有飯吃、有地方住,可是府中大多是捧高踩低的勢利眼,又瘦又小的他成了奴僕中被欺侮使喚的對象,將他呼來喚去地不當人看。

  直到一年前,夫人才想起有他這麼個人,正好體弱多病的小少爺缺個身邊人,他便被派到小少爺屋裡當個跑腿倒茶、喂藥的小廝,日子才過得比較好。

  「小少爺?」看他閃爍不已的眼神,跟黑心商人處久了的成語雁怎會看不出他有所隱瞞,這點眼力她還有。

  「嗯,是城外周老爺家,他們做的是釀酒生意,大半年才進城一次送貨。」酒的銷量平平,主要是供給酒樓飯館,只賣大盤,不做小盤銷售,因此一次送夠了份量便不常入城。

  「原來你在城外,難怪姊姊在城裡怎麼找都找不到你,我快急瘋了,以為……以為我們姊弟倆這輩子再也沒有見到面的機會……」她不敢往壞處想,只盼著他活得好好地。

  「不會的,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到你,娘過世前說我們不能分開的,所以我拚命的攢銀子想幫自己贖身,然後找到阿姊,我們一起回家……」回他和姊姊的家。

  「我也是,我攢了幾百兩……呃,呵呵……銀子沒了……」只剩下銀票。

  成語雁那天丟在桌上的銀子被牟長嵩打賞下人了,她現在手上是兌換過的銀票,只是她覺得自己像最有錢的窮人。

  丁立也不知是無心還是刻意,那些銀票的最小面額是一萬兩,有誰會拿一萬兩銀票去買串冰糖葫蘆或喝碗豆腐腦,試問哪個小販找得開。

  「呵……你們姊弟倆倒是心性相似,都有存食過冬的習慣。」還攢銀子呢!一文錢打二十四個結,怎麼也解不開。

  看著久別重逢的兩姊弟你摸我、我踫你的互訴別後之情,看得非常刺眼的牟長嵩十分吃味,他不著痕跡地走過去,站在兩人中間,不讓他倆靠得太近,擺出了姊夫的姿態。

  小子,你姊姊是我的,要有分寸——他臉上寫著這句話。

  想哭又想笑的成君凡已經會看人臉色了,雖然很想抱著姊姊哭,可他還是忍住了,抽抽噎噎的用手背抹淚。

  他的識相讓未來姊夫非常滿意。

  「嵩哥哥,你是怎麼找到小凡的?」他真是太厲害了,做到她做了好久都完成不了的事。

  「先說喜不喜歡,我這個驚喜沒讓你失望吧」再把她嚇傻了,他真要懷疑自己討人歡心的功力退步了。

  她點著頭,面上歡喜。「嵩哥哥,謝謝你。」

  牟長嵩一臉愛憐的捏捏她肉肉的耳垂。「傻丫頭,自己人謝什麼謝,其實最大的功臣是你自己。」

  「我?」她愕然。

  「是你先幫助了小七他們,而後他們才會在我的安排下有了各自的生活,我讓他們幫著打探消息,這才找到了你弟弟。」人必自助,而後人助,天底下沒有白得的好處。

  他沒說的是,小七這些小乞兒後來成為他在玉城的耳目,他們在干活或求學的時候睜大眼楮,豎直耳朵,把看見的、聽見的,不論事情輕重,都會馬上把消息傳給他。

  因此他在和人談玉石生意時總是比人順利、手腳快人一步,知道城內大戶人家不少隱私,誰懼內、誰偷養外室、誰又嗜酒如命、好賭好色……曉得這些人的軟肋後便好拿捏。

  不要說他卑鄙無恥,這叫知己知彼,商人不狡猾怎能賺到銀子。

  「語雁姊姊,是我找到君凡哥哥的,我跟陳大娘學做菜,廚房的料酒沒了,陳大娘帶著我到城外周家買,我看他長得和語雁姊姊很像,就上前問他認不認識語雁姊姊……」沒想到真讓她找著了。

  「嗯!可兒真棒,是語雁姊姊貼心的小棉襖。」真多虧了這群孩子,她有說不出的感動。

  身形漸漸抽長的可兒已有少女模樣,紅著臉笑得很開心。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語雁姊姊貼心的小棉襖。」小米沖過來抱住成語雁大腿,撒嬌著不放手。

  幾個大一點的孩子不好意思讓人抱,站在一旁直笑。

  「好,好,你們都是,小七、破鑼、狗子、小石、小和……都是語雁姊姊的弟弟妹妹,只要語雁姊姊還在就一定會照顧你們……哎喲!你干麼打我頭……」腦袋瓜子打多了會變笨。

  「什麼叫只要你還在,你當我死了不成。」瞪著眼的牟長嵩不高興地賞了她一顆栗爆。

  「呸!呸!胡說什麼,不許詛咒自己,我是說還在玉城,萬一我們出遠門尋玉呢,他們若遇到困難,我當然幫不上忙。」她說得理直氣壯,但心裡還想著,萬一她沒和牟長嵩成親,她也就只能自己幫孩子們了。

  其實和狡猾的商人混久了,成語雁也變得不老實了,她真的認為人要未雨綢繆,在未成親前都有變數,要是她真嫁不成牟長嵩,總要為往後的退路打算打算,不能只依靠他一人。

  她的解釋安撫了他的不快,但他也看出她令人不悅的小心思。「這些時日你旁的事都別做,專心繡嫁衣,我們到園子裡坐坐,商討商討幾時走完六禮,你從回雁園出閣……」

  牟長嵩根本不容人拒絕,牽起未婚妻的手就往屋裡走,後頭大大小小的孩子跟了十來個,大粽子後面一串小粽子,聲勢浩大卻叫人發噱,若有人瞧見了這情景肯定會會心一笑。

  一年後。

  玉城最大的盛事不是一年一度的賭石大會,也不是花燈節或是盂蘭盆會,而是玉石商人牟長嵩要娶親了。

  他要娶的不是別人,竟然是他府裡的大丫頭,而且為了他的親親小娘子,他一口氣打發了自小侍候他到長大的四名貌美丫頭,連帶幾個不安分的小丫頭也送走了,由著小妻子自行挑選陪嫁入府的丫頭。

  一到成親日,吹吹打打的鑼鼓笙樂響徹雲霄,花轎從牟府抬出,整座轎子用一塊大紅綢布蓋得嚴實,連轎簾子也不讓人瞧見,密密合合地,神秘得引人好奇,不由自主的尾隨其後。

  一路搖搖晃晃到了回雁園,轎子不落地,紅綢布一拉開,竟是明澄黃玉打造的花轎,明亮日頭一照下,亮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楮,彷佛看到一座黃澄澄的黃金轎。

  真……真是大手筆,不愧是玉城最大玉石行的東家,果然是有錢人,真是奢侈啊。每個人都如是想。

  穿著嫁衣的新娘子被小舅子背上花轎。

  起轎後,八個體形壯碩的大男人健步如飛地扛著轎子,彷佛玉轎一點重量也沒有,輕得很,但事實上沉得要命,每個人肩上都壓出一條紅痕。

  「這轎底不會掉吧!」扶著沁涼的轎子,成語雁提心吊膽地踩著轎底,想動又不敢動。

  玉做的轎子是很好看,光采奪目,美不勝收,可她還是怕被自己這個重物一壓就碎了。

  轎子外傳來低低的悶笑聲,騎在馬上的牟長嵩朝花轎踢了一腳。「放心,轎底我加厚了三寸,只要你不亂動,花轎不會四分五裂……」

  轎內的成語雁羞紅了臉,暗啐︰還沒到牟府你踢什麼花轎,太不莊重了,好沒規矩。

  玉做的花轎招搖過市,每一名待嫁的女子都想坐一回,在眾人欽羨的目光中,花轎抬進了牟府。

  拜了堂,禮成,送入洞房。

  接下來就是標準的流程,新娘坐床,喜娘說幾句吉祥話,府內女眷來瞧瞧新娘子,打趣兩句,然後掀蓋頭,新郎出去敬酒,小姑送來幾口吃食也走了,只剩新娘子獨坐床頭。

  驀地,成語雁兩眼一睜,以為看錯了,直揉眼楮。

  「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裡?」

  一名身著白衣,黑發如墨的清俊男子手持拂塵,笑容可掬的呵呵笑著,望著她的眼神充滿慈和。

  「我來瞧瞧你。」嗯!靈韻豐沛,宛如美玉。

  「瞧我?」

  「瞧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因我送你的鐲子而受惠。」

  鐲子……她恍然大悟,抬起戴著香木鐲子的手腕。「這是你給我的,你是那位老爺爺?」

  「嗯!我已修得正果,功德圓滿,即將位列仙班。」他笑著一撫長須,眼中透著祥和。

  「你的白鬍子呢?」原來他真是神仙。

  他呵呵不答,拿起手上的拂塵往她腕上一點,盈盈發亮的鐲子忽地不見了,手腕內側出現三個紅、黃、藍小點。

  「啊!我的鐲子呢?你把它收回去了?」她有些慌亂。

  「我把它收到你身子裡了,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將來香木鐲子的能力將會傳給你的長女,還有你助我成仙,我許你三個願望,腕內的小點每許一次願便會消失一個,要善用……」他一說完,形體漸漸變淡。

  就在快消失時,天寶老人幽幽地留下一句,「別忘了我叫天寶仙尊,有事朝南輕喚三聲。」

  倏地,仙人身影徹底隱沒,只餘下淡淡的木香。

  成語雁略微失神的撫上常年戴著香木鐲子的手腕,心裡有幾分落寞,雖然它還在,卻再也看不到了。

  「你在想什麼?」一隻大手撫向嬌軟身子。

  「啊!你嚇我一跳……」無聲無息的出現,真會嚇死人。

  「我看你想事情想得太出神……咦,你的鐲子呢?」怎麼空無一物,他記得她始終不肯取下那隻木鐲,換成別的玉鐲。

  「哪……哪有鐲子,你看錯了。」她裝傻的圓睜雙目。

  若有所思的牟長嵩看看她瑩白如玉的皓腕,輕撫上頭一圈膚色略淺的淡淡痕跡,似有所悟地將她輕壓在身下。「沒有就沒有,以後我多送你幾隻,日日換新不重復。」

  反正他供得起。

  「萬一我再也沒有賭石的能力呢?」她問。

  他重重地吻住她,咬開兜帶。「你還是我牟長嵩的妻子,娶到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運,我的小雁子。」

  紅燭輕搖,垂淚到天明,一夜春光,無限美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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